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沈幼宜跟著崔雪珠母女倆坐上了去開元寺的馬車,同行的還有陳清芷,這是盧氏的主意。別到時候只她一個大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
陳清芷本也有去寺廟祈福的打算,況且她也不是很放心女兒,沒怎么考慮就痛快地應了下來。
過年這幾天廟里的香火特別旺,一行人上了山,處處都是人頭攢動。沈幼宜和崔雪珠分別跟在母親身后去殿內上了柱香,出來后陳清芷問:“世子跟那衛將軍約在何處?”
盧氏笑道:“前頭人多,估摸正在后院里清靜。”她主動挽上了陳清芷的胳膊:“大嫂跟我一塊過去瞧瞧吧?”
閑著也是無事,陳清芷點了點頭,隨即叫了個小沙彌給她們帶路。
越往后走越是清幽,別有一番意境。沈幼宜遠遠便瞧見了繼兄的背影,他對面坐著個臉生的男人,看不清正臉,身形卻是魁梧,這應當便是那衛將軍衛恒。
她偷偷看了眼崔雪珠,發現四姐姐面不改色,臉都沒紅一下,淡定的好像根本不是來相看郎君的。
跟衛恒相對無言了有半個時辰的崔絡,察覺到有人來后,終于舒了口氣。再坐下去,他第四盞茶也快喝完了。
衛恒敏銳的發現了這位崔世子的神色變化,僵了許久的身子也動了動。他是個粗人,只會帶兵打仗,琴棋書畫一竅不通,素日里就跟貴公子們無甚共同語言。
再加上他嘴笨不會說話,碰上本就話少的崔世子,兩人可不是只能干瞪眼。
待沈幼宜幾人走過來時,就被這尷尬的氣氛冷住了。
盧氏:“……”這兩人怎么比陌生人還像陌生人?
好在心中有所預料,她很快回過神來,主動打破了沉默,一臉驚訝的看向崔絡:“璟行,你怎么在這?”
說著視線便大大方方的轉到了衛恒身上,上下打量道:“這位是?”
二叔母臉上的表情過于浮夸,崔絡只想盡快脫身,起身道:“這是同僚衛將軍,今日偶遇閑聊幾句。”接著又一一給衛恒介紹家中人。
當崔絡說到崔雪珠時,衛恒耳朵一動,這便是今日要跟他相看的崔四娘子吧。他雖好奇,但礙于禮數也沒有亂看,只靜靜的聽崔絡說話,過后才行禮道:“晚輩衛恒,見過兩位夫人,四娘子和五娘子。”
一瞬間幾雙眼睛全朝他看了過來,衛恒身子一僵,不合時宜的想到了路邊任人隨意挑選的大白菜,動都不敢動一下。
來之前盧氏是不滿意這門婚事的,頗為嫌棄衛恒家世寒酸,只拗不過女兒只能來看看。如今見了人,有禮數不說,看著是個敦厚老實的,想來也欺負不了她那小霸王女兒。
她跟陳清芷對了個眼神,心下還算滿意,拍了拍沈幼宜姐妹倆的手,囑咐女兒道:“我和你大伯母還要去別處上香,你和阿宜就跟著你們大哥吧,阿娘過會兒再派人來接你們。”
盧氏并不迂腐,讓女兒和衛恒說會兒話也不算出格,況且有崔絡這個靠譜的大侄子看著,想來也出不了什么事。
接到四姐姐的眼神示意,沈幼宜去拉崔絡的衣袖:“兄長,我們去旁邊逛逛吧。”
不遠處有個小亭子,崔絡點點頭。這距離恰到好處,既能看到人,又聽不到聲音。往日里最喜歡的繼兄在身側,沈幼宜今兒卻顧不上跟他說話,又是墊腳又是伸腦袋的,直往方才的方向看去。
也不知道四姐姐說了什么,就見那衛將軍拘謹地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沈幼宜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崔絡不明白有何好笑的,問道:“今兒怎么也跟著出來了?”
耳畔忽地響起繼兄清冽的聲音,沈幼宜嚇了一跳,回頭下意識道:“唔……母親要來上香,我想著在家也無事,就出來走走。”
她總不能說兄長你平日里太忙,就想跟過來與你多相處會兒吧。叫繼兄知道了,嘴上不說,心里也定會覺得她煩。
繼兄嗯了一聲又不說話了,沈幼宜主動找話題:“我快過生辰了,兄長還記得嗎?”
“記得。”繼妹的生辰跟元宵節是同一天,知道了便不會忘。她清澈靈動的雙眸看過來,許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嘟嘴道:“兄長今年可不能跟小時候一樣,直接拿金葉子打發我。”
金葉子她固然喜歡,但生辰禮還是要有些特別之處。換作以前,繼兄肯給她準備禮物她都受寵若驚,只如今沈幼宜是愈發敢蹬鼻子上臉。
“想要什么生辰禮?”崔絡不喜歡猜,直接問道。
沈幼宜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嗎?”
崔絡:“……只要不出格。”
沈幼宜彎唇:“好啊,那我再想想,過幾天再告訴你。”
兩人聊了會兒天,崔雪珠滿面春風的過來了。她對崔絡道:“大哥,我和阿宜去找母親匯合了,衛將軍那里還勞你招待。”
往回走的小路上,姐妹倆緊挨在一處說悄悄話,沈幼宜迫不及待的問:“就衛將軍了?”
“是啊。”崔雪珠心情好的哼起了小曲。原想著衛恒相貌端正即可,沒料到他的臉還挺俊的,就是有點黑,沒自家幾個哥哥豐神俊朗。
不過這不打緊,他黑才能顯出自己的白。
沈幼宜猶豫了會兒才道:“他看起來跟兄長差不多高,但身形卻壯了一圈。”
她越想越憂心:“他日后不會打你吧,四姐姐?”
崔雪珠:“……”五妹妹腦子里都在想什么?是自己看不正經話本看多了嗎?否則為何第一反應便是身板壯有壯的好?
她耳朵一紅,難得羞澀,敷衍道:“他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爹定不會放過他。”
夜晚盧氏靠在崔二爺懷里,憂心忡忡的:“不行,我忽然又覺得那衛將軍有些配不上我們阿珠。她自小錦衣玉食的長大,回頭嫁入了衛府,怕不是要過苦日子,不然再看看伯爵府的人家?”
崔二爺好笑道:“人家好歹是朝廷的四品將軍,只是底蘊差些,難不成還能短了女兒吃喝?再不濟我們多備著些嫁妝便是。”
他頓了頓,又道:“況且若真按夫人的要求來找女婿,怕是全長安都沒幾個人選。你自己想想,又要潔身自好不好色的,又要公婆妯娌好相處的,家世上還不能太差,這不是叫媒婆難做嗎?”
這話盧氏不愛聽,瞪了他一眼:“依二爺的意思,是我胡攪蠻纏了?”
崔二爺投降:“哪里,夫人也是為了阿宜好。只我看衛將軍確是個不錯的人選,為人正直上進,又努力當差,素日里也不去喝花酒。”
被丈夫這么一說,盧氏頓時又覺得衛恒是個難得的好女婿。
于是次日朝后,受二叔所托的崔世子又被迫叫住了衛恒。
“衛將軍留步。”
聽出是誰的聲音,衛恒心口一跳。想到方才朝上崔二爺若有似無的打量,他故作平靜開口:“世子爺。”
崔絡頷首,長話短說:“昨日也見過面了,不知衛將軍是否有結親的打算?”
他話剛落,竟見衛恒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可疑的紅,對方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去:“勞煩崔世子告知,我過幾天便叫媒人上門提親。”
自打他去歲升了官,也有媒婆熱衷于給他說媒。只衛恒雖是個粗人,卻也不想盲婚啞嫁,萬一人家女郎心里不情愿,他也不舒坦。
因著他拒了幾次,媒婆眼看他這的銀子不好賺,往后登門也越來越少,衛恒也不大在意。只沒料到崔家這樣的高門大戶竟有跟他結親的意思,他第一反應便是崔世子莫不是在說笑?
第二反應便是崔家四娘子被父母逼著跟他相看,為此他也得赴一回約,見了人才知崔四娘子沒一點不情愿,她只是提了些在衛恒看來不算要求的小要求。
高門大戶的女郎下嫁他,自是應當跟未成親時一般自在,他絕不會拿一堆規矩管著她。何況她還生得那么美,衛恒自慚形穢,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是占便宜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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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年,元宵節緊隨其后,沈幼宜的生辰便也到了。最近崔府的席面就沒斷過,因著明年及笄要大過,今歲陳清芷便只在大房簡單張羅了一桌給女兒慶生。
用過膳,繼父母親和弟弟都送了沈幼宜生辰禮。眼見崔絡沒有表示,崔臨不滿的同時還不忘給兒子找補,咳了一聲道:“璟行啊,你最近是不是太忙,把阿宜的生辰禮給忘了?沒你這么做兄長的,回頭記得給補上。”
崔絡面色微動,他最近一直在等繼妹來跟他討生辰禮,只幾天過去,不知是她忘了還是怎的,她鮮來找他,便拖到了今日。
繼兄不說話,便是默認他忘了。沈幼宜卻不想他被誤會,笑著解釋:“父親錯怪兄長了。前幾日他便問了我想要什么禮,是我沒想好,說生辰那日再告訴他,待會兒我便跟兄長討要去。”
崔臨哼了哼:“這才像個樣子。”
兄妹倆相攜離去,路上崔絡沒忍住問道:“不是說想幾日便告訴我,怎么等到今天?”
繼兄神情有些怪異,沈幼宜立馬就察覺到了不同,品了品這句話后,她錯愕的抬頭:“兄長最近都在等我嗎?”
這話說不上哪里不對,崔絡從繼妹臉上移開視線:“早些告訴我,我便能早點準備。”
崔絡的話算變相承認了,沈幼宜倒吸一口氣,她這幾天光顧著找四姐姐問那衛將軍提親的事了,也是怕過于頻繁的叨擾繼兄,會惹他不快。
至于生辰禮,她垂眸,小心翼翼的開口:“兄長的字千金難求,我也沒有特別想要的,就想著你為我題幾句祝詞,我再找人裱起來掛到墻上。因著你今日就能作,才想著今日說也不遲,不是故意叫你等的。”
最主要的是,就這么一件小事,沈幼宜真沒料到繼兄會一直記得,心里暖暖的。
繼妹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像下一秒他會罵人似的。崔絡心口莫名堵了幾天的氣忽地消散了,他失笑道:“我沒生氣。”
說話間進了書房,他叫沈幼宜坐到旁邊等一刻鐘。自己拿了紙筆,研好磨,沉思了片刻后開始動手。
一刻鐘后見繼兄停了筆,沈幼宜想湊過去看,卻被繼兄若有似無的擋了擋,他道:“還未作完,我歇息片刻,待會兒筆墨干了我叫高竹給你送過去。”
沈幼宜詫異,就幾句話而已,需要這么長時間嗎?還是說她在這看著,影響繼兄發揮了?
她嘟了嘟嘴,不情不愿的點點頭。臨出門前,繼兄忽地開口:“妹妹生辰喜樂。”
沈幼宜呆住,接著便發現繼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淺笑。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他又恢復了那副淡淡的表情,不過她確信自己沒看錯,暈頭轉向的出了門。
歇晌起來,那副字就放在貴妃塌的小桌案上,只她第一眼看見的不是繼兄蒼勁有力的書法,而是左下角那只生龍活虎的兔子。
沈幼宜眼中的驚喜藏也藏不住,原來繼兄不僅作了詞,還畫了插圖。所以他那時攆自己走,不會是不好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