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絡的書房占地不小,陳設卻十分簡易。書案后頭有三列落地書架,每層都分類擺滿了書籍,簡直沒一處空地。
窗戶對面靠墻有張矮的羅漢塌,目測只能躺下一人,是平日里崔絡用來小憩的地方。書房本就是叫人用功的,裝扮的太過舒適反不利于集中心思,這在沈幼宜看來就略顯“寒酸”了。
繼兄喝湯,她總不好一直盯著看,只能去書架前逛逛。崔絡將一碗梨湯連同果肉吃的干干凈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轉身看去。
“若有喜歡的,可挑本帶回去看。”
沈幼宜身子一僵,連連搖頭:“……我就隨便看看。兄長用完,我就回去了。”
她粗略掃了一眼,繼兄的書上到天文,下到地理,還有一堆晦澀難懂的史書,打開鐵定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她真是一眼都不想多看。
食盒已經重新裝好,沈幼宜指著門外:“那兄長你忙吧,我這便走了。”
崔絡這才發覺繼妹方才被袖擺遮住的右手處,有一個紅腫的小泡,他眉眼不自覺皺起,出口詢問:“煮湯時燙傷的?”
沈幼宜不在意的把手伸到背后,含糊道:“唔,沒怎么燙到,就是我太不小心。”
繼妹的態度叫崔絡不滿,只女郎如此皆是為了他。若他開口訓斥,依繼妹的膽小,怕是回頭又要偷哭。
他嘆口氣,語氣聽起來盡量平和:“我叫人拿管傷藥來,你敷好再走。”
“不用麻煩,兄長放心,我來時已經敷過了。”沈幼宜眨了眨眼,又想到什么,跟個大人似的囑托道:“若明日兄長咳得厲害了,還是要請個郎中來瞧瞧,可千萬不能拖下去。”
她頓了頓,繼續開口:“兄長若不想吃藥,我往后還來給你送湯。”
繼兄從前幫了她很多,這種力所能及的小事,沈幼宜也愿意回報。
“不用,回頭我叫高竹請個郎中。”崔絡淡淡開口。
繼妹有這份心便好,他不需要她日日辛苦。
高竹還是關心自家世子爺的,不必崔絡囑咐,晌午就請了郎中過府。看過后的確沒有大礙,只開了副藥叫仔細對付。
只這么折騰一番,把崔老太君和陳清芷都驚動了,又是一陣忙亂。本以為這就是樁小事,哪知數日后長安城里的絕大多數婦孺以及常年好吃懶做,身子骨不怎么樣的男人們,也都中了招。
剛開始的癥狀是輕微的咳,后來便轉向頭疼發熱。一時間宮內宮外人心惶惶,生怕跟隨州那會子的瘟一樣。
甚至有說書的,直接在茶樓里四處造謠。傳到惠德帝耳朵里,帝王震怒,直接下令杖斃了幾個挑事的,事情才有所平息。
太醫院的太醫受了帝命,苦熬了幾夜終于得出了結果,那就是無需驚慌,跟往常的傷寒沒太大區別,只不過傳染力道大一點,癥狀更輕。
怕在陛下那里落個吃白飯的名頭,眾人研究了張比治傷寒更精進的藥方。在宮里試驗過無礙后,立馬向民間傳開。
今歲寒冬將至,百姓們免疫力下降也在所難免。事后深查,才知源頭便是刑部一官員。崔絡大概就是被他傳染,只不過常年習武的身子骨硬朗,身體抗了過去。
崔府上下也沒能逃過,不過吃了藥,身子好受很多,也不耽誤差事。爺們里頭國公爺是武將,自沒那么容易病倒,崔二爺為了討夫人歡心,平日里也十分注重外形保養。
只有崔三爺,多年驕奢生活,初時的清俊少年郎早已成了一個肚子鼓鼓的胖墩,病得最重,竟連妻妾們都比不上,往日里爭風吃醋的妾室們一個比一個躲得遠。
陸氏冷笑一聲,對仆婦道:“叫二郎的姨娘去伺候,她最得三爺寵愛,想來三爺見了她,病也好的快些。”
二郎便是三房的庶長子崔明曄,當年陸氏還未診出喜脈,妾室先有了消息,可算是往她臉上扇了一巴掌。
崔明曄的姨娘自知躲不過,心里暗罵了幾句。若是三爺還跟年輕時一樣俊美,她哪會不樂意?只如今連同房都在強忍演戲,她實在不想去受罪。
罷了,為了兒子她也得忍。
女郎里頭,沈幼宜也沒想到竟是她身子最差。素蓮端了湯藥過來,黑乎乎的定苦的要命,沈幼宜別過臉,一點都不想喝。
“好女郎,你就喝一口吧。鼻子一捏,什么味都聞不到。再說了,喝完嘴里含個蜜餞,沒事的啊。”素蓮看著沈幼宜吸的通紅的鼻子,心疼的哄著。
“就一口?”沈幼宜靠在床上,試探著問。她沒發熱,只是喉嚨不利索,鼻子也堵得慌。
主要蜜餞再甜,也代替不了她咽下去的苦啊。
素蓮一噎,那必得全喝光。
沈幼宜見她這副表情,就知道沒戲,立馬耍賴:“太燙了,我放一會兒再喝。”
素蓮正頭疼,外頭守著的婢子道:“女郎,世子爺來看您了。”
說話間,熟悉的腳步聲漸近,沈幼宜一驚,立馬喊道:“兄長你別進來,我怕傳染給你。”
“你不肯喝藥。”崔絡停在屏風外頭,他又道:“我身子骨好,不必憂心。況且怕是我先傳給你的。”
因著此事,他心中有愧,不看一眼心下不安。
見繼兄還要往里走,沈幼宜一閉眼,狠心端起藥碗喝了個精光。接著隨手抓起扔在一旁的面紗,挽在了腦后。
素蓮被這一系列的動作驚到了,目瞪口呆地回不了神。
她只能說,世子爺的話在女郎這,真是比神仙還管用。
崔絡進了內室,見一旁干凈的空碗,舒了一口氣。視線再移到病倒的繼妹身上,她遮了半邊臉,崔絡也看不真切,只隱約覺得她較數日前清減了許多。
他開口,嗓音清沉:“把手伸出來。”
沈幼宜不明所以,但仍舊照做,下一刻手心里多了一包酸烏梅。
她愣了愣,捻起一顆含進嘴巴里,還挺好吃的。沈幼宜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謝謝兄長。”
一旁的素蓮眼角抽了抽,簡直沒眼看,女郎笑得怎么就那么狗腿呢?
大半個月后,這場傷寒終于走了,沉寂許久的大街小巷又熱鬧了起來,大公主安平的馬球宴帖子也送到了各府。
崔府的女郎和郎君們自然也收到了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