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上半年連著辦了兩場喜宴,一入了秋仿佛如落葉般蕭瑟沉寂了幾分,冬去春來,又是新的一年。
素蓮將紗帳撩起,輕輕晃了晃睡得香甜的沈幼宜:“女郎,該起了!
今日她及笄,沈幼宜心里也藏著事,被人一推就醒了,她伸伸懶腰坐起來,穿好繡鞋下床。
婢女們伺候著洗臉刷牙,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回頭問:“待會兒要穿的衣裳送過來了嗎?”
素蓮眉眼含笑:“就怕誤了女郎的事,下頭人一早便送過來了!
說著便把托盤端了過來,上頭擺放著件精美的齊胸襦裙,色彩鮮艷明亮,那泛著淡光的料子更是叫人挪不開眼。
這是蜀地新上供的蜀錦,因著今年產量少,惠德帝也只賜了李皇后,有子的徐貴妃以及多年得寵的淑妃各一匹,其余的便賞了幾位王爺和公主。
至于大臣們,他看誰都沒個好稀罕的,直到崔絡奏請將一樁陳年舊案發回大理寺重審,最后事還辦得漂漂亮亮的,讓受冤的百姓得以沉冤昭雪,叫惠德帝龍心大悅。他一揮手便將庫房里最后一匹賜了下去。
恰逢沈幼宜要過生辰,崔絡便把這蜀錦料子拿了出來,陳清芷得知,難為情道:“蜀錦難得,世子往后娶了妻,總能用得上!
崔絡卻道:“再難得也是死物,況且每年都能得幾匹,這料子放久也就失了光澤,不如裁了給妹妹做衣裳!
一個將來虛無縹緲的妻,和眼前活潑伶俐的繼妹,他自不會委屈了后者。
繼子如此待女兒,陳清芷便沒顧慮的叫人裁衣裳了,初八那日下頭人就送到了沈幼宜房里。哪知試了后才發現胸脯處做的緊了些,又慌里慌張下去重改,可算趕著今兒繡好了。
素蓮收回思緒,跟其他幾個婢女小心翼翼地伺候沈幼宜穿衣,這料子摸起來光滑柔順,幾人生怕把哪里勾破弄壞。
先穿的是上身的短襦,女郎胸前鼓鼓囊囊的,白晃晃一片,看的素蓮也忍不住紅了臉。她有心想打趣幾句,又想到女郎的薄面皮,搖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穿好衣又梳頭上了妝,沈幼宜在原地轉了一圈,她還未開口,素蓮幾人便拍上了馬屁,笑著直道好看。
她笑笑,懷里抱著披風就小跑了出去,回頭給幾人揮了揮手:“我去給兄長看一眼,待會兒就回來!
時辰尚早,崔絡也剛用過早膳,他漱了口,接過高竹遞過來的巾子。
外頭傳來繼妹問仆從的聲音:“兄長在里面嗎?”
崔絡給高竹使了個眼色,叫他把人接進來。沈幼宜整理了一下鬢邊微亂的碎發,小步進來俯身行了個禮:“兄長!
繼妹如今端莊穩重了不少,不知何時起見了他總是不忘虛禮和規矩,通身的氣度愈發是貴女作派了。明明是好事,崔絡卻遲遲習慣不了。
他微微蹙眉:“不是跟你說過,見了我跟以前一樣便是,不必如此!
沈幼宜彎唇:“之前是我不懂事,現在長大了總不能再賴著你撒嬌,叫外人知道了定要說不成體統!
母親又請了幾個女官,教導她和四姐姐如何做大家宗婦,執掌中饋。第一條便是要溫婉文雅,不能沒規矩似的處處亂跑亂跳,總之面上要能把人唬得住。
崔絡下頜線緊繃著,抿唇道:“這里沒外人。”
他忽地對繼母生出些不滿,好好的女郎都快養得跟那些貴女一模一樣了,理智上明白繼妹若跟從前一般單純散漫,未必是好事,但情感上卻又是另一回事。
沈幼宜裝了幾秒便不裝了,她眨眨眼道:“知道了!
正月里還燒著地龍,屋子里暖洋洋的。她解下外頭的白色斗篷,遞給仆婦放到一邊,接著提著裙子在原地轉了一圈,問道:“兄長瞧瞧,你送我的料子做成衣裳了,好看嗎?”
眼見繼妹又恢復了往常的靈動,崔絡臉色有所好轉。他這才注意到繼妹今日的穿著打扮,從服飾到發髻妝容完全是大姑娘了。
蜀錦做成的襦裙穿在她身上,亮的在發光,上身的白襦配著橙紅的裙擺,隨著她的轉動波光粼粼,肩上的披帛和裙帶隨之飄逸,俏麗的宛如一個花仙子。
她梳了個高高盤起的發髻,頭上有珠釵點綴,步搖微微輕晃,再配上一張芙蓉面,明艷不可方物。繼妹長開后容色姝麗,竟叫崔絡不敢多看。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后,他微微側過臉去:“好看!
一旁站著的高竹也是瞠目結舌,平日里經常跟五娘子見面察覺不出什么,現下乍然換了一身裝扮,顯些叫人有些不敢認,怨不得都道女大十八變。
聽到滿意的回答,沈幼宜眼眸含笑:“謝謝兄長,我也覺得好看。”
她說完又道:“那我先走了,母親那里還有點事,待會兒兄長別忘了去前面觀禮。”
及笄禮不是陳清芷第一回辦了,更何況是給親生女兒操持,她只會比以往更用心。
臺下來觀禮的眾人看著上頭落落大方的女郎,紛紛交頭接耳,低聲議論了起來。
“這崔家五娘子生得可真是好,一點不比上頭幾個崔家親生的女郎差。”
“生得好能當飯吃嗎?你也說了不是親生的,到底是個外姓女。”
“嘿,董夫人這話就不對了,五娘子雖說沒跟著姓崔,人家當年可是入了族譜的,貨真價實的崔家女。”
“伯爵夫人你這么上趕著捧,莫不是想聘回去給兒子做主母?”
伯爵夫人瞪了董夫人一眼,頓時不說話了。她是挺欣賞崔五娘子的,但想做她的兒媳婦,還夠不上。
高竹瞬間就感受到了世子爺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他低垂著腦袋,心道這些夫人說話也忒難聽了些,一個個兒的沒有眼力勁兒。五娘子雖說不是親生,但國公爺和自家世子可偏疼著呢,這不比親生的還強?
禮畢,又吃過席,陳清芷一一把客人送走。沈幼宜卻被昌平候府的小郎君和四姐姐拉走了。
這侯府小郎君張清舟自打去歲纏上她后,就跟個牛皮膏藥似的甩不掉,他嘴甜,時常上門把崔老太君和陳清芷哄的合不攏嘴。
再加上他祖母和崔老太君有些未出閣時的交情,漸漸的張清舟就成了崔府的?,沈幼宜跟崔雪珠也跟他熟絡了起來,交了他這個朋友。
“干嘛呀你們,這么神神秘秘的?”沈幼宜凍得搓了搓手,去問素蓮要手爐。
崔雪珠白了張清舟一眼道:“還不是他非要給五妹妹你送禮物,又怕孤男寡女的不大好,這才非要把我拉上。”
沈幼宜疑惑:“方才你祖母不是送過了嗎?”
張清舟攤手:“祖母是祖母,我是我,這心意怎能混淆?”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個小物件,一臉得意:“瞧我對你多重視,親手雕了個兔子給你。”
他自小就喜歡親自動手搗鼓些小玩意,雕個兔子不在話下。
崔雪珠嘲他:“我還以為多貴重的禮呢,弄的這么聲勢浩大。”
張清舟臉紅了紅,不好意思的看向沈幼宜:“我這個月的月銀又被我哥扣了,實在是囊中羞澀,但我祝福你的心絕對是真的!
接著他又憤憤的看向崔雪珠:“你嘴巴這么毒,你未婚夫知道嗎?”氣的崔雪珠就來打他,沒好氣道:“你這么摳,小心以后沒人敢嫁給你!
她原本以為這人追著五妹妹不放,心里是打著什么壞主意,后頭才知他就是個一根筋的傻呆瓜。雖說跟她一般大,卻比她要幼稚的多。
兩人好像氣場不合,見了面就要互懟。沈幼宜去拉架,接著對張清舟說:“禮輕情義重,謝謝你的兔子,雕的特別生龍活虎。”
挨了夸贊,張清舟更加得意的給兩人介紹:“別小瞧這個兔子,里面還有機關呢!
一句話果然瞬間把姐妹倆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一時間歡聲笑語不斷。
高竹靠在隔壁院的書房外面曬日頭,他瞇著眼,心道年輕就是好,連笑都這么有勁兒。
忽地書房的門開了,世子爺從里面走了出來,高竹趕緊站直身子,緊張道:“是不是五娘子院里的聲音太大,吵到您了?要不要我過去說一聲?”
崔絡蹙眉:“不用。怎么聽著有男聲?”
高竹笑著道:“是昌平候府的小郎君,世子爺也應在府上見過幾回。他給五娘子雕了個有機關的小兔子,五娘子和四娘子正稀罕著呢!
今兒是個好日子,高竹覺得世子爺心情應當不錯,一時便忘了規矩,多說了幾句:“張郎君瞧著挺喜歡五娘子的,兩人看著也相配,就是不知道張家有沒有提親的打算?”
提親?
崔絡面色一怔,繼妹在他心里一直是個孩子,他從未想過此事。直到此刻高竹提醒,再回想到方才觀禮席上諸夫人的話,他才恍然意識到繼妹今日及笄,她是真的長大了,可以與郎君談婚論嫁。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是應當的,他卻心里一沉,總覺得有些不適。崔絡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句話——吾家有女初長成,這種心情十分微妙。
高竹還在自顧自地的說話,崔絡沉下臉,冷聲道:“下去。”
世子爺頓時變了個人,高竹一愣,方知自己失了言,怎就背后議論起主子的事來了?
只他還是覺得不對勁兒,往日里他私下跟世子爺發些小牢騷,他都不會怪罪,今日好生奇怪。
高竹搖搖頭,剛走了幾步,又聽世子爺道:“去把五娘子叫過來,我有話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