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壽安堂的晚宴散去,三房人向崔老太君告別,各自回了自己的住處,只有崔絡被老太君留了下來說話。三房的陸氏見了,又是羨慕又是不甘,明明自己兒子也是嫡孫,可偏偏沒有占個長,在老太太跟前總是不如大房的侄子。
不過她也就是感慨一番,畢竟丈夫不是國公府的主人,這偌大的家業怎么也到不了他們三房手里。
沈幼宜跟母親她們分開后,又遣走了身邊伺候的素蓮。今日她心情好,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米飯,顯得小肚子都撐了起來,正好在外頭消消食再回去歇下。
入了秋的夜晚,涼風直順著人的袖口往里鉆,沈幼宜雙臂環抱,來回走了好幾圈。待她覺得差不多打算回去時,簌簌的雨滴猝不及防的從空中連綿而下。
沈幼宜暗道一聲不巧,這秋雨真是說來就來,所幸附近便是后花園,看來只能先去那的山洞里躲躲,也不知道素蓮能不能找到自己。
只是天兒越發的黑了起來,她想起四姐姐崔雪珠帶她看過的那些怪力亂神的話本,猛地打了個冷顫,嚇得寧愿淋雨也不敢挪動一步。沈幼宜咬咬牙,急成一團,早知道就叫素蓮陪著自己了。
倏地雨聲中混著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她往前小跑了幾步,見來人撐著傘,看不清身形容貌,沈幼宜試探著問道:“是素蓮嗎?我在這兒!
“五娘子?”回答她的是個男人,沈幼宜聽出是下午高竹的聲音。她心中一喜,高竹在這兒,難不成繼兄也在?想到這層,她應了一聲,腳步愈發快了起來。
“慢點!币娦∨稍谟曛写┧,崔絡一驚,遠遠呵斥道。
說話間,他甩下高竹跟在后頭小跑,大步流星往前走,沒幾下就到了沈幼宜身邊,將傘撐在了她頭頂。
沈幼宜還沒來得及開心,就被繼兄兇了一句:“胡鬧。大晚上的不在屋里待著便罷了,怎么出來身邊也沒個人伺候?”
她先是委屈的呆愣在原地,聽到剩下半句話后,嘴角悄悄上揚。沈幼宜習慣性的摸了摸自己耳垂,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崔絡,解釋道:“我方才吃撐了,就想著多走走路。院里還一堆事,所以就先叫女婢回去收拾了!
“嗯。只是往后身邊還是要有個人!贝藿j不贊成的看了沈幼宜一眼,言語淡淡。
沈幼宜垂下眸子,低低“哦”了聲。
后頭的高竹趕了過來,見此情形提議道:“五娘子若是不嫌棄,便撐我的傘回去吧。”
“那你怎么辦?這雨勢不小,跟兄長共撐一把回去嗎?”沈幼宜下意識抬頭問道。見高竹不出聲,只撓了撓頭。
她心中明了,也是。兄長是世子,哪怕他平日里從不苛責打罵下頭人,但身份地位擺在那兒,哪個仆從敢跟他共撐一把傘?
“我素日里苛待你了?”上方冷不丁響起一道冷淡的聲音,音色平和卻叫人備感威壓。
高竹一個激靈,額上冷汗直冒。正想著說點什么,卻見世子轉過身,對五娘子道:“走吧,我送你!
沈幼宜難掩心中雀躍,乖巧的跟在崔絡身邊。這傘雖然夠大,可到底是兩個人。怕身上淋到雨,她悄悄往繼兄身邊挪了挪,接著試探著小心拉住了他垂下來的一片衣角。
見繼兄沒反應,她膽子漸大,徹底抓住了他的袖口。兩人差不多走在半路,就跟前來尋沈幼宜的素蓮幾人碰了個正著。
素蓮又驚又喜,先給崔絡行禮道謝后,這才急慌慌看向沈幼宜:“下回任女郎如何說,婢子也不叫您一個人待著了。今夜多虧了世子爺,否則您若出一點兒事,我如何跟夫人交代?”
沈幼宜眨了眨眼,心虛道:“我記住了,再沒有下回!
一行人接著繼續往回走,快到妙心居時,她對崔絡道:“今夜多謝兄長,就送到這吧。兄長一路舟車勞頓,還是早些回去歇息。”
“嗯”崔絡隨意應了聲,見沈幼宜幾人走遠,也轉了身。
回到內室,素蓮見沈幼宜身上淋了雨,又是一陣念叨,服侍她脫了外衫泡熱水澡,又派了個婢子去小廚房熬姜湯,生怕自家娘子染了風寒。
偏女郎跟個沒心眼的似的,一個人傻乎乎的偷樂。可她就不明白了,世子爺天天冷著張臉,哪里就有那么好了?倒不如三房的兩位郎君看著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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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府上沒甚大事,也不是初一十五,不用去崔老太君那兒請安,沈幼宜就多懶了會兒床。反正母親素來疼她,也不會計較她請安早晚。
只是她正抱著錦被睡的香,就被素蓮急慌慌的聲音吵了個徹底清醒。她微喘著氣道:“小娘子,世子爺給府里帶了隨州特產回來,聽說還給大家備了禮物。昨日車馬走的慢,世子怕老太君等的憂心,這才騎馬先趕回來。夫人她們已經去壽安堂了,叫您趕緊起來收拾收拾!
“你說什么?”沈幼宜水靈靈的杏眼霎時瞪的圓圓兒的,立馬掀開被子,下床梳洗。待她趕過去時,一家子果然都在了,就連繼父和兩位叔父也都下了朝。
沈幼宜有些羞愧,小臉囧得紅了一片,下意識的去看母親。陳清芷也不明白女兒如何那么愛睡,初嫁過來時她也怕府里人說三道四。還是丈夫說,小女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睡會也沒什么,往后便不曾管過。
她招手叫女兒過來,笑著道:“看母親做什么?還不快給你祖母賠罪!
沈幼宜微微俯身,脆聲聲道:“孫女給祖母請安!苯又行┎缓靡馑嫉拈_口:“我貪睡起遲了,還望祖母恕罪!
“這有什么?沒得讓你母親嚇唬你,年輕就是覺多!贝蘩咸Φ暮吞@,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這個孫女雖說是兒媳婦從前頭帶過來的,可她性子純粹,又小小年紀是個美人胚子,小時候還跟個福娃娃似的,她看了心里歡喜。
不過一個小女郎,她崔家又不是養不起?她點了點沈幼宜的額頭,笑著逗她:“只是來遲了不要緊,就是你兄長帶來的好東西全叫你幾個姐姐挑了去。”
沈幼宜不明所以,順著崔老太君的視線看過去,有仆婦上前端了個白玉瓷盤子解釋道:“這是隨州商戶跟胡商做生意時得的天青石,稀罕著呢。
他聽說世子爺底下有幾位妹妹,就特地請人打了幾枚樣式不同的簪子。方才三娘子和四娘子已經挑了,二娘子說她選不出來,就讓五娘子來了先挑。”
瓷盤上還剩三枚簪子,大概有一枚是留給已經出嫁的大姐姐的。簪子顏色都是淡淡的雅藍,色澤清雅,瑩潤剔透,只做了花樣上的區分,有白蓮,海棠和芙蓉。
崔雪妍和四姐姐崔雪珠在一側坐著,手里正把玩著剛得的發簪,四姐姐的簪子是小紫薇,是她素日里最愛的花。崔雪妍的簪子做了蘭花樣式,是沈幼宜的最愛。別人她不敢肯定,但崔雪妍卻是知道她喜愛蘭花的,畢竟這人曾失手打碎她一盆二月蘭。
沈幼宜垂下眸,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總歸是給自己來遲了沒理,總不能霸道的不許人家們先挑。她沒敢再浪費時間,挑了一枚她還算喜歡的海棠發簪。
見她挑好,二姐姐崔雪瑩才去選。沈幼宜朝她笑了笑,心里頭明白二姐姐是在讓著她。除了給她們姐妹幾個的簪子,繼兄還送了幼弟明忱一枚上好的玉佩,畢竟他離家時幼弟還小,總是要送份禮以全了兄弟情。
另孝敬了祖母一尊白玉觀音。崔老太君臉上的笑就沒停過。不是說多稀罕這個物件,難得的是孫子這份孝心。
帶回來的其余大件便是封了罐的金糖蜜棗和清香的牙茶,都是隨州當地特產的。崔老太君做主,叫人給每個院里都送些去。眼看著東西都空了,干坐了半天的崔臨心情復雜。
他唉聲嘆氣的過于惹人注目,崔老太君見兒子那副樣,沒好氣道:“都多大人了,還想著向兒子討東西?”接著又看向二房和三房的夫妻倆道:“璟行去隨州是為陛下分憂,為百姓做事的。若是真大張旗鼓的弄回幾車東西,百姓怎么看我們崔家?陛下又怎么想璟行?”
璟行是崔絡的字。
二房和三房的人憑白得了訓斥,也不敢反駁,只笑著說好。崔臨看了老母一眼,心里蛐蛐著,您年紀更大,方才孫子一孝敬,您笑得可止都止不住。
坐在對面的崔絡只低頭喝茶,無視父親飛過來的眼神,一旁的沈幼宜見了,佩服的五體投地。只下一秒,繼兄微微抬眸,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沈幼宜下意識轉過頭去,臉上燒的火辣辣。繼兄也未免太敏銳了些,每次偷看他都能被抓包。
在兒子那沒得到半分回應,崔臨討了個沒趣,直到出了崔老太君的院子,他還憋悶著,自個兒在那嘴里念叨。陳清芷好笑道:“吃母親和阿宜他們的醋了?”
誰知崔臨嘴硬道:“我堂堂國公爺,要什么好東西沒有?還吃醋?我是氣那個不孝子!
直到回了兩人的住處,發現高竹送了名畫和手鐲過來,崔臨繃了一路的臉總算是放了晴,咳了一聲道:“還是有點孝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