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堂
自家的女郎出了這等大事,三房人哪還能坐得住,都到崔老太君這等消息了。
沈幼宜幾人見了這情形,心里都不免咯噔一下。母親擔憂的目光看過來,她笑著搖了搖頭,叫她放心。
瞅見二孫女被仆婦一瘸一拐的攙扶著進來,崔老太君嘆口氣:“都傷成這樣了,還過來做甚?回房里好好休息才是。”
崔雪瑩垂眸:“今日都怪我不小心,才發生了意外。我愧對祖母,還連累了家里的名聲。”
“這哪能怪到你身上?至于名聲,端王殿下救人心切,那些碎嘴的議論個幾日也就散了。我崔府的女郎不愁嫁,阿瑩年歲也不能再等了,我看年底就能定下樁婚事,來年剛好出嫁。”
崔老太君不滿的看向三兒媳,也不知道她這個母親怎么做的,好好的女郎硬生生耽誤到現在。
陸氏如今哪還能顧得上婆母,她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女兒。既擔心她的傷,又憂慮另一樁事能不能成。
崔雪瑩低低應了聲,祖母果然從未想過結親的事,只當今兒是個意外。
可她心里終歸發虛,時不時往崔絡身上掃幾眼。大哥深不可測,平日里又威嚴甚重,她總覺得自己的心思根本瞞不過他。
出乎意料的是,他自打進來就沒開過口。
崔臨和崔二爺自是看出點苗頭,只如今無事發生,他們也做不出逼問侄女的事來,不過事后便把崔絡叫去了書房。
崔絡不等父親問話,就簡略把事情交代了一遍。他語氣平淡:“這都是猜測,全看端王明日如何行事。至于三叔那里……”
說到此處,崔絡覺得不太合適,話便停了下來。
順著兒子的話,崔臨沒好氣的哼了兩聲:“至于你三叔,他定是不知情。他要有這個本事,也不至于遲遲升不了官。”
翌日朝上,說來說去又是那幾件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吵個不停,惠德帝不想聽,早早便退了朝。
他椅子還未坐熱,內侍監道端王求見。端王進來,喊了聲“父皇”,接著直挺挺跪了下去,道:“兒臣有事求您,想讓您做主。”
惠德帝抿唇,眉頭緊鎖:“說罷,何事?”
“兒臣昨日唐突了崔二娘子,又對其一見傾心,故想求父皇將她指給兒子做側妃。”端王不敢直視惠德帝的眼睛,俯身磕了個頭。
內侍監一驚,下意識去看陛下的臉色,卻見惠德帝看過來,指了指道:“申經義你說,昨日宮外有何事發生?”
申經義不敢隱瞞,將自己聽來的一一道出。左不過是安平公主設宴,崔二娘子的馬受了驚,接著便是端王殿下英雄救美。
惠德帝盯著自己端厚的大皇子,久久未語。因著他遲遲不立太子,除了老三患啞疾與皇位無緣,老大和老二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道他們私下里都有些小動作,也不甚在意,畢竟他也是這么過來的。老大是中宮嫡子,平日里禮賢下士,又無甚錯處,做個守成之君綽綽余余。只如今邊關不穩,他實在資質平庸,不堪大任,惠德帝知道很多時候老大都是受了皇后指點。
老二景王頗有才干,帶兵打仗也是好手。他卻不夠穩重,最是剛愎自用,待兄弟姐妹們也不夠仁善。皇位交到他手上,惠德帝也不放心。
崔家向來中立,對老大和老二來說都是很好的助力。莫不是崔家不結姻親,老大為了拉攏,才有了昨日的事?
惠德帝繼續深思,還是說崔家也有了旁的想法?畢竟隴西李氏之前也獨善其身,在他許其嫡女皇后位后,也倒向了他這邊。這世上只要與利益掛鉤,就沒有永遠不變的事。
父皇遲遲不開口,端王用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這才小心抬頭:“父皇,兒臣自小沒求過您什么。只現下我跟崔二娘子有了肌膚之親,女郎家的名聲最是要緊,兒臣自是該負責。”
他頓了頓,又道:“兒臣的妻妾都是母后選的,崔二娘子我真心愛重,就想自己做回主,還望父皇成全。”
老大的側臉微微泛紅,惠德帝神色怪異,難道這里頭什么事都沒有,只是兒女情長?
畢竟這步棋走的實在不好,老大又事事問他母后,皇后還不至于昏了頭。
思及此處,他咳了一聲道:“畢竟是結親,朕聽了你的意思,也得問問崔家的意愿。”
端王身子一僵,立馬委屈開口:“父皇知道的,崔家定是不情愿。崔二娘子才是當事人,父皇也派個女官去問問她吧。”
惠德帝一聽,別有深意的看了兒子一眼。
崔絡跟在父親和叔父身后,聽他們跟人寒暄,爺幾個剛要走出宮門,就被內侍監叫住了,只道陛下有請。
爺三兒對了個眼神,心中已有思量。唯獨崔三爺一臉懵,直道惠德帝開口,稱要把他的女兒封為端王側妃,他頓時嚇得變了臉色,連忙擺手道不敢。
“怎么?太史令覺得朕不配做你的親家?”
崔三爺汗流浹背,下意識地去看向兩位兄長以及他的大侄子。那副無措的模樣連惠德帝看了都搖頭,他這副樣子屬實不似作假。況且在惠德帝看來,太史令還沒做戲的本事。
父親叔父懼在,崔絡自是不便開口。崔臨瞪了親弟一眼,俯身道:“端王殿下龍章鳳姿,昨日又救了雪瑩,崔家感激不盡。只結親一事,雪瑩不敢高攀,還望陛下恕罪。”
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情真意切。惠德帝將幾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的疑慮又消了一層。
他笑道:“英雄救美,也是一樁佳話。鎮國公不必如此推辭,朕已經派人去問崔二娘子的意思了。”
崔絡一怔,就見父親和二叔臉上也滿是錯愕。陛下這是何意?
說話間女官進來回話了,低頭道:“回陛下,崔二娘子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由父親做主。”
惠德帝又看向忐忑不安的崔三爺,三弟不頂事,崔臨方要開口,卻被惠德帝打斷,直接道:“既然崔二娘子也無異議,朕這便擬旨。”
事情已成定局,崔臨也無他法。否則他崔家推三阻四,是覺得崔家女郎金貴的都看不上皇子嗎?
圣旨一下,宮內宮外皆是嘩然。
李皇后先是因著兒子的蠢罵了他幾句,又氣他自作主張,不跟自己商量。
她指著端王的鼻子道:“崔絡比他父親還難拉攏,一個隔房的堂妹,你真以為能拿捏得了他?你還明晃晃的去求你父皇,是真不怕他知道你臉上寫的什么心思嗎?”
兒子占了嫡長,背后又有李氏。只要他勤勤懇懇當差,不犯大錯,太子之位遲早是他的。可這孩子不知道哪跟筋搭錯了,老愛自作聰明搞點動作。
端王憋悶,又是這樣,好像在母后心里他做什么都是錯的。
他替自己辯解,自嘲道:“正因如此,父皇才不會疑我,因為母后不會叫我蠢的無可救藥。況且父皇應了我,便是心中沒有疑慮。”
再說了,崔絡再寡情,那也是打著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大家族向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不信崔二娘子真出了事,崔絡會冷眼看著。
端王還沒說的是,他覺得父皇此舉,有意讓他做太子。
李皇后一眼就知道兒子在想什么,她別過臉半句話都不想再多說。兒子但凡有景王一半城府,她也不用操心至此。
就在景王的母妃徐貴妃急的上火,跟眾人一樣揣測太子之位時,惠德帝又連下三道圣旨。
其一是賜了景王一位與崔雪瑩家世相當的女郎為側妃。
其二是封皇三子為熠王,賜熠王府。
其三便是封大族盧氏的嫡女為熠王妃,擇日完婚。
三道圣旨將眾人砸的措手不及,意思很明顯,都別猜了,朕還沒有立太子的打算。純粹是作為慈父,關心兒子們的婚事。
坐在徐貴妃宮里的景王笑了,父皇只要沒有老糊涂,就不會選才干平平的大哥。
剛高興了不到一刻鐘的端王,面色難看,他總算明白母后最后那個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他咬咬牙,心道父皇還真是會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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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的圣旨到崔府時,沈幼宜姐妹幾個都在崔雪瑩房里,為此很是吃驚。
概因在沈幼宜心里,二姐姐是要做大家宗婦的,側妃聽著再好,也不過是妾室,永遠都越不過正妃去。
她替二姐姐難過,忽地想到了繼兄,莫不是他昨日就在為此事發愁?
沈幼宜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對了,跟素蓮說了一聲后,就去清雅苑的堂屋里等他。
待崔絡從刑部下值,方走進院子,便聽人稟報繼妹在此處,他神色一愣。
經過昨日,崔絡以為繼妹少不得要大幾日不敢往他跟前湊,屬實沒料到方隔了一日,她又來找他。
他沒去臥房更衣,直接去了堂屋。繼妹坐在軟塌上,許是無聊,往盤子里剝了兩個金橘。她剝的十分認真,竟將上頭的橘絡也剝的干干凈凈。
聽見門口的動靜,方抬頭道:“兄長,你回來啦?”
崔絡嗯了聲,不知道要說什么,沉默了會兒才道:“妹妹找我有事嗎?”
沈幼宜心里憋悶,繼兄他……真的很難親近。
她垂眸,茫然道:“二姐姐要嫁給端王做側妃了。”
女郎聲線細細地,肉眼可見的憂心,崔絡不懂少女心事,猜測著問:“舍不得?”
畢竟嫁入皇家,又是側妃,自不能隨心所欲的回娘家。
沈幼宜點頭又搖頭:“是有舍不得。但更多是覺得二姐姐做側妃,委屈了她。兄長昨日也是憂心此事吧?”
繼妹年紀尚小,不知朝事,再加上心思單純,她哪里想的到如今的結果,也許正是她憂心的二姐姐所盼的。
更想不到自己這個兄長,根本沒她心中所想的那般好。他生來就肩負著崔氏一族的重任,自當事事以崔家的利益為先。堂妹那里,他昨日便給了她選擇的機會,今日她又放棄第二次,所以往后的路不論好壞,她只能自己走。
崔絡至多能保她衣食無憂,別的允不了她。
繼妹的眼睛過于明凈,崔絡別開臉,試著寬慰道:“畢竟是王爺側妃,日子總不會差。也許你多慮了,二妹她一早便想得開。”
沈幼宜愣住,回想到接完圣旨后,二姐姐的確沒一點傷心。只是她跟四姐姐猜測,她定是在強顏歡笑。
是啊,二姐姐那么聰慧,定然嫁到哪里都能過好日子。自己又不是她,也許是她庸人自擾了。
沈幼宜頓時豁然開朗,唇角不自覺上揚,轉了話題:“我剝了橘子,兄長要吃嗎?”
說完就拿起一個,將手伸了出去。
崔絡不愛吃酸的,只繼妹眼眸彎彎,他不忍拒絕,下意識伸手去接。
過后他才想起,自己回來還未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