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二月,天氣逐漸回暖,時間仿佛也過的快了起來。因著會試在即,崔府近來安安靜靜的,好叫三房的兩位郎君認真準備考試。
初十那日,崔明曄和崔明逸在一家子的期盼中進了考場,連考三天下來,兄弟倆的精氣神好像也被抽走了,心疼的陸氏和趙姨娘分別給兒子燉了好幾天湯。
庶兄素日里的功課就不如他,崔明逸這次下場也十拿九穩自己的名次會遠超庶兄,陸氏更是對自己的兒子信心十足,心里已經琢磨著辦個喜宴了。
四月份的揭榜日,陸氏已經沉不住氣了,但上頭坐著的崔老太君穩如泰山,她只好又把迫切的心按捺了回去,老老實實地等著自家仆從回來報喜。
半個時辰后,一名仆從氣喘吁吁地進了門,邊跑邊喊道:“老太君大喜,中了,中了。”
崔老太君盤佛珠的手一頓,慈眉善目地念了句:“阿彌陀佛,祖宗保佑。”
陸氏可沒有婆母的淡定,唰的一下站起來,急得問:“你倒是說清楚啊,誰中了?”
仆從連氣都顧不上喘,連忙道:“二郎君和三郎君都中了。”
陸氏喜上眉梢,追問兒子的名次。仆從緩了緩,還是喘:“回三夫人,三郎君中了二甲第十名。”
他正躊躇著,自己該如何回下一個問題才不會讓三夫人遷怒自己,沒料想三夫人根本沒問他,喜氣洋洋的去跟三郎君說話了。
這名次還算不錯,只崔老太君是嫡孫得狀元都能穩住的人,她沒好氣的看了眼陸氏:“行了,瞧把你高興的,沒得叫人笑話,都忘了問二郎的名次。”
被婆母數落了,陸氏也沒一點不快,去拉趙姨娘的手:“哎呀,瞧我這記性,一時高興的都糊涂了。妹妹且放寬心,二郎再差也是個三甲。”
趙姨娘被陸氏刺眼的笑恨得牙根都咬碎了,壓著心里的火道:“姐姐說的是,二郎自小便比不上三郎聰慧。”
陸氏只覺通身舒暢,看向仆從:“說吧,二郎得了什么名次?”
仆從有些尷尬,低下頭道:“一……一甲第三名。”
他聲音雖低,屋內的人卻都聽了個清楚。對崔老太君和崔三爺來說,兩人都是崔家的兒孫,誰得了更好的名次都不要緊,難以置信到久久回不了神的是陸氏和崔明逸。
陸氏方才還在趙姨娘面前炫耀了一通,現下她捂住胸口,白著一張臉質問:“怎么可能?是不是你看錯了?我現在再派個人去看。”
三兒媳越說越不像話,崔老太君沉下臉:“你給我坐下。”接著視線移到向來在府中存在感極低的二孫子身上,緩緩開口:“但凡考試,就難免忽高忽低,明曄這次超常發揮,很不錯。”
她不管二孫子之前是不是扮豬吃虎,只要有才華,她崔府就能容得下。
至于三孫子,此刻跟她娘一樣,早已臉色大變,崔老太君嘆口氣:“明逸也不錯,發揮出了正常水平。”
她頓了頓,把兩個孫子叫過來:“只一次的考試算不了什么,往后的路還長著,你兩人切記要不驕不躁,多學學你大哥的為官之道。”
“是,孫子謹記祖母教誨。”兄弟倆異口同聲。
崔老太君:“都是好孩子,先下去吧。”
陸氏一張臉燒的火辣辣,忽略掉趙姨娘得意的笑,更怕陳清芷和盧氏笑話她,也趕緊灰溜溜回三房了。
出了壽安堂,崔明逸瞪了庶兄一眼,冷笑道:“二哥還真是好本事,竟藏拙了這么多年,虧我一點沒看出來。”
崔明曄面無表情:“三弟說的我聽不明白,這次權是運氣好。”
庶兄揣著明白裝糊涂,崔明逸憋著一肚子火氣走了。
很快朝廷的任令下來了,崔明曄任戶部主事,崔明逸進了翰林院做編修,都是大有前途的官職,端看兩人往后誰更有本事了。
有了官身,兄弟兩人的婚事也說了起來,沉寂許久的崔府又恢復了往日里的熱鬧。
接著便是熠王娶王妃過府的好日子,熠王妃是崔雪珠的表姐,她前一日就跟著母親回去送嫁吃席了。
傍晚回來跟沈幼宜說悄悄話:“熠王自打患了啞疾便足不出戶,我今兒在迎親時可算瞧了個明白,不愧是龍子龍孫,那氣度叫一個矜貴。”
說著她壓低聲音道:“我覺得熠王比上頭兩個哥哥更有皇子風范,聽說他之前文治武功都是頂好的,怪不得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子,真真是可惜了。”
沈幼宜今日來了月事,身子不舒服的在床上躺了一天,不然早去街上看熱鬧了。
四姐姐說的繪聲繪色,看起來挺夸張的,她好奇問:“熠王殿下比兄長還俊嗎?”
這話難住了崔雪珠,她想了想道:“這么跟你說吧,熠王殿下溫潤如玉,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兄長卻是冷面貴氣,不茍言笑,反倒叫人忽略了他的好容貌。”
沈幼宜懂了,若是以前,她肯定喜歡熠王這樣的暖公子,對繼兄這樣的冷臉避如蛇蝎。可她現在知道了繼兄的好,就難免氣那些以貌取人的,外頭時常會傳出崔世子傲慢,難以親近的話。
崔雪珠又想到什么,嘆口氣道:“因著熠王說不了話,我舅媽一直操心著,生怕我表姐嫁過去受冷眼。”
沈幼宜跟盧家娘子不熟,卻也說過幾句話,覺得她性子直率耿直,不像是會吃虧的,只這話她沒說出來,卻見四姐姐又重露笑顏:“算了,不想了,我反正是沒見表姐有一點不情愿,到底是去做王妃了,又不是過苦日子。”
熠王娶了王妃,崔雪瑩這個準側妃也該入端王府了,禮部定好的日子是六月初七。剛入了夏,長安的天還是挺清爽的,沈幼宜等人也都換上了夏裝。
一大早姐妹倆就去了崔雪瑩的閨房,看她絞面梳妝,訴了一通心里話。繼父早已解了崔雪妍的禁令,她卻仍舊閉門不出,叫貼身女婢送了份薄禮來。
看著那敷衍的一方鴛鴦手帕,崔雪珠諷刺道:“大好的日子,就知道給人添堵。”
沈幼宜聳肩沒有開口,只盼著二姐姐出嫁后的下月里崔雪妍也趕緊嫁出去,好叫家里頭清靜些,她也不用時時防著她,徹底放下心。
崔府嫁嫡女,本應該再怎么盛大也不為過,只偏偏是個側妃,既不能越過熠王妃和端王妃的婚儀嫁妝,連家中席面也不能越過今日端王府的。
陸氏抱著女兒掩面:“真是委屈我兒了。”
崔雪瑩不在意,盧家娘子的婚儀再比她大,這輩子也就是個王妃頂頭了。
黃昏時分,崔明逸將親妹背出了門,他有心想說兩句,但一想到妹夫是尊貴的端王,頓時什么話都憋了回去,反倒是崔雪瑩囑咐他道:“官場上的事,兄長定要小心行事,免得行差踏錯。”
崔明逸有些掛不住臉,敷衍了句知道了。
待崔雪瑩坐上花轎,仆從忽地高聲喊道,喜氣洋洋的:“端王殿下來親迎了。”
側妃而已,端王完全可以派個宗室子弟代他迎親,只崔氏的面子,他自要給足。他如此行事,崔臨領著崔府眾人,臉色確實好看不少。
三日后回門,仍是端王陪著崔雪瑩回來的,兩人看著如膠似漆。陸氏見女兒如此得端王喜愛重視,一顆心徹底放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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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兒漸漸熱了起來,崔府池塘里的紅蓮開得正艷,香味撲鼻。
沈幼宜盼啊盼,掰著指頭終于盼到了崔雪妍出嫁。她跟繼父的關系還未緩和,見了面冷冷的。只她私下里聽母親說,繼父給崔雪妍的嫁妝又多了一倍。
回門宴上,她臉上沒一點新嫁娘的歡喜,跟姑爺看起來也十分冷淡,看的沈幼宜驚訝不已,兩個人竟跟不熟似的。
更要命的是,用膳時崔雪妍頻頻給刑部郎中冷臉,顯些叫他下不來臺,崔臨和崔絡臉色皆是一沉。刑部郎中也是個妙人,不論崔雪妍說話有多難聽,他自始都好脾氣似的,沒黑過一次臉。
待兩人走了,四姐姐崔雪珠來找沈幼宜打探,聽她說完,她嗤笑了一聲:“我看那刑部郎中哪是好脾氣,是根本不敢發脾氣吧,娶了一尊大佛回去供著,往后有他們一家子好受的。”
崔雪珠看了看沈幼宜,心道到底是親生女兒,大伯父心底疼著呢,才給崔雪妍配了個這樣的人家,能讓她隨心所欲,偏她還不知足。
府上一下前后出嫁了兩位女郎,肉眼可見的冷清了不少,不過很快崔雪珠的及笄禮到了。
她的未婚夫衛恒送了份禮物,是一個紅玉鐲子。雖說看著價值不菲,但崔雪珠自幼見慣了珠寶瑪瑙,也沒什么好稀罕的。不過心里還是挺高興的,他看著是個木頭,沒想到還挺會哄人。
沈幼宜打趣道:“四姐姐笑的這么開心,莫不是想嫁了?”
崔雪珠瞪了她一眼:“誰說的,我只是早早定了親。至于嫁人,我爹說了,怎么也得到明年。”
他轉頭去撓沈幼宜的癢癢,笑道:“倒是你,這大半年來,有沒有春心萌動啊?我可是聽說,有位侯府的小郎君,幾次三番想約你出去。”
提到男女之事,沈幼宜紅了紅臉:“四姐姐別胡說,就是上次出門逛街,他銀子被人偷了,我慷慨解囊替他付了錢而已。誰知他上門還了錢后,非要和我做朋友。”
“好吧,不逗你了。”崔雪珠攤攤手,接著問:“你真沒有心儀的?”
沈幼宜臉皮薄,白嫩的臉頰紅的更厲害了,氣呼呼道:“我當然沒有了,婚姻之事我都聽父母的。”
崔雪珠忽地覺得五妹妹特別可愛,上手捏了捏她的臉,隨口道:“你性子這么軟,我都怕你將來被夫家欺負。”
沈幼宜嘟嘴,下意識道:“才不會,不然我找兄長告狀。”
隨著跟繼兄的感情越來越好,她說這話特別有底氣,第一反應便是出了任何事,繼兄都會替她撐腰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