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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捫心 “他們完蛋了。”

    信念一旦崩塌, 人就會不斷自我否定。

    陳碩自幼我行我素慣了,別人的感官從不再他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包括意識到自己喜歡季繁的這件事。

    在他的觀念里,想要的東西就去是需要搶、需要奪、需要不顧一切地獲得。

    都說愛的本質(zhì)是剝奪, 自我滿足便是他一生遵循的自命課題。

    于是, 在陳碩所能控制的時間和區(qū)域內(nèi)。他幾乎不動聲色地占據(jù)了季繁所有的空閑。

    像是固步自封,他隨手便劃出一道專屬領(lǐng)地,強(qiáng)勢地把她納為私有,以擁有者姿態(tài)排除一切非利己的因素。無論是許嘉述, 亦或者他沒搞清楚狀況時的季南。他都對他們保持著最基本的敵意。

    而謝久辭是個例外。

    只因為他不喜歡季繁, 陳碩才能勉強(qiáng)按下心中那快要讓他發(fā)瘋的嫉妒。

    離開他后,不過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她忽然變了很多。

    她不再依賴他,他們完蛋了。

    這是陳碩重逢時的第一直覺。

    他不明白為什么, 可也隱隱約約能夠猜到。

    她一直質(zhì)疑他的問題,便是她沒有意識到的, 自己的問題。

    ——她對他的喜歡,或許才是出于習(xí)慣。

    所以一旦換了新的環(huán)境, 一旦有了新的相遇。她就會不自覺地想要去建立一份新的羈絆。

    當(dāng)然, 這僅僅只是陳碩憑借了解顧自猜測得出的結(jié)論。錯判也有可能,那就是, 她能夠確切分辨清楚自己的心。就像他曾問過她的“你喜歡過的, 到底是我這個人,還是,我?guī)Ыo過你的某種感覺?”

    但是陳碩不敢賭萬分之一的可能,

    于是全部推翻重來。

    陳碩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她逐漸“醒悟”。

    他接受不了。

    陳碩是真的覺得自己有病。他偏執(zhí)、激進(jìn)、占有欲爆棚,然而面對她時,卻偏要裝得云淡風(fēng)輕。

    她說哪有人連生病都是陪的。

    陳碩沒解釋。其實自己早就病入膏肓。

    她不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都在近乎癡狂地想她。思念泛濫成災(zāi),她的模樣如同烙印,在他心尖上刻下疤痕,眷眷千遍,難忘。

    陳碩不是沒有思考過,自己為何會栽得如此徹底。

    這個糟糕的世界上,有數(shù)以億計的人,他怎么就偏偏非她不可。

    可結(jié)果就是,沒有答案。

    季繁出現(xiàn)在他最狼狽的時刻。感情并非突如其來,而是一種滲透式侵入,滴水穿石般,她的眼淚點滴透過他的一整顆心臟,與血液相融,似水入濃酸產(chǎn)生猛烈的暴沸。

    自此給了他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他不知道她喜歡自己什么。好看的皮囊,亦或者聰穎的腦子。

    一腔情動積壓在胸腔,他甚至想,她喜歡什么倒是說啊,只要她愿意,哪怕讓他剜下來送她都樂意。

    陳碩明白自己骨子里病態(tài)到極致。

    他不敢把真實的一面展露給她。他看似光芒耀眼,實則卻像只陰溝老鼠,一昧妄想去覬覦霸占遠(yuǎn)處的天光。

    在聽見季南說出她身世的那一刻。

    不可否認(rèn),他是心疼的。但與此同時,他也是慶幸的。

    他本以為她從不缺愛。

    至少,在他們相處的那些年,她表現(xiàn)得都很正常。

    原來她也被放棄了么……

    腦中亂七八糟的思緒還在閃,陳碩頭疼得厲害,突然覺得面具壓得他眼睛酸脹。

    指尖剛碰上冰涼的鐵具,旁邊忽然響起姜宸幸災(zāi)樂禍的聲音。

    “陳老師。”她饒有興致地雙手托了下巴,瞧他。

    陳碩頓手,看過去。

    “啊,沒事。”姜宸笑起來:“就想采訪一下,你目前的心情如何?”

    她意有所指地提醒,壓低聲音道:“而且等會兒,你還要作為評委首席點評呢,可千萬別忘了你的變聲器……”

    陳碩聽得懂她話里的陰陽,沒吭氣。

    他不是不想公開關(guān)系,也不害怕會影響自己。實話說,他連這層想都沒想過。只是當(dāng)時謝久辭的分析太過懇切。

    是以,他在看清季繁得知消息時眉眼間染上擔(dān)憂的那個瞬間,退縮了。

    何況,私心底,他并不希望他們剛剛開始的這段關(guān)系,被外界任何的事情干擾。

    “感謝兩位老師精彩演繹,那下面我們請全部嘉賓上臺,按流程由幾位評委共同投票,選舉出本次比賽的冠、亞、季軍。”

    陳碩被孟宇涵的主持詞扯回神。

    不知什么時候,臺上的燈光已不再是昏沉的一束。

    強(qiáng)烈的光圈打下焦點,陳碩抬頭,就看見季繁正笑盈盈地望著他。

    然后在和他目光對接上的一霎那,驕傲地?fù)P了揚眉,儼然一副等夸的表情。

    陳碩:“……”

    看來是真唱開心了。不是,她跟別的男生唱歌這么高興嗎?

    陳碩垂了眼,藏溺些許黯然于面具之下-

    三米開外,臺上。

    好不容易糊弄完比賽的季繁自從音樂停下便長舒了一口氣。

    壓在胸口的巨石好不容易被挪開,她只覺身心通暢,心情頓時舒緩不少,也便暫時忘記去焦慮她打算和陳碩慪氣的事情。

    方才季繁帶了耳返,獨自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許是自戀般的錯覺,她竟也不覺得有多難聽了。

    開場一段時間過后,忐忑消散,她悄悄摸摸往臺下人的身上看。

    沒看到皺眉不滿的表現(xiàn),這才徹底安心。

    然后,不由自主地,她的眼神就落到了C位那里。

    也不知道陳碩那家伙在想些什么,低垂個頭,面容全被遮擋。直到音樂停歇也不曾瞧過她一眼。

    難不成是她太過渾水摸魚,沒能讓他聽出來自己的嗓音?

    季繁盯著他額前垂落的碎發(fā)看。

    表演時,也許是為了方便鏡頭捕捉,評委席的亮度調(diào)得很低。

    陳碩的臉融在幽暗的光線里,半明半暗,穿著件高領(lǐng)的長款黑風(fēng)衣。高領(lǐng),微擋了下顎,看上去興致闌珊。

    季繁心里有些小難過。

    她剛剛選的這首歌,某種程度上,其實是她一整顆真心的剖析對白。

    在聽見隔壁萬佳樂他們唱到年少以為相愛就能永遠(yuǎn)。

    那一霎,心中的慌亂無端冒出,絲絲縷縷刺激著她薄弱的神經(jīng)。她忽然間開始害怕,沒來由的悲傷涌現(xiàn),冥冥之中仿佛有直覺在警示她,她和陳碩的這段感情,是她太過天真。

    閃閃發(fā)光的大明星,怎么可能真正被獨占。

    就像《水星記》所表達(dá),水星無法脫離自我軌道,亦無法接近太陽,哪怕相距咫尺。

    彼此不在身邊的日子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又遇見了什么人。

    這些季繁都不知道,陳碩也從未主動提起。

    他們之間,缺失的那段時間,就這么,成為了她難以觸碰的傷疤。

    當(dāng)然會痛啊。

    可季繁不想去揭了。

    她寧愿讓這疤自然結(jié)痂,然后隨生命淡去。

    她想和陳碩好好的。

    思緒飄忽間,她看著面前的人群,喧囂遠(yuǎn)去,她的眼睛里只能容下他。

    ——可是究竟要多么幸運,才……

    “才敢讓你發(fā)覺你并不孤寂。”

    陳碩終于看向她,輕聲哼唱:“環(huán)游是無趣,至少可以,陪著你。”

    聲音不大,他撥下了耳麥,沒有收進(jìn)直播。

    但足以讓現(xiàn)場的所有人聽清。

    孟宇涵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立即救場,提醒:“看來我們陳老師對這首歌很熟悉啊。”

    “適才這個話筒不夠給力啊,不如上臺給我們直播間里的歌迷們發(fā)放些福利?”

    陳碩沒動靜。

    鏡頭緊接著轉(zhuǎn)過去,拉近,聚于他遮擋的眉眼。

    良久,沒人能猜到他面具之下的情緒變化。

    評委席上安安靜靜,只有鄭之舟抓狂的吼叫響在耳畔:“碩哥啊,求你了,變音器摁開再說話……”

    陳碩煩悶地扯了扯連接線。

    俯身靠前正要開口,余光卻看見季繁忽然舉臂,將話筒抬至唇邊。

    陳碩一頓。

    抬頭,視線與她在空中交匯。

    季繁猶豫出聲:“陳老師單唱嗎?”

    原本想要拒絕的話卡在喉嚨,不上不下,陳碩直勾勾看著她:“不然?”

    聽著他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季繁默了片刻,點點頭:“真的很期待。”

    陳碩:“……”

    虧他以為她是在邀請自己。

    沒辦法,陳碩低眼接了旁邊工作人員遞來的話筒,起身。

    他脫了外套,從后方繞過去,來到臺上,站在季繁的旁邊。

    淺淺的檸檬氣息環(huán)繞。

    季繁不敢側(cè)身,生怕一個不小心,和他在鏡頭下產(chǎn)生近距離的肢體摩擦。

    導(dǎo)播的畫面旋即切過去。

    屏幕里,巧妙地把眾人分割,只留下陳碩和季繁的身影。

    季繁目光下移,躲避似地不愿直視。

    一旁的陳碩偏頭,注視著她,而后緩緩抬手,用極慢的速度捏起麥克風(fēng)。

    他挨得近,手背本來就是緊貼她的,再加上此時有意而為,不可避免地,就會與她發(fā)生碰觸。

    季繁感覺到酥酥麻麻的靜電,想避開,卻沒有辦法。

    明明動作持續(xù)不到三秒。

    她仿若經(jīng)歷了漫長的一個世紀(jì)。

    這種刻意裝不熟的感覺,實在難熬。

    “我沒有準(zhǔn)備。”陳碩態(tài)度坦誠,似乎笑了下:“自然不比季老師和許老師的雙人合作精彩。”

    整句話他語氣都不咸不淡,唯獨加重了“雙人”二字,季繁脊背猛地一僵,總算品出一件事——

    陳碩,這是生氣了?

    孟宇涵瞅了三人一眼,禮節(jié)性恭維:“沒關(guān)系的,陳老師實力在這兒……”

    “實力哪有搭檔重要。”

    陳碩不急不慢打斷,意有所指:“我自出道以來,一直沒有機(jī)會嘗試過男女聲混音的效果,現(xiàn)在想來——”

    “偶爾還挺遺憾。”他低眸自評。

    “……”話頭遞到這兒,孟宇涵沒法擅自接茬,只能迅速轉(zhuǎn)了話題,拖延時間:“陳老師想好唱哪首了嗎?”

    “《敏》還是《阿笙》?”他道:“兩首可熱度都不低,估計連您自己也很難抉擇吧。”

    聞言,陳碩嗯了下,淡定回頭:“季老師想聽哪首?”

    季繁:“……”

    季繁想了想:“我——”

    話到冒出一個字,她止音。意識到他在給她挖坑:“不管選哪首,陳老師作為原創(chuàng),自然都是合適的……”

    她編不下去:“至少,能省了版權(quán)費用。”

    陳碩:“……”

    他覺得他大概是在撩一塊木頭。

    “哦?要是我偏不唱這兩首單曲呢?”他氣笑。

    季繁抿唇:“……也行。”

    她有意識保持距離,怕被觀眾看出端倪:“只要陳老師開嗓,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賺到。”

    陳碩透過面具孔隙睨她。

    瞧她一臉避嫌,終究還是不愿再逼迫。

    “……好。”他收起拉她一起的想法,報了曲名:“《Forever and Ever and Always》。”

    孟宇涵打了手勢,很快有人遞上吉他。

    季繁跟著往邊上挪。

    光暗,萬眾期待,卻遲遲未聞樂符流動。季繁腳步突停,有所感應(yīng)般回頭。

    同一秒,他掀開面具。

    第62章 自問 “要命的喜歡。”

    節(jié)目錄制中途出現(xiàn)了點意外。

    直播間的討伐聲快要溢出屏幕:“啊啊啊啊導(dǎo)演你到底在干什么!這可是陳碩啊!出不起版權(quán)費, 你請人家來[怒]?!”

    鄭之舟冷眼看著滿屏飄過的“炸彈”、“刀片”、“拳頭”等表情,無所謂地抬眼往副導(dǎo)演那邊掃了眼。

    “看見了不?”他皮笑肉不笑,甩鍋:“大家罵你呢!”

    副導(dǎo)演:“……”

    一直等看著技術(shù)人員在黑屏上打下“電線整修、稍安勿躁”后, 他才抽空抓起桌角的手機(jī), 瞥了眼,點頭肯定。

    “確實,這鄭導(dǎo)真不是個東西。”

    “……”

    鄭之舟隨手扯了身后的靠枕擲過去。

    “還是不是兄弟?”他嗤:“幫忙挨幾句罵不行?”

    副導(dǎo)演接過,無奈朝他聳肩:“平常可以, 但這回真不行。”

    他把手機(jī)橫屏舉起來, 指尖在虛空上圈了圈:“就碩哥這粉絲戰(zhàn)斗力,我怕被撕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

    副導(dǎo)演懇切地嘖了聲,頗為同情地安慰:“自求多福吧。”

    鄭之舟:“……”-

    晚上十一點。

    《一唱一和》官博告別長文登頂熱搜。

    季繁洗完澡出來,邊拿了吹風(fēng)機(jī)吹著頭發(fā), 邊隨手往下劃,眸子跟著手, 不斷上下移動。

    帖子發(fā)布得快,她刷不到底, 看了一會兒, 眼睛就開始發(fā)疼。索性先丟在一旁,放下吹風(fēng)機(jī)后, 順手扯過架子上的毛巾, 鉸干發(fā)尾的水漬。

    門鈴響了兩聲。

    她動作一頓,下意識地瞅了眼時間。

    微信的消息彈窗正好出來。

    姜宸:【姐,我聽表哥說你們明天打算去江川看外婆?】

    季繁垂眼,拿了手機(jī),敲字往外走:【對。】

    點擊發(fā)送出去,對面暫時沒回復(fù)。她來到門前, 收起來,慣性地從貓眼處往外看。

    然而,沒看見任何人影。

    以為是幻聽,季繁重新掏出手機(jī),正想問問姜宸是不是想和他們一起。

    門口的敲門聲又起。

    季繁再次踮腳看出去。

    結(jié)果就看見季南拽模拽樣地倚在墻邊。

    季繁無語地拉開門:“不是,你幼不幼稚……”

    視線定格于他指尖勾起的奶茶包裝袋,她愣了下:“大晚上的,你來給我送奶茶?”

    季南一臉看傻缺的表情:“你覺得我有這個閑工夫?”

    他側(cè)身進(jìn)屋,把東西塞到她手里:“在你門口扔著的,我還以為是你自己點的外賣,就給你拿進(jìn)來了……”

    他自來熟地往套房沙發(fā)上一坐,大爺似地癱著,斜她一眼:“要不是,就趕緊扔了,萬一是哪個心眼不好的給下了藥,我懶得救你。”

    “……”季繁看著熟悉的粉嫩包裝袋陷入沉默。

    她虛虛合上門,沒落鎖,轉(zhuǎn)身踩著拖鞋進(jìn)來,坐到他旁邊,面不改色地取了塑料吸管戳進(jìn)去,小口喝著。

    季南看她一眼,嗤:“你還挺好哄?”

    “什么?”季繁慢吞吞地咽下口小甜水,莫名:“本來就沒生氣啊。”

    知道季南是在興師問罪陳碩比賽前丟下她不管的事情,季繁忍不住小聲維護(hù):“而且,還不是因為你最開始和人家公司簽了合同。”

    季南一聽,樂了:“所以說來說去,你是怪我咯?”

    “沒有。”季繁誠實得緊:“陳碩在上升期,不公開戀情關(guān)系是目前最正確的決定。”

    她頓了下,補(bǔ)充:“對他、對我都好。”

    季南深深地凝著她:“心里真一點都不憋屈?”

    “……好吧。”季繁低頭喝了口奶茶:“其實也有點。”

    季南:“出息。”

    他端正了些坐姿,湊過來,問:“那我就問你,你想不想?”

    “嗯?”季繁有點沒聽懂他的意思。

    “想不想公開。”季南說得認(rèn)真,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要是你想,哥幫你們兜底。”

    季繁思索了下,半開玩笑地逗他:“你要養(yǎng)我們一家啊?”

    季南快被她氣死了:“我養(yǎng)你一個都費勁。”

    “那不就成了?”季繁吮了塊椰果粒,嚼著,糖汁迸濺在口腔,中和了些心中酸苦,道:“所以,陳碩他可得好好掙錢養(yǎng)我。”

    “你自己一幅畫拍賣價多少心里沒數(shù)?”季南看不慣她這副自輕維護(hù)別人的樣子,恨鐵不成鋼:“用得著他養(yǎng)?”

    很快,又反口:“再說,就算你現(xiàn)在靈感枯竭,以后少了這個外快,你哥我也不會讓你吃不上飯……”

    “你剛還說養(yǎng)我特費勁。”季繁佯做驚訝狀。

    季南磨了磨后槽牙:“你再跟我瞎轉(zhuǎn)移話題試試?”

    “……”

    對上他惡狠狠的眼神,季繁老實了。

    氣氛從這一刻開始陷入寧靜。

    良久,季繁低低開口,喊了季南一聲“哥”。

    季南當(dāng)即怔住。

    這不是季繁第一次叫他“哥”。以往也有極少數(shù)時候,他們吵架斗嘴時、她做錯事求他收拾爛攤子時、以及偶爾惹他生氣給他順毛時,她都會喊他“哥”,甚至有時候,是“哥哥”。

    兩人年齡差得不大,只有一兩個月的區(qū)別。

    相比于姜宸,季繁和他相處的時間可以說少得可憐。

    畢竟,她從小就被扔去了鄉(xiāng)下。

    但就是莫名地,季南對她,要比姜宸更親近些。

    或許是她寡言內(nèi)斂,也可能是姜宸生性蠻傲,他見她的第一眼,便看透了她內(nèi)心試圖藏匿的自卑慌亂。

    那是一種對新生環(huán)境的本能畏懼。

    明明身處在自己的家,卻拘束得像一個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心疼沒來由地泛濫,季南心中那桿秤便開始偏移。

    季南父親是跟著他姨父發(fā)家的。

    于情于理,他對自己的兩個妹妹都會照顧一二。大概由于姓氏導(dǎo)致了親疏,他總覺得,姜宸和季家之間隔了道跨不過的鴻溝。

    何況姜宸這人,對一切非利己事物的情感都表現(xiàn)寡淡。

    季南不知覺神游,他偶然憶起,姜宸貌似經(jīng)常會喊他“哥”。

    跟助他脫敏似地,一聲聲只稱呼得親切,但距離卻從未拉近。

    反觀季繁,這大概是她第一次。

    當(dāng)面,且鄭重其事地喚了他“哥”。

    想到這,季南神色不自覺柔和下來,輕輕“嗯”聲。

    “我明白你是在替我抱不平。”季繁笑了笑,說:“也是,沒有哪個女生不期待被愛。”

    “可那種光明正大又毫無保留的偏愛。”她看著他:“對我而言,實在太過于奢侈了。”

    季南沒插話,安安靜靜地聽她說。

    “你應(yīng)該知道的,我性子就是這樣,不喜爭搶,就算生氣也只敢埋在心里默默消化。”季繁垂睫,燈光映照在她眼底,覆上一層淺淡破碎的輝:“但沒辦法啊,我親生父母都不愛我,我還能指望別人愛我至死嗎?”

    她勾唇自嘲,將內(nèi)心腐爛明晃晃地展示出來給他瞧:“親密關(guān)系的脆弱在于雙向選擇。”

    “我沒有辦法,以任何身份去要求任何人做任何事。”

    “因為——”

    她埋著頭,語氣弱得快要聽不清:“我接受不了失去。”

    一旦擁有過,就再也無法割舍。

    是貪戀,是瘋狂,是占有。

    害怕萬分之一的可能。

    不確信自己比之其他會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不相信自己會戰(zhàn)勝“利己”的人性。

    所以她甘心偽裝成一個樂天派。不該管的一定不提,不該問的絕不多嘴。

    以此,盡可能地去降低矛盾爆發(fā)的概率和可能,圖人不圖心。

    感情經(jīng)不起計較和琢磨。

    人與人經(jīng)歷不同,愛人的方式自然也不同。誰又能保證,能夠完全做到對方所要求的每一點呢?

    如果親口說出來,做不到又難免失望。

    隨著次數(shù)不斷累積,那點始發(fā)于沖動的愛,反而會消逝殆盡。

    沒了愛,就會離開。

    “你害怕陳碩會放棄你?”季南不可置信地復(fù)述她話里的意思:“這怎么可能,我覺得他還挺喜歡你的。”

    那天晚上季繁醉酒,陳碩低聲下氣索要名分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都是男人,當(dāng)然看得透一個人究竟真心與否,如果只是玩玩,沒必要把自己整得那么狼狽。

    便宜占了就占了。

    這年頭,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又有幾個?何況酒局玩笑,也是他受害在先。

    “我不知道。”季繁眼睫顫了顫,說:“但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

    “要命的喜歡。”

    眼尾落下一滴淚,她隨意伸手抹去,再出口,語調(diào)就帶了些不自主的顫。

    “哥哥,你知道嗎?我最開始提筆畫畫就是因為他。見他第一眼,我就覺得這人怎么會長得這么好看……”

    季南哭笑不得,遞了張紙給她,試圖活躍氣氛:“不是,你怎么還帶見色起意的啊?”

    “圖他好看?”他哼聲:“你哥我不好看?你不好看?你說你,年齡不大,怎么就眼瞎呢?”

    “不、不是……”季繁意識到丟臉,忍不住抽噎:“才沒有眼瞎……”

    “當(dāng)時還沒有手機(jī),但我每一次見到他,我都會想要把他當(dāng)下的模樣烙進(jìn)腦子。”

    她小聲辯駁:“他不管怎么樣,我都覺得好看。”

    季南無奈哄著她:“好好好,陳石頁他最好看行了吧?別哭了,我的祖宗。”

    “每天晚上動筆的時候。”季繁自顧自地說,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腦袋里面就全是他的各種表情,皺眉、抿唇、生氣、冷漠……”

    季南不爽:“合著他就不會笑唄?”

    季繁止了哭,氣鼓鼓瞪向他:“我這人,就不喜歡嬉皮笑臉的!”

    “……”惹不過,季南索性訕訕抬手,示意她繼續(xù)。

    季繁情緒受阻,突然就醞釀不出來了。

    她默默吸了吸鼻子,咕噥:“討厭,不要跟你講了。”

    季南正好也聽不下去。

    他對自家妹妹怎么喜歡上別人并不在意,他現(xiàn)在比較關(guān)心的是:“真不公開?”

    季繁品著奶茶,囫圇地“嗯”聲。

    “不委屈?”季南挑眉問。

    季繁哀怨地放下紙杯:“季南,你真得很煩誒。”

    “你剛剛還不是這么叫我的。”季南悠悠地道。

    “不過話說回來,”季南又靠回去,擺弄手機(jī):“不公開也有不公開的好處,至少你不會被網(wǎng)暴……”

    季繁:“?”

    他把熱搜翻出來:“喏,你就看看鄭之舟有多慘。”

    季繁:“……”

    她余光悄摸瞟了眼,不語。

    “不過你倒是不用擔(dān)心。”季南抬手揉她的發(fā)頂:“要真有一天,你想這么干,你哥我別的不說,保證把熱搜控得死死的,不讓任何一條污言穢語進(jìn)你眼。”

    季繁:“你快把我頭發(fā)薅沒了……”

    季南“哈哈”笑,手下不停,繼續(xù)搓她的腦袋。

    季繁剛泛起那點感動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她氣憤地磕了杯子到桌上,抬臂去推他作亂的手。

    兩人打鬧間,都沒有分神留意到門從外面被推開的動靜。

    直到——

    “你們誰能告訴我一下,這是在干什么?”

    陳碩不冷不熱的聲音響起。

    第63章 公開 “……也行。”

    陳碩來的很不湊巧, 季繁和季南當(dāng)下的姿勢確實不太雅觀。

    雖說是有血緣關(guān)系在,但成年男女多少還是會有點尷尬。

    季繁整個人僵住,回頭。

    只見陳碩面色冷然, 環(huán)胸靠站在墻邊, 仿佛沒搞清楚自己才是那個不速之客的狀況一般,目光直勾勾盯著季南護(hù)在季繁腰際處的手。

    驀地,他笑了下,隨后朝季繁勾手。

    “過來。”

    季繁:“……”

    她愣了會兒, 起身, 雖不情愿,但還是起身走了過去。

    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

    最后,在相隔不到半米的地方,陳碩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他躬身把她摟在懷里, 以一種很強(qiáng)硬的態(tài)度。

    季繁能明顯感覺到箍在她腰上的手越來越用力,扣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也越來越緊, 像是要把她融進(jìn)身體。

    “陳、陳碩……”

    季繁猶豫地抬手去推他,她快要喘不上氣了……

    大概陳碩也聽出來她聲音中的喘息。

    幾秒后, 他稍松開了些手, 臉埋進(jìn)她肩窩。

    他慢慢蹭著,鼻梁劃過她的脖頸, 攜帶著寒涼。季繁能明顯感覺到, 那股子冷意隨他的動作不斷往上蔓延,直至耳邊停下。

    然后,鋪天的熱氣席卷,漩進(jìn)耳廓。

    “歲歲。”他偏過頭,湊近她的左耳,薄唇似有若無地碰觸著她細(xì)嫩的皮膚, 聲音發(fā)暗:“你不乖了。”

    季繁:“……”

    莫名地,她從中聽出些許的委屈控訴。

    當(dāng)然,也可能是她錯覺。

    因為,下一秒,這混蛋就張嘴含住了她的耳垂,同時還略帶懲罰意味地,用虎牙磨了磨。

    濕潤感涌上,兩人過分親昵,特別是季南還在身后看著,季繁實在是不大習(xí)慣,耳根子騰地一下燒紅,熟透了一樣。

    她掙扎地抵在他胸前,想要以此撤開距離。

    卻被他擁得更緊。

    陳碩過來時身上沒穿外套,只著一件黑色的襯衣。像是不怕冷一樣,領(lǐng)口還敞開了大半。

    沒有任何隔閡地,她的腦袋被他摁下,唇,就這么,壓在了他的鎖骨上。

    身體碰撞,她感受到他堅實硬朗的肌肉線條。

    季繁徹底不敢動了。

    心臟加速跳動,砰砰砰地,頻率一下又一下,不受控地加快,她簡直想昏死過去。

    不遠(yuǎn)處,季南尷尬地咳了聲。

    陳碩沒理。

    不服似地,季南又加重音量咳了下。

    陳碩懶洋洋地掀了點眼皮,一秒后,又垂下,照舊沒動。

    季南:“……”

    沒眼看他們打情罵俏,季南恍覺自己這個電燈泡挺礙眼,于是自覺站起身。

    “季繁。”他喊了聲。

    那人沒吭聲,甚至連個身都沒往回轉(zhuǎn)。

    “行行行。”季南氣笑了,狂點頭:“來,你們也別局促在門外了,進(jìn)來抱,愛怎么抱怎么抱,我出去。”

    說著,他就提步往門外走,路過陳碩的時候,腳步一頓,似是有點欲言又止。但終究是沒再多說什么。只在踏出門檻的那一刻,嘴巴里飄出兩句不痛不癢的提醒。

    ——“陳碩,你得對我妹好點。”

    ——“季繁,你記得點我的好。”

    陳碩:“……”

    季繁:“……”-

    季南離開以后,兩人繼續(xù)抱了會兒。

    季繁學(xué)著他的樣子,把臉埋在他懷里,手試探性地環(huán)上他的腰。

    她現(xiàn)在真的沒臉見人。

    季繁越想越羞、越羞越氣、越氣越急,干脆張開嘴巴,咬住了他的肩。

    不是親,是咬,包含著泄憤的力道,但隔著薄薄一層衣料,至少沒破皮。

    陳碩明顯有一瞬間的錯愕,扣她腦袋的手勁松了些,乖乖站著承受。

    季繁咬夠了松口,抬頭:“被咬舒服么?”

    “……”陳碩很克制地回憶了下方才的感覺,絲絲密密的疼里泛著麻,實話說,真的還挺爽。

    但看著她惱怒的模樣,他不敢說實話,委婉道:“一般。”

    “知道就好。”季繁點點頭,推開他:“以后少當(dāng)狗。”

    陳碩:“……”

    季繁轉(zhuǎn)身進(jìn)屋,他則回身給門落鎖。

    季繁窩回沙發(fā)里,拿了個遙控,打開電視。

    余光瞥見他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門邊,有些困惑:“你站那兒干嘛呀?”

    她視線瞅向電視屏角落里的時間:“這個點,你不回去休息嗎?”

    陳碩:“……”

    看著他一臉不爽的表情,季繁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才剛來。

    于是,便直率地問:“哦,所以,是有什么事情嗎?”

    陳碩盯她兩秒,沉默地走過來。

    他坐到她旁邊的位置,伸手把她撈過來。

    季繁“誒”了聲,身子一歪,就靠在了他胸膛上。

    他擁著她上半身,手自然而然攬上她的臂,不輕不重地上下婆娑,以極慢的速度,指尖碰到她微涼的發(fā)絲,一停。

    “洗完澡怎么不吹頭發(fā)?”他問。

    電視屏幕跳出一個老式電影的開篇,季繁捏著遙控的按鍵,放大成全屏顯示,打了個哈欠:“剛想吹的時候,季南過來了,一打岔忘了。”

    陳碩似乎動了動。

    季繁眼疾手快地轉(zhuǎn)身扯住他:“你又想干嘛?”

    “……我去拿吹風(fēng)機(jī)。”

    “不用。”季繁放下心,重新躺回去,像是嫌原先的架勢別扭,干脆直接躺倒在他腿上:“屋里開了空調(diào),等會兒就自然干了。”

    她望向電視機(jī)里的畫面:“石頁,陪我看看電影吧?”

    陳碩當(dāng)然不會拒絕。

    房內(nèi)光影很亮,沒有電影院那種昏沉幽暗的感覺。兩人卻出乎意料地看得都很沉浸。

    沒人愿意先一步打破這種難得溫馨的氛圍。

    一個小時四十分的電影。

    他們看得投入。

    當(dāng)片尾曲響起的時候,陳碩終于敢低下頭去看她。

    卻發(fā)現(xiàn)她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睡著了。

    女孩的眼斂閉闔,長睫根根分明,隨著她均勻的呼吸顫動,在眼底落下小片的陰影。

    陳碩細(xì)細(xì)凝她,這才察覺她漂亮的眼尾處暈染著和白皙膚色不匹的紅。

    哭過了。

    他忽地想起,剛才在門口偷聽到的對話。

    ——“不委屈?”

    ——“季南,你真的很煩誒。”

    ——“唉,沒事,不公開有不公開的好處。”

    陳碩有點無力。

    說不上是什么心情。

    目光落在她喝了一半扔在桌上的奶茶,他沒多猶豫,一只手護(hù)了她的頭,一只手稍展,夠過來,絲毫不嫌棄地就著她在吸管上留下的標(biāo)記,喝了一大口。

    他特意備注加了全糖,甜得人喉間發(fā)苦。

    陳碩一口氣喝完,沒再給她留。

    他垂首瞧她,遲疑地伸出手指觸碰了下她的睫毛。

    她在睡夢中皺起眉。

    陳碩手僵住。

    “就這么害怕和我有牽扯嗎?”他呢喃,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散:“怎么跟許嘉述唱得,跟我就不行?”

    他忘不了,舞臺上她沖過來止住他掀面具動作時的神態(tài)。

    惶恐、不解、與震驚。

    正如她此時雙目顫動,帶著恐懼與慌亂。

    仿佛他正在做一件人神共憤的事情。

    他撫平她的眉。

    驀地,自嘲一笑:“不公開……也行。”

    如果你覺得委屈。

    如果你擔(dān)心會因為外界干擾而后悔。

    那么……我們慢慢來……

    她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像是在做噩夢。

    陳碩頓了頓,俯身,手抄過她的膝彎,將她打橫抱起,放到了床上。

    臥室內(nèi)沒開燈。

    他半跪在地,手捧著她的,慢慢貼向自己的頰側(cè),憑借窗外滲入的淺淡月光,盯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緩緩湊過去,在她薄紅的眼皮上落下一個吻-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季繁是被一通電話吵醒的。

    她起床氣重,煩躁地探了條胳膊過去,摁斷。

    腦海暈沉,將醒未醒之際,又忽聞幾聲震天響的砸門聲。

    “嘩啦”一下,她扯開蒙頭的被子,略怒地睜開眼。

    門外的動靜越來越大,生怕她聽不見似地,著急忙慌,一會不帶停。

    季繁安詳?shù)仄教稍诖采希劬σ徽2徽#挥写⑸钌钇鸱?br />
    她在漠然瞧著天花板出神,試圖平復(fù)暴躁的心情。

    過了會兒,門口的聲響漸息,手機(jī)嗡嗡又振。

    她深呼吸一下,側(cè)首,拿起來。

    微信彈窗消息。

    季繁自覺忽略來自“哥哥”的八通未接來電,點開語音。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季南比她還狂躁。

    “季繁!我就問你,今天還回不回江川?!”

    季繁呆滯一瞬,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04:05】。

    “……”神經(jīng)病啊!

    她哼氣,干脆地甩給他一個:【?】

    季南不甘示弱:【?】

    季繁氣得不想理他。

    剛準(zhǔn)備撇掉電話,他的信息又進(jìn)來:【收拾東西下樓,趕緊的。】

    季繁長按下語音鍵,妄圖和他講道理:“不是,大哥。”

    “你要不要看看現(xiàn)在幾點呢?”她忍著火氣:“你是打算等會兒趕著回校上早八嗎?”

    季南應(yīng)該是聽出了她的困倦:“行,你接著睡。”

    “大不了到時候咱倆擱車上就著那斷斷續(xù)續(xù)的破網(wǎng)搶課,正好,搶不上拉倒,明年補(bǔ)修。”

    季繁:“?”

    她懵了瞬,打字:【什么?】

    季南似懶得再多說廢話:【轉(zhuǎn)發(fā)消息|[2016-2017學(xué)年本科生選課通知.pdf]】

    季繁下載下來。

    看完以后,回了他一個:【撲通跪地.jpg】

    之后老老實實動身。

    接連幾日熬夜錄制,再加上前日酗酒的勢頭未散,季繁昨晚困意席卷,來得又猛又急。

    睡著時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她自認(rèn)為選的電影也并非無聊,怎么就……

    等等。

    季繁束發(fā)的手一頓。恍然驚覺,自己貌似把陳碩晾了一晚上。

    “……”

    那會兒他來找她,明顯是有事兒要談的,只不過自己當(dāng)時精力實在不佳,便想著先看會兒電影解解乏……

    季繁快速把自己收拾妥當(dāng)。

    拎了行李箱出門,走到隔壁,手抬起,準(zhǔn)備敲門。

    卻堪堪在中途停住。

    這個點……不大好吧……

    季繁想起當(dāng)時邀請,他并不打算跟他們一道回家。

    猶豫了半晌,她決定還是不要打擾他休息了。

    ……

    季南抱胸等在酒店大廳的電梯口。

    季繁腳剛踏出去,就被他揪住了衛(wèi)衣帽檐扯回來。

    “嘖”他臭著一張臉:“昨晚上幾點睡的?”

    季繁十分順手地把行李箱塞到他手上,打了個哈欠:“不記得了……”

    季南接過,冷嗤:“是真忘了還是不敢說?”

    “?”季繁沒看他,自顧自往門外走,隨口道:“管我啊。”

    季南快步跟上去:“我不管你,你就快成野的了。”

    他喋喋不休:“我再跟你說一遍啊,你跟陳碩談戀愛我不管,但該把握的度自己掌握好。咱女孩子家的,就是得端著,明白不?”

    等季繁沖他搖了個“ok”的手勢,才算罷休。

    出了門,季繁左右晃眼掃一圈,一眼瞧見季南的車。

    沒多想什么,就跑去開副駕車門。

    結(jié)果旁邊卻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

    手同時和她的一起,覆在了車把手處。

    第64章 誰美 “不及我的花美。”

    季繁觸電似地縮回來。

    抬眼, 看向來人。

    許嘉述垂睫說了聲:“抱歉”。

    季繁心里泛起一點不舒服,她不是很喜歡別人的觸碰,勉強(qiáng)維持住面色, 道:“沒事”。

    想了想, 她又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余光朝車?yán)锩榱搜郏磻?yīng)過來:“我哥喊了你們宿舍的一起?”

    季南正巧走過來,敲了敲車窗,讓孟宇涵把后備箱打開。

    放好行李后, 從車身后方繞過來, 替她打開后座車門,解釋:“嗯,昨天我在群里問,有沒有人想跟著一起去吃螃蟹。”

    季繁故意嗆聲:“你自己估計都沒得吃。”

    “……”季南氣笑:“你有點良心吧。”

    玩笑歸玩笑, 季繁還是很歡迎大家一起去外婆家做客的,畢竟老人都愛熱鬧。

    于是, 彎唇笑了笑,躬身坐進(jìn)車?yán)铩<灸显谒竺? 順便關(guān)了車門。孟宇涵開車, 許嘉述去了副駕。

    引擎緩緩啟動-

    路上,季繁無聊, 干脆拿了抱枕, 用頭抵著車窗睡了個回籠覺。

    等再醒來時,車子已經(jīng)駛出高速。

    她從兜里掏了手機(jī)出來,快到六點半。

    窗外的天從一早的蒙灰漸變成耀眼的金,云撥霧散,朝霞美得令人驚嘆。

    季繁忍不住拍了張照發(fā)給陳碩:【你看,今天的太陽好美。】

    時間還早, 想來他作夜應(yīng)該睡得比自己還晚,她也沒刻意等,轉(zhuǎn)手切進(jìn)了娛樂軟件,開始刷帖打發(fā)時間。

    玩了會兒手機(jī),旁邊的季南醒過來。

    “到哪了?”

    孟宇涵打著轉(zhuǎn)向燈,抽空瞥了眼中控:“估摸著還得十幾分鐘。”

    季南“嗯”聲,撐著身子坐起來。

    陳碩消息回過來:【哪兒?】

    季繁怔住,將這兩個字看了好幾遍,旋即側(cè)身,面無表情地看向季南。

    察覺到空氣中殺氣彌漫,季南揉額的動作一頓:“做什么?”

    季繁咬了下唇:“你不是說,你在宿舍群里問了大家要不要一起來嗎?”

    “是啊。”被她的眼神盯得發(fā)毛,季南不明所以:“怎么?”

    季繁:“那為什么陳石頁不知道?”

    季南:“?”

    他翻出自己的手機(jī):“我看看——”

    兩秒后,他指著上面的聊天記錄給她瞧:“喏,別冤枉人,他自己說不來的。”

    00:12的消息,三人宿舍群:【誰先脫單誰是狗】,季南確實艾特了所有人。

    季繁看清楚后,控訴:“你針對他!”

    季南:“?”

    “你明明知道他變成狗了。”她指尖點上他們的群名,怒:“你還只艾特所有人,額外多加一條狗狗,會要了你的命嗎?”

    季南:“……”

    車前副駕正喝水掩護(hù)偷聽的許嘉述嗆氣,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季南慢抬眼皮看他一眼,轉(zhuǎn)回來,冷笑道:“你再給我鬧?”

    “……”

    季繁很慫地收回眼。

    想了想,她編輯文字:【就是回江川的路上啊。】

    【季南不是邀請你們宿舍來我外婆家吃螃蟹嗎?你怎么不來……】

    不行不行,太明顯了,不夠矜持,季南說咱女孩子得端著點。

    她刪掉前半句,改為調(diào)侃:【你怎么能連家都不認(rèn)識了?[偷笑]】

    陳碩沒接她這茬:【我是問,太陽在哪兒?】

    季繁放大圖片看了看,這不挺明顯?

    她用系統(tǒng)自帶的標(biāo)記圈畫出山峰處漏尖的金色火球,重新發(fā)送給他,尋求贊同:【美吧?】

    陳碩評價:【一般。】

    季繁不想理他了,摁熄屏幕。

    轉(zhuǎn)眼又亮,陳碩轉(zhuǎn)給她一張照片,附言:【不如這天美。】

    好奇心使然,季繁毫無原則地點了進(jìn)去。

    ——是她軍訓(xùn)時被偷拍的畫面,天朗無云,她垂首于樹蔭,手握手機(jī),恰遮住遠(yuǎn)處升起的光。

    季繁心念一動,手機(jī)又振。

    陳碩:【更不及,我的花美。】-

    外婆早早就等在路口接他們。

    季繁一下車,就小跑過去,抱了抱她。

    老人身上沒多少肉,骨頭架子突出,硌得她鼻子發(fā)酸。

    “外婆~”季繁伏在衛(wèi)昭的肩窩處,悶悶出聲:“我好想你啊。”

    老人笑了笑,拍她的背,邊咳嗽邊道:“歲、歲歲乖啊。”

    “要好好上學(xué)呢。”

    老人文化不高,不懂大學(xué)的生活:“平常可是要聽老師的話啊,長大才能有出息,知道不?”

    季繁撒嬌:“我不想有出息,我就想跟您待在一塊。”

    “凈瞎說胡話!”老人佯斥:“怎么能不想有出息!”

    “咱小姑娘心氣兒就是要高一些,傲一點。始終得留有底氣在,以后方不至于看別人臉色。”

    其實衛(wèi)昭說這話,倒真不是有多大見解,只不過聯(lián)想到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女兒,有感而發(fā)罷了。

    自季聽嵐婚后,都已好多年沒回來見她了。問就說姜少國生意忙,她得幫忙。

    借口一套套找,衛(wèi)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隨她去了。

    可心里明鏡似地,知道這是在唬她。畢竟當(dāng)年婚前,姜家登門拜訪的態(tài)度就沒有很客氣,話里話外都是對季家的嫌棄。如果不是季聽嵐執(zhí)意要攀高枝,衛(wèi)昭可能還真不會忍氣吞聲,松這個口。

    農(nóng)村人都耿直。

    沒見過什么大世面,自然不懂得曲意逢迎的門道。

    季繁乖順應(yīng)了。

    季南站在一旁打趣:“嘖,這會子倒是不犟了。外婆我跟你講,你不知道這人談戀愛后心偏成……”

    后面的話直接被季繁伸手堵住。

    他掙扎著發(fā)出“支吾”聲。

    老人抓住重點,笑起來:“我們歲歲談對象了?哪兒的人啊?怎么沒帶給外婆瞧瞧?”

    目光這才注意到外孫女身后的兩個少年。

    “哦,怪不得今早南南說給我個驚喜呢!”老人瞇眼笑,滿意點頭,問:“你們哪個小伙子是歲歲男朋友啊?”

    孟宇涵和許嘉述跟著兩兄妹一起喊了聲“外婆”,整齊搖頭。

    “外婆!”季繁羞臊地跺腳,小聲反駁:“不是他們……”

    她瞪了眼季南,撒開手,誠實道:“是……石頁。”

    聞言,衛(wèi)昭笑得更開懷:“原來,是石頁這個臭小子啊。”

    “咳、咳,”她拍了拍季繁的手背,輕嘆:“果然還是便宜他嘍。”

    季繁攙著老人往家里走。

    三個男生慢悠悠跟著她們身后。

    路過隔壁屋時,季繁明顯感覺到外婆腳步停頓一刻,她順著老人視線望去,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側(cè)臉跟陳碩長得很像,季繁懵了下:“……這位是?”

    老人輕飄飄掃過一眼:“不打緊的人。”-

    衛(wèi)昭為招待幾個孩子,一口氣將手頭攢著的活蟹全數(shù)端上鍋蒸了。

    總共也不多,二十來只。

    臨了,還特意拿個塑料袋裝了剩下藏在灶里的四只,遞給季繁,囑托她帶回去給陳碩嘗嘗。

    “那孩子愛吃我做的這玩意兒。”衛(wèi)昭不舍地站在車前,指腹粗糙起皮,摩挲著女孩細(xì)嫩的手背:“咳、咳——你可得對人家好點,別總是欺負(fù)那小子。”

    季繁失笑:“外婆,您怎么不說是他欺負(fù)我呢。”

    衛(wèi)昭哼了下:“你拉倒吧,小時候哪回不是你闖禍,石頁幫你收拾亂攤子,你當(dāng)我不知道啊?”

    季繁咬唇不語。

    “好了。”衛(wèi)昭重捏了下她的手:“趕緊回學(xué)校去,剛聽南南說,你們還要上網(wǎng)干……干什么來著”

    季繁提醒:“是選課。”

    衛(wèi)昭笑:“瞧我這腦子!”

    話畢,她后扯開距離,看著季繁上車后,沖他們搖了搖手。

    季繁降下車窗:“外婆,您快回去吧。”

    “不礙事。”衛(wèi)昭視線眺過她,順便警告季南:“在學(xué)校里要照顧好,儂曉得嘞?”

    季南見慣不慣,懶洋洋地點頭:“知道,您就放一萬個心吧。”

    車子啟動。

    老人的身影逐漸被拉遠(yuǎn),由面成線,最終泯于光輝一點。

    季繁依依不舍地縮了脖子回來。

    懷里抱著袋清蒸大閘蟹,莫名有些悵然。

    季南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

    沒表態(tài)。

    季繁隔著塑料薄膜拽著螃蟹腿,一下,又一下。

    不知為什么,忽然就很想找陳碩說說話。

    但好像沒什么話題。

    兩個人關(guān)系雖親密不少,但不見面時的交流還不太熟悉。上午那條之后,季繁不知該回什么合適,索性就扔那兒沒管。

    當(dāng)然,陳碩也沒再多打擾。

    車內(nèi)空間靜謐。

    季繁垂眼,看了下黑屏的手機(jī),碰亮。

    顯示八點二十七分。

    季繁彈坐起來:“不是……”

    她環(huán)顧車上的三個甩手掌柜,頗為無語道:“選課再剩三分鐘……”

    “?”幾人同時一驚。

    孟宇涵當(dāng)即踩了剎車,泊到山路邊,問許嘉述:“哥們,讓你訂的鬧鐘呢?怎么沒響?”

    許嘉述著急忙慌,進(jìn)入APP:“靠,日期設(shè)置成明天了。”

    不能怪他,當(dāng)時群里討論的點太晚。

    系統(tǒng)默認(rèn)次日,許嘉述腦子一時沒轉(zhuǎn)過彎。

    季南抿唇看著手機(jī)似有若無的信號格。

    飛速切了賬號,進(jìn)入北辰官網(wǎng),登錄界面。毫無意外,彈出一條“網(wǎng)絡(luò)正在崩潰中,請稍后再試”的提示。

    “……”

    “許嘉述。”季南喊了聲:“你信號好不,開個熱點?”

    許嘉述直戳了當(dāng)?shù)匕哑聊徽故窘o他。

    “……”

    孟宇涵和季繁的更不必多說。

    他們?nèi)齻人的手機(jī)型號完全一樣,出了名的信號差。

    季繁很是喪氣。

    氛圍頓時壓抑到極致。

    忽地,一句非常違和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自季繁方向飄蕩而出。

    三個“男人”難得默契,目光齊刷刷落到她身上。

    季繁:“……”

    她尷尬一笑,摸出衛(wèi)衣口袋里的小靈通,接起:“喂?”

    “是我,陳碩。”

    季繁頂著三道灼熱視線,不自在地憋出三個字:“……我知道。”

    季繁此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你給我打電話干什么?”

    “學(xué)號密碼。”他沒廢話。

    季繁“啊”了聲。

    陳碩無奈道:“再剩兩分鐘。”

    季繁立刻明白,報了兩串?dāng)?shù)字給他。

    陳碩嗯了聲,似在不緊不慢地敲擊著鍵盤:“電話掛著。”

    季繁顯然不太情愿:“你按照那個文件幫我選好就行呀。”

    大學(xué)里面不同專業(yè)必修課固定,只有選修課需要搶,按空插滿就成,應(yīng)該不算太麻煩……

    聞言,陳碩像是氣笑了:“我是你找的代搶?”

    季繁若有所思:“你報個價?”

    陳碩:“……”

    兩秒后,他嘆:“歲歲。”

    “干嘛呀。”季繁臉一紅,不大好意思:“我還在車上呢,沒戴耳機(jī),你室友他們都在……”

    “我很想你。”他似乎壓根不想從她口中聽到別人,徑直打斷:“所以別掛好不好?”

    他語氣柔和。季繁心一下軟了半截。

    “知道了,你快搶課吧。”

    她悄掀眼皮看了看周圍,見他們?nèi)诿χ鴵v鼓手機(jī),忙做賊似地低眼,手擋住嘴巴,甕聲甕氣地說了句——

    “我也是。”

    陳碩。

    我也好想好想你。

    第65章 矛盾 “陳石頁,不公平。”……

    季繁和季南他們一幫人是直接開車回的A市。

    陳碩由于工作安排, 先行一步搭了直飛航班,繞到D市出席了一場品牌代言活動。

    這是他自出道以來的首場公開活動。

    依舊是帶著半邊面具。

    在商場站臺期間,毫無意外地, 有記者就《一唱一和》節(jié)目中的熱點話題展開追討。

    “請問陳碩老師——陳石頁和您究竟是否為同一個人, 以及您最后演出前是否有摘下面具的打算,另外,您對所支持選手季繁老師獲得倒數(shù)的成績?nèi)绾慰创俊?br />
    連珠炮似的三個問題,陳碩一個都沒接茬, 掛了副耳機(jī)提步往門外走。

    “陳老師, 您這屬于默認(rèn)行為。”年輕的女記者緊追不舍。

    陳碩腳步停住,視線輕飄飄地透過孔隙掃了她胸牌一眼。

    晨都晚報,林夕語。

    抬手招來小王哥,他附耳說了些什么。

    沒再管她, 徑直跟在保鏢身后,大步出了商場大門, 踩進(jìn)商務(wù)車,去往機(jī)場轉(zhuǎn)機(jī)回校。

    林夕語還欲再追。

    無奈, 卻被人攬臂一擋:“林小姐, 您開個價?”

    “什么?”林夕語自認(rèn)為很有職業(yè)操守,捂住相機(jī)后扯幾步。

    開玩笑, 自己年終獎資還指著用陳碩耍大牌的新聞翻翻倍呢……

    “五千萬, 買斷。”

    “……”林夕語咬牙,舉了根手指。

    小王哥沒看懂她的意思:“您是覺得不夠……想……再加?”

    林夕語點頭。

    “我最多再加一千萬。”

    “我來這一趟的航班得報銷。”

    兩人異口同聲。

    林夕語眼睛亮了亮,干脆道:“成交。”

    小王哥:“……”

    淦……給多了……

    他果然不適合做經(jīng)紀(jì)人的活……-

    美好的大學(xué)生活從新的一周開始步入正軌。

    季繁周末下午甫一到校,就先拿著蓋戳的實習(xí)證明找祝霜報了備。緊接著,順便又提了提想搬回寢室住宿的需求。

    祝霜了然地笑:“怎么,談戀愛了?”

    季繁愣了瞬:“啊, 導(dǎo)員你怎么知……”

    話說一半,她明白過來,略尷尬地道:“您也看直播了哈。”

    出口是肯定的語氣。

    祝霜起身,拿了打印機(jī)里剛出的宿舍申請表給她:“沒什么不好意思,大學(xué)都成年了,不算早戀。男女相愛,人之常情。”

    季繁不好意思地接過,臉紅沒說話。

    “你直接拿著表去找宿管簽字。”處理完她的事情,祝霜重新坐回電腦前,眼睛盯著屏幕,開始辦公:“簽完以后,底下那份復(fù)印的自己留著就成。”

    季繁應(yīng)好,稍稍躬了下身子:“謝謝祝老師。”

    “沒事。”

    祝霜擺手。

    出了辦公室,下樓層左轉(zhuǎn),便是一個架空長廊。

    大學(xué)生換課不比高中,除專業(yè)課外,多半都是公開型大課堂,不以班級為單位,各按各的課表上,有時候選的課程不妙了,往往需要用僅有的十幾分鐘時間,從教學(xué)樓一頭穿到另一頭,為方便,于是才設(shè)計了這種可以橫跨兩個教學(xué)樓的過道。

    交叉錯綜的臺階,毫無遮擋,身側(cè)就是天空。時值日暮黃昏,金秋的光影,如火燒般通紅。天朗氣清,風(fēng)潤而綿長。

    季繁環(huán)抱著幾張薄紙,低頭看著宿舍表上的姓名欄,一步一頓地慢慢往下走。

    溫寧,她知道。

    但徐音……

    總感覺,隱約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季繁出神思索著,余光沒往別的地方分。

    忽地,腳下踏了個空。沒等她驚呼,身子就朝著一側(cè)直直往下栽。

    來不及再做過多的反應(yīng),季繁只能逃避面對,緊緊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yù)料中的痛感并沒有出現(xiàn),有人恰到好處地伸手,摟了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扶穩(wěn)后,又往懷里帶了帶。

    季繁本能推抗。

    卻在嗅到空氣中那股淡淡的檸檬香時,驀地止了動作。

    沒有半分猶豫,她順從地環(huán)上他,順帶把臉輕輕貼在來人胸膛,上下蹭了蹭。

    “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呀?”她沒睜眼,任憑思念發(fā)酵,聽著他加速的心跳。

    倆人自從在C市分開,已經(jīng)快半個禮拜沒見面了。

    中途剛好過了個周末,季繁干脆窩在家里待了整整兩天。陳碩工作時不常看手機(jī),偶爾幾條,全是尋常報備,沒給她留回復(fù)的空間和余地。間隔不定,甚至大多數(shù)時候會橫跨十幾個小時,仿佛忙到連打視頻和電話的功夫都沒有。

    對此,季繁表示理解,但也會逃避地,不愿去思考他們之間的問題。

    好像只要自己不刻意去回憶,腦子就會跟不上節(jié)奏,便能減緩很多無謂的痛苦掙扎。

    她其實并不想放任懷疑滋生。卻無能為力,只能靠自我麻痹式擺爛。

    當(dāng)然,偶爾也會情緒上頭。

    但每當(dāng)看著滿屏的白色氣泡框,她又會默默將編輯好的大段文字刪掉。

    為此,季繁還特意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暫時不想影響到他工作。

    雖然她每天都在睡覺。盡管大多數(shù)情況,總是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

    但她依然在努力地自我調(diào)整,一覺不踏實就再來一覺。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

    想當(dāng)然以為是錄制綜藝出現(xiàn)的副反應(yīng):生物鐘混亂。

    陳碩感受到她的靠近,不太爽地“嘖”聲:“季繁。”

    他抬手抵了她額頭,推開一小段距離:“你給我睜眼說話。”

    季繁:“……”

    她才不要。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陳碩發(fā)現(xiàn)打他說了這么句話后,懷里的人不退反進(jìn),竟越抱越緊,力道大得出奇。

    “……”他拿她沒辦法:“萬一是別人,你也打算這么死活抱著不撒手?”

    她悶悶地笑。

    懷里的人晾了好幾天沒理他,見面連人影都沒看清,就敢隨便貼上來。陳碩有些煩躁:“差不多得了,占便宜沒個完。”

    季繁總算笑夠,就著這個姿勢抬了點頭:“究竟誰占誰便宜呀?”

    “……”陳碩心情不佳,暫時不想理她,別過頭。

    季繁笑著看他。

    身后的彩霞打在他身上,淺淺渡了層輝。

    “陳碩。”

    “……”

    “陳石頁。”

    “……”

    “陳……狗東西。”

    “?”

    陳碩涼涼地轉(zhuǎn)過眼:“再跟我說一遍?”

    季繁不怕他:“這不還是因為你們宿舍先訂下來的規(guī)矩嘛……”

    陳碩皺眉,不解。

    似是覺得沒趣,季繁不再糾結(jié)這件事情,轉(zhuǎn)問:“你怎么在這里呀?”

    “來找你。”他低眼,沒帶一絲猶豫。牽起她的手,自然而然接過她手上捏著的文件,一起往樓下走。

    季繁“咦”了聲,難免好奇:“你怎么會知道我在這兒呢?”

    “我問了季南。”陳碩比她快幾步,在前頭,語氣聽不出毛病,就是沒回頭。

    彼時他們站在高處,風(fēng)急聲嘯,寒氣滲得季繁打了個哆嗦,她悄咪咪抬眼看向他的背影。

    旁邊就是樹。

    樹上開滿了艷紅的山茶花。

    他身著米白色大衣,迎光邁步其中,比花兒明媚。

    情不自禁般地,季繁突然喊了他一聲。

    “cemellia.”

    陳碩腳步一頓,回過身睨她,表情隱在萬丈華光里。

    “你吃醋了。”季繁輕聲道。

    她情緒感知異乎常人,足以清楚了解,兩人陷入沉默背后共同的原因。

    陳碩還在看著她。

    她說話間,有漫天遍彩的晚霞徘徊于周身,他忽然有一霎的恍神。

    “嗯。”陳碩沒有否認(rèn):“所以呢?”

    他盯著她下唇,眼神飽含深意:“有補(bǔ)償么?”

    季繁故作驚訝:“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怎么會有這么不純潔的想法?”

    “……”

    陳碩一言不發(fā),直勾勾盯著她看。

    “不過——”

    季繁視線往周圍掃了圈,下一秒,突然進(jìn)一步,靠近他。

    “良辰美景,卻也實在不能辜負(fù)。”

    陳碩無動于衷,照舊只盯著她瞧。

    “陳石頁,問你個問題哈。”一切都美妙得剛剛好,季繁卻很敗氣氛地轉(zhuǎn)了個話題:“你微博小號頭像用的是誰的照片?”

    “?”陳碩氣極反笑:“你這是打算倒打一耙?”

    季繁搖頭,堅決不承認(rèn):“我可沒吃醋。”

    “……”

    見他半天不答,季繁垂頭,用鞋尖碰了碰他,催促:“干嘛不說話了啊,是不是心虛……”

    “你不吃醋我說什么?”他詰道。

    “……”季繁被人家反將一軍。

    一口氣憋著,簡直難受得半死。

    “哦,那隨便你。”她猛地掙扎著甩開他的手,大步流星越過他朝下走。

    結(jié)果沒幾步,就被攔住。

    “讓開!”她氣怒地瞪他。

    陳碩不但沒惱,反而還笑了聲。

    赤裸裸、明晃晃、不加掩飾地嘲笑:“走什么?”

    他挑了下眉,拿她的話原封不動堵回去:“良辰美景,辜負(fù)了可怎么好?”

    “對的時間碰上錯的人,再好的景都是白搭!”季繁板著臉,靜靜停在原地。

    “再亂說話試試。”陳碩臉沉下。

    “我說錯了嗎!”積壓幾天的委屈憋在胸口,季繁再張口,語氣不自覺就帶了點委屈:“高三啊,我才剛走多久,你就耐不住寂寞……”

    陳碩眉頭擰起個小結(jié):“你胡說什么?”

    季繁快氣死了,二話不說掏出手機(jī),指尖飛快點在屏幕上,調(diào)出一段錄屏,連手機(jī)一起砸到他懷里。

    “……”

    沉默看完,陳碩一副見鬼的樣子看向她:“有什么問題?”

    瞧瞧他說得這叫什么話。

    什么問題?

    他還有臉問!

    既然永遠(yuǎn)都叫不醒裝睡的人,季繁索性就不跟他繞彎子了,直接點到明面上:“陳碩,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狗了?!”

    陳碩笑:“我有你一個還不夠鬧騰的?”

    聞言,季繁氣勢低下去,聲音輕飄:“你是……不想要我了嗎?”

    “石頁,我沒想鬧的……”不等他開口,她又繼續(xù),哭腔明顯:“我知道的,過去是過去,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就算你可能真的有過去,無論對方是誰,現(xiàn)在再來糾結(jié)這些也沒有意義。可是……我就是管不住……”

    “我明顯察覺到我的情緒在因你而起伏波動。”她越說越小聲,吸了吸鼻子,細(xì)若蚊訥地控訴:“我覺得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陳碩輕扣住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沒聽懂就回應(yīng):“我不是也一樣?”

    一樣的嫉妒,一樣的吃醋。

    一樣的滿腦子是你。

    “不一樣。”季繁再也控制不住,眼淚一滴滴地往下砸:“我是初吻的。”

    堆積幾天的矛盾頃刻如火山噴發(fā),她不管不顧,冒失又慌張,任憑巖漿在體內(nèi)肆虐,燒融了心尖上剛開不久的那朵斷頭花。

    “陳石頁,那次在KTV,是我的初吻。”

    她重新強(qiáng)調(diào):“而你,不是。”

    季繁高估了自己。

    果然,她還是沒有辦法讓自己釋懷。

    話既出口,她便沒辦法繼續(xù)偽裝。

    這一刻,天生情感潔癖,伴隨病態(tài)占有和控制欲望。

    才組成了真正的她。

    第66章 繁花 “你想不想和我接吻?”……

    風(fēng)不停歇。

    花一朵朵地往下落。

    不是一片片的花瓣, 而是完整的一棵又一顆,大把大把謝。

    毅然決然地凋亡,帶著極致的愛與怨。

    季繁費力想要牽起一抹笑, 卻很遺憾地落敗。

    眼淚帶著她血液的溫度, 滴到陳碩手背上,燙得他猛地縮回了手。

    時間仿若靜止。

    陳碩沒有說話,擺脫了鉗箍的季繁匆忙低下了頭,沒再看他, 也不知道此刻他是什么表情, 亦或者,有什么反應(yīng)。

    她不擅長處理感情,但她本意并不是想結(jié)束這段關(guān)系。

    陳碩的沉默,令她后知后覺地感覺到恐懼。

    “抱歉, 隨口說的。”季繁沒抬頭,身體冷得發(fā)僵:“要不你就當(dāng)沒聽到吧。”

    她先發(fā)制人:“……我不想分手。”

    “……”話落, 也許是季繁的錯覺,陳碩貌似若有若無地嘆息了一聲。

    她還未反應(yīng)過來, 下一秒, 他便敞開了風(fēng)衣,攬她進(jìn)懷。

    他手摁在她的腦后, 用大衣緊緊包裹住她的身體, 無奈道:“我有時候在想,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明壓著我親了兩回,居然一次都記不得。”

    她的耳朵貼在他的胸腔上,那里傳來陣陣顫動,心跳和呼吸在同頻加快。

    “卻還要反過來怪我。”他嘆。

    季繁不理解他的意思。

    下一秒,他的手向上移, 從她的身側(cè)劃過,再繼續(xù),到頰側(cè),屈指摩挲刮碰著她的鬢角,然后,輕輕蹭向她的唇谷。

    “歲歲。”陳碩喊她,逆光的眸色漸暗:“需不需要我?guī)湍慊貞浕貞洝!?br />
    他的聲音接近蠱惑:“嗯?”

    季繁條件反射地想要后撤,卻無可奈何,反被他鉆了空子,扣住她微揚的下巴。

    隨后俯身靠近。

    “就是在這座城市。”二人目光接觸的霎那,他指尖一頓,低頭,唇瓣貼著她的,似訴似喃:“第一次。”

    季繁唇角擦過一陣柔軟濕潤的觸感,電流酥酥麻麻,縈繞在她周身,還有漫天的花香,沁入心底深處漾起漣漪,她看清了他眸中呼嘯的情愫:“你問我,想不想和你接吻。”

    天邊的云彩在往下墜。

    少年溺在萬丈的霞光里,目光明凈,面容溫柔又俊朗。

    季繁心中默數(shù)著他的睫毛,試圖冷靜。

    然而未果,他接著往前,將唇徹底覆了上去。

    不同于先前幾次那般的暴烈,他緩慢又鄭重地吮吻她唇上的每一處位置。

    視線交匯于虛空某點,他不避不閃地凝視她。

    季繁的腦海被他完全占據(jù)。

    似乎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可來不及細(xì)想,他便陡然進(jìn)攻,溫?zé)岬纳嗉馓竭M(jìn)她口,抵開牙關(guān),邀她一起共舞纏綿。

    季繁被他親得窒息,手下不自覺用力,想要推開,可終究因他眼底的情意卸力。慢慢地,她控制不住開始回應(yīng),半闔了眼,手臂輕攀上他的脊背,給予回應(yīng)。

    她感受到了他的愛。

    他抱著她。緊緊地箍住她的腰,不留一絲余地。

    內(nèi)心仿佛有什么忽然塌方,他伸手接住她,用一個擁抱,給了她獨一無二的避難所。

    她聞到風(fēng)里傳來屬于他的味道。于是,心動便情難自抑。

    季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熱烈。

    陳碩垂眸,滿眼都是她。感受到她的專制,意識到她的強(qiáng)勢,縱容且配合。

    她毫無分寸地啃咬,痛與愛交織纏繞。

    但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她期待并渴望著,他能夠如她一般,明白自己的世界非她不可,彼此休戚與共,牢牢地被對方占有。

    帶著滾燙又熾熱的愛,直到灼傷她破碎殘缺的心臟。

    再然后。

    壓抑和快感相生相融。

    她是易感的病源。

    而他。

    是解藥。

    季繁突然間感到鼻酸,旋即,眼淚淌落。

    她的淚混著他的血,滲入他們糾纏的唇舌,他抿到了苦澀。

    陳碩停下動作,輕柔舔舐掉她的淚。

    一點一點,啄吻她的臉。

    “哭什么?”他問。

    她答:“我真的好愛你。”

    “所以,為什么哭?”他堅持不懈。

    “可能是這高處的風(fēng)太冷。”她答非所問。

    他又抱了抱她:“撒謊。”

    “什么?”她止不住抽噎。

    “你分明是想讓我抱抱你。”

    他輕笑,聲音散在了暖風(fēng)里-

    季繁按照流程,先去一樓宿管處簽字蓋好了章,而后抱著一床新領(lǐng)到的棉被,慢慢爬樓。

    北辰大學(xué)的住宿建房早,時至今日已然有些破舊。不比去年翻新后擁有電梯的教學(xué)廳,六層樓高的屋子,只有左右門口兩端的扶梯,上下來往都得靠實打?qū)嵉哪_印踩出來。

    季繁覺得自己特倒霉。

    因為她分到的宿舍在頂層。

    更不幸的是——

    陳碩那個免費勞動力,方才被保安攔在了門禁外。

    季繁靠在六樓拐角的白墻上邊喘氣邊想。

    她到底還剩多少驚喜,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

    棉被厚厚一層,壓在她身上,她累得出了些汗。

    恍惚間,思緒朦朧,一如那日他們高中畢業(yè),KTV里煙霧繚繞。

    ……

    燈影昏黃,桌面上酒瓶全數(shù)傾倒。

    季繁數(shù)不清第多少次,伸手去夠桌角為數(shù)不多還未拆封的易拉罐。

    周圍人鬼哭狼嚎,并沒有將她從上一秒聽到那個人消息所帶來的震驚中拉回。

    謝久辭說陳碩想見她。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

    憑心而論,季聽嵐對她也算是言出必行,果真高考結(jié)束的當(dāng)天下午,將手機(jī)還給了她。

    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這樣。

    一旦錯過某個對應(yīng)的時間段,所有的雀躍便會跟著一哄而散。

    季繁曾經(jīng)以為諾言的兌現(xiàn)日期會很遙遠(yuǎn)。遠(yuǎn)到她放眼看去,壓根望不到黑夜江船的對岸。

    自被季聽嵐接回家以來。

    她每時每刻都生活在高壓之下,聽過的最多一句話,便是——

    “等高考結(jié)束”。

    “等高考結(jié)束,你愛怎樣就怎樣,沒人管你。”

    “等高考結(jié)束,一切就都會變好。”

    “等高考結(jié)束,你將會擁有光明璀璨的未來。”

    季聽嵐不知疲倦,一遍遍地將觀念強(qiáng)行灌輸。可究竟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那點岌岌可危的為母自尊。

    季繁不知道,季聽嵐也裝得不明白。

    高考。

    似乎是人生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自命題。

    必經(jīng)階段,所有人都躲不掉。

    哦,不對。

    自然會有規(guī)則之外的存在,比如天才、例如主角、亦或者……姜宸。

    姜宸再過幾個月后便會由季聽嵐親自送往國外讀書。

    雙學(xué)位offer,藝術(shù)與經(jīng)濟(jì)并修,終究是與她涇渭分明。

    季繁緩緩垂眼,盯向手中的小靈通。

    醉酒后的腦子運作遲緩,她卡殼般地想起,貌似還有一個人在前段時間走了藝考的路。

    他跟她,果然也是不同的。

    季繁吸了吸鼻子,摁亮屏幕,紅色的未接來電顯示異常刺目。

    她不想理,拎起酒瓶,一口氣豪邁地吹掉了大半。

    之后再低頭時,直接進(jìn)入解鎖,按了刪除鍵。

    界面當(dāng)即清空。

    可為什么,人的心不能瞬間歸零,季繁出神地想。

    太遲了。

    一切都太遲了。

    謝久辭替陳碩向她解釋。

    ——《阿笙》的搭檔營銷并非公司授意。

    相反地,陳碩為此鬧得近乎同他決裂。

    “如果你知道他為你拒絕了全部專業(yè)院校的申報,你會不會有一絲感動?”

    這是謝久辭臨了問她的話。

    季繁灌下瓶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慢半拍回憶起當(dāng)時看到謝久辭話中那條新聞的感受。

    簡直糟糕透了。

    不解、不信、不甘。

    交替充斥。

    她忽而就認(rèn)命了。

    好像猛然喪失全部的力氣和手段,她突然就不想爭了。

    她似乎,有點累了。

    和季聽嵐暗地周旋這么久。

    她真的,筋疲力竭。

    小靈通嗡嗡響起,季繁將手中捏著的酒罐磕在桌邊,徑直起身離開。

    遠(yuǎn)離了燈紅酒綠的熱鬧,KTV走廊,氛圍算得上是冷清。

    她腳步踉蹌地走向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收拾好狼狽不堪的自己。

    手里掬滿冷水,季繁停頓兩秒,毫無保留地將它拍向臉,熱意頃刻退散了些。

    她不斷重復(fù)這個動作,直到眼前不再出現(xiàn)模糊虛影。

    期間,手機(jī)被她隨意扔在水池旁邊,震動聲一下下地傳進(jìn)她耳膜,刺激著她那根岌岌可危的神經(jīng)防線。

    季繁極力想要故作不在意地置之不理。

    可余光卻死死黏在亮屏頻閃的畫面。

    一秒、兩秒……

    對方終于掛斷。

    說不上失落,談不得遺憾。

    她甚至應(yīng)該慶幸。

    季繁甩了甩水漬,搖頭苦笑。

    她實在想不到該用什么樣的借口去面對他。

    一場誤會。

    激發(fā)了她與生俱來的偏執(zhí)和極端。

    她裝不下去了啊。

    季繁手撐在洗手臺兩側(cè),艱難地緩和好情緒。

    隨手抽了張紙巾,擦去臉上的淚痕。

    她走出去。

    清醒不久的腦子很快又恢復(fù)暈沉。

    腳下的路被拉長到扭曲變形,她只能勉強(qiáng)支撐住身體,扶著墻挪動。

    原本幾步的距離,此刻卻怎么也走不到盡頭似的。

    季繁頭昏得厲害,困意來襲,鋪天蓋地將她包圍。

    殘存的一點理智告訴她,她大概是喝醉了。

    眼皮越來越重,她不再動,轉(zhuǎn)身將腦袋抵在包間的門邊上,試圖醒神。

    迷蒙中似乎察覺到有人過來。

    可她沒有精力去理。

    緊接著,那人伸了手過來。

    季繁即刻反應(yīng)激烈地想要推開。

    卻在嗅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時,放棄。

    渾渾噩噩間,她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只隱約聽到那人似乎發(fā)了火:“誰tm讓你喝酒的?”

    下巴被他捏得發(fā)疼,季繁委屈地往他懷里拱了拱。

    “石頁,我好疼。”她指責(zé)。

    “……”力度轉(zhuǎn)瞬便卸了大半。

    “能走嗎?”

    “不能走,要抱抱。”她耍酒瘋。

    “……”

    失重感驟然來襲,她仿若跌落黑不見底的漩渦。

    長久以來僅屬于夢里的感受,頭一遭變得真實無比。

    她趴在“玩偶”的身上,一下下地用臉頰去蹭那些柔軟的毛發(fā),一聲聲地喊著“石頁”。

    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石頁,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沒有。”

    “可是我把你全部聯(lián)系方式都拉黑了。”

    “……嗯。”

    “你是不是在怪我?”

    “……不是。”

    “你想報復(fù)我的,對不對?”

    “……”他氣笑了:“我犯得著把自己搭上去報復(fù)你?”

    “你聽你語氣就是在兇我。”

    “……”

    跟醉鬼沒什么好說的。

    陳碩閉嘴,不和她計較。

    他手反勾著她的膝彎,將她往上顛了顛,護(hù)牢,一言不發(fā)地走著,漫無目的。

    她身上還蓋著他脫下的外套,半點不安生:“石頁……”

    “又怎么……”后面的話,他說不出來了。

    她親他的脖頸,觸感濕軟。

    耳畔熱氣泛濫,她哭著問。

    “你想不想和我接吻?”

    A市早秋的夜,天邊上掛滿了星。

    樹木靜悄,霧雨朦朧。

    她于暗海中打撈遺失的石頭。

    才發(fā)現(xiàn)——

    那本就是屬于她的繁花。

    第67章 哥哥 “提醒你的身份。”

    “音寶, 我和你講,二食堂的那個蝦滑真的很好吃,我們……”靠樓梯的那間屋子門從里面打開, 似乎有人愣在了原地:“誒?同學(xué), 需要幫忙嗎?”

    季繁回過神,急忙躲在被子后面收斂了情緒。

    “不用不用,我馬上到了。”她聲音悶悶的,帶著些喘。

    徐音和莊曉雅對視一眼, 十分有眼力見地出手相助, 一人一手,接了她身上的包袱。

    重?fù)?dān)一下子被解下,季繁的臉探出來。

    幾人一打照面,均不由自主地恍神了下。

    “是你呀。”徐音率先笑了笑。

    莊曉雅疑惑轉(zhuǎn)頭:“你們……認(rèn)識?”

    “軍訓(xùn)的時候在一個營, 本來按道理說,該是左右并排的。”徐音揶揄:“結(jié)果人不是沒來么?”

    莊曉雅思索了會兒, 了然:“噢,是咱們級那個曠訓(xùn)的?”

    “新生群里腳踏兩條船那位?”

    “……”季繁尷尬地打斷:“其實, 這是個……誤會。”

    莊曉雅視線轉(zhuǎn)回來掃量她。

    眉黛眼亮, 皮膚更是白得透光,活脫脫一個美人坯子, 難怪有勾人的資本。

    季繁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 張口解釋:“那兩個人,有一個是我哥……”

    “哪個哪個?”莊曉雅聞言,似有若無地往徐音身上瞥一眼,情緒激動:“然后,另一個呢,該不會是你弟之類的?”

    “……”季繁支吾一聲, 默然片刻,道:“算是……我男朋友吧?”

    莊曉雅立即蔫了點,卻不死心:“這樣啊,那哪個是你哥?”

    “等等。”季繁掏出手機(jī),指了指上面的鎖屏:“這個是我男朋友。”

    兩個人的排除法,她只有陳碩照片。

    莊曉雅挪開手中被子,湊近了點看,忽然驚呼:“靠,姐妹同道中人啊。”

    “原來你也喜歡陳碩!”

    季繁頓了下,看向手機(jī)。

    完蛋,設(shè)置屏保的時候沒考慮那么多,正好選中了陳碩社交平臺上發(fā)布過的一張。

    暗黑色調(diào)下面具遮臉,極欲。

    “既然都是自家人,那就沒得什么好說的。”莊曉雅顯然忘了正題,用肩膀輕抵了下她,擠眉弄眼道:“姐妹哪個寢室的,我?guī)湍惆驯蛔铀瓦^去?”

    季繁看看表,又抬頭瞧了瞧正對著的門牌,靦腆地彎唇回:“就這間。”

    莊曉雅:“!”

    莊曉雅:“這就是緣分嘛!”

    相較于她的一驚一乍。徐音對此貌似并不驚訝,淡定點頭,邊扶眼鏡邊說:“那快進(jìn)來吧。”

    三人依次進(jìn)屋。

    莊曉雅徑直走到宿舍唯一一個空床位前:“很久沒住人,有點臟,你要不要先收拾一下?”

    季繁“嗯”聲,準(zhǔn)備去拿抹布。

    “我來吧。”徐音將懷里的枕頭放在自己床上,十分熱心腸:“你不知道在哪兒,坐我這里歇著就好。”

    季繁不太好意思:“還是我自己……”

    “沒事沒事沒事。”徐音瘋狂擺手,抬腳朝里間走,沒給她拒絕的機(jī)會。

    莊曉雅抱著被褥立在一旁,笑著寬慰:“哎呀,別客氣,讓音寶去就成。”

    季繁沒再推辭,輕道:“謝謝。”

    “有什么好謝的。”莊曉雅爽朗道:“既然你也是Alexus的女友粉,那就是我莊曉雅和徐音的親人!”

    季繁:“……”

    “別瞎講。”徐音提著塊浸濕的毛巾出來,笑:“我現(xiàn)在早就不當(dāng)陳碩的女友粉了。”

    莊曉雅嘁聲:“知道,你現(xiàn)在滿心滿眼滿腦子,估計都是那個人吧。”

    說到這兒,她可算想起來問:“誒,對了……”

    見她欲言又止,季繁緊急接話提醒:“我姓季,叫作季繁,你們喊我季同學(xué)就好。”

    “嗷,繁繁。”莊曉雅適應(yīng)得很快:“瞧我這腦子,你剛才說你哥哥……”

    莊曉雅話音猛地收住,徐音有所察覺,躬身擦拭的動作一頓。

    “我靠,你姓季啊……”莊曉雅恍然:“我們當(dāng)時怎么就沒想到這點!”

    虧她和徐音兩個人還扒著表白墻問了半天。

    “……”

    莊曉雅又往徐音那兒瞅,生生把后頭的話咽進(jìn)喉嚨。徐音愣神不過一刻,旋即很自然地接上,隨口道:“你哥好像是作曲專業(yè)?”

    話題重新轉(zhuǎn)回,季繁憑借直覺猜了個大概,卻沒說明:“啊,是。”

    莊曉雅委婉道:“我聽說……搞藝術(shù)的人都比較open,特別是歐美流行樂那個圈子的,十有九gay,不知道你哥他……現(xiàn)下的感情狀態(tài)怎么樣?”

    “我和音……”對上徐音想刀人的視線,她改口,意有所指:“我軍訓(xùn)那段時間看見他經(jīng)常和另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出雙入對……”

    “……”季繁倚在連接桌子和床的梯階上,還真好好思考了下這個問題,態(tài)度誠懇:“估計是你想的那樣。”

    話落,空氣寂靜一瞬。

    半秒后,莊曉雅朝徐音投去一個同情眼神。

    徐音抿抿唇,沒再說話。

    ……

    同一時間,女生宿舍對面的男生公寓。

    許嘉述手推上桌子,往后一倒,腦袋半枕向游戲椅的扶背,低罵了聲。

    “靠,教育處這破網(wǎng)。”

    季南沒搭理他,皺眉動動鼠標(biāo),不斷刷新著電腦顯示的補(bǔ)選界面。

    “要不就先這樣吧。”孟宇涵略顯疲憊地揉捏額心:“下學(xué)期再說。”

    許嘉述瞥他:“下學(xué)期就選的上?”

    “……那你說怎么辦?”

    許嘉述嗤:“等會兒撿漏吧。”

    孟宇涵噎住。

    忽然,門鎖響了聲。

    陳碩推開門從外面走進(jìn)來。

    許嘉述目光瞟過去,見他一臉淡然地扯開椅子落座,不爽:“喂——”

    陳碩掀了掀眼皮。

    “有事兒?”

    他差點忘記跟這家伙算賬。

    “你課選完了?”

    “不然?”

    許嘉述廢話不少:“你幫阿敏選的什么體育項目?”

    “阿敏?”季南盯著加載中的灰圈看了兩秒,終究是放棄,選擇加入他們的聊天:“許嘉述,你這叫得還怪親切的。”

    “可以可以。”季南沒心眼地展臂過去,拍了拍許嘉述的肩:“這覺悟很不錯,有個當(dāng)‘二哥’的樣兒!”

    許嘉述氣笑:“當(dāng)你妹啊。”

    “嗯,陳碩就是你妹夫,邏輯沒毛病。”季南勾唇:“乖啊,我的好大兒。”

    許嘉述:“……”

    “陳石頁快喊人。”季南笑得十分欠揍。

    許嘉述嘴角抽了抽:“你怕是不知道陳石頁比我老好幾個月?”

    “沒關(guān)系。”陳碩大敕敕地往他對面一坐,沒太在意他的陰陽怪氣,極快速地掠過季南,輕笑,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地喊了聲。

    “哥哥。”

    “……”

    沉默好久,許嘉述右眼皮狂跳,面無表情道:“陳石頁,你抽什么瘋?”

    “提醒你的身份,哥哥。”陳碩笑,沒什么溫度,吊兒郎當(dāng)?shù)赝现惨簦骸耙院螅妹眠是避點嫌的好,特別是像唱情歌這種事。”

    他沒完沒了,像是故意惡心他似的:“你說對吧,哥哥。”

    “……”

    忽然,不知是誰的電腦屏幕閃了一瞬,季南余光被吸引,忙轉(zhuǎn)過身去碰鍵盤。

    邊敲“enter”,邊不忘招呼同樣難兄難弟的兩人:“有課,趕緊的。”-

    其實從郊區(qū)搬回宿舍這件事兒,季繁并沒有告訴季南。但至于陳碩為什么說是問過季南才知道,季繁不了解,卻也懶得拆穿。

    畢竟她不在意過程。無論出于何種心思,總歸結(jié)果都是他來找了她。

    季繁不接受欺騙。

    但如果只是為制造驚喜而暫時隱瞞,她倒樂見其成。

    可時常想起還是會不爽。

    比如現(xiàn)在。

    說不上來,隱隱約約的感覺。

    陳碩有東西瞞著她。

    季繁仰面躺在床上,舉著手機(jī),翻來覆去地瞧,點點退退,數(shù)不清多少次摁進(jìn)聊天框。

    宿舍安安靜靜。徐音和莊曉雅相伴去了食堂,臨走曾熱情邀請過她一起,但被拒絕。

    方才收拾完衛(wèi)生,季繁累得不行,連抬手的勁兒都沒有。

    徐音和莊曉雅對視一眼,問需不需要給她帶份回來,卻再次遭拒后,便沒勉強(qiáng)。

    指尖隔著玻璃碰在Patient的微信頭像上。

    她猶豫著,調(diào)進(jìn)設(shè)置,左劃置頂。

    剛弄完退出來,手機(jī)就振了振。

    Chen.:【吃飯不?】

    反應(yīng)過來他有兩個微信的季繁:“……”

    她進(jìn)入對話欄,編輯消息:【你來回切號不麻煩嗎?】

    Chen.:【另一個號的消息太多。】

    Chen.:【很煩。】

    季繁眨眨眼:【哦,那幸好我話少。】

    Chen.:【……】

    Chen.:【去吃飯?】

    季繁盯著他的頭像看了半分鐘,隨手截圖轉(zhuǎn)發(fā)給他:【這個有什么特殊意義嗎?】

    困擾她很久的問題。是從黑名單里將他翻出來時,就想問的一個問題。

    他為何換掉標(biāo)志性的夕陽,轉(zhuǎn)用一朵妖艷怒綻的紅色山茶花為頭像。

    絕對不會是偶然。

    季繁清楚記得,自己曾教過他山茶的花語。

    代表“失我者永失”的信念與決絕。

    時至今日仍令她望而卻步,逃避般地,不愿跟他在這個微信號上產(chǎn)生過多交流。

    是以他們再上面的對話還照舊停留在陳碩那句——“你什么時候把我加回來的。”

    季繁忐忑等待他的回復(fù)。

    不知覺間,似乎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原本冰封雪塑的一顆心,已然土崩瓦解。

    靈魂一旦破土,她便無法壓抑,只能任憑極端情緒滋生出無比強(qiáng)烈的躁狂感。

    她接受不了失去,正如她介意傷疤。她甚至想直白地去質(zhì)問他,是否還在對往事耿耿于懷?

    陳碩突然沒了動靜。

    季繁慢慢把臉埋進(jìn)被子。

    腦子情不自禁開始胡思亂想,陳碩避而不答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是“的確如此,報復(fù)而已”的肯定?還是“確實介懷,很難原諒”的打臉?季繁悶悶思索,貌似她對這兩個答案都不太滿意……

    窒息愈發(fā)濃重,疲憊感隨之蔓延。

    也不知幾時,季繁暈暈乎乎睡了過去。再睜開眼,外面天色早已大黑。

    宿舍沒開燈,入眼一片混沌。

    季繁入住得晚,床位是其他三人挑揀剩下的,隔著陽臺衛(wèi)生間,靠窗角。

    此刻,冷風(fēng)正不要命地朝里灌,勢頭猛烈,吹干了她鬢邊的汗?jié)n。

    季繁短暫清醒,習(xí)慣性地,將手夠上手機(jī)側(cè)排的按鍵。

    一小抹微光。

    足以讓她懸起的心落回實處。

    季繁緩緩坐起來,僵硬活動著發(fā)麻的手腳。

    此番困意來襲得毫無征兆,她睡得很不踏實,夢境一個接一個地浮現(xiàn),隱約有點老毛病復(fù)發(fā)的兆頭。

    意識到這一層,季繁立刻摸黑爬下床,打開墻上的開關(guān)。

    燈光大亮,她半蹲下身子湊近桌面,翻箱倒柜地找東西。終于,她在某個收納籃里的犄角旮旯處,找到一個四四方方的小藥盒。

    沒帶半點猶豫,季繁從中倒出一粒藥片,捧在發(fā)顫的掌心中。

    稍頓。

    兩秒后,頭一揚,吞了。

    第68章 預(yù)兆 “我不舒服……”

    恰逢手機(jī)鈴聲震響, 季繁緩神,踮腳取下手機(jī)。

    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

    “睡醒了?”陳碩含笑聲音蕩進(jìn)耳膜, 季繁只覺得渾身酥麻。

    她清清嗓子, 咽下喉間和心頭涌動的兩重苦澀,輕輕“嗯”了聲。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睡覺啊?”

    陳碩說得隨意:“你位置沒怎么動。”

    季繁“啊”了一聲:“什么?”

    “手機(jī)定位。”他點破:“抱歉,你回江川前一晚睡著后,我給我們倆的手機(jī)設(shè)置了家庭模式。”

    “……”

    難怪他當(dāng)時能精準(zhǔn)無誤地找到她。

    她不說話。

    陳碩只好又主動:“嫌我先前騙你說問過季南?”

    “……沒有。”她口是心非。

    “歲歲。”他輕笑著逗她:“我曾經(jīng)聽某人說過這么一句話, 女人生氣說不要, 其實就是要的意思。”

    “噢,”她垂眼,左手扶著手機(jī),右手食指和拇指有一搭沒一搭輕繞著, 矢口否認(rèn):“亂講,我還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小姑娘。”

    “那小姑娘——”他拖長調(diào)子, 像個無賴,明明沒比她大多少, 但或許是經(jīng)歷過社會上的磋磨, 語氣聽起來十分唬人。少去幾分少年氣,反而多了些成熟男人的調(diào)情意味:“你現(xiàn)在要不要見我?”

    “……不要。”她生氣。

    “不對。”陳碩還在笑, 音調(diào)欠揍:“你該說要的, 不然,怎么證明自己沒生氣。”

    “陳碩!你真的很煩誒!”她徹底惱了。

    “嗯,我煩。”他不要臉地認(rèn)下:“你再不下來見我,我估計就快被吹成望妻石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陳碩說:“外面真的很冷。”

    “……”季繁側(cè)身朝窗邊風(fēng)口處望了眼:“你等多久了?”

    “從問你吃不吃飯你不理我開始。”

    “我哪有不……”季繁下意識反駁,卻想起自己當(dāng)時的確在學(xué)著他的壞毛病,顧左右而言其他。

    她怨:“那我問的問題你不是也沒回答嗎?”

    “嗯。”陳碩似乎笑了聲。

    電話那頭風(fēng)聲鶴唳, 他聲音低低:“所以,要一起吃飯嗎?”-

    北辰大學(xué)二食堂是倒班制,徹夜不休。然而晚間菜品受限,多為聚會類活動提供。

    除去一樓提前預(yù)定過包廂的私房小灶,就只剩下燒烤和快餐兩種吃食,分布在上層。

    這會兒電梯已經(jīng)停了。

    季繁跟在陳碩后面上樓梯,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

    陳碩停住,回頭,手插在兜里,歪頭看她:“怎么了?”

    “有點累……”

    “想讓我抱你?”他高她兩個臺階,腦袋正好擋住天花板上的亮光。

    一瞬光影暈進(jìn)眼眸,她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僅聽聞他語氣平靜又玩味:“早說啊。”

    話落,季繁心中警鈴大作,不自覺想往后退了幾步。卻被他反手勾住腕骨,稍稍用力一扯,便帶進(jìn)了懷里。

    他牽著她的手搭到自己的脖頸上,熟捻俯身,去撈她的膝彎。

    “等……等下。”

    她阻止不及,整個人已經(jīng)懸空,掛在了他身上。

    “怎么?”陳碩緊了緊她,轉(zhuǎn)身便要繼續(xù)上樓:“不是你自己喊累?”

    “我的意思是……”

    季繁沉默兩秒,誠實道:“我沒胃口,不想吃東西。”

    陳碩腳步一頓。

    “你放我下來。”她小聲:“在學(xué)校影響不好。”

    他凝了她很久,沒放。

    “是不想吃燒烤這些?”他哄:“那你想吃什么,等會兒我去給你買?”

    季繁搖搖頭。

    “什么都不想吃。”她再次強(qiáng)調(diào):“放我下去呀!”

    陳碩眉頭皺起,滿眼不贊同。

    “多少得吃點吧?”

    依舊是對主要矛盾避而不答的態(tài)度。

    “我說讓你放我下來!不想吃!你怎么聽不懂啊!”

    終于,季繁控制不住地吼出聲。

    兩人隨即都愣了下。

    半秒后,陳碩順從地護(hù)住她的腰。

    直到腳落到實地,季繁才堪堪回神。

    察覺到自己剛剛兇了人,她咬唇,紅著眼說了句——

    “對不起。”

    陳碩抿唇看著她,毫無情緒:“能不能不這么見外。”

    季繁有些無措:“我本意沒想吵架……”

    “季繁。”陳碩壓了點聲:“你知道的,我不是說這件事。”

    “那你也知道的。”沒來由的,季繁此時心慌得要命,卻強(qiáng)撐著和他掰扯:“我來這兒不是為了吃飯!”

    宿舍樓到飯?zhí)玫木嚯x,說遠(yuǎn)不遠(yuǎn),說近不近。

    一路走過來,他始終沒有多說一句話。

    她等了一路、盼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那點期待早就被磨得沒影,轉(zhuǎn)而化作失望,進(jìn)一步濃縮成當(dāng)下深深的無力感。他那么聰明,從始至終他們這段關(guān)系都是由他來主導(dǎo),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了解什么,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閉口不談。

    關(guān)于初吻,他引導(dǎo)她自己去想。

    可至于頭像,無論微博還是微信,他都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說辭。

    季繁不理解。

    兩個人的戀愛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隱患存在。

    她不喜歡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這種隔閡感會讓她無比恐慌,覺得自己握不住他。

    就像天上飄著的氫氣球。

    線一直在他手上。

    她在意,所以她受限。

    他無謂,于是他自由。

    其實季繁不是感受不到他的喜歡。

    只不過,她這樣懦弱的人,壓根不敢輕易去拿真心下注。

    他的喜歡可以稱之為愛嗎?

    季繁弄不清楚,也看不明白,又或者說,她不夠相信。

    她經(jīng)常會陷入一種自我矛盾的兩難境地。

    還是覺得不公平。

    簡單三個字。

    套牢了她短短十八年人生。

    父母的愛,不公平。

    天賦和努力對抗,不公平。

    他的生活對她有所保留,不公平。

    他愛得沒有她深。

    不公平。

    為什么她會因為一張照片而吃醋到發(fā)瘋,迫不及待想要找他問個明白。

    為什么他在誤會她和謝久辭有過牽扯的前提下,仍然能夠選擇忽視,輕飄飄將芥蒂揭篇,不聽她解釋,仿佛絲毫不在意。

    為什么她這么笨,即便彼此分開過很長時間,也學(xué)不會如他一樣灑脫。

    為什么兩個人的感情,只有她一個人在斤斤計較。

    他似乎一切盡在掌握。

    認(rèn)定她的嫌隙無足輕重,永遠(yuǎn)不會在乎她的感受。

    可說到底,不過是他有承受失去的勇氣。

    季繁頭隱隱作痛,她好幾次深呼吸,想壓下越來越沉重的思緒。

    然而均未成功,只好無助攥拳,任憑指甲死死嵌進(jìn)自己掌心,試圖讓痛感轉(zhuǎn)移。

    走廊上密閉無窗,空氣彌漫著焦躁。

    她做不到冷靜,也不想再忍讓。

    她直戳了當(dāng)?shù)貑査骸澳阄⒉┬√柮Q叫cemellia,對嗎?”

    他點頭承認(rèn)。

    “用的頭像不是網(wǎng)圖?”

    他沒否定。

    “包括私人微信賬號,也特意換成了一張山茶花頭像?”

    他不覺得哪兒有問題。

    相比于陳碩的淡然平和。

    季繁簡直是語不成調(diào),她鼓起勇氣,提出了那個猜測:“……是靜念嗎?”

    “什么?”

    也許是她錯覺,他出現(xiàn)一絲慌亂。

    “頭像照片,夕陽下的女孩,是靜念嗎?”

    “……不是。”

    季繁等著他的下文。

    可是陳碩遲遲不見回應(yīng)。

    頭頂上的聲控?zé)簦S著季繁的沉寂而湮滅。

    他們分居黑暗兩端。依舊保持先前的站姿,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季繁突然發(fā)現(xiàn),仰頭好累。

    疲憊到極致會喪失所有興致。分享也好,探尋也罷。她好像什么都想要,又好像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睡覺了。”

    她缺少了溝通的欲望。像只膽小的烏龜,迫不及待想要鉆回自己的殼。

    趕在光亮前一刻。她沒有任何拖泥帶水地轉(zhuǎn)身,準(zhǔn)備往回走。

    陳碩扣住她的手腕:“你找什么破借口?”

    “你忘了自己剛睡醒?”他氣笑。

    季繁累極,不愿再和他糾纏,用力掰開他的手指,一根根地。

    到最后一根,陳碩猛地上前抱緊她。

    “我們把話說清楚,能不能不鬧?”

    “我他媽沒有鬧。”

    季繁徹底崩潰,即使有藥物作用的加持,也無法壓制眼下動蕩起伏的情緒,她一字一頓,說得艱澀:“陳碩,我真不舒服……”

    陳碩不語。

    她的淚又燒又燙,灼在他胸口,而后暈開。

    將他想說的一番話全數(shù)堵在了嗓子眼。

    ……

    倆人就站在餐廳旁邊樓梯的當(dāng)口。

    很快有不少同學(xué)吃飽喝足,推開門出來,吵吵嚷嚷著驚亮頂燈,眼尖地瞧出了他們。

    “陳石頁!”

    亂糟里,有道略帶激動的熟悉女音沖進(jìn)了季繁耳膜。

    季繁心更亂。

    一把推開陳碩,轉(zhuǎn)身就跑。

    陳碩迅速反應(yīng),想去追,卻被攔住。

    他怒極,火氣一下莫名奇妙燃到了最頂端。

    “滾。”-

    季繁回到宿舍的時候,莊曉雅剛和徐音閑侃完八卦。

    說是聊天,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莊曉雅一個人在單方面輸出。徐音興致寥寥地聽著,只偶爾會在關(guān)鍵停頓處簡單附和幾句。

    “哎呀,音寶你別這樣,我害怕。”莊曉雅大大咧咧地安慰:“咱不行換個角度想呢,至少,他確實還沒有女朋友不是?”

    “莊曉雅。”聞言,徐音探身抽了張紙巾,用手背把滑下來的鏡框抵開,捏著紙巾揩了揩鼻涕:“其實你要真不會安慰人,可以閉嘴的。”

    莊曉雅:“……”

    好的,她聽話地閉上嘴。

    氣氛正尷尬著。聽見門響,莊曉雅心靜不下來,立馬轉(zhuǎn)頭去瞧。

    看清來人,一喜:“繁繁!”

    季繁側(cè)身關(guān)門的手一頓,轉(zhuǎn)眼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回身牽了牽唇角,朝她們一點頭,算是打招呼。

    緊接著二話不說就爬上床。

    “你吃……”

    莊曉雅笑嘻嘻的話就這么卡在了嘴邊。

    狐疑地瞅瞅這個,又瞥瞥那個。她非常識相地坐進(jìn)自己位置,自覺掛上副頭戴式耳機(jī),點開電腦搜索出一部愛情片,沉浸式觀看,妄圖融入她們的世界。

    屋內(nèi)一時靜極。

    直到房門再一次被人推開。

    溫寧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兼職張狂得沒邊:“你說陳石頁他拽什么?”

    “平白無故給我甩臉子看?真要逼急了,我明天就把他馬甲爆出去,咱到時候就看看私生飯怎么折騰他!”

    莊曉雅剛看入迷,被打擾,不悅地摘了耳機(jī):“溫寧,你小聲點。”

    溫寧瞅她一眼,沒收斂,繼續(xù):“還有那個江澤軒,最近不知道在搞什么東西,已經(jīng)快兩周不回我消息了。”

    “要我說啊,這男人就是慣的毛病,一旦到手就不稀罕了。”

    余光不經(jīng)意掃過徐音,她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也是哈,花花世界迷人眼,男的嘛,誰不喜歡漂亮的。”

    溫寧嗤笑一聲。

    “難怪有的人,就只適合玩玩暗戀咯。”

    莊曉雅聽出她明里暗地的嘲諷,怒起,擼了袖子。

    徐音見勢不對,急忙攔住。

    三人僵持間,季繁暴躁翻了個身。

    “吵死了!”

    第69章 發(fā)病 “我的心要疼死了。”……

    動靜不小。

    溫寧顯然沒料到屋子里還有第四個人存在, 嚇了一大跳,臉色唰一下變白好幾個度。

    “誰?”她循著聲源向上瞅,看清人的一瞬間, 積壓的火愣是沒憋住:“季繁!”

    “你為什么會在這兒?”

    “繁繁是我們的新室友。”徐音站在中間打圓場, 像是毫不介意溫寧方才的指桑罵槐,嘴角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客氣道:“大家還是要好好相處啊。”

    莊曉雅怒其不爭,剁了跺腳:“音寶, 你跟她這種人講什么道理啊!”

    “高中三年過來的, ”莊曉雅瞪向一旁的溫寧:“她什么德行還不清楚嗎?”

    徐音好脾氣地拉了拉莊曉雅的袖口,眼神示意讓她少說兩句。

    莊曉雅深呼吸兩口,忍住。

    溫寧此時注意力轉(zhuǎn)移,也沒功夫再挑釁她倆, 上前幾步,敲了敲季繁的床欄。

    “喂——”她頤指氣使:“下來聊聊?”

    季繁眼皮短暫抬起一刻, 很快閉上,像是完全把她當(dāng)成了空氣。

    “你!”除了面對陳碩, 溫寧何時受過這種被人忽略的委屈, 當(dāng)即不樂意了,習(xí)慣性伸手去拽她垂落在床沿邊上的腕, 卻被莊曉雅一個疾步攔住動作。

    莊曉雅:“溫寧, 你過分了啊。”

    溫寧怒:“讓開!”

    莊曉雅不躲不避。

    屋內(nèi)氣氛頓時如在弓之箭般緊繃,蓄勢待發(fā)。

    忽地,沉默中,似乎有嗡嗡的震動,隔著木板傳來。

    季繁彈起,也沒看是誰。接通, 只說了一句:“別煩我!”

    便直接摔了手機(jī)砸到地上。

    而后,隨著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音響起,屏幕殘渣當(dāng)場四分五裂地散開。

    床下三人皆是一驚-

    翌日清晨。

    季繁是被窗外刺目的陽光照醒的。

    她慢慢睜開眼,下意識探手去摸自己睡前習(xí)慣性擱置在床頭柜上的手機(jī),落空。

    季繁頓了頓,偏頭去看,直到視線聚焦于白墻,才堪堪搞清楚自己已經(jīng)搬回宿舍住的事實。

    “……”

    默了默,季繁雙手撐床,緩緩坐直身子。

    安安靜靜吹了會兒冷風(fēng),季繁短暫回神。余光往周遭一掃,卻發(fā)現(xiàn)屋里一個人都沒有。

    她慢吞吞地掀開被子,起身,手腳并用地爬下床梯。

    手機(jī)被端正地擺在她的桌面。

    下方墊了張衛(wèi)生紙。

    季繁愣了愣,拿過來看。

    屏幕可謂是慘不忍睹。

    外屏橫七豎八地出現(xiàn)了好多條裂痕,碎渣密密麻麻地嵌在上面。

    甚至側(cè)邊幾道已經(jīng)開始漏液,黑乎乎的條帶,一摁還會向周圍擴(kuò)散。

    “難不成是昨晚睡太熟,把手機(jī)從床上擠下來摔壞了?”

    季繁嘟囔著嘆氣,低眼看見自己身上還沒來得及換的衣服,后知后覺意識到一件事。

    “……怎么又沒有意識地睡過去了啊。”

    她有些苦惱。

    忽然,手中捏著的手機(jī)閃了一瞬。

    季繁顧不得細(xì)思,忙垂頭去看,將就地想要點進(jìn)微信對話框回復(fù)消息。

    然而指尖剛一觸上圖標(biāo),屏幕突然就滅了。

    季繁不死心地再按了兩下,結(jié)果徹底死機(jī)。

    “……”

    這下老實了。

    ……

    天朗氣清。

    季繁最后還是磨蹭著先去衛(wèi)生間洗了個澡,之后才出門。

    因為手機(jī)壞了,她完全沒有時間概念,只能憑借直覺推測,現(xiàn)下估計快到中午飯點。

    季繁從錢包抽了一疊現(xiàn)金,打算先去校園電信廳買個新手機(jī)。可她快出宿舍大門的時候,猛地想起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

    她貌似,不認(rèn)識路……

    正站在原地發(fā)愁,卻冷不防地掃見出口長椅那兒,似乎站了一個人。

    季繁快速對著門禁屏幕掃了臉,小跑幾步過去,停在距他不過幾米開外的地方。

    “陳……”后面的話哽在喉嚨。

    季繁腦袋隱約作痛,模糊中不愉快的記憶卷土重來,她一時間不知所措,尷尬地愣在原地。

    如有預(yù)感般地,那人很快看了過來。

    有風(fēng)吹來,樹葉沙沙地響。她和陳碩之間隔了不過半米的距離,余輝落到他側(cè)臉,映出上面細(xì)細(xì)的絨毛。他身上還穿著昨天那件長款的米白色風(fēng)衣,衣領(lǐng)上落著星點的晶瑩。

    陳碩眼底泛青。季繁當(dāng)即意識到,他在這里守了整夜。

    一瞬間,仿若有股難言的愧疚感憑空而生,揪住了她的整顆心。

    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提醒著她。

    她似乎該上前抱一抱他。

    可兩只腳卻像墜了秤砣似的,動不得分毫。

    陳碩靜靜凝著她。

    大概過了很久。

    季繁看見他僵硬地朝她伸手,喉結(jié)遲鈍一滾,然后開口。

    “歲歲。”

    他喚她小名,嗓音嘶啞,完全沒了往日的優(yōu)雅從容。

    “過來。”

    兩個字,肯定句。

    像是找到一個合理的臺階,季繁挪了挪步子,撲到他懷里,摟緊他的腰。

    她隔著冰冷的衣服,將臉貼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他急速無規(guī)律的心跳。猶豫半晌,終究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傻不傻啊?”

    陳碩沒吭聲,一言不發(fā)地扯開大衣排扣,把她整個人包進(jìn)去。

    季繁悶聲問:“你今天沒課嗎?”

    “……有。”

    他沒法騙她,又怕她自責(zé),想了想,道:“曠一兩節(jié)沒事。”

    聞言,季繁腦袋蹭他的下巴,沒有表態(tài)。

    風(fēng)不急不緩地吹著。

    又過了會兒,陳碩垂睫,盯著她的發(fā)頂。

    “還生氣嗎?”他稍稍后撤。

    季繁憋住眼淚搖了搖頭。

    “那……”他聲音憔悴,夾雜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餓不餓,我?guī)闳コ燥垺!?br />
    他停頓兩秒,小心翼翼地試探:“好嗎?”

    季繁又一次搖頭。

    手抬至虛空,指骨握起,很快,又松開。

    陳碩輕喃,懇求:“多少吃點吧,好不好?”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熾熱,季繁縱然沒有抬頭,也能萬分確定——

    他正看著她。

    從剛才到現(xiàn)在,一直在看她。

    說不上來心中的感覺。

    其實昨天本來就是她心煩意燥。明明那些問題,在她選擇和陳碩在一起之前,就考慮過的,不是么?

    面對靜念欲蓋彌彰的挑釁時,她自信揚言,說相信他。

    對待季南略帶擔(dān)憂的思慮時,她信誓旦旦,說她甘心。

    可這些本就不牢靠的理智,一旦到了陳碩面前。

    終究是難以抵擋過感性。

    殘念摧枯拉朽,她本不想深究他的過去。只覺得,兩個人現(xiàn)在能夠好好在一起就已知足。

    畢竟是她喜歡他更多。

    奈何嫉妒囂張作祟,她無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不管不顧。

    強(qiáng)烈的控制欲望沖破了牢籠束縛,激起她骨子里的敏感和不安。

    長久以來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卑微。

    對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他是她年少的渴望。

    是她曾經(jīng)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幻想。

    他那么好,好到讓她時常惶恐,自己是否有能力與之匹配。

    陳碩的才華毋庸置疑。

    可是她呢?

    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沒有什么大的出息,唯一能拿出手的學(xué)歷,還是靠拼了半條命的努力勉強(qiáng)得來。

    她嘴里嚷嚷,說著不公平。可私底下,卻清楚地明白,自己并沒有本事去爭取公平。

    矛盾如她。

    從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產(chǎn)生了很多顧慮。

    當(dāng)所有上頭的荷爾蒙消散,激情褪卻,她實在是無力再去維持腦中天真的想象。

    因為她實在找不出他喜歡她的理由。

    所以需要他進(jìn)一步、再進(jìn)一步地給她安全感。

    用說的也好,做的也罷。她希望他可以給她最忠誠的愛,毫無保留。

    但她不知道該怎么表達(dá)。

    情緒控制不在她的掌握范圍之內(nèi)。

    季繁自己都從未想過,她會在陳碩面前變得那么粗魯。

    她其實沒有想吼他,更沒有想跟他飆臟話,她只是,只是……

    可能僅僅只是,想聽他告訴她,一些事情。

    好的壞的,結(jié)果不重要。誰也沒法扭轉(zhuǎn)過去,正如他們誰都無法預(yù)知未來。

    她只是想聽他說。

    也想換種身份,去參與他的人生。

    再然后,和他一起。

    把前方路上埋藏的定時炸彈一一清除。

    如此,而已。

    談不上委屈,季繁眼眶卻紅了大半。

    此時此刻的心疼更站上風(fēng):“石頁,我是不是很過分?”

    她問他,在秋風(fēng)正暖的午后。

    和不久以前的那個傍晚,一樣。

    不同的是,她這次沒喝酒,也沒斷片。

    陳碩無言地伸手過去,碰了碰她的臉,遲疑地將掌心貼上去,用指腹捻去她滾落的淚珠。

    “我總是朝你發(fā)火。”她替他控訴,語調(diào)斷續(xù):“我……我把你撂在這里吹了一晚的冷風(fēng),你……你是不是……恨透我了。”

    “……”

    劇情發(fā)展高度類似,陳碩趕緊打斷她:“沒恨你,永遠(yuǎn)不會討厭你,更舍不得報復(fù)你。”

    環(huán)顧四周,他將她往懷里拉了拉:“……別哭了。”

    “你哭成這樣,”他無奈:“別人會以為我在欺負(fù)你……”

    季繁努力抑制抽噎,仍然沉浸在自我的世界:“我也覺得我在欺負(fù)你……”

    “……”陳碩似有若無地嘆了聲:“我自愿的。”

    季繁一怔,反應(yīng)過來后,眼淚又掉,甚至趨勢更加不妙:“原來你也認(rèn)為是我在欺負(fù)你!”

    陳碩沒了辦法。

    他當(dāng)機(jī)立斷,俯身去親她。

    蜻蜓點水的觸碰,只一下便分開。

    季繁聲音停住。

    陳碩抱緊了她,下巴擱在她肩窩,哄:“別哭了,寶貝。”

    他似嘆非嘆,氣音低沉,隨風(fēng)飄進(jìn)她的耳朵。

    “我的心要疼死了。”-

    幾分鐘后,季繁可算是哭夠了。

    她收聲,動了動,頂著一雙腫得像兔子的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深呼吸兩口,她問:“你冷不冷?”

    被關(guān)切的陳碩心中一暖。

    指尖不由自主地繞上她鬢角碎發(fā),他抿唇,幫她攬至耳后,正準(zhǔn)備回答。

    卻被她一把推開。

    陳碩:“?”

    他懵圈。

    “混蛋。”她咬牙說出這兩個字,聲線細(xì)細(xì),帶著不易察覺的怒:“這破天氣怎么沒凍死你啊?”

    陳碩苦笑,自嘲:“你要是想,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她用兔子眼瞪他,威脅道:“你敢再跟我復(fù)述一遍?”

    陳碩不置可否。

    “知道我在氣頭上,不會先回去睡一覺再來嗎?”季繁說:“還冷風(fēng)中通宵,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分明是故意的。”

    她說著說著,火氣又上來。

    “陳碩,你就是在玩我!”

    “……”陳碩默然。

    他張了張口,沒發(fā)出聲音。

    季繁再一次靠近,鞋尖抵上他的,踮腳,雙手環(huán)勾拉下他的腦袋,與他額頭相抵。

    “你知不知道,我才是心疼得快要死掉了!”說這話時,她哭腔還沒盡數(shù)消散,尾調(diào)仍舊發(fā)顫,訓(xùn)斥他的氣勢卻不受影響。

    陳碩凝她通紅的眼,喉結(jié)滾了滾:“所以?”

    “所以,你以后不能再這樣了。”

    季繁松開手,蔫巴下去,認(rèn)真道:“我舍不得的。”

    惠風(fēng)和暢。

    陳碩終于笑起來:“嗯,知道了。”

    第70章 關(guān)系 “重生……還是滅亡。”……

    其實, 在這個混沌世界上,有太多的矛盾了。

    是非黑白,清濁對錯。沒有人分辨得清楚, 也沒有任何一件事情, 能夠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妥善解決。

    有很多時候,矛盾存在的意義。就是讓彼此的關(guān)系,在不斷的爆發(fā)中,榮獲新生。

    亦或者, 走向滅亡。

    能量守恒, 沒有物質(zhì)會無端消失。

    短暫擱置,或許是為了新一輪的沉淀。反復(fù)爭吵卻始終無法解決,越逃避,便越受困。生命的課題周而復(fù)始, 未完成的一定會重新復(fù)現(xiàn)。

    直到——

    所有一切,卷土重來。

    彼此能夠給出新的回應(yīng)。

    才算終結(jié)。

    只可惜。

    季繁當(dāng)下并不明白其中道理。

    ……

    兩人去吃飯的路上, 季繁猛地想起一件事。

    “石頁。”季繁猶豫地停住腳步,面露尷尬:“我忘記帶螃蟹給你了。”

    她頓了頓, 小聲補(bǔ)充:“外婆特意留給你的, 但是放置這么多天,可能已經(jīng)壞掉了。”

    想到老人當(dāng)時珍重囑托的表情。季繁愧疚得快要抬不起頭。

    懊惱、悔恨、自責(zé)……

    所有負(fù)面情緒聚于一處, 壓成她心頭一座小山。

    隱隱約約的哭腔又起。

    “……”

    陳碩停下來, 掌心覆上她的眼,嘆:“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季繁抓著他的手抹了把臉:“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因為螃蟹嗎?”

    季繁哭得抽氣,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哭了好不好?”他哄,語氣柔得不像話:“實在不行, 我開車帶你回去,你拿出來,我吃,行不行?”

    “都說壞掉了。”她止不住嗚咽:“你還怎么吃?”

    “壞了我也吃。”陳碩揉她的頭發(fā):“只要你不哭,我干什么都可以。”

    季繁不語,繼續(xù)掉眼淚。腦子里如同電擊,有暴虐感叫囂。

    她有意識想阻止,但就是沒有辦法控制。

    這種感覺……

    季繁隱約感到不妙,探手想去摸口袋里的藥盒,卻在與陳碩擔(dān)憂視線相撞時,一頓。

    她眨著腫了的眼,低頭。

    纖細(xì)的五指藏在大衣兜里。

    握拳,直至指甲扣破皮膚,鮮血點滴涌出,痛感令她短暫清醒,才罷休。

    季繁止住哭,咬唇,費力扯了點笑,轉(zhuǎn)移話題:“我手機(jī)也摔壞了……”

    她轉(zhuǎn)握住屏幕破碎的手機(jī),掏出來,遞到陳碩面前,手腕不受控地顫:“我、我……不知道它為什么會壞……”

    “陳碩,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哭。

    明明沒什么大不了的。

    陳碩聞聲,目光下移至她冒血的手心。

    看清一剎那,瞳孔驟縮-

    陳碩回宿舍的時候,臉色很差。

    他坐在椅子上,垂眸盯著新?lián)Q的手機(jī)看了很久,才伸手支在桌沿,緩緩撐起身,拿了幾件換洗衣物朝浴室走。

    一夜沒睡的困倦感在獨處時刻達(dá)到巔峰。

    水珠淅淅瀝瀝,大顆往下砸,聚于腕骨的一截紅繩處,凝成血水滴落到地面。

    沒一會兒便被沖散,消失不見。

    陳碩扯了條毛巾,極慢地擦了擦頭發(fā)。

    剛出門,就碰見季南和許嘉述相伴著打了飯進(jìn)屋。見到他的一瞬間,兩人均是一愣。

    許嘉述先反應(yīng)過來:“你失戀了?”

    陳碩冷冷瞥他一眼:“有病?”

    “呦。”許嘉述放下飯盒,抽紙巾揩了揩手,極不要臉地勾上季南肩膀,沖他調(diào)侃:“你瞧瞧,本性暴露了吧?昨天也不知是誰親親熱熱地喊人哥哥。”

    季南嫌棄拉開他的手:“以后說話就說話,少動手動腳,剛剛在飯?zhí)镁拖肓R你了。”

    許嘉述:“……”

    陳碩沒搭理他們,隨意抹干濕發(fā)。

    “你們昨晚干嘛去了?”季南拉開椅子,拆了外賣盒,沒回頭:“季繁怎么一早上不見?”

    陳碩動作一頓。

    季南沒覺察不對,自顧自地警告:“談戀愛我不反對,但是——”

    他轉(zhuǎn)過半身,臉上雖掛著笑,笑意卻不達(dá)眼底:“該有的度,應(yīng)該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了吧?”

    “……”陳碩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終究是沒再多說什么,只淡淡應(yīng)了聲“明白”。

    季南點點頭,放心吃飯。

    陳碩坐回椅子,頭向后靠,疲憊伸手揉捏著額角醒神。

    季繁已經(jīng)被他送回宿舍。

    這會兒估摸著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下了。

    陳碩閉著眼,腦海中畫面一幀幀浮現(xiàn),滿是季繁情緒失控的樣子。

    沒來由的心慌,他難以入眠,猛地睜開眼,側(cè)頭看向自己書桌墻上的掛畫。

    抽象派涂鴉風(fēng)格鮮明,色彩大膽又強(qiáng)烈,是那人學(xué)生時期的作品。

    由凌亂線條鋪就成絢爛的山茶。

    陳碩不自覺探手,將畫拿下來,平展于桌面。

    指尖無意識搭上了紙頁邊緣,他眷戀般地描摹著花的形狀。一遍遍地,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樣。

    擱置在桌角的手機(jī)震動兩聲。他分神瞥了眼,只有一串毫無標(biāo)識的數(shù)字。因為才換手機(jī),他還沒來得及導(dǎo)入通訊錄名片。

    亮屏上號碼顯示是A市本地。

    陳碩內(nèi)心有些猶豫,盯著看了兩秒,撈起,走去陽臺上接聽。

    “喂,哪位?”

    遠(yuǎn)處的太陽往下墜了點,秋風(fēng)依舊干燥。

    陳碩沒穿外套,莫名感覺到悶,索性單手拽開白襯衫的豎領(lǐng),微斂起下顎,倚著欄桿透風(fēng)。

    聽了大半天忙音的謝久辭哼笑了聲:“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陳碩沒心情跟他吵架,言簡意賅問:“有事?”

    憑借多年了解,謝久辭敏銳察覺出不對:“你吃槍藥了?”

    見他不說話,又自我聯(lián)想一番,得到答案:“是跟季繁吵架?”

    “不算。”陳碩簡單調(diào)整姿勢,瞇眼看向飄落臺沿的枯葉,緊盯上面斑駁的蟲洞,自諷道:“我就是怕她不愿意和我吵。”

    謝久辭:“……”

    “行吧,你倆的事我不摻和。”

    “嗯。”陳碩嗤笑了下:“你最好是離她遠(yuǎn)點。”

    “……”

    默了會兒,謝久辭跟他提起正事:“之前公司說的續(xù)約,有考慮嗎?”

    陳碩應(yīng)得坦然:“嗯,考慮了。”

    “結(jié)果?”

    “不續(xù)。”陳碩想都沒想,態(tài)度干脆。

    謝久辭似乎并不意外:“家里那邊處理好了?”

    “說過好幾遍。”陳碩嘖聲,語氣變得嚴(yán)肅:“那不是我家。”

    謝久辭淡聲附和:“也是,趴你身上吸了這么多年血,早該學(xué)會知足。”

    陳碩勾了勾唇,沒搭腔。

    電話掛斷。

    他緩緩垂手,摸過那片枯葉。

    謝久辭說他們該知足。

    確實。

    自十六歲出道以來,他父親和繼母一家近乎消耗了他賺來的半數(shù)身家。

    他本想睜只眼閉只眼,可換來的卻是他們源源不斷的得寸進(jìn)尺。

    貪欲如同深淵,望不見底,一點一點將人心蠶食。

    陳碩不想成為他們的搖錢樹,更是從本質(zhì)上厭惡聲色犬馬的生活。

    所以,迫不及待想逃離。

    直到現(xiàn)在,他還記得自己和陳山攤牌那天。

    男人頂著發(fā)福的肚皮,氣得抽了皮帶,反手就想往他身上甩:“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不過出去闖了兩年,真不知道誰是老子了!”

    陳山橫眉怒瞪,模樣惡到極致:“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東西!放著大把的錢不撈,非得滾去讀個破書,如今更是有本事,來找我要錢?把你拉扯這么大,良心都讓狗吃了,回來跟你親爹算賬?”

    “親爹?”陳碩沒什么表情地攔下,并未讓他如愿,語調(diào)很慢地譏回去:“你發(fā)酒瘋打人、還賭債簽字時,怎么不曾有想過,我是你親兒子呢?”

    “還是說——”陳碩輕描淡寫掃一眼他手機(jī)屏保。驀地,稍動唇角,極輕地彎了彎,帶著明晃晃的嘲:“在你眼里,家養(yǎng)的兒子終歸是比不過私生子?”

    陳山暴怒-

    和陳碩預(yù)料的走向不一樣。

    季繁回宿舍之后,并沒有任何睡意。

    她失神地看向手心纏繞著的厚厚一層紗布,內(nèi)心掙扎了會兒,快速翻出兜里的小盒。不再保守,直接在桌上一口氣倒出好幾粒,用空閑完好的手撿起來,沒就水,嚼碎吃了。

    咽下最后一顆。莊曉雅挽著徐音胳膊,從外頭推門走進(jìn)來。

    “哎呀,音寶你別著急,他們一起打飯不是經(jīng)常見的事嘛。既然都決定撬墻角,還能怕這點困難?”

    莊曉雅邊換拖鞋邊安慰。

    余光瞥見季繁,話頭當(dāng)即打住,笑嘻嘻地跑過來:“繁繁,你醒啦?”

    季繁淡淡“嗯”了下。

    瞧她一臉神色懨懨,莊曉雅沒多想,以為她還在因溫寧吵她睡覺而煩心,便直白替她寬心:“唉,其實你不用搭理溫寧的,跟那種人置氣真沒必要。”

    “下次要真氣不過,就事論事,咱就和她吵!”莊曉雅拿肩頭撞她一下:“可別再砸手機(jī)了噢,壞了還得自己花錢,怪不劃算的。”

    季繁遲鈍重復(fù):“砸手機(jī)?”

    “是啊。”

    莊曉雅不明所以,狐疑瞅她,繪聲繪色描述:“當(dāng)時溫寧一個勁叫囂,讓你下床。氣氛正僵持,你就直接摔了手機(jī)下來。”

    “簡直帥爆了好吧!那可是我頭回見溫寧吃癟,你后面不知道,她臉臭成什么樣……”說到這兒,她略惋惜:“不容易,總算找到個治她的好辦法,要不是嫌費手機(jī),我也想試試。”

    季繁臉色不大好看。

    徐音動手扶眼鏡:“繁繁,快別聽她亂講。你也知道這人只要一激動,嘴巴準(zhǔn)沒譜。”

    想了想,她接著問:“你是不是擔(dān)心和溫寧相處不到一塊兒呀?”

    季繁張張口,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莊曉雅便插話:“就她?誰能相處的來啊。”

    話落。溫寧怒氣沖沖進(jìn)屋,然后沒待幾秒,又“啪——”地甩上門,揚長而去。

    幾人話題中斷。期間徐音和莊曉雅對視一眼,分別懵圈。

    “我靠,她什么情況,”莊曉雅后怕,涌起一股背后說人被抓包的遲來罪惡感:“不會全都聽見了吧?”

    徐音頭疼地比了口型:“我怎么知道?”

    “我應(yīng)該沒說啥過分話吧?”莊曉雅懊惱地搡了把頭發(fā),破罐子破摔:“算球,隨她吧,反正都是事實。”

    徐音沖她使眼色:“少說兩句。”

    莊曉雅消停。

    氣氛一時降到冰點。

    季繁輕拍徐音攬她肩的手:“徐音,你快去休息吧,我沒事。”

    徐音不放心:“你在發(fā)抖……”

    “沒事的。”

    徐音點頭,瞥見她包扎過的傷:“你手怎么會流血……”

    “我說了,沒事!”氣焰不受控地上揚。

    徐音尬在原地,連莊曉雅都沒忍住看了眼。

    “……抱歉。”

    良久,季繁留下這么句話,捏起手機(jī),匆匆奪門而出。

    屋內(nèi)。

    莊曉雅滿臉惶恐:“音寶,你有沒有覺得,季繁可能腦……”

    話到一半,她又緊急改口,慎重道:“精神壓力偏大?”

    徐音沒說話。

    望著季繁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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