瑄親王府前的長街上,今日格外冷清,只有西風打著旋兒,將早早堆積在一旁的落葉吹散開來。平常絡繹不絕的府門前,此刻卻是烏壓壓的一片,有眼尖之人發現,那些人是從宮里來的,身著玄鐵盔甲的禁衛軍。
這可真是奇了。眾所周知,自北梧開國以來,禁衛軍一直都是圣上親衛,尋常百姓本無緣得見。今日怎么會跑到了瑄親王府的大門口,難道是這府上的人犯了事?
一傳十,十傳百,事情尚未有個定論,民間已是流言四起。
“芙蕖,外面那些禁衛軍可走了?”原本還斜倚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品嘗著新鮮荔枝的瓊華郡主,現下早已沒了作樂的心情,只有一臉的面如土色,昭示著她極為不安的內心。
“婢子已經差人去看了,他們馬上就過來回話。”芙蕖亦是惶恐不安,伸長了脖子朝外張望著,生怕一會兒沒見到回話的下人,反而先看到那群活閻羅。
可世事有時總要朝著人所期冀的相反方向去發展。
不出片刻,一群黑壓壓的禁衛軍便如潮水般涌了進來,那氣貫長虹的模樣,竟是直接在他們親王府里翻身做了主人。
若是換作往日,瓊華郡主必然是怒氣沖沖地上前與他們好好理論一番,必要時還要拿出郡主的身份去訓誡這群以下犯上的不速之客。可是現如今,來人是宮里的禁衛軍,這世上唯一能調動得了他們的只有皇宮里的那位九五之尊。
圣上,好端端地怎么會派遣禁衛軍來?瑄親王府里現如今只有她一個管事的人,這明擺著的是沖她而來的啊。
莫不成是金礦的事情,兜不住了?
都怪手下那群廢物,一個小小的沈家庶女都解決不掉。早知那沈憐留著遲早都是禍患,只是沒想到,一切會來得如此快。
“芙蕖,快。”趁著禁衛軍還未搜查到這里,她要盡可能地銷毀手中的賬本與一些來往信件。或許只要毀得足夠快,他們拿不出足夠的證據來,她就可以不被問責。
畢竟,圣上可是她青梅竹馬的表弟,那些年在宮中,誰人將六皇子當回事,還不是多虧著她多加照拂,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想到這里,瓊華郡主的手腳愈發麻利起來,就連被火盆里燃燒著的火苗燎到了裙角,都全然顧不得。
“郡主,這是?”即便是貼身伺候的芙蕖,這些年都不知郡主私下里做的那些生意。
“別問了,快燒。”
二人將箱籠一一打開,無論是明面上的還是藏于夾層里的,全都一股腦地掏了出來要往火盆里扔。
恰是此時,緊閉的房門被人一腳破開,二人尚未做出反應,便見一只寬大的斗篷揚起,重重地將火盆掀翻在地。
數人立時圍了上來,將那大火撲滅,又當著二人的面,撿拾起那一地狼藉。
這一瞬間,瓊華郡主只覺得自己好蠢,如若不是她主動打開箱籠取出那些要她命的東西,或許他們還要費些力氣才能找到。如今和白白拱手相送,又有什么區別。
“還不快快將人拿下!”隨著一聲令下,瓊華郡主只覺得自己的兩肩傳來一陣劇痛,像是有什么鐵釘洞穿了她的軀體一般。
嬌弱的女娘哪里禁受得住如此對待,瓊華郡主頓時冷汗涔涔,只白著一張臉,瞪著眼前之人:“楊國忠,你放肆!”即便已知自己無路可走,但骨子里的倨傲,還是令她無法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她是已故瑄親王的唯一女兒,是北梧身份尊崇的郡主,怎么可以淪為一個階下囚!
而那被喚作楊國忠的禁衛軍統領,從始至終只冷臉相待:“圣上有旨,特命我等前來搜查郡主私藏金礦一事,而今人贓并獲,就請郡主隨我等走一趟吧。”
禁衛軍說話辦事向來不留情面,如今中飽私囊和欺君瞞上的罪名已是板上釘釘,再無任何可以轉圜的余地。
不多時,擠在瑄親王府門前看熱鬧的百姓便看到了眼前這令人唏噓的一幕。
只見那位曾經不可一世的瓊華郡主如今鐐銬加身,氣派非凡的瑄親王府說倒便倒,而如金山銀山一般殷實的家產也被盡數抄沒。
原來,從高高在上再到墜入泥淖,有時就是天家一句話的事兒。
直到禁衛軍在兩扇厚重的大門上貼上了封條,又浩浩蕩蕩地朝著宮里的方向行進遠去,有人才晃過了神來:“我的個親娘嘞,這郡主一介女流能犯什么大事?怎么就被抄家了?”
瓊華郡主被抄家一事,傳得沸沸揚揚,不僅是在民間,就是朝野上下都為之震驚。而直到圣旨降下,細數瓊華郡主所犯罪責,又將其貶為庶民,擇日發配回原籍,眾人才算知曉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京都中的那些官員,除了扼腕嘆息與怒其不爭,更多的則是宛如驚弓之鳥。畢竟就連與圣上沾親帶故的瓊華郡主,一旦觸及根本,都照舊撈不到一點好處,更遑論是他們這樣的臣子呢。
朝堂之上,一時間人人自危,日日謹小慎微。如此一來,圣上當真達成了他殺雞儆猴的謀劃。
“長情你此番當立首功。”
圣心大悅的梁淮易私下里是這樣同她說的。
賀長情聽了,心內卻是五味雜陳,于是含糊應了幾聲,便退出了殿內。只是她獨獨忘了,瓊華郡主并不是孤身一人,就在這皇宮之內,她還有一個要好的玩伴,便是寧昭公主。
“公主。閣里還有事,我就先行告辭了。”賀長情規規矩矩朝人行了一禮,想到二人那樣的關系,唯恐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看來還是不要多言得好。
“站住。”寧昭公主幾步繞到了賀長情的身前,意有所指地道,“賀閣主還真是貴人事忙,連同本宮說句話的功夫都抽不出來,卻有閑心去管瓊華姐姐的事兒。”
像這樣打抱不平的事件,在宮里其實并不多見,但是若是寧昭公主,便實在不足為奇了。當年那場奪嫡之戰,獨獨不被戰火所蔓延傷及到的,便是這個女兒身的公主了。
梁淮易對他這個皇妹,也甚是寵愛。同她起紛爭,并不是明智之舉。
賀長情微微頷首笑道:“公主您說的哪里話,只是恰恰不巧而已。”
“哦?既是不巧,那么我正要去見皇兄,早聽賀閣主一身好武藝,連尋常男子都不是你的對手。不如就讓皇兄下旨,讓你來宮中陪我幾日,好好傳授幾招,如何?”
傳授是假,怕是拐到她眼皮子底下,故意為難出氣才是真吧。無論如何,圣旨是由圣上來下,在這之前,根本沒有必要給出過于絕對的態度:“一切聽公主的。”
她這水潑不進,針扎不透的樣子,可實在可恨。寧昭公主的笑意都險些掛不住了,她越過賀長情,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少年人來:“宮里一向冷清,不如賀閣主進宮時,把他也帶來吧?”
后宮里的那些手段也同樣名目繁多,她倒是并不畏懼,無論寧昭公主準備了多少花樣來對付她,賀長情都有信心可以全身而退。可寧昭公主卻偏偏要將第三個人牽扯進來……
“公主殿下。”正是僵持不下,鄧瑛從殿內緩步走了出來,“圣上有請。”
鄧瑛可是宮中的老人了,又一向最得皇兄信任,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寧昭公主,也少不得要賣幾分面子給眼前這位。
“主上……”祝允望著及時趕來解圍的鄧瑛和公主遠去的背影,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
只是,公主開口,他們不得不從吧?躲得了一時,還真能一直推諉搪塞下去嗎?
“先回去再說。”這宮里,今日再不能多待。
——
圣上對寧昭公主的寵愛確實不摻雜私念,只是他也到底還記著自己的這位舊友,并未降旨,只是打著同她商量的旗號。
“就遂了公主的意思吧。”這心結遲早得解開,拖久了對誰都沒有益處。賀長情主動應了下來。
入宮的前日,她托左清清去了一趟謝家,將謝引丞給約了出來:“謝公子,京都這里我暫時抽不開身,不過我已派人前往青州,尋著之前的線索繼續探查。你盡管放心,一有消息,鳴箏閣定會立刻告知。據我目前已掌握的部分情況來看,這案子雖不是那叫宋融的金玉奴所為,但與他應該也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賀長情將她在青州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地寫在了紙上,交付到了謝引丞的手中,她一直想和謝引丞當面聊聊,卻總是沒有合適的時機。不承想,這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我有個問題,不知當不當問?”賀長情屏退了左右,手指不斷摩挲著茶盞的杯壁,幾度想開口,卻又總是張不開嘴。
“謝某本以為經過那日侯爺大鬧鳴箏閣一事,我已與小閣主交心。怎么,在小閣主的心中,我是一個不值得交換秘密的人?”謝引丞蹙著眉頭,貌似很是糾結苦惱的樣子。
即便知道他這副神情是有相當一部分夸張的成分在,但賀長情還是不禁臊紅了臉:“那我便直說了。你與宋青璃宋姑娘可是……那種關系?”
如若不是,那她可真想象不出來,是什么驅使謝引丞與宋青璃書信來往多年,且蟄伏兩年,一朝大權在握,他便立刻千方百計地尋人替宋家查清原委。可若是,那謝引丞可知宋青璃對宋融的那些少女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