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雖睡得晚,但次日要去崔老太君處磕頭請安,沈幼宜自是不敢睡懶覺。
況且新年第一天,她心情好得很。拜了一圈年下來,壓歲錢都收到手軟。回了大房,又從繼父和母親那里小賺了一筆。
崔絡身為兄長,理當有所表示。只他還未成家,大家也沒臉伸手去要。崔明忱小小一個人,看著崔絡的眼神里滿是仰慕,不好意思的開口:“我能去兄長書房里挑本書嗎?”
大哥書房里的書,好多都是收藏的孤本,但凡讀書人就沒有不眼饞的。
弟弟好學,崔絡樂見其成,頷首道:“待會兒隨我一起過去。”
劍穗還在袖口里藏著,沈幼宜積極道:“我也去。”
崔臨揶揄道:“阿宜什么時候也好讀書了?”
沈幼宜紅了紅臉,支支吾吾的:“我找兄長有其他事。”
瞅瞅兄弟姐妹三兒離去的背影,崔臨忽地惆悵的嘆了口氣。陳清芷哪能不知道國公爺心里在想什么,好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擔心世子跟弟妹們不親?現在這樣不挺好的?”
崔臨哼了哼,才不承認他心里的別扭。他是希望兒女們和睦,但不能把他這個父親的地位越過去。瞧瞧方才繼女和小兒子那迫不及待的要跟兒子走的樣子,眼里哪還有他這個爹?
陳清芷看破不說破,只覺得在外威風凜凜的國公爺愈發幼稚了。
沈幼宜和弟弟跟著繼兄進了他的書房,弟弟看見那排書架子眼里就冒精光,得到繼兄的準許后,他去挑書了。
挑書也得費一陣子功夫,沈幼宜不想再浪費時間,戳了戳崔絡的胳膊,低聲道:“我有東西要送你,兄長咱們出去說吧。”
崔絡錯愕,回頭見崔明忱努力踮著腳還是夠不到書架子上方,叫高竹進來伺候著,才帶著沈幼宜去了臥室外間。
他看向笑臉相迎的繼妹,平靜問道:“何物?”
看了眼繼兄的神色,沈幼宜猜他不會又想到自己雪天捉弄他那回的事了吧,不敢再磨蹭,從袖口里把東西拿出來:“喏,我親自做了個劍穗。兄長看看喜不喜歡?昨日找你本就是送這個的,誰想我太困睡了過去。”
說到這,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眸。
白色的珠子穿在線上,中間是用綠色的金絲線編織好的如意結,下面是漸變綠的流蘇,簡潔大方,沒有其他多余的裝飾,崔絡佩戴在劍上一點不失他的身份。
崔絡眼中難得浮現出一絲笑意,沈幼宜便知自己這禮沒送錯,她可是提前跟高竹打聽過兄長的喜好呢。她眼睛亮了亮:“怎么樣?還不錯吧?”
繼妹嘴上謙虛,下巴卻揚了揚,顯然是想要他夸贊幾句。崔絡不擅于此事,偏過頭轉了話題問:“昨夜打葉子牌,輸了還是贏了?”
她不求繼兄高興地咧嘴笑,好歹也給個反應啊,誰知對方淡淡的嗯了一聲就打發了她,再想到昨夜她惦記送禮輸了一筆銀子,撇撇嘴道:“輸了。”
繼妹抿抿唇,明顯不高興了。崔絡失笑,心道果然還是個孩子,他指了指一旁桌案上放著的白色匣子,開口道:“打開看看。”
雖然憋悶,沈幼宜還是生不起繼兄的氣來,言聽計從的去開匣子,下一秒就被里頭滿滿的金葉子閃瞎了眼,她驚喜的抬眸:“給我的?”
崔絡:“自然。”
沈幼宜笑了片刻,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哼了哼道:“兄長別想拿金葉子打發我,我還生著氣呢?”好像她眼里只有錢,很好哄似的。
崔絡皺眉,若是為著打牌的事,現下得了金葉子,繼妹不至于如此。既然不是因打牌輸了不高興,那便是方才……
他收了收神色:“禮物我很喜歡,又叫妹妹費心了。”
沈幼宜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會兒垂下眸子,故意道:“方才兄長那么冷淡,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呢。”
崔絡正色:“沒有,我向來如此。”也許繼妹過段時間,就會因他的無趣而漸漸疏遠。
沈幼宜就想開個玩笑,哪里知道繼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她頓時老實了,笑道:“我知道的。兄長喜歡就好,那我先走了。”
她朝崔絡揮了揮手,走到門邊倏然又回頭,叫住了他:“新的一年,望兄長事事如意,節節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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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出嫁兩年的大姐姐崔雪羽回來了。只與去年跟夫君一起回娘家時的好氣色不同,她今年是自己回來的,瞧著面色不大好,人也有些強顏歡笑。
三房的陸氏本就不待見崔三爺給她弄出來的庶子庶女,眼下見庶女灰溜溜的回來,她不拍手叫好就算良心發現了。
崔雪羽的姨娘倒是心疼女兒,但她早已在崔三爺那失了寵,說不上話,只無力的抱住女兒哭了一通。
崔老太君拍拍大孫女的手,面色不悅:“姑爺是忙到連一日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嗎?”
這話陰陽怪氣的太明顯,畢竟崔雪羽的夫君幾次科舉不中,到頭來還是靠家中門蔭給謀了個閑職,整日里也無甚要緊事。
崔雪羽苦笑一聲,為丈夫找補:“他一早就約了人應酬,不好爽約,我便自己回來了。祖母放心,我過的很好。”
崔老太君唉聲嘆氣,長樂候別以為自己升了官就能拿捏她崔家的女郎,她崔氏也不是那軟柿子,只如今還沒有撕破臉面的必要。
大人們在里頭閑聊,沈幼宜被四姐姐崔雪珠偷偷拉了出來,她嘆息著:“昨日我都聽我娘說了,大姐姐嫁過去這么久,肚子遲遲沒有動靜,她婆母早不滿了,一年里就抬了兩個妾進門,生怕別人看不出她著急抱孫子似的。你說大姐姐氣色能好才怪?”
沈幼宜驚住,回想了一下沒見過幾面的大姐夫,文人書生模樣,挺愛笑的。
她忽地有些膈應,強迫自己中斷回憶,問:“大姐夫他……也都同意?”明明剛成親那會兒兩人看著十分甜蜜。
崔雪珠翻了個白眼,用她阿娘的話來說,大姐夫就是個沒主見的,事事都以他母親為主。
她低低咕囔了幾句:“男人都一個樣兒,有幾個不納妾的,都好色。”
“四姐姐你說什么?”沈幼宜沒聽清,抱住崔雪珠的胳膊又問了一遍。
崔雪珠隨口敷衍:“沒什么。”
五妹妹在男女情事上尚未開竅,她若跟她講婚后的糟心事多了,弄得她不敢嫁人了怎么辦?
本朝官員的年假一共有七天,陳清芷父母雙亡,早已沒了娘家可回,沈幼宜自然也無需跟著母親去外祖家拜見。崔雪珠卻是初四的時候跟著母親回了趟盧家,住了一夜回來后她便苦著張臉。
沈幼宜好奇:“這是怎么了?盧家有人招惹你了?”
崔雪珠生無可戀:“比這還恐怖。你知道嗎阿宜,去了那一堆人圍著我母親要給我說親,往常還有個表姐擋在我前面,現下她要做熠王妃了,她們便只逮著我說,我煩都煩死了。”
“然后呢?那二叔母有給你定下什么人選嗎?”沈幼宜聽的津津有味。
崔雪珠嘿嘿兩聲:“我娘給我拿了個名單,我自己選了一個去相看。”
她知道母親是為她好,想叫她早早挑個好夫婿。但看了那么多癡情女子負心漢的話本,崔雪珠對情愛早沒了期盼,只能說父親那樣的才是少見。
左右躲不過嫁人,她便如了母親的愿,早把婚事定下來,以后她也不會再嘮叨。但不管怎樣,她要挑個順眼的嫁,崔雪珠一眼就瞅中了四品大將軍衛恒。
無父無母,孤家寡人一個,性子穩重沉悶,簡直完美符合她的要求。這說明什么?這說明她嫁過去不用伺候婆母討好小姑,也不用跟妯娌周旋。衛恒悶葫蘆一個也說不過她去,管不到自己頭上,崔雪珠就算睡到日上三竿也無妨,豈不是跟未出嫁時一樣快活?
她越想越蕩漾,沈幼宜推了推她的胳膊:“四姐姐你收斂一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發大財了。”
崔雪珠就是忍不住想笑,轉頭道:“初六你陪我去相看唄。”雖說她特別滿意衛恒的家世,但也得瞅一下人,若他生得太丑,她還是要重新考慮一下的。
“你相看,我跟著去,不太好吧?”沈幼宜遲疑。
崔雪珠揶揄:“你真不去?大哥也要跟著去,要是怕無聊,你去找大哥玩。”
沈幼宜真被挑起了興趣:“兄長他怎么會去?”畢竟他是連宴席都推掉的人,怎會湊這個熱鬧。
崔雪珠攤手,長話短說。按理說一般人家相看,都是雙方母親張羅。可衛恒孤家寡人,也沒有熟識的女性長輩,總不能叫盧氏親自去跟他說。
衛恒在官場上獨來獨往,崔二爺跟他也不甚熟識,況且他一個當爹的,總不能直接問對方,你愿不愿意跟我女兒相看,這叫什么事?
思來想去夫妻倆就把主意打到了大侄子崔絡身上,畢竟兩人年紀相仿,還有過點頭之交,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最要緊的是,就算相看不成,對外也能解釋成崔絡約好友游玩,碰巧跟他們撞見了,一點不礙女兒名聲。
在崔二爺這個二叔的請求下,崔絡雖不情愿,仍舊被迫做了回男媒人。
約著見面時,兩個大男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最后怎么說的,總之相看的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