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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于禮不合

    抄手回廊的盡頭, 檐上不斷有積雪簌簌落下。章遠安只穿了一身素凈的常服,碎雪墜了滿肩,但他渾然未覺似的, 只自顧自地把玩著他手中的白瓷水牛。

    隔著尚有一些距離,賀長情便聞到了那股茶香味。

    “章公子,是特意在等我們嗎?”回顧之前的見面, 哪一次不是劍拔弩張, 氣氛緊張?像此刻章遠安這一派閑適淡然的樣子, 倒是第一次見。

    這是認定了他們再無反手之力, 所以才擺出這副不屑一顧的姿態(tài)嗎?

    “此言差矣。我怎知你們會來?”話是這樣說的,可章遠安還是拖起茶盞盞底,朝著三人遙遙一敬,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既然幾位來了, 何不坐下品品這茶味道如何?”

    和心不誠言不實的人是沒有什么品茗的興致的。賀長情懶懶地開嗓:“抱歉,我們幾個都是俗人,沒有這樣的興趣。我今日來府上,是有話要問相爺, 章公子若是方便就帶個路。若是不便,也別擋路。”

    開玩笑, 大雪天的, 不在屋里好好呆著取暖。把桌案火爐的一干東西擺出來放在這里, 能是什么居心!

    “既然賀閣主這么求知心切, 那我也不繞圈子了。今日有什么話想要問義父的, 你們都可以來問我!闭逻h安依次擺下三個茶盞來, 一一為里面斟滿了色澤濃厚清亮的茶湯來, “請坐吧!

    “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你還是我認識的那位章公子嗎?”賀長情率先落了座, 一個眼神示意,隨行的左清清和祝允也便各自找了個空地,“我問你什么,你都能回答我?”

    “不錯。義父身子抱恙,不便見人,因而問我也是一樣的!

    身子抱恙,可他的心思卻是活泛得很,一點兒都不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兒。不過這些不尊重人的話,賀長情終歸是沒有說出口來。

    章遠安看上去倒是個極其孝順的好兒子,她沒有必要拿這種話來惡心人:“所以半路伏擊我們,是你的意思?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還以為那日迎嘉妃娘娘回宮的宮宴上,就已經(jīng)向閣主你傳達得很清楚了!闭逻h安的眼眸里始終神色淡淡,倒好像那日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是件不值一提的往事。

    可,真的不值一提嗎?若是真的如此,他們又何必派人攔路截殺?現(xiàn)下又狀似無甚所謂,實則威脅地說出這種話來?

    “以后的事情暫且不提。就說眼下,秦家已倒,元弋如今無處可去,解不了毒,也就這幾日的光景。章公子認為,有必要這么大動干戈嗎?”有關于元弋極有可能已經(jīng)解開了寒約盟之毒的事情,只要她咬死了不提,誰又能知道?

    她都把態(tài)度放到如此明顯又低下的程度,章遠安總不能再繼續(xù)咄咄逼人了吧?

    只是沒能想到,那只瘦弱的手上骨節(jié)凸起,用力碾著白瓷水牛的犄角,配合著沉悶頓挫的音調,聽來分明是發(fā)了狠的。

    他說不行:“寒約盟毒發(fā)身亡,那是合該他死。可你們把他從秦家?guī)С鰜,便是施了不該有的恩惠,這于禮不合,壞了規(guī)矩。”

    這分明是看她態(tài)度有所松動,才又趁勢逼迫,做出這等樣子來。

    賀長情一掌拍下,幾個茶盞應聲跳起來,濺上了一桌子的茶水:“誰規(guī)定的禮?又壞了哪門子的規(guī)矩?你把話說清楚!”

    “同孝帝規(guī)定的禮,北梧的規(guī)矩!”章遠安不甘示弱,收了浮于面皮之上的假笑,半分不讓地欺身上前,盯著賀長情的瞳孔道,“你若是敢有異議,便是同所有人為敵!

    不愧是章相親手養(yǎng)出來的兒子,這和狼群里領頭的那兇相畢露的狼王又有什么兩樣?即便是未曾參與方才臉對著臉爭斗的左清清,見了這一幕也不免心驚肉跳。

    “主上!”他拽了拽賀長情的衣袖,竟是有點不敢直視對面那人,“現(xiàn)在可不是和他逞口舌之利的時候。再說了,這里畢竟是相府,是他們的地盤兒。若是惹急了,我們幾個豎著進來,可不一定能再豎著出去啊!

    “主人。”祝允貼到了賀長情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沈大人他們應該已經(jīng)安全抵達了源合堂,何大夫素有神醫(yī)的名氣在外,相府就是再厲害再囂張,應該也不會為難治病救人的醫(yī)館。”

    左清清和祝允的意思,她都明白,無外乎就是要讓她表面上先低個頭服個軟,沒有必要與人硬碰硬。

    相府就是再只手遮天,也不能不顧京都里的悠悠眾口,直接帶人闖到源合堂里去吧。如果不是顧及百姓,他們又何必派人埋伏在半路上呢?

    自從賀長情從傅念卿那里得知了相府里搜出來字條上真正的釋義之后,她就對那日夜里,自己無意撞破圣上和章相在一起密談的事情有了大致的猜測。

    兩人多半就是為了金玉奴的事情達成了某種共識。這也是為什么雖只是相府,但是又敢在皇城里如此明目張膽地派出大批人馬,這一切不過是他們背后有天家的支持罷了。

    可就算是圣上站在他們那邊,也不代表著愿意把事情鬧大到不好收場吧。這一次,倒是她被章遠安激得頭腦發(fā)熱了。

    雖不能把元弋的性命壓在對方手上,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章祁知閉門不出,只留一個章遠安獨自對付他們,態(tài)度強硬到再清楚不過,更別提,圣上的意思多半就是章家父子二人的后盾。

    還不如就此搏一把。想到這里,賀長情強壓下心中的不忿,擠出一個些許僵硬的笑容來:“沒有異議。章公子既然都這么說了,我身為北梧的子民,哪里還敢有異議。”

    撕破臉皮之后,章遠安也一改方才的端方君子做派,將三人茶盞中的熱茶一揚手,全部潑灑在地。只聽他用鼻腔冷哼一聲:“你最好是像你說的那樣,不要表里不一!

    要不是她躲閃得快,再加上祝允和左清清替她擋了一擋,現(xiàn)在那些熱茶的歸處可就不是地面,而是她的裙擺了:“阿允,清清,我們走。”

    有些話,從來沒有說破,但經(jīng)歷剛剛由元弋引發(fā)的一番對峙之后,已經(jīng)是再明確不過了。

    當年北梧揮軍攻打金玉奴,將其逼退在落星谷中,利用瘴氣之毒將其徹底囚困起來,自此再沒有人能自由出入。為了掩蓋這一過去,還特意寫了一首詩來稱贊北梧大軍的驍勇,甚至恬不知恥地說是自己給予了對方安身立命之所。

    章家父子倆也好,皇宮里現(xiàn)如今高高在上的梁淮易也罷,他們之所以對朝著金玉奴施以援手的自己窮追猛打或是權當不聞不問,無外乎就是心底里也清楚,那是一段并不光彩的過去,更是要用盡一切力氣去掩蓋的事實。

    原來,也不是分不清是非黑白的人啊。

    可就算他們分得清個中曲直又能如何。

    這世上沒有幾個人可以勇于面對過錯,如果膽敢有人站出來指出北梧奠基者的錯處,那便是世人眼中的罪臣,誰有這樣的膽量?誰又會拼著極有可能招來的一身罵名來與己身所處的陣營割席?

    難道就為那些本就素不相識的金玉奴嗎?為他們伸張了正義,爭得了自由,自己卻落到了與眾人為敵的處境。

    雪霽后的陽光很是明媚燦爛,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可賀長情看著自己被拉得斜長的影子,心底忍不住暗暗唾罵起了自己。

    她生平頭一次這樣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她既無法對金玉奴的遭受視而不見,可又沒有勇氣與現(xiàn)行的一切說不。

    她不甘心就這樣與奴役壓迫別人的家伙沆瀣一氣,可又有諸多掛礙讓她不能豁出一切去與他們斗爭到底,這就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古往今來的那些圣人們啊,若真的有人參透了世間運行的真理,那就請告告她,到底應該怎么做才好?

    “主人!弊T蕮u了搖她因失神而無力垂下的胳膊,“用不用我去源合堂看看?”

    “現(xiàn)在別去,晚點再說!辟R長情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身后。那相府看起來威風八面,儼然是一座無法撼動的山丘,只是安靜地佇立在那兒,便帶給人許多無端的壓迫感。

    “主上,我們帶您先回去,定定神吧!敝钡浆F(xiàn)在,左清清都無法回憶方才在相府里賀長情和章遠安爭鋒相對的一幕幕。

    他并不理解,不過就是一個最是身份低等,無人在意的金玉奴,相府什么時候這么閑?犯得著因為一個沒了牧心者的金玉奴,和他們鳴箏閣這么對著干嗎?

    也不知道,到底是那父子倆誰的腦子進了水了。

    “主上,你不覺得他們相府的人沒事找事嗎?”簡直就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不是這樣的!币宦飞,賀長情的話都很少,三人沉默著先后回了鳴箏閣里,直到對上左清清一雙擔憂的眼神,她才動了說與人聽的心思,“這里面牽涉到的東西很多很多,多到足以顛覆現(xiàn)下的一切!

    第112章 先輩

    “所以, 是發(fā)生了什么?”他就說,相府沒有道理去這么逼迫一個根本入不了他們眼的家伙啊。原來這里面,還另有一番隱情。

    左清清的這一問話, 不僅把他自己的疑惑給問了出來,還把祝允的好奇心給勾了起來。

    那兩道眼巴巴的視線太過灼熱,賀長情無法, 只好借著起身的動作, 故意避開二人一些:“要不然……還是等小白回來, 再說吧!

    這只是她的緩兵之計。要不要說, 要怎么說,賀長情都沒有想好,只不過是找個聽起來還算合理的借口。

    這一招不能說百試百靈, 可在不出意外的情況下, 總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

    可偏偏,今日老天爺是不打算給她任何準備的機會了。

    賀長情這話說完沒有多久,沈從白就面帶嫌棄地抹著臉上半是干涸半還往下滴著的血漬,旁若無人地走了進來。

    直到看到左清清和祝允的一臉凝重又帶著幾分希冀的神情時, 他才意識到應該是發(fā)生了什么:“你們這什么表情?我沒事兒,血都是別人的!

    左清清收回自己復雜的目光, 好半天只吐出三個字來:“沒說你。”現(xiàn)在人也齊了, 想想即將會從主上嘴里得知什么, 左清清緊張得肚子都在一抽一抽地疼。

    “主人, 沈大人回來了。”在場眾人, 祝允自問應該沒有比他更想知道來龍去脈的人了。那元弋同他一樣都是金玉奴, 之所以自己今日還沒有被針對也只是因為他有賀長情護著。

    元弋的遭遇, 總讓祝允有種唇亡齒寒的憂懼感。好像終有一日, 相府就會把無情的大刀落到他的頭上。

    沈從白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但看著三人的神色各有各的難看,甚至就連一向喜好插科打諢的左清清都不再和他打趣。

    他便也能猜出個大概來:“主上,這些年屬下幾個和您一同出生入死。小白不知道在你心里是怎么看我,怎么看待大家的,但我既然認定了您,就絕不會半途退出。只要是您認為對的事情,那我沈從白必定赴湯蹈火。萬事,都有我在!

    “主上,我嘴笨,但我同小白是一樣的!弊笄迩宀蛔〉攸c頭,生怕賀長情誤會了什么,“方才不是我要逼您,只是覺得,多幾個人知情就可以多幾個點子。我們幾個人一起商量著來,也比您一個人的肩膀更能扛事吧!

    “我很欣慰,能聽到你們親口說這些話。既然如此,我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辟R長情的目光從三人臉上一一掃過,最終定定地看向了祝允,“這事和你有關系,或者說,和所有落星谷里的人都有關系!

    “落星谷?是指金玉奴嗎?”主人為何會這樣說?這種說法似乎……很是少見,也更沒有必要用這樣繁瑣的描述去代替一個簡便稱呼的道理。祝允品咂了片刻,總覺得賀長情的這話是有著別樣的用意的。

    “你們可知道同孝帝嗎?那是北梧的開國皇帝,他一生開疆拓土無數(shù),建下的功立下的業(yè)使得后世之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躺在老祖宗的功勞簿上千秋萬載!

    “知道是知道。可這位早已……作古的帝王,和相府的人針對咱們鳴箏閣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嗎?”左清清卻是愈發(fā)不解了,這主上說的話怎么越來越離奇古怪?一下子給他們繞到好幾代人之前了!

    “我接下來說的話都不是我一個人胡編亂造的結果,有相府密室中的詩句為證。簡而言之就是,或許落星谷中的眾人曾經(jīng)也生活在我們腳下踏著的這片土地上,只是后來被我們的先輩驅趕到了谷底。所謂的瘴毒和寒約盟,都是用來挾制奴役這些人的手段!

    越說下去,賀長情便越是心虛。好像這些舊事她也參與過一般,賀長情不自在地把頭別到了一邊,可一雙眼睛的視線卻總忍不住往祝允臉上飄去:“阿允,對不起!

    賀長情說的這些話,是祝允從未設想過的走向。他好像一瞬間爬到了萬丈高空的云端里,又好像一下子被雙大手死死地按在了壁立千仞的懸崖邊上。

    這心里面七上八下的沒有個主意。

    自他能說話能走路跑跳的那日起,世間的一切便在告訴他:上天是不公平的,它偏愛一些人,自然而然地也就會厭惡一些人。被偏愛的人享受著清風明月與花團錦簇,甚至就連他們呼吸到的空氣都是芬芳迷人的。而被厭惡的,則是只能窩藏在世間的小小角落,靠著那一點點天光的縫隙茍延殘喘。

    這二者是對立的,但是它們的對立似乎又是理之自然,就像天的澄澈透亮,地的渾濁厚實,愈是不得其眼的便愈是下沉深陷。所以世間會有落星谷這樣的地方,一點也不意外。

    被那樣的土地滋養(yǎng)出來的血脈,打從骨子里就是卑賤的,就是要低人一等的。

    這樣的想法早已深深扎根在祝允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里,和著他的骨血融入了他的呼吸里?纱丝虆s被統(tǒng)統(tǒng)推翻,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告訴他說,其實不該是這樣的。

    他的心情并沒有隨著這一真相的揭開而感到輕松多少,又或是乍一聽聞之下單純的憤懣不平。

    他害怕,他慌亂,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不到可以浮于水面的木板,甚至連一株水草都攥不到,完全不知該當如何。

    只是,當他看到賀長情因為過度緊張而變得蒼白的小臉,心中的難過卻又蓋過了所有的一切,于是祝允拼命搖頭:“主人,這不關你的事,都是……都是別人干的!

    “如果我們幫了金玉奴,那就等同于挑戰(zhàn)了同孝帝在北梧人心中的地位,進而侵害到了當今所有權貴們的利益。別說章相,就是圣上,也不會答應!

    沈從白句句說在了點上,更又字字戳著人心中的那塊軟肉。

    賀長情喉間一哽,半晌才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這也就是為什么皇城之內,相府的人幾次三番要對我們下狠手,毫無顧忌!

    “主上,你想怎么做?”左清清擼了一把自己的袖子,那點急公好義的心似乎瞬間被點燃,“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左清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別傻了,哪有你說的那樣簡單!鄙驈陌装炎笄迩逡磺粺嵫屡e起的手拍了下去,皺著眉看向了賀長情,“主上,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知道。”賀長情斂了斂眸子,濃密又卷曲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片深深的影子,一如此刻她沉重的心緒。

    如果梁淮易沒有站在章相,沒有站在為保百年基業(yè)的絕大多數(shù)人的這一邊……不,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如果,除非他不是梁家子孫。

    換作誰來,都絕無這樣的魄力去違背自家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章法,也絕不可能親手使一代代人打下的江山社稷就這樣陷入風雨飄搖當中。

    “多想無益,屬下覺得,反正人也在源合堂里安置下來了,不如就讓何云瑯先盡力救人。”難怪主上這樣子為難犯愁,面對這樣的難題,沈從白光是聽了就一個頭兩個大。

    為今之計,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賀長情無力地閉了閉眼:“就先依你的,讓元弋把傷養(yǎng)養(yǎng)好。剩下的,回頭再說!

    “對了!笨粗鸵獖Z門而出的沈從白和左清清,賀長情又想到了什么,“安排好這件事后,你們兩個就暫且不用回閣里了。不僅是你們兩個,告訴底下所有人,忙完手頭上的事以后,都不用再回來了!

    這怎么聽,怎么像是要交代后事?左清清最聽不得這話,使勁撓了一把耳朵,不耐煩三個字盡數(shù)寫在了臉上:“主上!你這是要趕我們走?”

    “主上,現(xiàn)在可不到最糟糕的時候!边@一次,便是沈從白都不能站在賀長情這邊了,“越是這個時候,我們鳴箏閣越要往一處使勁。您可倒好,把我們幾個往外推?”

    “不是我要把你們往外推,而是誰人都有父母妻兒、兄弟姐妹,這事弄不好就是牽連全家。為了你們的家人,當斷則斷吧。”其實拼著當年那一口不肯服輸,不肯低頭的氣兒,她硬生生熬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親眼看著安定侯府垮臺,她這心中自是出了一口惡氣的。

    可惜的是,福兮禍所伏。為了對付安定侯而建立的鳴箏閣,終究在安定侯沒了之后,也沒有幾日的好光景。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命運的安排呢?

    能走到這里,已是幸運之至。

    “小白,你還有妹妹,她不能沒有你。清清,你不是一直在張羅婚事嗎?”人這一生,實是漫長,有幸相熟幾載,共走一程,已經(jīng)是天大的緣分,若是沒有繼續(xù)下去的必要,那又何苦強行彼此為難呢,“阿允,還有你……”

    “阿允只有你一個!弊T始奔苯舆^話茬,主人的這樣子真的令他心驚膽戰(zhàn),為了能留在她的身邊,這嘴上也就什么都顧不得了,“他們誰都可以走,就是我不行!

    “不是,祝允你……腦子有包吧?”左清清氣得一口氣差點沒倒上來,“勸人是這么勸的嗎?”

    第113章 隔墻有耳

    “都別吵了!鄙驈陌滓粋箭步?jīng)_上前去, 擋在左清清和祝允之間,將二人給隔斷了開來,“主上, 如果方才那些話是你以朋友身份提出的建議,那我不予采納。如果是以閣主身份所下達的命令,那就只能恕小白抗命不從。我可以安排好小妹, 所以我會留下來。”

    果然還得是他沈從白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啊。幾句話這么一丟出來, 便把主上說得是啞口無言。

    左清清不由地鼓起掌來:“說得好。主上, 小白把我想說的都給說了。我們都可以安排好一切, 但是去留得讓我們自己決定。你不能拿閣主的身份壓我們!

    賀長情還能說什么,一個沈從白,一個左清清, 兩個人一唱一和說起話來給她把路都給堵死了。更何況, 以身份壓人的這種話都給說了出口。

    明著趕人,看來是不可取了。賀長情抿著唇應了下來,再三擔保自己絕不會再像剛才那樣出言趕人,沈從白二人這才肯放心離去。

    只是離去前, 沈從白還特意頓下腳步,細細打量著賀長情的神情:“我和清清會安排好日夜在源合堂的留人情況, 主上不必操心!

    他還算了解賀長情。她若不是有一股子倔強的脾性, 又怎么可能當年獨自撐起鳴箏閣, 自己這一身騎射之術乃至于武藝, 也大多由她傳授, 說是半個師父都不為過。

    這一次不成, 她定然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成功, 亦或是徹底心死為止。但她可不了解他, 什么樣的師父便會帶出什么樣的徒弟, 他犯起倔來,可是青出于藍勝于藍。

    “我知道了!辟R長情的聲音低了下去,也不知那兩人聽到?jīng)]有,她只好叫住了身邊人,“阿允,你留下,幫我研墨!

    “這一次留下了,我能永遠留下嗎?”祝允覺得,經(jīng)歷了這么多,他也長進了,現(xiàn)如今居然也學會威脅人的這一招了。

    若不是主人動了趕他走的心思,他是真不會把這些用在賀長情的身上。祝允拿起研石卻遲遲未有下一步的動作:“主人若是不答應,我就不研了!

    思索半晌,像是覺得這樣還不夠,祝允索性將硯臺往懷里猛地一拽,用兩只手死死地將其把。骸安唬淮饝脑,我就……把硯臺拿走?摔碎!對,就摔碎,摔得碎碎的,你黏都黏不起來的那種!”

    賀長情何時見過這樣無賴的祝允,握著毛筆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之中,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唇角壓了又壓,才沒有笑出聲來:“我?guī)讜r說過要你走?”

    便是要走,天地雖大,他如今又能到哪里去?

    見祝允的神情因她這話而有所松動,賀長情不禁挑了挑眉,趁勢追擊:“還不快點把硯臺放下!你不嫌臟?”

    “主人,你不是開我玩笑?”祝允好整以暇地將賀長情要用到的筆墨紙硯通通擺好,趴在案上,下巴歪在胳膊上盯著賀長情的側臉認真地瞧著。好像她有什么心思,都禁不住他的這樣一瞧。

    “你看我現(xiàn)在這樣子,有心情和你開玩笑嗎?我之前只是想讓你先跟緊我,沒有特殊情況別離開鳴箏閣。”二人之間又恢復了往常相處的樣子,祝允細致耐心地為她研著墨,賀長情則是用筆尖蘸取了適量的墨汁后便在紙上洋洋灑灑寫起了什么。

    “主人,你在寫什么?”捱不住心底的好奇,祝允用膝蓋在地上挪著與人湊近了些,但一雙眼卻未曾往紙面上瞟去。

    “這信是要寫給我余城的姨母的。她與我母親一母同胞,親厚非常,從前礙著夫家和侯府在,雖有心照顧我們母女,卻終究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如今侯府已倒,我這就寫信請姨母來京都一趟。”

    余城雖與京都不遠,但總歸是十里不同風,離了京都,母親也可散散心。賀長情本就有這樣的打算,只是沒想到因為元弋而引出的這一系列事情逼得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不該留在京都的人,就要早早安排了才行。

    “是之前每回來閣里都要帶主人去外面踏春賞青的那個婦人嗎?”祝允有點印象,只是年久日深,再后來他們經(jīng)常不在閣里,自己有關于這位姨母的記憶才實在不算清晰。

    “是她。便是我那位姨夫不愿,但是重賞之下,我不信他不會配合!辟R長情幾筆收尾,將信箋細心地疊好后,便喚來了外間等著伺候的下人,“再取五百金來,送到余城李家。切記,要親手交到李家夫人的手上知道嗎?”

    下人自是恭謹?shù)仉p手接過,隨后便頭也不回地忙著出門去了。

    “主人,以往這些活,你都是派我或者閣里其他人做的!弊T视行┵M解,看看那快要消失不見的背影,又看看賀長情,“怎么找了一個普通下人去……他不會武,萬一半路上出了什么事。”

    “這是家信,那么大張旗鼓的,反而引人注目。況且今日在相府鬧得那么不愉快,以后還說不準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找個普通的粗使下人挺好的!爆F(xiàn)在就希望能快一些,再快一些,姨母收到信后可以盡快來到閣中把母親接走,這樣一來,她也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

    一晃便是七日,何云瑯整日在源合堂里忙得腳不沾地,再也沒有來過閣里。

    京中所有人都道,曾經(jīng)那位最是乖張怪異的何神醫(yī)如今跟被什么精怪奪了舍一樣,性情大變,給人看診成了件川流不息的尋常事。

    有窮苦又久病的人家慕名尋上門來,卻被一早排在前面的壯漢用惡狠狠的眼神唬在當場,只好感慨一句神醫(yī)果然風頭正盛,隨后便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可只有何云瑯知道,這些患的所謂疑難雜癥的人多半都是些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名為看診,實則監(jiān)視。

    相府的人也知道,為難可以救人性命的醫(yī)者實在不是什么得民心的事情,因而硬的不行,就改用了鈍刀子磨肉這種軟招數(shù)。

    白日正大光明來消耗他的精力,晚上便派人一圈圈地圍著他的醫(yī)館打轉。好在他們不知道的是,早在當日去鳴箏閣的時候,他便已經(jīng)為元弋診治過了,解藥服了下去,調養(yǎng)身子的方子也開過了。

    只消從藥童那里隨口問問,便可以得知元弋正在逐步好轉的消息。

    這日晚間,何云瑯正在給最后一位病人把脈,聽了藥童的話后,會心一笑,把脈的幾根指頭不禁加重了力道,往下狠狠一壓:“所以,我那藥,是管用的!”

    “嘶……疼疼疼!”喬裝了一番后的左清清甩開下手沒輕沒重的何云瑯,語氣實在很難輕快起來,“我知道您醫(yī)術高明,但也用不著這么激動吧?還是先說說我這邊的情況,你那管用的藥,什么時候給我一顆?”

    經(jīng)人提醒,何云瑯這才想起,鳴箏閣里也有人如今正是需要這藥的時候?上н@解藥此前從無配方,原料也難尋,他失敗了不說千次也有百次,誰能想到偏偏是這一回,就給成了呢!

    何云瑯掰著指頭數(shù)了又數(shù):“這些藥材難尋,配制起來又很是麻煩。以我的經(jīng)驗看吧,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兩年?”

    不明所以的人聽了這種話,難保不會有他在刻意推諉躲懶的想法。便是知道其中不易的,也很難理解這背后是要付出怎樣的心血。

    可今日卻很稀奇,左清清居然沒有那么大反應,聞言只深吸了口氣:“行,我就一個要求,盡快!”

    “這你放心,包我身上。主……”嘖,主上個屁,“主要啊,主要啊是這治病救人也是我的終極目的,你也沒必要太憂心的!

    這如今別說是隔墻有耳,簡直是處處長耳,害他一個不小心就要說錯話。幸好自己方才急中生智,不然別說是左清清有可能今天晚上離不開源合堂,怕是他一輩子都離不開這兒,要孤魂永斷窮醫(yī)館了。

    “你好走啊,有病了再來。”被逼著,何云瑯近日也練就了微笑待人的好本領,只是那些人本就不是為了看病來的,他也就一直沒有意識到這話里似乎有什么不妥。

    反倒是讓左清清生了一肚子的悶氣。直到在街上故意兜了很多圈回到鳴箏閣后,才消解了不少。

    “閣里這怎么……”燈火通明的?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左清清三步并作兩步,先是跑到了平日議事的地方,隨后又沖到了賀長情的院子里去,可就是不見半個人影。

    這總不能,他就出去了半日,閣里就被人給血洗一空了吧?

    霎時間,左清清的眼前蒙上了一層霧氣,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要跑開,可是下一刻又撞上了一個什么軟軟的東西,給彈了回來。

    那觸感,似乎是個人?

    “左大人,你怎么了這是?”劍蘭也沒想到,會在小閣主的臥房外面看到左清清,本想發(fā)作,可隨即又看到了他一臉撞鬼的模樣,臉色要黑不黑的,“怎么說也是女子閨房,您雖然是小閣主看重之人,可終究是外男,不經(jīng)允許跑到這里來,不好吧!”

    看到來人是劍蘭后,左清清便也安定了不少,只是他還不肯放心:“你別只想著找我茬。我問你,主上他們人呢?”

    第114章 送別

    “姨母來了, 大家此刻都在溪泠居里打點行裝,這里當然就沒有人了。”劍蘭只覺得左清清的反應實在有夠大驚小怪的,提著裙角繞過他之后便頭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 “你要是去找小閣主,就去溪泠居吧,剛好還能幫著他們收拾收拾什么的!

    “謝謝劍蘭姐啊。”原來是虛驚一場。約摸著這幾日天天躲著相府的那群爪牙, 給他躲出陰影來了, 左清清走出幾步后, 忽而才想起來劍蘭是在逆著人流走, “你不過去嗎?”

    “小閣主讓我?guī)退命c東西!

    劍蘭的回答有點不冷不熱的。左清清碰了一鼻子灰,自討沒趣般地哦了聲,這才徹底轉身, 融入了沉沉的夜色當中。

    待聽到腳步聲走遠之后, 劍蘭才又探出頭來遠遠地瞄了一眼:“這個左清清,話還真是多。”

    小閣主讓她來臥房取兩份地契,一份是許給李家的好處,一份則是要留給夫人傍身用的。

    姨母和夫人是親姊妹, 當然不會貪圖這些錢財?墒悄抢罴业募抑鲄s不是個好相與的,如今要暫且寄人籬下, 若是不能使得李家人滿意了, 別說是夫人可能要看人家臉色, 便是姨母都會被連帶得不輕。

    可只要有這兩份地契在, 進可以令李家拿人手軟, 退也尚且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不過就是耗費點錢財而已, 在如今的這種情況之下, 已經(jīng)是較為穩(wěn)妥的法子了。

    不過左清清脾氣不好, 又素來不愿向看不慣的人低頭, 若是讓他知道小閣主打算采取買哄人心這種法子,難保不會在李家人面前鬧起來。那么一旦打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表面和氣,可就更加棘手了。

    劍蘭將地契貼身放好,這才又提起燈籠照著原路往回返去。

    溪泠居里,姨母將兩只手一上一下地交疊在賀夫人的手上,語重心長地勸了又勸:“姐啊,你就跟我去余城小住幾日,也不肯嗎?”

    “我早已習慣了京都的四時風物,若只是到處走走,那自然沒有不應下的道理。可你這突然急匆匆地趕來,二話不說就要把我接到余城去,你不說出個一二三來,我怎么可能跟你走?”賀夫人卻是站在原地不動了,少有的固執(zhí)起來。

    姨母自然也是犯難的,于是只好東拉西扯著說些別的:“我,我還不是聽說他們秦家犯了事,現(xiàn)下再無人可以威脅到你們母女,就想著帶你換個地方,換個心情。結果你同我說這些好沒意思的話!”

    “長情。”賀夫人一雙似帶著審視的目光直接越過了自己妹妹,看向落后二人半步的賀長情,“是你姨母說的這樣嗎?”

    不知為何,當賀長情對上那道目光后,心里就像是被挖了個大洞一樣,不斷有東西從那個缺口當中跌落出去。

    她只好緩緩移開目光,繼續(xù)嘴硬道:“姨母一片好心,當然是她說的這樣。母親你就隨她去吧,什么時候厭了膩了,我再去接您!

    她們這邊是其樂融融的一片溫馨,可在一旁的李氏可就沒有這樣大的耐心了,只聽他哎呀一聲,邁著實在不敢讓人恭維的步子向幾人走了過來:“天色不早了,要是走就快些,磨磨唧唧的,你們不嫌晚,我還急著歇息呢!”

    “姨夫。您在余城的時候,也是這樣對我姨母的?”想想自己先前怎么說也是拿出去了五百金給人,結果就換來一個這樣的狼心狗肺,就算現(xiàn)在有求于人的是她,可也不代表就甘愿任人搓扁捏圓了,“耐心全無,語出不敬。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

    “嘿?你這小丫頭片子!”李氏在余城也是一大家子的家主,平日里要多風光有多風光,此次若不是收了這賀長情的真金白銀,是絕對不會賞臉來京都接人的。

    誰曾想,居然能有后輩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找打是不是!”

    “你敢!”都不用賀長情示下,祝允已經(jīng)拔劍出鞘,將賀長情護在了自己身后,大有誰都不許近身的架勢。

    “住手!”不遠處的左清清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看看!就連你這底下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左清清氣勢太盛,又興沖沖地朝他們這邊過來。這落在李氏的眼里,分明就是看不過眼,來為他仗義直言的:“你說說你,過不過分!女娃娃沒有女娃娃的樣兒,小輩不像小輩,目無尊長,稍有不合你心意的地方,你就惡語相向!誰娶了你啊,誰倒八輩子血霉!”

    “找死!”祝允眼底滾過一片猩紅,剛要將劍尖對準李氏的咽喉。

    便見賀夫人已經(jīng)率先一步站了出來,她氣得指著李氏的鼻子,恨不能破口大罵:“李飛逸!你積點口德吧。長情是我的女兒,是鳴箏閣的閣主,可不是路邊隨便一個貓貓狗狗,可以任你羞辱!

    一向溫和柔善的母親原來還有這樣一面。從前賀長情只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再普通不過的婦人,可如今看著她為了自己露出這從未見過的兇悍一面。心里多年不知因何而起的壁壘也就跟著悄無聲息地融化開來。

    其實,她和這天底下的人都是一樣的,有個愛她護她的母親。只是,大抵是不善言辭,滿腔愛意不知從何說起而已。

    賀長情的眼底一癢,稍一低頭,便有大顆淚珠滾落了下來。

    這可倒好。尋常不落淚,一落淚就是在這么多人的跟前,臉都要丟盡了。

    賀長情剛想側身一步,好往人群之后站站,祝允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注意到了她,不動聲色地后退一步,剛好擋住了她的視線。

    沒有比祝允更好的遮擋了。賀長情低頭,扯起他肩上的衣裳便急急地抹了一下眼角。就算有有心之人看到了這邊,也多半不會看清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左清清快走幾步擠到了人群當中,上手推了李氏一把:“你來我們閣里大呼小叫的干什么!還出言侮辱主上,我看你是想死!”

    話音未落,一種獨屬于金屬的冰涼便已緊緊貼在了李氏的脖子上,他甚至還來不及喊上一聲,就覺得一陣刺痛,而后竟是脖上一熱,流出了幾滴鮮血。

    “血!”李氏大叫一聲,白眼一翻,直接朝后栽倒了下去。

    “誒誒!”不是,這什么路數(shù)!左清清看著一言不合就倒在自己懷里那肥頭大耳的男人,別說有多嫌棄了,“我告訴你,別裝死,我還沒用勁呢!”

    等劍蘭趕到的時候,本來應該歡歡喜喜送別的場面,就已經(jīng)成了這樣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她將兩張地契遞給了賀長情:“小閣主,眼下,這……”

    再爭論是她當小輩的不知禮數(shù),還是李氏先壞了規(guī)矩,都意義不大了。強行把母親送到李家,也只能是增添彼此的嫌惡。

    賀長情干脆將兩張地契都塞到了劍蘭的手里,壓低聲音道:“這樣,劍蘭,你陪我母親去余城吧。兩張地契一張是母親的,一張在上路后尋了好時機親自交到姨母手上。置辦好后,就留在那兒照顧她,等什么時候我給你傳信了,你再帶人回來!

    “可小閣主你身邊,不能沒有人啊!眲μm自是放心不下賀夫人的,可自己畢竟是賀長情的貼身婢女,這閣里大多是些粗手粗腳的男人,怎么照顧得好她呢?

    “有我在主人身邊!弊T实穆曇羟〉胶锰幍仨懫。

    這倒是了。她怎么忘了,這個叫祝允的家伙比她還要得小閣主的心,照顧起小閣主來斷然沒有不細心的時候:“是。”

    她們在這邊是背著人說話的,因而無論是賀夫人還是姨母,都沒能聽到什么。

    在其余人眼里看來,就是幾人說了些什么,隨后賀長情牽著劍蘭的手走了過來:“姨母,我打算讓劍蘭陪著你們去余城。李家就不住了,若是您得空,多與我母親走動走動就好。”

    “這是自然!崩钍弦粫灒棠改樕辖┯驳纳袂槎济黠@松快了不少,笑容看著也真心多了,“還用你說!”

    “你先去一旁等會兒我!苯(jīng)過李氏這么一折騰,賀夫人倒也不堅持什么了,只是在走出幾步之后,又折返了回來,“我房里給你留了封信,我和你姨母走了之后,你若得空,再拆開看吧。”

    賀長情點了點頭,想開口說什么,可又覺得那必然是帶著哭腔的,干脆就沉默了。

    賀夫人抬手替她整了整鬢邊幾根稍顯凌亂的發(fā)絲,又狀似不經(jīng)意地掃了眼一旁的祝允,“你們的事兒,我同意了。”

    “夫人,您是說……同意了?”祝允喜出望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差錯。

    “剛剛你借他衣裳……”像是想到了什么,賀夫人話到嘴邊又硬是轉了個圈,“祝允這小子一顆心都撲在了你身上。母親這幾日仔細想過了,所謂金玉奴什么的,其實也不過是門戶之見,若是真因為拘泥這些而拆散一對有情人,可就對不起為你起這名字的初衷了!

    賀長情,不是希望她是一個長情之人。而是賀冉希望自己的女兒不要像她一樣,為了一個男人背棄一切,遠走他鄉(xiāng),結果落到一個心灰意冷,甚至是被人顛倒是非的結局。

    她的女兒,要遇到一個世間最是長情的男子,有這個名字護她一生,那必然不會再重蹈覆轍。

    第115章 骨灰

    賀長情獨自進了里間, 拆開了那封母親留給她的信。

    說來也有幾分好笑。她一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可拿到這樣一只張輕飄飄的紙張在手的時候,心卻打鼓打得沒完沒了:

    都說知女莫若母, 其實你我二人亦是一樣。你若是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就放手去做,母親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阻攔你, 更不會成為你的拖累。

    最后的落款, 是賀長情許久未曾見到的“賀冉”二字。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 這個名字可以被賀夫人替代, 也可以是她口中的母親,但就是它原本的樣子卻是陌生拗口得很。

    “主人。”祝允在外面露了個頭,雙手扒著門框, 想進來卻又猶豫不決的, “他們都走了,我能進來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低沉的嗯聲。聲音很小,卻被一心留意的祝允立馬捕捉到了。

    “母親她知道了!辟R長情將信放回到案上,渾身跟卸了力一樣地跌坐在一旁, “我居然給她張羅著去余城避難,還給我那又蠢又壞的姨夫塞了銀錢想買通人家, 但其實她都知道我要做什么!

    “夫人他很關心你, 主人。”祝允蹲在了賀長情的面前, 抬眸看著她, 眼神既專注又認真, 隨后情不自禁地將她的臉頰將捧在手心里, 輕輕為她擦拭著發(fā)紅的眼角, “所以, 不要輕易涉險, 不要讓她傷心,也別讓我……和大家傷心!

    賀長情的心弦被人毫無預兆地撥動了一下,顫動不已。這話換做是誰,或許她都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大反應。

    賀長情將祝允的手扯了下來,緊緊抓著他的腕間,迫使他將一雙看不清情緒的眼睛對了上來:“你瘋了?你是金玉奴,你不應該最想讓真相大白嗎?”

    是啊。應該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渴望他們可以同北梧人一樣沐浴在陽光之下,真真正正地活一次吧。如果有兵不血刃的機會,可以不犧牲任何人,那他一定會開心得不得了。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再繼續(xù)下去,犯險出事的人就會是主人了,他當然不要看到這樣的結局。

    祝允搖搖頭,心中的念頭從未如此堅定過:“我沒瘋。如果代價是主人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害,才能換來自由和活著,那我寧愿什么都不要!

    “嗯……或許法子還可以……”再想。

    雖然她眼下還沒有想出來就是了?

    賀長情還沒能把話說完,就感覺對面兩片柔軟的唇肉貼了上來,推也推不開,像是和她的用漿糊死死地黏在了一起。

    祝允口中發(fā)出了類似于小獸般嗚嗚咽咽的聲音,像是乞求,又像是發(fā)泄著自己原始的不滿的欲望。

    月色下,賀長情任由著祝允的動作,只定定地望向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此時里面盛滿了潮濕的水汽,迷離朦朧,帶著勾人的魅力。

    不知過了多久,祝允才依依不舍地松了開來,只是和片刻之前的他判若兩人,羞澀又脫力地將頭埋在她的雙腿之間,氣喘吁吁個不停。

    怎么會有人,次次耳紅?明明都這么大膽了,卻還擺出來這種不經(jīng)人事的純情模樣。究竟是裝的,還是真的這樣敏感?

    賀長情不禁伸出自己的指尖,挑弄著那發(fā)紅的耳廓,像是戲弄,又像是在指責:“我母親前腳剛走,后腳你就在這里做這些不知羞的事情。你是故意的,還是真沒忍住?”

    賀長情扣住祝允的下巴,只輕輕一用力,便將那顆死活都不肯仰起的頭給抬了起來:“果然,沒有一個男人不是滿肚子壞水!

    賀長情這話說的,他實在無法反駁。事實上,他只會比她想象的更壞,他甚至在自己的枕頭底下藏了那種書。于是祝允不語,微微偏過了臉去,想以此避開自己的心虛。

    賀長情用自己的指腹摩挲了幾下他的唇瓣。沒辦法,她就是喜歡因自己無心或有意的觸碰撩撥,而讓祝允忍不住發(fā)熱發(fā)燙又渾身顫栗。

    不過,視線越過那細致的唇上紋路,賀長情的余光里被什么東西晃了下眼睛。于是,祝允的視野里,主人像是忽然喪失了對他的興趣,只驀地站起身來,然后走向了靠窗下的那個衣架。

    大紅色的喜服已然完工,是母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曾經(jīng)因為祝允一事她們之間有了分歧,而今把話都說開了,那這喜服她也是該好好地收下才是。

    就這樣,日子似乎毫無波瀾地繼續(xù)過著。左清清和沈從白則是輪換著來向賀長情回話,無非都是元弋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何云瑯的解藥真是神了。

    賀長情擰著眉頭,心細如她,好多事情不是刻意不提,就可以掩蓋得住的:“你只說他身子越發(fā)好了,可怎么人卻連床都還下不了?”

    左清清正在叭叭的小嘴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他只好支支吾吾地扯些大道理:“那病,病去如抽絲。主上你以為是喝水呢,說不渴就不渴了?”

    “那日何大夫明明說元弋元氣大傷,就是解了毒,恐怕也時日無多!弊笄迩鍙埧诰蛠淼暮,便是祝允都看穿了。

    他想了又想,拼著哪怕是冒犯得罪人的風險,也要把他心底的疑惑給問出來:“左大人,請你如實告訴我,元弋的情況是不是不好?”

    這眼前的兩個人,是越來越像,如今更是一樣的慧眼如炬。

    他只是撒了一個小小的善意的謊言,都能被一下子戳穿:“毒是解了。可他長期遭人凌虐,身上幾乎沒塊好地方。何大夫說,也就這三四日的事兒了吧!

    世事總是無常。

    因病痛而窮途末路之人,往往會將郎中的一句話奉為圭臬,小心翼翼地供著?墒獠恢,這郎中本身也不過是煌煌人世中的一粒沙子。其心雖善,可肉眼凡胎,自己都尚且囿于俗世,又談何真的救苦救難。

    何云瑯說元弋不過三四日的光景,可地底下的閻王卻急急得在第二日的傍晚便收了他的魂兒。

    命道如此,非人力可以扭轉,終究是白忙活了一場。

    祝允跪在賀長情的面前,言辭懇求:“主人,元弋生前跟我說,想讓我把他的骨灰?guī)Щ厝。所……所以,阿允想向您告假幾日!?br />
    “帶回去?帶回到哪兒?”總不能是說,落星谷吧?可那不是一個吃人的地方嗎?

    賀長情剛想反問,旋即又想起了元弋這么長時間以來跟著的是誰;蛟S對他而言,繁花似錦的北梧才是真正吃人的洞窟,以至于那樣的地方都能成了他念念不忘的“家”。

    “他想回到落星谷里去。我和他同出一地,他又曾經(jīng)幫過我,我不能連他最后一個愿望都……”祝允默了默,雖說他覺得這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但還是抬起頭來,“主人,請你允許我任性一次,就這一次。”

    “在你眼里,我是那樣的不近人情?”她可以為了顧清川遠赴千里,祝允為什么就不能為了元弋走一遭狼譚虎穴?

    這些在賀長情的心里,都只是人之常情。

    “不,主人,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弊T始奔钡赝肮蛑懒藥撞剑狭怂囊律岩唤牵鞍⒃实囊馑际,就我一個人去。不……不需要您陪我,也不用再勞煩閣里的其他大人們了。”

    他這是,不想連累旁人?可無論連不連累,不說其余人等,她自己是早已深陷其中了。

    “我同你一起去。”賀長情根本沒有給祝允再說話的機會,徑直繞開地上的人,邁步走了出去,“你若是一個人跑到那地方去,你就不怕被他們扣住,再也回不來?”

    這日深夜,一個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看著情形實在不妙的男人敲開了源合堂的大門:“何大夫,求何大夫救命!

    何云瑯一拍大腿,瞬間精神抖擻起來,一把上前扶過了做戲做得腰酸背痛的沈從白:“你這裝模作樣的本事可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怎么樣,那邊怎么說?”

    他這好歹也是一個救死扶傷的醫(yī)館。一具死尸躺在里面算怎么回事,回頭砸了他的招牌,哭都沒地兒哭去。

    “祝允要帶他的骨灰去落星谷,主上也去。”沈從白望了望四下里,雖說目之所及只有他們二人,但還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戒備,“如今形勢特殊,不能動火。你有何辦法可以把人化成骨灰,我好帶走?”

    “救人難,但是損人傷人的事兒還不簡單?別說是化成骨灰,就是化成一灘血水,都不在話下!

    何云瑯一臉興奮地鉆到了里間,旋即沈從白就聽到了里面?zhèn)鱽淼暮靡魂嚩×徼胬品瓌拥穆曧憽?br />
    得,這人又想偏了。他只是為了好把人帶離那些爪牙的視線范圍,可何云瑯卻想到了那些平日里根本沒有用武之地的奇奇怪怪的家伙。

    沈從白想糾正什么,但又怕說多錯多,于是硬生生坐等著人捧著幾個藥罐子再次現(xiàn)身:“你看,這個呢,威力無窮,可謂是滴哪兒哪兒爛,別說是血肉之軀,就是……”

    “你不用說那么多。藥效柔和一點,只要化成骨灰就行,不要整那些殘忍的東西!鄙驈陌自娇丛绞穷^皮發(fā)麻,恨不得坐到屋里離何云瑯最遠的角落去,“我問你,他們沒起疑吧?”

    明面上看,相府派來的那些人的確都撤了?尚⌒鸟偟萌f年船,誰知道他們背地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呢。

    “不能吧。”何云瑯哪曉得這些,只就那日的情形回憶道,“我這幾日渾水摸魚,接收了好多疑難雜癥的病人,好不容易找到那么一個無家可歸的亡命之徒,說來也是他氣數(shù)已盡。怎么治都治不好,死的時候都面目全非了。沒人認得出來!”

    本來他們還愁元弋的事情拖久了,怕是夜長夢多。可老天偏偏開了這么一回眼,關鍵時刻,送上來了這么一號人物。

    偷梁換柱的戲,便也算是做全了。

    第116章 舊地

    “怕不怕?”一路上, 兩人都沒說什么話。最終還是賀長情耐不住這死一樣的寂靜,主動開了口。

    祝允緊攥著袖角,隨之又松開, 不停重復著這一單調的動作,喉嚨也有點發(fā)干發(fā)澀:“有點。但一想到,主人也在, 好像就沒什么好怕的了!

    賀長情搭在他由于過度緊繃而顯得尤其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拍了一拍:“放心。我們去去就回, 不會出事!

    這段時日以來, 鳴箏閣上下都極其小心謹慎。除了他們幾個和何云瑯知曉內情的, 旁人都以為元弋早早地死于寒約盟,連帶著對明里暗里的管制都松了不少。

    只要這次速戰(zhàn)速決,便不會橫生枝節(jié)。

    很快, 馬車緩緩?吭诹艘惶帒已逻吷。

    車簾被人從里挑起, 祝允趴在窗上前后看了看,將一摞又一摞的麻繩扔到了就近的干草叢里。

    隨后,他抱著一只紅木盒子率先跳了下去,剛剛踉蹌著站穩(wěn), 便急急地朝馬車里的人遞過去自己的手掌:“主人小心,這地上好多泥。”

    賀長情一手搭著祝允, 微微借了些力, 方才在泥濘的地上站穩(wěn)。幸好有他的提醒, 不然一下跳下去, 這自己和馬車周圍可就要遭殃了。

    “趙大哥, 你先回去吧, 記得我跟你說的話。若三日后我們還沒回去, 你就讓小白依計行事!辟R長情放心不下, 重又和趙青峰叮囑了一遍。

    “明白。”趙青峰重重點頭, 只是剛要調轉馬頭,又沒忍住多嘮叨了幾句,“主上,你們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同趙青峰分開后,賀長情一直帶著祝允在沿著懸崖邊的方向往前摸索著。

    這底下便是落星谷了,可是一路走來都沒有個地勢略顯平坦一點的地方可以下去。

    還記得她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是被巡檢司追著才誤打誤撞下去的,若不是當時是真被逼急了沒有退路,哪個正常人會做出這種找死的行為?

    如今沒有了那種孤注一擲的決心與勇氣,賀長情卻是連怎么下去都開始為難了。

    看看逐漸偏西的日頭,她嘆了口氣:“算了,別找了,就算真有能下去的地方,離落星谷也是千遠萬遠!

    待到夜色一深,林中便又四處蔓延開來瘴氣,便是有何云瑯給的解毒丸傍身,可光是找到正確方向走進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們得加快些速度了:“阿允,去把我們帶來的麻繩打個結,都綁起來!

    仔細想想也是,如若不是選在這樣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把那些落星谷中的人困了一代又一代?

    二人重又走回了原先馬車停下的地方,車轍留下的印子還十分顯眼,積雪融化使得本就松軟的泥土越發(fā)地泥濘,稍有不慎,粘掉鞋子都是有可能的。

    還好他們提前將東西從車子里扔到了草叢當中,撥開早已干枯的雜草叢,那里面正躺著一摞摞的,足有小臂一般粗的麻繩。

    賀長情蹲下身子,同祝允一道開始打結。她沉下心來做事的時候,總是格外地投入專注,有時都會忘了自己身邊還有旁人的存在。

    因而當祝允溫暖的掌心忽然覆上來的時候,賀長情被冷不丁地嚇了一跳:“你做什么?”

    “麻繩臟,主人不要沾手了!弊T收f著,就要接過她手里剛系了一半的繩結。

    賀長情見狀,只往旁邊側了側身子,手下的動作仍舊未停:“已經(jīng)沾了手,沒必要了。更何況,如果全靠你一個人的話,我們什么時候才能下到谷底去?”

    夜色一深,再加上瘴氣的掩蓋,想要進入落星谷,可就難上加難了。他們可不能在這里徘徊太久,若是被相府的人察覺到了什么,可就麻煩了。

    看得出賀長情心內的焦灼,祝允沒再堅持把她手里的活兒接過來,而是更賣力地撲在自己眼前的這些麻繩上面。只要他干得夠多夠快,那主人便可以不再繼續(xù)受累了。

    天地隱隱要被夜色侵吞的時候,他們這里終于大功告成。

    賀長情抬頭看了一眼自己對面的祝允,他的額頭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布滿了汗水,瞧著汗津津的,那一雙撲閃撲閃的睫毛比往日更顯乖巧,莫名透露出一種生機蓬勃的氣息。

    賀長情收回了眼,這心動來得可真是不合時宜。她索性摸出了身上攜帶著的帕子,丟到了對方懷里:“下面風大,把汗擦干了,我們下去!

    二人將麻繩的一端綁在了一顆巨石上,來回扽了一扽,確定已經(jīng)綁緊之后,才將另一端系在了腰上。

    “主人,你先下去吧,我替你看著上面!

    這麻繩可結實得很,那大石頭也沉重穩(wěn)固。別說是綁她一個人下去沒有問題,就是再加一個祝允,也是輕輕松松。不明白他在顧忌什么。

    可看著祝允眼中的擔憂,賀長情只好無奈地應了下來:“好!

    賀長情抓著麻繩,慢慢往懸崖底下爬去。起初她還能看到崖壁之上的風景,聽到祝允時不時問她如何的聲音,可到了后來,什么都瞧不見,也聽不見了。

    期間只有夜風瑟瑟,刮得她耳中猶如群魔作亂,一頭的青絲都如著了魔一般地在身后狂舞著。

    原來她當年,竟往下墜落了這樣駭人的高度。很難想象,若不是當時幸運,被樹掛了一下,否則這條小命可真就早早玩完了。

    越是看不見上下的景物,賀長情心中就越是沒底。不知持續(xù)了多久,終于腳下沒了懸空的凝滯感,她踩到了令人踏實的地面。

    賀長情松開腰間的麻繩,兩手用力晃了晃,這才走遠了些,找了處還算干凈的石頭,坐在上面等著后來的祝允。

    祝允這邊就似乎要比她順利許多了,賀長情托腮等著,總感覺不過才剛剛過去一會會兒,人就到了。

    賀長情抬眸,由衷地感慨了句:“你好快!

    祝允傻傻地笑著,舔了舔唇:“我怕主人等急,所以不敢太慢!

    “我等著,一點兒也不著急!痹瓉硎且驗檫@個,他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明白,安全第一啊,“倒是你,如果毛手毛腳的,出了個好歹,怎么辦?”

    留下這話,賀長情就頭也不回地氣鼓鼓往前走了。

    祝允深知自己怕是惹惱了人,也不知該怎么哄人,只懊惱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后腦勺,立馬抬腳追上賀長情的腳步。

    這處地方下來之后,沒走多久,他們便到達了落星谷的界牌處。有了準備,比之前那次不知要順利多少。

    賀長情將瓷瓶倒扣,取出兩粒小小的藥丸來,一粒給了身后的祝允,一粒留給自己:“含在嘴里,不許咽了。路上能別說話,就盡量別說話!

    “是!弊T士戳丝粗晃⑽⒘艚o他一點的側臉,剛想說什么,那側臉又毫不留情地轉了回去。他無法,只能學著人先乖乖照做了。

    不僅如此,賀長情他們還另有準備,二人各自取出專門用藥水浸泡過的布巾,遮住了下半張臉。

    如此一來,小小瘴氣之毒,可就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按照之前并不清晰的記憶,賀長情帶人走入了林間。今日實在是運氣甚佳,天色還沒全黑,賀長情和祝允就走到了人煙集中的茅草屋附近。

    “先觀察看看,別貿然過去!辟R長情找了一棵還算粗壯的樹,拉著祝允躲到了后面。

    除了那些穿著破破爛爛的金玉奴,衣裳既不能御寒,又不能蔽體,北風一吹,便把他們吹得瑟縮不止。還有幾個湊聚在一起沖著人點頭哈腰,一臉諂媚的,賀長情認得出來,那是以前為她引路的幾個人。

    他們不是北梧派來監(jiān)管金玉奴的嗎?按照他們引以為傲的說法,在落星谷里,他們最大,還用得著朝人這么低聲下氣的?

    不對勁,十分不對勁。

    那被人圍起來的家伙,身份怕是不簡單。可別同他們一樣,是落星谷之外來的人。

    “噓。”賀長情的余光瞥見,身側的祝允蠢蠢欲動,她還以為是人有點近鄉(xiāng)情怯,耐不住性子,想沖出去了,于是一把攥緊祝允的手腕,面帶威脅地瞪著他,“別亂動!”

    “我,我也不想動!弊T视锌嚯y言,方才主人拉著他躲避的動作太過迅速,一點預示都沒有,他一個不慎,被主人一腳踩住,現(xiàn)下半邊身子都給麻了。

    他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擠出了一句話:“主人……你壓著我了。”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辟R長情沒能想到,原來祝允的焦躁不安,也有她的一份,“你看看,被人群包圍著的那個人,你眼熟嗎?見過嗎?”

    無論那人是金玉奴,還是北梧留在此地的監(jiān)管者,只要是常年居住在這里的,祝允定然會眼熟的吧。

    只要是這里的人,便證明章相一派暫時沒有大動作,他們此行定可以順利完成計劃?扇缛羰峭饷鎭淼,一切可就不好說了。

    賀長情不由地緊張起來,不自覺地扣著手,將希冀的目光投到了祝允的臉上。

    可是下一刻,那張滿懷她期盼的嘴卻說出了最令她心涼的話:“我從未見過,瞧著,特別眼生!

    第117章 罪臣家奴

    當然不排除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了。那就是, 此人是在祝允離開之后,方才來到落星谷的。

    所以,他不認識他, 覺得從未見過面。

    不過,賀長情并不認為她能寄希望于這點微小可能。這里環(huán)境艱苦,處處受限, 只有自來出生又生長在這里的或許還能忍受得了這種生活。北梧外來者, 尤其是那些嬌貴著長大的, 怎么可能?

    賀長情收回了視線, 徹底將身形往樹后一掩,幾乎是在用氣音同祝允講話:“待會兒等他們幾個都走開了,我們再進去!

    惹不起, 還躲不起嗎?他們只要別和人迎頭撞上就可以了。

    祝允頷首示意自己明白, 下一瞬,卻是忍不住仰頭望了一眼他們頭頂?shù)某脸烈鼓。只見黑布一樣的夜空之中,處處無光,既沒有尋?梢姷酿嵲鹿猓 也沒有幾顆亮堂堂的星子點綴。

    故而,這里得名“落星谷”。是連天外星辰的光芒都無法到達的幽谷。那么普通人進來了這里, 要想出去, 又談何容易呢?

    祝允這心中始終不安, 可他又不能說出自己的擔憂與顧慮來, 生怕他是個烏鴉嘴, 說什么來什么。因而, 他干脆環(huán)膝坐下, 與賀長情肩并肩地靠在了大樹之后。

    只有緊緊地和主人依偎在一起的時候, 他的心才沒有那么慌亂。

    后來的事情, 祝允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因為不知是不是太過貪戀身側的溫暖,他竟一頭栽在賀長情的肩窩處,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最終還是被賀長情給拍醒的。

    冰冰涼涼的小手像只滑膩膩又過分靈巧的小蛇,從他的臉盤子上一觸即分:“阿允,醒醒,我們該進去了!

    祝允回過神后,臉當即羞紅一片,只自顧自地低垂著腦袋,根本不敢抬眼看人:“主人,都是我不好,竟然給睡著了!

    “都是些廢話。困了就睡,人之常情!备螞r,兩個人中只要有一人清醒著便不會誤事。

    賀長情看著祝允這戰(zhàn)戰(zhàn)兢兢,極易受驚的模樣,不禁在想,他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在自己面前真正的放松一些?而不是一如既往地卑微謹慎。明明他們之間,已經(jīng)不是最開始的主仆關系那樣簡單了。

    或許,非得等金玉奴獲得真正自由的那一日吧?烧l也不知道,究竟會不會有那樣的一天。

    賀長情和祝允從樹后繞了出來。

    只見黑漆漆的四下里,再無半個人影,附近的幾個茅屋里也不點片燈,想來是這些人沒有個消遣,所以只好早早地各自入睡。

    不過本著不驚動任何人的初衷,賀長情的一概動作依然放得很輕:“把元弋的骨灰找個地方好好安葬吧。”

    “好。”祝允點了點頭,雙手捧著紅木盒子,熟稔地在前面帶著路。

    畢竟是他從小長到大的地方,即便離開多年,可那些記憶早已刻在了腦海里,是怎樣也無法忘懷的。

    祝允最終停在了一株將近三四人才能環(huán)抱過來的老樹之下:“這老樹年年都抽芽,監(jiān)管的大人們嫌這里濕氣纏身,又多是蛇蟲鼠蟻,所以幾乎從來不往這邊走。大家忙里偷閑的話,都喜歡躲到這附近來,也就只有在這兒,才能喘上口氣!

    或許是觸景生情,又或者是別的什么:“我想,要么就把他埋這里吧?”

    賀長情背著手,聲音在靜謐的夜色里聽來極輕極細,像是怕打攪了誰:“你決定就好!

    得了賀長情的應允,祝允便立即找了處風水寶地開始刨坑。將骨灰連帶著盒子全都安置好后,他方才又用兩手抓起濕土來一下下地往上填著,壓實,直到那處看起來與其余地方再無什么兩樣。

    兩人簡單祭拜了一番后,便清理著遺留下來的痕跡,打算再悄無聲息地離開這里。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們往回返的時候,不遠處的小坡上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個男人。

    要說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其實他們是看不見這冷不丁突然竄出來的家伙的。要怪就怪,那男人半夜出恭,手中還非要握著一個火折子。

    便見他一手費勁地夾著火折子,另一只手配合著空出來的幾根手指,不管不顧地開始寬衣解帶。

    “咦……”當真是粗鄙不堪。不知是不是錯覺,料峭寒風一吹,只覺得那股尿騷味迎面被送了過來。

    賀長情嫌棄地將一雙眉頭深深皺起,還未來得及偏頭將視線躲開,便覺得自己眼前一熱。

    祝允的掌心輕輕地貼在她的眼皮之上,沉緩有力的嗓音響在她的耳側:“別看了。”

    一雙睫毛輕顫,不停撓著祝允的掌心,明明沒有完全覆蓋上去,卻覺得癢癢的。

    她像是耐心告罄,問道:“人走了沒?”

    又過了半晌,祝允吐出一口氣來,緊繃著的雙肩松垮下來,聲音聽著也輕松了許多:“現(xiàn)在可以了!

    那人拿著火折子離開后,四下里便又重歸了寂靜,有那么幾個瞬間,賀長情甚至以為他們本身就處在什么無人之地。

    直到,落后她半步的祝允一腳踩在了干枯的樹枝上,那咔吧一聲脆響,像是緊貼著人的頭骨發(fā)出來的聲音。

    這本是微不足道的輕響,可當它發(fā)生在萬籟俱寂的深夜,一切就都轉換了意味。

    “誰?”有道沙啞又渾濁的嗓音響起,夾雜著濃濃的痰音,一聽便是那種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家才會發(fā)出來的聲音。

    他若只是尋常一問,倒也罷了,可賀長情和祝允分明聽到,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走了出來,并且那腳步聲還離他們越來越近。

    糟了。

    這一連串的聲音讓賀長情十分警覺,她立時抓過祝允的手腕,不假思索地帶著人拐進了旁邊的茅屋屋檐下。

    好在茅屋外面堆積了許多大甕,隨便找上一個,就可以用來藏身。若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跳進去還會更安全些。

    不過那都是后話了,現(xiàn)下還遠遠不到這份兒上。

    原本以為,這聲問話是得不到回應的,聲音的主人尋摸一圈無果之后,便會老老實實地返回去繼續(xù)他的蒙頭大覺?删驮谫R長情和祝允將呼吸放得漸漸平穩(wěn)時,另一道嗓音不咸不淡地加入了進來:“是我!

    “哦,是齊大人啊,您可是住得不習慣?”老人家蹣跚的腳步迭起,像是蹭著一地的枯枝敗葉在走,又像是拖著身子根本未曾抬起過雙腳來。

    總之,是一種聽來十分讓人不適的動靜。

    那齊大人的語氣聽來不善,估計已經(jīng)是強壓著心中的不耐煩了:“你們谷底太潮太憋,我呼不上氣,也不知道你們一個個是怎么忍得了的!

    “齊大人您是貴人,我們這些罪臣家奴哪里能享得了您的那種福氣?能在落星谷有個營生,過得自由自在的,已經(jīng)是天家開恩了。”

    罪臣家奴?她就說,便是不用受金玉奴的苦楚,可這谷底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種水深火熱,又有誰能甘之如飴?

    但如果是一群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不來此地替人監(jiān)管看守,就要淪落至死的罪人,便可以說得通了。

    可惜那時她雖嘴上被奉為貴客,可關于這谷底的秘密卻始終不是她這樣的尋常人得以窺探得清的。

    這落星谷的存在,本身就是那世上極少數(shù)一撮人玩弄權術的結果。

    不過這個齊大人,是何許人也?

    黑暗中,賀長情忍不住眨了眨眼,慢慢向墻根方向移了一移。這姓齊的和老者既一時半會不走,那他們也是走不開的,還不如去看個清楚。

    姓齊的便是之前出恭的男人,此時手上把玩著火折子,那一點點火光倒是勉強給他勾勒出個大致輪廓:“章相說了,你一生守谷有功,此次紕漏就不與你計較。但是只限你半日,定要找出那個從地道逃走的金玉奴,徹底封死。”

    “齊大人放心。這谷外全是瘴毒,他就算是逃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條!蹦呐率怯錾瞎戎杏腥颂用撨@種大事,老者也說得風輕云淡,全然不似放在心上的樣子。

    “這可是你說的。若出了差池,拿你是問。”心中平了一件大事,那姓齊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徹底熄滅了火光,“走了,回去睡,明日再帶人搜谷!

    二人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起,拖沓著響了很久,隨著房門再次被磕響的動靜傳來,才重新把這天地間的寧靜給還了回來。

    祝允這才敢找回自己的聲音,對于方才無意聽到的對話,他顯得很是震驚:“主人,他們剛剛說,有人從地道逃出去了!

    “這有什么!辟R長情卻是不以為意,“便是天牢,刑部,每年也多得是人逃獄,劫獄。你習慣就好!

    “不是啊,主人。”祝允有些急了,她并不明白金玉奴挖開地道這意味著什么,實在不是一件可以等閑視之的事情,“這里四面環(huán)山,我們常年被瘴毒滋擾,除卻每日午時過后的那一餐飯里下了藥,其余時辰身上是沒勁的。沒力氣,沒工具,又怎么逃得出去呢!”

    “那你的意思是,北梧監(jiān)管的這些人里,有人幫忙了?”賀長情聽了這話不禁陷入了沉思?伤记跋牒,除了里應外合,她竟再也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第118章 天生

    雖說這里防范嚴密, 猶如鐵板一塊。可人心到底還是要柔軟得多,這不,再是森然的規(guī)矩鐵律, 也終究會有那一絲絲人情道義的施展之地。

    所以,她也是可以做到的,對嗎?

    不知不覺中, 賀長情似乎已經(jīng)做出了某種決定。黑暗中, 她伸出兩指, 輕輕拽了一拽祝允的衣角:“先回去吧!

    回了鳴箏閣, 她就要早做打算,一定要在人前揭開這段往事不可。

    他們繼續(xù)在黑漆漆的四下里摸索前進著。只是這里到底是瘴氣四溢的谷底,陰暗潮濕, 比不得北梧其他地方, 睡不熟的人也遠遠不止方才那二人。

    路過一茅屋時,無法忽略的異響再次讓二人本就懸著的心徹底提起。

    粗重急促的喘氣聲哼哧哼哧地響著,像是有人在費力地拉動著破爛陳舊的風匣子,只不過平常那是為了燒火做飯, 此時此刻聽來,就顯然情形不好了。

    與之一道的嗚嗚咽咽的啜泣聲雖是死命地壓著, 卻也分外清晰:“哥, 你……你要撐住啊!

    生老病死, 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蛇@世上卻沒幾個人能坦然看開的。更別提, 是還在人命根本不值一提的落星谷里。

    賀長情聽了, 心臟好像被人揪住一塊軟肉反復擰著, 腳下也跟注了水一樣, 步子沉甸甸的。

    “主人?”祝允同樣也聽到了被病痛折磨得不輕的哀號聲, 但比起心底泛起的不忍與煎熬, 他還是更想抓住眼前他可以抓住的一切。

    他不能,讓賀長情有一絲一毫的危險:“這里沒有郎中,也沒有草藥會給他們用,況且,況且就算我們去了也不會醫(yī)術,要不然……還是走吧!

    如若今日躺在里面,命懸一線的人是他,那么他想自己是希望有人能像大羅金仙一樣降世,搭救一把的。可他是自私的,既然上天將賀長情這樣的主人賜給了他,那么他就已經(jīng)不再會是這樣的命運了。

    而今自己的命運就是用盡全力,護好她。所以,冷血絕情也好,麻木不仁也罷,他都不能再讓賀長情陷進去了。

    祝允難得這樣強硬地攬上賀長情的肩膀,一言不發(fā)地要帶人走。

    只是,他好像忘了,賀長情從來不是任人擺布的一只木偶。

    小姑娘靈活地一個側身,就讓祝允抓了個空。兩手空落落地僵在半空之中,只有夜風從指縫間無情且迅疾地穿過。

    “你方才沒有聽到他們怎么說嗎?這里有地道,如果我們趕在明日搜谷前,就把人從地道運走,那他就還有一線生機!

    說完,賀長情不再給祝允任何反悔的機會,循著聲音徑直走向了茅屋,未做停留,只聽吱呀一聲,人便推門而入。

    因為沒有點燈的緣故,屋內甚至比外面還要黑上一些。賀長情不大習慣地眨了眨眼,勉勉強強看清了地上一個平躺一個蜷縮著的兩道人影。

    那兄弟倆明顯被唬了不小的一跳。躺著拉風匣似的人甚至止住了粗重的喘息。

    而那個蜷縮著跪在一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年兩手撐著地面,期期艾艾地后退了一段距離:“是,是張大人嗎?我……我這就去干活!

    “站住!蹦巧倌昊钕褚娏素埖暮淖樱f不了兩句話就要忙著竄走,賀長情憑著感覺伸手一攔,剛好將人擋了下來:“天都沒亮,干什么活?”

    這道柔和又陌生的女孩嗓音,無端使少年惶恐不安的心得到了片刻的撫慰,只是什么都看不清的夜色還是給不了他多少安全的感覺。

    少年縮了縮脖子,依舊很是警惕,幾根手指頭攪在一起:“您,您是誰啊?可是我們哪里做錯了?”

    “她是我主人!甭浜髱撞降淖T蔬@時才認出這兄弟二人,準確的說,是聽出來的,“她是來幫你和來福大哥的!

    他居然知道哥哥的名字!

    “你們,認識我們?”少年人反復品味著主人這兩個字眼,有種稍顯荒誕的猜測慢慢從心頭躍起,“是……你也是金玉奴嗎?”

    “我是祝允!被蛟S應該是叫小祝才對,那時落星谷里的人都這樣叫他。可是主人給了他名字,他很喜歡,即便被人認不出來,他也要叫這兩個字。

    好在弟弟來寶對當年的事情記憶猶新。畢竟,來落星谷挑選金玉奴的牧心者實在沒有幾個。有些運氣差的老一輩,直到死去,都沒能見到一個。

    來寶認出了昔日兄弟,頓時激動得熱淚盈眶:“小祝!你,你怎么回來了?怎么還有你主人……”

    “你還是叫我祝允吧。我現(xiàn)如今只叫這個!弊T术局碱^,費力地打量著這間茅屋,雖說沒有光亮,可這對于無比熟悉這里一草一木的他來說,也并不算太難。

    幾年過去了,他們兄弟二人的處境看著更是糟糕了一些。曾經(jīng)那個比他們高一個頭的來福大哥,如今卻是纏綿病榻,進來這許久了,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祝允心中酸澀無比,但他更清楚,現(xiàn)在不應該沉浸在這些不知所謂的悲傷里:“來寶,你知不知道有個地道?”

    “知道!眮韺毑幻靼鬃T蔬@話是什么意思,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前幾日就從地道里跑走一個人。今日白天,谷中來了好多北梧人,應該就是為了要把人抓回來!

    “知道就好。這樣,你和阿允把你哥哥扶起來,我們從地道出去!比绻蛔叩氐,按照他們來時的方向走的話,就這兄弟倆常年吃不飽穿不暖的狀態(tài),一定沒有足夠的力氣爬上去。

    如果有人從地道離開,且還拖到了外面派人來追,那這個地道想必一定通往外界。就算走不了太遠,可只要離開處處是瘴毒的落星谷,那就不至于再這樣被動。

    這個計劃不說天衣無縫,但只要動作夠快,也不是什么絕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至于來福的病和他們身上的毒,現(xiàn)下有何云瑯在,未必不能一一解決。

    賀長情甚至想到了他們可能遇到的各種艱難險阻,但獨獨沒有料到,卡在了帶人走這第一步。

    “我們,我們不能走!

    “為什么?主人都愿意幫你們了,你們?yōu)槭裁床豢显囈辉嚕俊边@一回,祝允實在想不明白了。賀長情其實沒有必要蹚這趟渾水的,就好比此刻,他們根本抓不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走……走了就活不下去了。”祝允的這一嗓子動靜有點大,來寶有點犯怵,“小,祝允,你可能是離開太久想不起來了,我們出不去的!”

    “如果現(xiàn)在不離開,你大哥來福未必撐得到明日。如果愿意隨我們拼這一把,我認識一位高人,天下奇毒凡經(jīng)他手沒有解不開的,就說寒約盟,他不久前剛剛解過。只要能豁得出去,未必就是死路一條?扇羰抢^續(xù)龜縮在此,那神仙也難搭救!

    任何囹圄困境想掙脫出去,都必須要有自救的勇氣。就算她愿意為之付出自己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那也得對方打心眼里愿意跨出這一步才行。

    賀長情自問她已經(jīng)是發(fā)揮了畢生的口才來說服人了,可來寶依舊是畏畏縮縮的,帶他們離開的提議似乎是什么穿腸毒藥,立時就會要了他們的性命。

    直到來福清晰又經(jīng)久不斷的粗喘聲聲入耳,來寶才不得不正視起擺在面前的兩條路來。

    其實,留在落星谷,遲早都是個死。為什么不試一試呢?

    他是真的不能失去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可以帶路。但是您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要救我們。俊

    他們平日接觸到的大人們哪一個不是出自北梧,便是那些來谷中挑選金玉奴的牧心者,也不曾正眼瞧過他們。

    真有北梧人會那么好心嗎?

    來寶沒有說的是,如果她身邊今日跟著的人不是祝允,那這些話他肯定不會相信的。

    “沒有天生的奴隸,也沒有天生的什么主人。你們本也不應該在這地方生活!彼孟襁是沒有勇氣一五一十地說出那些事來,賀長情只好將真相一語帶過,催促人抓緊帶路。

    “阿允,火折子給我!敝钡竭M了地道,賀長情才敢讓他們周身有點光亮。

    祝允背上背著來福,聞言空出一只手來從懷里掏出火折子欲要點燃。

    “祝允,給我吧,我替你們照亮!眮韺毶钆滤麄儽蝗藪仐,只想著怎么顯示一下自己的有用之處。可把火折子拿到手后,他卻還是露了怯:“……這,這個怎么用?我沒見過,不會使!

    “給我吧。”賀長情接過之后,火光倏地亮起,突如其來的光亮讓黑暗中的人不適地閉了閉眼,也把來福給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借著光亮,賀長情的余光從兄弟二人的臉上掃過,這一掃,她的心都不由地跟著跳了一跳。

    猜得出他們的日子過得不好,卻也沒能想到,是瘦成了皮包骨的兩個少年,身上還有多處泛著青紫的淤斑。那來寶的眼下,腫得不成樣子,此刻幾乎只留下了一條縫來打量著四周。

    如果她來晚一步,又或者當年根本沒有來過這里,那祝允是不是也會像他們一樣沒有個人樣?若是再倒霉一些,或許就會變成下一個來福。

    賀長情倉促地別過眼去,不敢再想,只若無其事地在前面引路:“快走吧,我們時間不多了!

    這地道不知耗費了怎樣的力氣,才有了現(xiàn)下這樣的規(guī)模。他們一行四人,走到雙腿發(fā)酸發(fā)軟,才終于看到了外面的幾點光亮。

    “天亮了!眮韺氥躲兜乜粗菈K雖然堵著路,但卻堵不住光亮的大石頭,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了真心的笑容,“哥,我們出來了!我們走出來了!”

    只是,他的歡欣,卻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得到回應。

    “來福大哥?”祝允心中頓感不妙,不由地抖了抖背上的人,聲線發(fā)起抖來,“來福哥!”

    “哥!”來寶徹底憋不住了,嗷的一嗓子哭了出來,一聲高過一聲。

    就在來寶把嗓子都哭啞了的時候,祝允注意到了搭在自己肩上的幾根手指微微抖了一抖,來福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一個字來:“……好。”

    但也就是這一個字,讓三人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一點笑來。無論如何,人還活著就好。

    祝允和賀長情費力地推開大石,四人見外面果然變換了景致,這才從地道當中鉆了出來。

    “只是不知道,這里是哪兒,接下來該怎么走?”祝允背著人,顧不上叫苦叫累,只對著眼前衰敗一片的林子犯愁。

    此時旭日初升,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恰好驅散了一夜的寒意。賀長情狀似抬手隨意指了一個方向:“我們從前面走。”

    祝允知道,那是北面,就是他們要回去的方向:“好!

    “我們要去哪兒?”來寶忍著身上突如其來的不適,惴惴不安地發(fā)問。他現(xiàn)在只想趕緊找到那位高人,治好自己的哥哥。

    “去鳴箏閣,走吧!辟R長情緊繃了一夜的弦終于松了一松。

    只是人還沒走出幾步,便聽身后來寶忽然倒地不起,兩手緊緊地掐著自己的脖子,似乎呼不上氣來:“救……救救我。”

    第119章 后手

    賀長情擰著眉頭, 知道大抵是下在他們身上的毒發(fā)作了。為了把金玉奴困在落星谷谷底,也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只不過,為何來寶的反應這樣大, 可來福卻緊閉著雙眼,瞧上去并不怎么受影響呢?

    “來福,你怎么樣?”賀長情一邊去摸遍身上的角角落落, 一邊看向了被祝允放下來倚靠在樹旁的來福。

    來福緊緊皺著自己的眉頭, 情況似乎并不太好, 只是他早已深受病痛折磨, 毒發(fā)表現(xiàn)在身上也不過是再添了把柴。

    原來,并不是誰中的毒比較輕,誰比較重的區(qū)別, 只是來福身體底子弱, 早已經(jīng)難受得死去活來了。

    “我這兒還有兩粒常帶在身上的解毒丸,不對癥,但是勉強壓一壓毒性應該還是可以的。”賀長情也沒有料到到此行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出發(fā)前更沒特意從何云瑯那里拿一些防身解毒的藥丸。

    眼下, 就這些常用的藥丸,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吧。

    祝允接過將藥丸分給了兄弟二人。

    服下之后, 一直疼得在地上打滾的來寶似乎好了一些, 只是依舊直不起腰身, 扶著樹干, 一臉的要吐不吐。

    至于本就沒了半條命的來福, 吃下之后, 面色是依舊的蒼白如紙, 但好在氣息似乎平穩(wěn)了一些。

    “主人, 這可怎么辦?”如果只是一個走不動道的來福, 那祝允還可以背著人一起趕路,可是現(xiàn)在又要加上一個來寶。難不成,讓主人去背嗎?

    賀長情曾經(jīng)說過的話,不住地在他腦海中回響著,“男女授受不親”。對啊,畢竟是男女大防,怎么可以呢。

    “我背來寶,你背來福。”賀長情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這個決定,像是看穿了祝允那些不便說出口的小心思,她拍了拍祝允的肩膀,“別多想,人命關天。我們已經(jīng)耽誤太久,他們怕是馬上就要追上來了!

    兩個瘦成竹竿一樣的少年人,能有什么重量?別說她是一個習武之人,就是一個普通女子,被逼到了這樣的份上,應該也能勉強頂上。

    祝允幫忙架起渾身酥軟無力的來寶,將人扶上賀長情的背后,又不確定地問了好幾遍:“真的能行嗎?”

    “不行也得行!币蝗粍e把人帶出來,但已經(jīng)帶出來,就再也不能被那群監(jiān)管者抓回去。這是自己最先給出的承諾,她從來不是一個會失信的人。

    兩人背上各自背著兄弟二人,埋首走進了林間。

    ——

    無故丟了兩個人的落星谷,已經(jīng)天塌了。

    章相派來的齊邵飛紅著一張臉,聲嘶力竭地對著人大吼大叫:“我問你老頭兒,人呢!”

    姓張的老頭兒便是如今落星谷里的話事人,出了這樣大的事,上面派來的人拿他問責也是應當:“齊大人,我們不是已經(jīng)說好了嗎?今日就派人搜谷,找出密道,把人都捉回來。這捉一個也是捉,捉三個也是捉,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吧?”

    “老匹夫!”豈料這話未能說動齊邵飛,反而還火上澆油,他一把拎起老頭兒的衣襟,惡狠狠地瞪著對方,“別跟我耍那些油嘴滑舌的花招!現(xiàn)在就派所有人,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三個人給我都找出來!”

    地道的位置所在,似乎不是什么秘密?善婀值氖牵麄冇彩钦伊嗽S久,把金玉奴那群賤坯子罵了又罵,打了又打,最后還是齊邵飛帶來的人無意撥弄開了覆蓋著的雜草,才找到了入口。

    “齊大人!”張老頭兒在地道入口處攔住了齊邵飛,“那個……若你們抓到了他們,不要就地處置,把人帶回來,成嗎?”

    金玉奴一逃,便是逃了三人。這消息要是傳到相爺?shù)亩校能有他的好活?齊邵飛早就看老頭子不順眼了,此時一聽這話,更是怒火中燒,直接上手推搡了一把:“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兒!滾!”

    一隊人就這樣急匆匆地進了地道?待R邵飛那火急火燎的神情,就能猜到那三個逃走的家伙如果被抓回來,等著他們的一定是痛不欲生的懲罰。

    張老頭兒背著手在原地踱步了許久,最終似是對著那地道哀嘆了一聲,打發(fā)著眾人各自干活去了。

    豆大的汗珠從額角匯聚著淌過下巴,直往地面砸去。

    賀長情和祝允背著人走了好長一段路,雖說來福來寶身上沒有多少肉,可畢竟也是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量。走了沒多久,人便已經(jīng)是累得有些氣喘吁吁了。

    “我們,我們先歇歇。”這一路走來,賀長情和祝允盡量都挑著林子深處走。就是防止如若身后有人追來,他們也可以借著這些樹木山石的遮掩,不被立時發(fā)現(xiàn)。

    可惜的是,眼下畢竟已經(jīng)入冬了,萬物凋敝。

    “都這個時辰了。”賀長情用手在額前微微遮擋了幾下,抬眼便見旭日當空,怕是沒給他們多少時間了,“阿允,多多留意一下這附近,看看有沒有什么莊戶人家又或者是荒廢了的破廟什么的。”

    他們不能再埋頭硬走了。按照眼下的時辰推算,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谷中的那群監(jiān)管者追上。一定要早做打算。

    “都給我搜仔細了!”齊邵飛帶著人一口氣追出了地道,可是卻毫無所獲。光是想想放走這三條漏網(wǎng)之魚會引來什么后果,他就恨不得找棵歪脖子樹吊死。

    怎么這么倒霉!多少年間,落星谷就從來沒有金玉奴能夠脫逃的先例,偏偏他照常來巡查的時候,遇上了這檔子事。

    便是相爺一時心軟肯放過他,可章公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還不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教訓他一頓?抓不住那三個人,自己的前程盡毀!

    想到這里,齊邵飛愈發(fā)地焦躁,抬腳一一踹過去:“都散開,快去找人!”

    漫山遍野都是對方的人,有衣物與草木山石摩擦的動靜,也有吆喝呼喊的叫聲。賀長情甚至都顧不上抹去臉上擾亂視線的的汗水,只匆匆抓了一把祝允:“快,我們躲起來!

    太快了。她完全沒有料到,對方會來得這么快。

    而更令賀長情始料未及的還是,對方并不只是在做表面功夫,也不打算隨隨便便放棄。他們搜山的行動無處可逃,像是要把這整座山林都翻過個個兒來一樣。

    “怎么樣?”在林間躲避了整整一天一夜,賀長情和祝允都有些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就連他們這樣無病無痛的人都尚且如此,更別提是來福來寶兄弟兩人了。

    祝允翻出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干糧,遞給了意識尚還清醒的來寶:“還能嚼得動嗎?”

    只能說,幸虧有何云瑯的神藥傍身。不然的話,來福的狀況根本捱不到離開這里,但即便如此,眼下的情形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強弩之末呢?

    來福他隨時都有一命嗚呼的可能。

    來寶憂懼地將炊餅湊到自己哥哥唇前:“哥,你吃點吧。”

    便是鐵打的身子,也不能一整日不吃不喝啊。更何況,他們又一直在躲避后來者的追蹤,體力早就消耗一空。

    來福勉強張口,咬了一口干巴巴的炊餅,但是吞咽這樣的動作對他而言卻十分費力。幾乎是持續(xù)著反復咬一口,噴半口這樣的動作。

    這樣下去,都不用監(jiān)管者把他們抓回去,來福自己都能把自己噎死。賀長情戳了戳祝允:“阿允,你去看看這附近能不能打水。注意安全啊!

    其實這個時候分散并不是什么好的決策。賀長情也是無法,他們身上一點可以喝的水源都沒有了。

    好在祝允快去快回,并沒有出什么意外,還帶回來一個讓人為之振奮的好消息:“主人,前面有個破廟,看上去應該荒廢很久了。我們或許可以去那里藏一藏!

    破廟的位置很是隱蔽,如若不是打水時祝允一腳踩空給滾了下去,恐怕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四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便急急地趕到了破廟當中。

    “這里供奉的神像……”賀長情撓了撓有些微凌亂的發(fā)絲,總覺得這些神像的樣子很是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究竟是何方神圣。

    或許是母親平日總喜歡禮佛念經(jīng)什么的,導致賀長情的心內對于這些神神道道的存在雖是不信,可總是有種敬而遠之的敬畏感。

    她雙手合十,輕輕念叨了幾句:“諸神在上,我們無意冒犯,只是如今無法只好借用這里暫且藏身,還請保佑我們平安度過這次的難關!

    “主人,接下來怎么辦?”看著賀長情如此恭敬的模樣,祝允也有樣學樣地跟著拜了一拜,方才回身去合上寺廟的兩扇破木門,“我看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撤走。要是一直徘徊在這里,我們怎么辦?”

    “還好有小白!毙液米约毫袅艘徽泻笫。

    現(xiàn)在想想,這或許是唯一可以讓慌亂的心有點慰藉了吧:“敵不動,我不動。我看這里很好,我們就先藏在這里,待明日晚上,小白見我們還未回去,便會去向圣上求援。”

    將寶押在梁淮易身上,是她能想到的最行之有效的法子。當然,也是萬不得已的一個法子。

    能不能奏效,就要看在梁淮易心里,自己這個舊友到底有沒有點兒分量了。

    第120章 野外

    “你們再忍忍, 他應該馬上就回來了!北焕г谄茝R當中孤立無援,是賀長情未曾料想到的情況,身上帶著的可以果腹的干糧本就不多, 根本禁不住四個人吃。

    更何況,為了照顧來福來寶兄弟二人,她和祝允幾乎從昨日開始就一直未曾進食。真要遇到個突發(fā)狀況, 怕是連逃跑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也是沒法子, 祝允這才冒險出去尋找食物。

    “賀恩公!眮韺毭偷赝萄柿丝诳谒, 只覺得嗓子眼里被塞了個鋒利得不行的刀片, 眼前也一陣陣地發(fā)著黑,“祝允他……會不會出事了?”

    “他武藝高強,人又機靈, 不會出事的!敝皇亲焐线@樣說著, 賀長情心里卻十分清楚,祝允出去的時長實在久到離譜。

    這么久過去了,別不是真的遇上什么難以應對的事了。

    可是,來福來寶這里又不能沒有人看著。

    賀長情的擔心太過顯眼, 饒是渾身都跟被針扎過一樣疼到不能自已的來寶都看得出來:“賀恩公,要不然您去找找他吧。我和我哥這里, 可以的!

    又或者, 快去快回?便什么都不會耽誤。

    賀長情承認, 來寶的這一提議正中自己的下懷。

    于是, 下一刻, 來寶只覺得自己的手心里驀地一沉, 低頭一看, 原來是掌心里被人塞進了一把匕首。

    木門從里拉開, 呼嘯的北風透過那道算不得太寬的縫隙長驅直入, 吹得人身上止不住地打著顫。

    賀長情的聲音也被夾雜在風里,聽不太真切:“我去去就回。匕首留著給你們防身。”

    “好!眮韺氃G訥地應著。

    直到漏風不斷的門縫再次被人重重磕上,陰沉沉的廟里才算是漸漸回溫了些許。

    來寶對著廟里莊嚴肅穆的神像拜了一拜:“求神仙保佑,讓祝允和賀恩公順順利利地回來。”

    夜色吞噬了這一整片山林,賀長情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靜謐的四下里,除了偶爾有些飛鳥撲扇翅膀的聲音短暫響起,便再無其他。

    “阿允?”賀長情撥開眼前擋路的草叢,干枯的樹枝草葉沒了春夏時節(jié)的韌勁,撩過手背的時候只剩下尖銳的刺痛。

    長長的枝節(jié)難纏得緊,可是她實在沒有心思與這些不會說話的家伙較勁。

    這個祝允,明明說好了只在這附近找吃的的東西,怎么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跑出那么遠去?

    他是根本就沒想起來,她會擔心的吧?

    爬上眼前的這一溜小土坡,一旦越過這里,便直接進入了監(jiān)管者們的搜尋范圍之內。祝允應該,就在這附近了吧?

    賀長情舔舔因缺水而干裂的唇,沒多猶豫,便徑直攀了上去。

    暗夜里,恰逢不知哪里來的怪鳥幾聲大叫,將賀長情窸窸窣窣的動靜徹底壓了下去。她將整個身子匍匐在地,用一雙烏黑的眼珠子觀察起四周來。

    幸好,這里暫時沒有人在巡查。

    遠處的湖水泛著波光粼粼的光澤,皎潔月色投射在鏡面一樣光滑的水面上,總有種不切實際的朦朧美感。

    在平日,這樣的美景是風姿綽約的姑娘,可放在此刻,就是沙漠里不可多得的綠意。便是明知綠意之下可能潛藏著隨時可能喪命的危機,也值得人為之冒險。

    她的嗓子里,實在有點干渴難耐。

    賀長情見四下無人便一路小跑到岸邊,用雙手掬起湖里清澈的水,直接灌了一大口下肚。

    清水入嗓,這才讓她那猶如火海的軀殼得到了緩解。不僅是嗓子里舒服多了,混沌的腦子都清醒了許多。

    賀長情的唇上還沾著水珠,可她都顧不得去用手背抹掉或是用舌頭舔一下,因為就在她看不到的身后,有腳步聲在靠近。

    一掌推出,身后那人悶哼了一聲,可賀長情也被順勢禁錮在了男人的懷里。

    溫熱的吐息好比點點春雨降落在她的耳畔,帶著舊日里熟悉的體溫:“主人,是我。”

    “阿允?”賀長情狂跳不安的心驟然失去了平衡。大起大落的心緒甚至害得她身子一軟,在祝允的懷里再度跌了一下。

    祝允將她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o在懷里,一雙清凌凌的眸子里盛滿了愧疚:“主人是渴急餓急了嗎?對不起,我剛剛……”

    二人的身軀貼得很是相近,以至于賀長情都不用刻意去嗅聞,祝允身上的血腥氣便鉆入了她的鼻間。

    “你受傷了?”

    懷中的姑娘抬起頭來,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他。若不是有極好的夜色做掩護,那主人一定會看到他虎口處不小心的刮傷。

    “沒,沒有!弊T释咸崃颂岣觳玻ε律砩系难涞劫R長情身上。

    盡管心虛和愧疚的情緒仍未走遠,但是一想到餓了多時的主人馬上就有東西吃便又忍不住浮了點兒笑意上來:“主人,我打了只野兔。”

    “是野兔的血味啊!辟R長情放下心來,肚子也非常應景地咕咕叫了一聲,“你還真別說,我餓了!

    少年寬闊的胸膛將賀長情的視野全部占據(jù),而直到此刻,她才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指尖下的觸感居然是冰冰涼涼的。

    “你的衣裳……”還不待她的疑惑得到什么解答,遠處細微的人聲便打斷了這難得的平靜,“有人來了,快走!

    二人牽起手來,頭也不回地朝著破廟的方向奔去。直到再次翻下那高高的土坡,一個骨碌,隨后出其不意地躺平在了枯草叢生的冷硬地面上。

    “嘶!辟R長情沒能想到這常年河邊走之下的濕鞋來得如此快,她一個輕功了得的高手,被驚得四下逃竄也就算了,還偏偏狼狽地把腳給崴了。

    好在不管怎樣,他們安全了。

    “主人,你怎么樣?”借著月色,祝允能清楚地看到賀長情額頭上的那一層亮晶晶。這樣冷的天氣里,她居然疼到冷汗直流:“我背你走!

    還未等賀長情回應,清瘦有力的雙臂便穿到了她的肋下,欲要架起人來。因為這個動作,賀長情終于看清了祝允此刻的全貌,他的衣裳半濕,濕漉漉的發(fā)絲從肩后垂落下來幾縷,正頑皮地掃著她的面頰。

    可惜,祝允對此卻似乎是一無所知。

    “你在湖里洗過?”賀長情感覺到,自己的嗓子又開始發(fā)干發(fā)緊了。

    “嗯。我身上都是血腥味,我怕熏著主人。”賀長情此時的眼神太過直白熱切,祝允感覺他身上燙得不得了,要扶人起身的雙臂也頓時僵硬了起來。

    水洗過后的發(fā)絲不再像往常那樣筆直順滑,總是輕而易舉地因他的舉手投足打起卷或者是糾纏在一起。

    不僅是頭發(fā)絲,還有那一對異常卷曲挺翹的睫毛,帶著潮濕的水汽。祝允每眨一下眼睛,那睫毛就猶如承受不住雨露的花瓣來回亂顫著,嬌氣更又脆弱。

    柔柔的月色為他整個人更添一絲魅惑。賀長情緊緊攥著祝允衣角的手指有片刻的凝滯,或許用魅惑來說一個男人是真的不合適?伤仨毘姓J,她被誘惑到了。

    早在一開始對上賀長情雙眼的時候,祝允便已經(jīng)讀懂了其中的含義。只是羞澀與心底那一點點似有若無的蓄意勾引,使得他萌生出了臨陣退縮的意味。

    “你躲什么?”賀長情的雙手搭在祝允的肩膀上,借著翻身的沖勁,將人壓在了身下。

    改換了位置,距離貼得更是相近,她才清晰地感知到了祝允那有力的心跳聲。他怕是,緊張死了吧。

    賀長情將兩只手掌疊起,輕輕覆蓋在祝允的胸膛之上,挑了個還算舒服的姿勢趴著,隨后還饒有趣味地用眼神細細描繪起了他的面部輪廓:“母親同意了我們的事情。所以,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他們挨得實在過于近了,似乎連一點空隙都沒有。祝允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突出的喉結艱難地滾了一滾,最終只紅著臉嗯了一聲。

    “那,你想好了嗎?”

    主人好像是在詢問他的想法,可她的動作卻又不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徑直掰過了他的下巴。

    任憑他再如何克制自己,可也只不過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哪里受得了心愛之人這樣的撩撥。

    不知怎的,一個腦熱,祝允把著賀長情的手腕探向了自己,帶著她一路往下:“主人,我有好好學過,已經(jīng)和以前不一樣了。只要您想,阿允隨時都可以配合!

    許是肌膚相觸,剝離掉了祝允身上最后的枷鎖。不過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他便把自己的上半身脫了個精光,看樣子,是打算就在此時此地把自己全部交付出來。

    “天涼,你還是別這樣了。”只是祝允動情至此,賀長情卻因他這露骨的言語和動作,忽而清醒了幾分。她并不想在這樣的野外與人草草了事,這原本只是個意外來著,于是她抬手替人掖好衣裳:“扶我起來!

    ——

    三日之期已到,沈從白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主上帶著祝允這一走,就陷在了落星谷里再難出來。

    他只好漏夜進宮,跪在長安殿外求見圣駕。

    鄧瑛見來人是賀長情身邊的熟面孔,倒有幾分苦口婆心的意思:“朝中事務繁多,圣上不一定有心思見你,還是請回吧。”

    “還請鄧公公傳個話!鄙驈陌兹绾尾恢约荷矸莸臀,原是不配單獨求見圣駕的,只是主上將重擔交到了他的肩上,他就一定得扛起來,“我家主上遇到了危險,如若圣上不出面相救的話,就真的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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