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給長安城里添了不少顏色,才子佳人們更是以雪為題吟詩作畫,熱鬧了好一陣子。四九天一過,除夕悄然而至。
“女郎,夫人叫人送來了明日要穿的新衣裳,現在要試試嗎?”素蓮歡喜的帶著幾個婢女進了內室。
沈幼宜正坐在矮塌上忙著手里的活,頭也沒顧上抬,隨口道:“先放著吧,我待會兒再試!
繡娘都是按她的尺寸做的衣裳,定然出不了太大差池。
素蓮好笑道:“您給世子爺做的劍穗再好不過,他肯定喜歡的緊,女郎不用擔心。”
“真的嗎?我第一次做,就怕哪里有疏忽。”沈幼宜又將流蘇順了一遍,提起來看了看,確定沒什么差錯才滿意的笑了笑。
前些日子見繼兄練劍,無意間瞥見他的劍柄上光禿禿的,總覺得差點東西,回來后她便學著親自做了個劍穗,前后磨了有大半個月的功夫。
她一直都記著繼兄送了她一匹昂貴的俊馬,只沈幼宜小金庫有限,再加上繼兄什么好東西沒見過,所以思來想去還是親手做的有誠意。正好趕上過年,想來繼兄也不會拒絕她的心意。
素蓮點點頭,又哄了沈幼宜幾句,后者便高高興興地去梳妝打扮了。
因著過年,諾大的崔府到處張燈結彩,紅紅的年獸燈籠掛了滿院,伺候的仆婦女婢們從主子處領了賞錢,干活兒也比往日里更有勁,人人都喜氣洋洋。
夜色將至,崔老太君帶著一眾子孫開祠堂上香跪拜,祭奠先祖,以求崔氏蒸蒸日上,子孫滿堂。除夕夜的年夜飯尚未備好,宮里頭的內侍監帶著惠德帝的口諭賜下了兩道宮廷御菜,以示恩寵。
沈幼宜跟在眾人身后跪著,叩謝圣人隆恩。往回走的路上,四姐姐崔雪珠偷偷戳了她一下,悄聲道:“去年陛下賜的菜也就一般般,不知道今年有沒有什么新菜式?”
“四姐姐就放寬心吧,今晚肯定叫你吃個舒心!鄙蛴滓俗笥铱戳丝礇]人,低聲轉話題。雖說內侍監已經走了,但還是不能妄議皇帝。
賜菜是惠德帝對臣子的一種恩寵嘉賞,除了四姐姐,怕是沒人會關注菜到底好不好吃。三房人齊聚崔老太君的壽安堂,熱鬧的吃了一頓團圓飯。
飯后崔老太君要依舊例守歲,崔臨怕她身子受不住,勸了半天無果后,只叫仆婦多照看些,去外頭跟崔二爺和崔三爺拼酒了。
爺們幾個兒好喝,陳清芷三妯娌也沒閑下來,難得和氣的圍在一起打上了葉子牌。陳清芷剛嫁進來那年不太會玩,一晚上盡給兩位弟妹喂銀子了,這幾年下來卻是長進不少。
去年盧氏手氣不好,贏了幾把后便一直輸,這口氣她憋悶了有一整年,勢必要在今兒贏回臉面。崔雪珠嘻嘻哈哈的開玩笑:“阿娘,要不要我幫你打?保準叫大伯母和三叔母心服口服!
“去找你姊妹哥哥們一邊玩去,少來我這添亂,你阿娘我還沒老呢。”盧氏一邊洗牌,一邊沒好氣的瞪了女兒一眼。
陳清芷也悄悄問女兒:“銀子夠不夠?”女兒年歲最小,玩不過上頭幾個哥哥姐姐也屬正常。
沈幼宜抱著母親的胳膊撒嬌,嗔道:“阿娘,您這話顯得我一定會輸似的!
陳清芷揶揄:“也不知道誰之前輸了銀子,哭了一晚上鼻子?”
沈幼宜:“……”都多久的事了?她剁剁腳,氣呼呼的捂住耳朵,拉著四姐姐崔雪珠走遠了。
兄弟姐妹們人多,開一桌完全不在問題。過年的大好日子,崔雪妍也露了面,只沈幼宜驚訝的發覺,她跟久不見人的二姐姐崔雪瑩的氣色大不相同。
二姐姐面色紅潤,豐腴了不少。崔雪妍卻清減許多,板著一張臉,看起來愈發難相處了。崔雪瑩知道妹妹們之間有芥蒂,主動去拉崔雪妍的手,笑道:“許久不見幾位妹妹,今晚咱們可要玩個痛快。”
哪知往日里對她還算和顏悅色的崔雪妍忽地甩開了她,一時間氣氛有些怪異,片刻后崔雪妍扯了扯唇角:“實在對不住二姐姐,我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你們玩就好!
丟下面面相覷的幾人,她頭也不回的走了。自打知道姨娘對陳清芷母女做的事,崔雪妍總覺得抬不起頭來,整日里想沈幼宜是不是看不起她,背地里還跟崔雪珠說她的壞話。
至于二姐姐,她定了門好婚事,自是能笑出來。不管她邀請自己是虛情還是假意,崔雪妍就是能看出點顯擺炫耀的意味,她不想再虛以委蛇的奉陪。
沈幼宜怕二姐姐尷尬,主動解圍:“三姐姐可能心情不好,二姐姐別放在心上!
崔雪珠撇嘴,低低咕囔了幾句。崔雪瑩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去喊幾位兄長。
三房趙姨娘所出的崔明曄和陸氏所出的崔明逸正圍著崔絡請教學問,崔明忱小小一個兒坐在旁邊仔細聽著,畢竟當年崔絡可是頭次下場春闈就得了狀元郎的名頭。
若能得他指點幾句,兄弟倆的學問必能有所長進。雖說母親跟趙姨娘不合,崔明逸卻待這個庶兄還算和善,畢竟在他眼里一個小小的庶子,素日里學業又比不上他,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總之他對來年的科舉十分有信心,就算超越不了大哥,定然也在二甲之列,不知道母親整日里瞎操什么心?
崔絡拍拍兩位堂弟的肩膀,各自勉勵幾句。沈幼宜玩著牌,忽地三房的兩位堂兄帶著親弟弟過來了,她朝剛才的方向定睛一看,果然沒了繼兄的身影。
沈幼宜有些心不在焉,一晚上兩人都沒獨處的機會,她的劍穗自然也沒送出去。她不經意地問了問兩位堂兄:“兄長他……回去了嗎?”
“應該吧,大哥向來喜歡清靜!
她點點頭,開始盤算著如何脫身,只姐姐們看的太緊,快到子時才肯放人。后頭她心全飄到繼兄那去了,贏回來的銀錢又輸了個精光,她也不在乎,偷偷溜走了。
清雅苑里亮堂堂的,高竹上來迎她,沈幼宜還未開口,他便搖頭道:“世子爺去祠堂里看前夫人了,今夜已晚,不如五娘子明日再過來吧。”
沈幼宜打了個哈欠,的確有些困了,只仍舊倔強道:“沒事,我過去看看他!
大家都熱熱鬧鬧的,繼兄孤零零一個人,她想陪他一起。況且去祭拜生母,他心里應該更難過吧。
府上的走廊里到處都掛著燈,即便走夜路沈幼宜也沒那么害怕。祠堂關著門,也聽不見什么聲音,她想繼兄跟常人不一樣,即便有很多話想跟生母說,大概也只在心里默默的說吧。
沈幼宜不想打擾他,想著他一會兒的功夫就出來了,搓了搓手蹲在地上等,只漸漸的眼皮開始不受控制地上下犯困。
崔絡在里頭待了很久,他外任多年沒有祭拜過母親,已屬不孝,今夜如何也要過來上柱香。他本以為有許多話想說,可到了這兒又不知從何說起。
在他模糊的記憶中,母親的臉他已經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她待自己不甚熱絡,至少跟三叔母對堂弟的態度比起來,可以算是冷淡。
祖母說,那是因為他是世子,肩上擔負著整個崔府的重任,母親才不能做慈母,對他事事嚴苛。
也許的確如此,崔絡不再抱怨,也不再期待,只愈發刻苦用功,努力做好一個世子,然母親仍舊不久后郁郁寡歡的撒手人寰。
之后父親續弦,他沒有反對的理由,心里也生不出怨恨,他一早便知父親和母親只是崔王兩家聯姻,沒什么感情,相敬如賓不外如是。
闔家團圓的日子,誰都可以忘了她,崔絡這個當兒子的卻不能。他最后磕了個頭,起身出去,沒料關上門一低頭,就瞧見繼妹蜷縮著身子,靠在墻上睡著了。
他一怔,顯而易見,繼妹是來等他的。
崔絡繃著一張臉,這么冷的夜兒,她也不知傻傻的等了多久,他想斥她一聲胡鬧。但她睡得香甜,長長的睫毛微微垂著,呼吸綿長,這樣真心待他的繼妹,他承認自己狠不下心。
他彎下腰,輕輕推了推她。沈幼宜本就睡的不深,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到了繼兄那張清俊的臉,懵懵的問:“兄長,你出來了?”
“嗯”崔絡應了一聲,見繼妹尚未清醒。他思忖幾秒,背對她蹲下去,回頭道:“上來,我背你回去。”
沈幼宜的確還迷糊著,閉著眼睛雙手攀上了繼兄的肩膀,隨即又一歪腦袋睡了過去。崔絡穩穩當當地背著她,昏暗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的長長的。
就在素蓮急得要再去問問高竹時,終于瞥見了人影,待走近才看清是世子爺背著她們女郎回來了。
她松了口氣,只臉上難掩詫異,女郎待世子好,她怕女郎是一頭熱,畢竟世子向來寡淡,如今她算徹底放了心,世子當真是把女郎當親妹妹看了。
崔絡不便進內室,就在外間將沈幼宜放了下來,他動作很輕,一點沒吵到她。是以直到他走后,沈幼宜才被素蓮幾人脫衣裳擦洗的動靜弄醒。
她第一反應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劍穗還是沒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