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宮宴 男女有別,切記往后少跟張小郎君……
崔絡坐在桌案前, 把窗戶打開透氣。他翻了翻手里的書,精神總是不如方才好。
“兄長,我進來了?”沈幼宜怕崔絡等得急, 匆忙撇下那兩人便趕了過來。
“進來吧。”崔絡回神, 清了清嗓音。
沈幼宜趴在門邊探了探頭, 哦了一聲,進來后又自覺的把門關上。
她面上帶笑, 四處望望:“兄長找我什么事啊?我看高竹挺急的。”
崔絡道:“不急, 你先坐。”
繼兄面色嚴肅, 像有大事要說一樣, 沈幼宜頓時坐直身子,正色道:“兄長說吧,我聽著呢。”
就在沈幼宜豎著耳朵,等了片刻后, 就聽繼兄淡淡開口:“小兔子機關有意思嗎?”
啊?
沈幼宜懵了,叫她過來就為了問這事?難道說繼兄也覺得新奇想瞧瞧, 但又拉不下臉,所以才拐著彎問她?
她心里偷笑, 咳了一聲道:“挺有意思的,那個機關關鍵時候還能救命呢,平日里見張清舟吊兒郎當的, 沒想到他還有這等本事。兄長想看嗎?待會兒我就取過來。”
崔絡臉色微變, 繼妹說這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對那個張小郎君多有仰慕, 一個白臉小子,竟就討得了她的歡心?
他沉聲道:“沒有。不入流的小玩意,我怕傷到了你。你若喜歡機關, 回頭我請工部的同僚給你做一個。”
“不用不用,人家都是做大事的,給我做個玩的這不是大材小用嗎?況且我就稀罕兩天而已。”
沈幼宜一邊說一邊細細觀察繼兄微妙的神色,懂了。
他果然是不好意思,怕覺得玩這個不合身份,才故意說張清舟做的不入流,好掩蓋自己的心思。否則他這樣一個清風朗月的人,怎會突然詆毀別人?
既如此,她就當不知道好了,待會兒偷偷叫人送過來。
繼妹眼波流轉,做出一副很懂的表情,崔絡皺眉,她懂什么了?
想起方才的說笑聲,他語氣嚴厲幾分:“男女有別,切記往后少跟張小郎君來往。”
“嗯嗯嗯”繼妹敷衍的應了幾聲,眼神游離,一看就沒聽清他說了什么。
崔絡黑了臉,擺擺手叫人下去了。
只一刻鐘后,繼妹身邊的婢女竟真把那個兔子機關送過來了。
高竹不知世子爺怎又冷了臉,叫他把東西再給五娘子送回去。他吞了吞口水,這是什么新玩法嗎?怎么聽都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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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元宵,惠德帝興致好,特邀四品以上的大臣攜帶家眷入宮參加宮宴。
崔老太君身子不爽利,只讓大房和二房的人去,至于三房,崔三爺官職不夠,次次宮宴都只能被剩在家里。
每當這個時候,陸氏就恨的牙癢癢,嫌棄丈夫沒出息,叫她也跟著沒臉。又怨自己年輕時瞎了眼,被他一身好皮囊迷了心竅,哪知他就是個沒用的草包。
只她再怎么不滿都沒用,沈幼宜已經跟著母親她們坐上了去宮里的馬車。
她不是第一回進宮了,但每次都會為宮里氣派的宮殿所驚嘆,但同樣地,也會因那高高的宮墻和壓人的規矩而有所壓抑,對皇家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大殿里燈火輝煌,男女分席而立,女官們領著眾人一一落座。排座也是個講究事,崔家的女眷僅次于皇家宗親之后。
沈幼宜跟在母親身后坐好,快速抬頭掃了掃上方,惠德帝和李皇后以及一眾嬪妃都還未到,端王妃景王妃以及做了熠王妃的盧家娘子端坐在上頭閑聊。她又仔細瞅了瞅,還是沒有做了端王側妃的二姐姐。
身側的四姐姐崔雪珠小心推了推她,壓低聲音道:“別找了。二姐姐懷胎還不足三月,以防出什么意外,今晚肯定不會來的。”
沈幼宜點點頭,應是如此。否則依端王對二姐姐的寵愛,怎會不帶她赴宴?
自二姐姐嫁入端王府數月有余,遲遲未傳出好消息,可把三叔母急的夠嗆,那段日子在府里鬧出了不少動靜,天天折騰懷孕的偏方。
直到年前十一月底端王府傳出喜訊,她才消停下來。在沈幼宜看來,二姐姐已經夠快了,畢竟先她一個月嫁進熠王府的盧家娘子還沒有任何消息。
除了王爺們的家眷,坐在上頭的她還認得安平公主。她身側坐著一妙齡女郎,年歲看起來跟她差不了多少,沈幼宜沒見過,卻聽安平公主叫她二妹。
惠德帝子嗣不豐,僅有三子兩女,那安平公主口中的二妹應就是熠王一母同胞的親妹安樂公主了。聽說她生來體弱多病,故很少在眾人面前露面。
她正打量著對方,安平公主突然看過來:“許久未見,崔五娘子真是出落地愈發招人喜歡了。”
如今胞弟跟崔家成了姻親,她也要比以往更親近崔家的女眷。
沈幼宜羞澀的笑笑,隨即垂下眸子。陳清芷道:“公主殿下謬贊,您才是風采依舊。”
兩人互拍了頓馬屁,李皇后帶著徐貴妃已經其他幾位高位妃子到了,她免了眾人的禮,端莊落座。
女官上前道:“娘娘,可以開宴了。陛下那里?”
李皇后問:“陛下還在忙?”
女官低下頭:“是。淑妃還在里頭陪著。”
李皇后還未說什么,一旁的徐貴妃忍不住陰陽道:“真是個狐媚子,陛下也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湯?”
“妹妹慎言。”李皇后一臉嚴厲,接著對女官道:“去跟內侍監說一聲,提醒陛下時辰到了。”
此刻的御書房內,勤政的惠德帝還在批折子,只連續看了幾封,都是讓他新年伊始立太子,好穩固江山社稷的。
他越看心中越憋火,砰的一聲將折子甩到了一旁,嚇得里面伺候的人跪了一地。身旁紅袖添香的淑妃拍了拍惠德帝的背,柔柔開口:“陛下喝盞茶吧,氣大傷身,可千萬要保重龍體。”
惠德帝緩了緩心情,平復下來道:“你不問問折子上寫了什么?朕因何生氣?”
“后宮不得干政,臣妾不敢逾矩,陛下就別拿臣妾取笑了吧?”淑妃嗔笑兩聲。
惠德帝朗聲大笑,忽地開口:“不算干政。宮里宮外都知道的事,又在催著朕立太子呢,愛妃有何想法?聽說你最近常去皇后宮里小坐,朕倒不知你們何時如此要好了?”
淑妃心里一沉,隨即含情的水眸里蓄滿了淚珠,她垂眸低低啜泣道:“臣妾可憐的皇兒早已無緣皇位,陛下是在戳臣妾的心窩子嗎?皇后娘娘是后宮之主,臣妾理應常去侍奉左右。”
這前一句話可謂直白到大逆不道,然惠德帝沒一點不悅,他就喜歡淑妃這性子。皇帝不語,淑妃有些忐忑,但仍舊維持著方才的姿勢不變,她知道自己怎樣最像她,最能得惠德帝的憐惜。
果然皇帝將她扶了扶,嘆口氣,好笑道:“好了。朕不過跟你開個玩笑,有何好委屈的?都要做祖母的人了,真是愈發嬌氣。”
淑妃頓時破涕為笑:“都是陛下養的好。”
兩人說笑間,內侍監來請人了。惠德帝帶著淑妃進了內殿,眾人跪下高呼萬歲,他擺擺手道:“朕早說了,今日算家宴,眾卿不必多禮,都坐下吧。”
惠德帝來了,李皇后身邊的女官去叫宮婢們傳菜,接著教坊司的歌舞伎們一一入內助興,今夜好一番君臣同樂。
吃過席面,李皇后笑著道:“常聽聞民間有猜燈謎的小游戲,臣妾叫人在觀燈樓也準備了一番,今夜時辰尚早,不知陛下有興同去嗎?”
惠德帝的確來了興趣,拍拍李皇后的手:“皇后辛苦了,朕也一同去瞧瞧吧。”
這樣的小游戲帝后乃至老臣們都在旁邊圍觀,沒有要下場的打算,全交給了年輕的郎君和女郎們。
初時眾人要么顧忌幾位王爺和公主們的面子,要么想賣個好,都壓著性子放不開,生怕搶了哪位的風頭,回頭被穿了小鞋。
惠德帝一眼看出,神情嚴肅:“要玩就拿出真本事來,都畏畏縮縮的做何?”
皇子公主們不論是不如大臣之子,還是因輸不起便遷怒旁人,這都是他不想看到的。龍子龍孫,怎能有如此小的氣度?
被惠德帝一警告,眾人都不敢放水了,認真猜起謎來,贏了幾盞燈的端王和景王也悄悄退了場。再繼續下去,贏了是好事,輸了卻定要丟面子。
沒了這兩尊大佛,眾人更加放松,沉寂了一晚的崔絡在看到一盞精巧的兔子宮燈時,終于出了回風頭。
宮婢看著紙張,念道:“不用裁為鳴鳳管,不須截作釣魚竿。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紛紛雪里看。打一植物,請應答。”
她話剛落,眾人還在思考,崔絡脫口而出:“竹。”
在場眾人紛紛向他看去,一慣低調的崔世子突然高調起來,少不得叫人打量幾眼。連惠德帝都好奇的問:“璟行莫不是有了心上人,這燈是拿去哄女郎的吧?你也不小了,若真有了心儀之人,大可說出來,朕為你賜婚。”
角落里的王黛汐霎時面色慘白,她扶著婢女的手才勉強站穩,下一刻卻聽表哥道:“陛下別打趣璟行了。今日是舍妹生辰,我一時忙忘了還未送禮。她屬兔,我這才想著彌補一二。”
他說完便將那盞燈遞給了沈幼宜,王黛汐的心情瞬間好轉,一盞破燈她才不稀罕。況且表哥都忘了這個繼妹的生辰禮,說明她在表哥心里也沒什么地位。
被塞了盞宮燈的沈幼宜呆呆的,不明白繼兄為何又送她禮。
崔絡垂眸問:“喜歡嗎?”
“喜歡啊。”沈幼宜直點頭,宮里的燈做的比外頭還好看,雕的小兔子特別可愛。
“嗯”崔絡應了聲,看著繼妹明媚的笑臉,他腦子里忽地閃過一句話。
跟張小郎君送的兔子比起來,更喜歡哪個?
只下一刻他閉上了眼,定是自己今夜喝多了酒,才會有如此荒謬的念頭,他做甚要跟個白臉小子比這個?
第25章 瘋玩 兄長我錯了
過了十五, 沈幼宜收到了手帕交徐顏的書信。信上說她要跟隨母親回江南的外祖家小住一段日子,除了參加表哥的婚宴,最重要的是她母親想要在外祖父母膝下多盡一點孝道。
少則兩三月, 多則半年, 怕是及笄禮都要在那邊過了, 行程定得比較急,五日后便要出發, 特寫信告知沈幼宜一聲。
沈幼宜當日就派人去送了回信, 約她明日在醉香樓見面。除了想請徐顏吃飯, 還要送她一份禮物, 是以她把四姐姐崔雪珠叫上幫她參謀,所幸兩人也玩得來。
次日臨出門時,四姐姐換了身男裝來找她,接著塞給她一身月牙白的長袍, 催促道:“五妹妹快換上,趁著沒人咱倆趕緊溜出去。”
沈幼宜看了眼俊俏的四姐姐, 反應過來:“……二叔母不讓姐姐出去?不然我自己去好了。”
崔雪珠唉聲嘆氣的,早知道定了親母親約束她更嚴, 她就不該答應的那么早。
她搖搖頭:“我快學算賬學瘋了,再不出去放放風,人都腌入味了。好不容易我娘回了娘家, 這可是絕佳的機會。”
況且她可不止是為了去吃, 崔雪珠想到什么嘿嘿兩聲,怕說出來五妹妹不肯去, 只哄著她換男裝。
沈幼宜被磨怕了,只好答允。兩人誰都沒帶婢女,從側門處順利溜走了。
離約定的時辰尚早, 姐妹倆先去了首飾鋪子,選來選去,沈幼宜最后挑了一個紅玉小吊墜。既好看得體,價位也合適,不會讓徐顏感到不好意思。
出了鋪子走在街上,前頭不知出了什么事,一群人圍在一起,里面還有吵鬧聲。這樣的熱鬧崔雪珠怎能不湊,一把拉著沈幼宜擠了進去。
然后兩人就傻眼了,異口同聲道:“張清舟?徐顏?你們倆認識還是……”
徐顏:“不認識。”
張清舟:“認識。”說完他撓了撓頭,笑道:“剛認識。”
“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怎么回事啊?遇到麻煩了嗎?”沈幼宜見張清舟拽著一男子的衣領,她指了指,好奇問道。
張清舟哼了兩聲,一臉正義:“這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想偷這位娘子的錢袋子,被我撞見抓了個正著,他還不承認一直狡辯,我正要抓他去見官呢。”
“確實如這位郎君所說。”徐顏看向沈幼宜,接著向張清舟行禮道:“今日多謝郎君仗義出手。”
“女郎客氣了,好說好說,小……我就見不得這種偷雞摸狗的小人,非得給他一頓教訓。”張清舟好不容易攢的碎銀又又被他哥扣了,他正想找人撒撒氣呢,這貨就撞了上來。
崔雪珠難得夸了他一句:“看不出來,你還挺有俠義的。”
兩人說話間,看張清舟放松了警惕,小賊伸腿朝他□□踹去,趁亂撞開人群,一溜煙兒就跑沒了影兒。
張清舟下意識去捂,罵罵咧咧了幾句,要去追人,沈幼宜拉住他道:“算了吧,現在去追怕也來不及了。”
“下次再叫小爺我撞見你偷東西,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張清舟憤憤的跺腳。自打他吃了這上頭的虧,他便最恨這些小賊。
他有些羞愧的看向徐顏:“不好意思啊女郎,叫那小賊給跑了。”
徐顏連忙擺手:“郎君千萬別這么說,我錢袋子還好好的呢。”說完她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察覺出這女郎的視線盯在何處,張清舟身子僵硬,臉也紅了個透:“沒……沒事。”
意識到自己的蠢行為后,徐顏眼神飄忽,耳垂紅的滴血:“哦……我……我那個。算了,你沒事就好。”
兩個單純的人,再加上自己純情的五妹妹,三人都假裝在忙。
崔雪珠:“……”果然是她不正經話本子看多了,這么點事至于嗎?
她咳了咳,主動打破了尷尬的氛圍:“張清舟,既然你沒事,那我們仨兒就先走了,去遲了怕是醉香樓又沒包間了。”
說完去挽沈幼宜和徐顏的胳膊,張清舟見狀問道:“你們約一起的?”接著厚臉皮問:“能不能把我帶上?”
崔雪珠冷笑道:“又白蹭?”
張清舟有些尷尬:“別說這么難聽嘛,等月底從我哥那拿到銀子,我再請你們。”
他父母早亡,家中只有祖母大哥,大哥早早襲了爵位,娶了位知書達禮的嫂子,他成家后便盼著自己好好讀書考取功名,但張清舟就不是那塊料啊。
為了逼他就范,不再搗鼓那些小玩意,大哥一狠心將他的銀子都斷了。以前祖母還接濟他,現在也被大哥策反了,他過的苦啊。
沈幼宜倒是不在乎他蹭,只為難的看向徐顏。
徐顏懂了,輕聲道:“郎君今日幫了我,本就該有所表示,今日我請你好了。”
商量后好,四人在醉香樓點了一桌子菜,最后沈幼宜也沒讓徐顏付,特別大氣的全掏了。剛過完年,她的小金庫還是很足的。
吃飽喝足,張清舟和徐顏看了沈幼宜姐妹倆一眼,突然想起來問:“對了,你們今日怎么想起穿男裝了?”
沈幼宜解釋不了,去看向四姐姐,卻見她神秘的將幾人湊到一塊,壓低聲音道:“我聽說花滿樓新來的花魁,不僅花容月貌,琴技更是一絕,要不是我娘看的緊,我早想出來見識見識了。”
花滿樓也接待女客,只要兜里有銀子,都是大爺。她穿男裝,到底是因為定了親有些心虛,還是少招搖低調些好。
張清舟第一個跳了腳,紅著脖子罵崔雪珠不正經。
崔雪珠瞪了他一眼:“我怎么不正經了?花滿樓又不是青樓,里面的娘子也都是賣藝不賣身的,人家靠自己的本事賺錢吃飯,你做甚看不起人家?”
花滿樓里的娘子們都身懷絕技,只要有銀子便能看到精彩的表演。但花魁卻不同,她日日彈琴都用面紗遮面,只有得她青眼的才能一睹芳容,神秘的叫她好奇。
張清舟哼了哼:“既然都帶著面紗了,你怎么知道她花容月貌?”
崔雪珠:“……你傻啊,自然是見過的人傳出來的。”
她沒說的是,里面都是漂亮娘子,憑什么他們郎君們能看,她們女郎就不能欣賞?她去拉沈幼宜的手,晃了晃道:“五妹妹也愛琴,真不想去聽聽嗎?”
這個理由真叫沈幼宜心動,況且她今日穿了男裝,應當不會有人認出來去她母親面前說嘴。至于徐顏,她本就不是什么循規蹈矩的人,只覺得有種背著家里人瘋玩的刺激感。
張清舟一看沈幼宜兩人也倒向了崔雪珠那邊,一邊氣一邊顛顛的跟上了三人。花滿樓里男人多,他怕出了什么事,當然只能跟上去,自己好歹會點三腳貓功夫。
熱鬧的街道上停著輛平平無奇的馬車,崔絡坐在里頭等人,忽地外面響起一道笑聲,他掀開車簾子:“裴少卿到了?”
來人立馬收起了笑,正色道:“叫崔侍郎久等,還望見諒。”
他想了想,解釋道:“方才見幾名女郎穿著男裝往花滿樓去了,個個唇紅齒白的,一眼就能叫人看穿,覺得有些新鮮有趣。”
崔絡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張有些熟悉的側臉迅速閃過進了花滿樓,隱約間竟叫他覺得有些像繼妹。
只下一刻崔絡搖搖頭,放下了簾子。繼妹此刻應當在家中小憩吧,怎會來這魚龍混雜的花滿樓?
待裴少卿上來后,他對車夫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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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不愧是花魁,琴藝果然精湛,沈幼宜聽的如癡如醉。她的琴聲中帶著凄涼,叫她最后聽的落淚。
雖然遺憾未能見到她的芳容,但沈幼宜還是覺得不虛此行。只玩得時候高興,姐妹倆回去的時候偷偷摸摸的避著人,好趕緊換回女裝。
沈幼宜四處張望,看了看沒人彎著腰往回小跑。剛下值回來的崔絡,遠遠就瞧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背影,他瞇了瞇眼定睛一看,想起來了,可不正是花滿樓門口一閃而過的那個身影?
想到什么,他沉下臉道:“站住。”
這冷的能凍死人的聲音,除了繼兄也沒誰了。本就心虛的沈幼宜,嚇得直接蹲到地上不敢動了,只她很快反應過來,安慰自己她穿的男裝,是男裝。
于是她裝做沒聽見,大著膽子站起來拔腿就跑,崔絡沒想到繼妹給他來這一出,他冷笑兩聲,咬牙道:“沈幼宜。”
被崔絡這么一喊,沈幼宜徹底傻眼了,繼兄到底是怎么認出她的?還這么肯定?
這可是他這么多年來頭一回喊她大名,沈幼宜心砰砰直跳,只覺得大事不妙。
見人終于停下來不跑了,崔絡邊往過走邊道:“轉過來。”
沈幼宜哪里敢違背繼兄的話,即便此刻心虛害怕的緊,還是慢吞吞的轉過身來,只腦袋垂的低低的。
很快眼前出現了雙黑色靴子,她屏著氣,身體仿佛被人點了穴般一動不動。
“為何不抬頭看我?”繼兄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聽起來像沒了方才的怒意。
沈幼宜還是垂著眸,支支吾吾地:“……我……兄長我錯了。”
不管怎樣,她先認錯,叫繼兄無話可說。
崔絡:“……”
方才跑的比兔子還快,現下認錯倒是干脆。
第26章 認錯 我真沒生生生氣
周圍靜悄悄的, 繼兄遲遲不語,沈幼宜受不住了。她睫毛顫了幾下,緩緩抬眸:“兄長你別這樣, 我真的知道錯了, 方才不該跑的。”
繼妹穿著合身的長袍, 簡單用玉冠束了發,未施粉黛, 果然如那裴少卿所言, 唇紅齒白的, 好一個清秀俊俏的少年郎。
崔絡神色微動, 偏過頭去:“你錯哪了?又跑什么?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沈幼宜想了想,半真半假的坦白道:“我跟四姐姐穿男裝偷溜出去找徐顏玩了,所以……所以這才偷偷摸摸的。”
“是嗎?只有你們三個?”崔絡不動聲色的盤問。
“是啊。”沈幼宜很快點頭,只說完才有些心虛, 當然不止她們三個,但張清舟是后來巧合碰上的, 說不說應該也沒什么關系吧。
她挺了挺背,示意自己沒撒謊, 孰不知亂動的眼珠子已經暴露了她。
崔絡不在乎到底有幾個人,所幸都是些女郎,他在乎的是那花滿樓是什么地方?她們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怎么敢去?
今兒是運氣好, 若是碰上幾個不講道理的地痞流氓, 想跑也沒地跑去。
思及此處,他越想越后怕, 神色嚴厲道:“跟兄長說說,你們都去哪逛了?”
沈幼宜不懂繼兄今日怎么問這么細,好像審犯人似的, 她不喜歡,不滿地嘟了嘟嘴:“唔……就隨便逛逛啊,買了首飾還去醉香樓吃了飯,然后就回來了。”
她也不算敷衍,只隱瞞了去花滿樓的事。畢竟要讓家里人知曉,定是一頓說教。
崔絡心底一沉,繼妹向來乖巧,這卻是她頭一回對自己撒謊。
她能理解她不想讓繼母乃至家里頭其他人知曉,可她為何連自己都瞞?
是她不信自己這個兄長嗎?
這樣的想法叫崔絡胸口莫名堵得慌,只再細思下去,她們幾個女郎,怎會忽地想起去男人們扎堆的花滿樓?
想到高竹打聽回來的消息,稱那昌平候府油頭粉面的張小郎君自小就是個不消停愛玩的,崔絡心中有種不好的猜測。
他繃著臉,直接開口:“下午我辦差路過花滿樓,看見你了。當時還不確定,回來見你這一身打扮,便知道沒冤枉你。”
繼兄的話霎時在沈幼宜心里激起了一片水花,說謊被戳破,她的耳朵又紅又燙,雙手不安地垂在身側,這下總算明白繼兄方才為何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卻聽繼兄又問:“昌平侯府的張小郎君帶你們去的?”
沈幼宜愣住,微微瞪大了雙眼,難道說繼兄連張清舟也撞見了?
這話她沒法回,若她否定,繼兄定會再問。她不能出賣四姐姐,便只能讓張清舟背鍋了,反正天高皇帝遠,繼兄也不能去問他。
繼妹沉默不語,這便是默認了。
崔絡心里冷笑兩聲,他便知道是那個白臉小子慫恿的。好啊,他上次讓繼妹離他遠些的話,看來她是真沒聽到耳朵里去。
現下更是長本事了,竟為了那個白臉小子跟自己扯謊。
他冷聲道:“知道了,回去吧。”
繼兄說完,沒再看自己一眼,逕自管自己走了。沈幼宜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心忽地有些慌,空落落的。
兄長他……是生自己的氣了嗎?氣她去花滿樓還是氣她撒謊?
沈幼宜不知道,猜不透他的一點心思。
直到晚上睡覺前,她還在翻來覆去的想,繼兄他到底在生什么氣?
還有他不會往后都不理自己了吧?
做了一夜亂七八糟的夢,次日醒來,沈幼宜精神很是不濟。
繼兄今日下了朝后,沒跟繼父一塊回來。她去找高竹打聽,才知他大概在官署用了早膳。
他以前從未如此,這愈發叫沈幼宜肯定,繼兄的確生氣了,氣性還不小,都氣得不想見她了,所以才直接去了官署。
高竹見沈幼宜苦著一張臉,小心翼翼的問:“五娘子,您跟世子爺吵架了?”
沈幼宜搖搖頭,奄奄的兒回:“沒有。”只是繼兄單方面生氣。
高竹吞了吞口水,一臉不信。就五娘子這表情,能騙誰啊?
最主要的是,世子爺昨夜也怪怪的,叫人摸不著頭腦。書房練字時,好像跟那紙張有仇似的,上好的宣紙都差點沒捅出幾個窟窿,可見下筆的人力道之大啊,一看心里便不痛快。
沈幼宜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直到官署快下值,才強打起精神。
撒謊本就不對,繼兄生氣是應該的。只要她積極認錯,好好表現,定能求得他的諒解。
為了以表誠意,順便叫他心軟,沈幼宜親自煮了一壺黃山貢菊。待派出去的婢子告訴她繼兄進了清雅苑,她深呼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出發了,弄得素蓮哭笑不得,女郎這又是在做什么?
崔絡方換下官服凈手,高竹過來道:“世子爺,五娘子來了,在外頭候著呢。”
他手上的動作一停,笑了笑:“叫她進來吧。”
高竹揉揉眼,昨夜還一身煞氣,現下一聽五娘子來卻笑出了聲,看來果真是他瞎操心了,兄妹倆好著呢,沒生一點嫌隙。
主子高興,他就高興,歡歡喜喜地把沈幼宜領了進來。
崔絡仔細用帕子擦過手,出了外間,一眼就瞅見繼妹乖乖的坐在紅木椅上,旁邊的圓桌案上擺了一個眼生的茶壺。
他看過去,問道:“你帶過來的?”
繼兄語氣挺平靜的,面上也看不出喜怒,沈幼宜也不知一天過去,他氣消了沒,只垂眸道:“嗯,是我親自給兄長煮的,我給你倒一盞吧。”
倒好茶,她輕輕推到崔絡那邊。繼妹似是鼓足了勇氣,看向他道:“兄長,你勞累了一天,我給你捏捏肩解乏吧。之前我給父親也捏過,他都夸我捏得好呢。”
崔絡一怔,繼妹這是做何?
他還未反應過來,她已經站到了自己身側,一雙手輕輕搭到他肩膀上,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一下一下緩緩的捏了起來。
從未跟人離得如此近的崔絡,此刻他身子微微一僵,故作平靜的去看那盞茶,問道:“泡了菊茶?”
繼兄開了頭,沈幼宜立馬去接話,認錯的話也自然而然說了出來:“是啊,菊茶下火,兄長多喝點消消氣,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昨日我不該騙你,也不該去花滿樓,我知道兄長生氣是怕我出了事,是擔心我,我都知道的。”
她頓了頓又道:“看在我捏肩泡茶的份上,兄長就不氣了,原諒我吧?”
崔絡嘴角抽了抽,她真是有法子叫他心軟,只他思襯了幾秒道:“我沒生氣。”
沈幼宜一點不信,手上的力道悄悄加重了幾分,不過她手指都快捏疼了,繼兄仍舊面不改色,沒一點反應。
她氣不過,歪頭看向他的側臉道:“兄長少哄我。你若不氣,昨日為何丟下我一個人走了?你若不氣,今日為何不回來用早膳?”
繼妹的身子又離他近了些,頭上的珠釵無意間掃過他的脖子,有些涼。鼻間嗅到一股淡淡的清甜香氣,應是繼妹身上的味道,崔絡有些不自在,身子愈發僵硬。
他道:“我真沒氣。不用捏了,坐下說話。”
沈幼宜手指頭已經泛了酸,早就偷懶上了。一聽崔絡開了金口,立馬坐回了椅子上。
她氣鼓鼓的瞪過來,顯然是真的不信他說的話。崔絡敗下陣來,無奈道:“當時氣,夜里睡前就已經不氣了。”
沈幼宜疑惑,還是半信半疑的:“既然不氣了,為何今日在官署用飯?”說著幽怨的看了崔絡一眼,繼續道:“我還以為兄長氣的不想見我了,干脆眼不見心不煩,害我不舒坦了一日。”
崔絡:“……”繼妹的小腦袋瓜里都裝了些什么?
他就算再生氣,也不可能會不見她。
至于去官署用膳,是因為下朝后見昌平侯去了官署,他才跟了上去。
昨夜抄了一卷佛經后,崔絡的心情已經平復了下來,他氣的從不是繼妹,而是那個白臉小子。
繼妹性子軟,天真無邪,好端端的她怎會騙人?定是那白臉小子教的,挑唆了她。
依繼妹來看,怕是世上就沒幾個壞人,所以才會繼續跟那個白臉小子玩,既然他舍不得對繼妹說重話,那就叫昌平侯親自管教親弟,料他能消停一段日子。
崔絡回了神,找了個理由道:“今日事忙,來不及回來,便直接在官署用了。花滿樓魚龍混雜,那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往后切不可再如此。”
繼兄心平氣和的,沈幼宜終于相信他的話了,而后就開始算起賬來:“都怪兄長,讓我白白擔憂了一日,什么事都沒干。而且你早不氣了,方才還占我便宜,讓我給你捏了那么久的肩膀。”
崔絡:“……擔憂了一日,是你太笨,算不到我身上。捏肩倒茶都是你主動的,我一句話沒說,你自己已經忙活上了。”
沈幼宜哼了兩聲,差點沒被氣笑,到頭來她白獻慇勤了唄。
她一把拿過崔絡面前的茶盞,板著臉道:“不許你喝了。”
她忽然有些懷念以前話少的繼兄。
第27章 雪羽 伯母,我的孩子沒了
月底, 長樂侯府派人送來了好消息,出嫁兩年有余的崔雪羽有了一個月的身孕。陸氏是嫡母,再不待見庶女, 也叫婢子們送了些東西過去補身子。
沈幼宜和崔雪珠也挺為大姐姐高興的, 有了孩子她的日子應當會好過很多。今年年初回娘家, 又是她一人回來的,臉上強撐著的笑怪讓人心疼。
只沒成想, 才半個月的功夫, 長樂侯府又傳了消息過來, 稱崔雪羽不小心滑了胎, 字里行間都是對崔雪羽的指摘,候府沒有一點差池,叫崔老太君看的惱火。
大孫女就算是個不受寵的庶女,那也是她崔家的女郎, 容不得長樂侯府如此作踐。這個孫女向來小心謹慎,如今又好不容易盼來了孩子, 怎會如此不小心?
崔老太君冷笑一聲,這里頭還不知道有多少腌臜事。她想了想, 把陳清芷這個當家主母叫了過來,讓她去長樂侯府走一遭。
三兒媳雖是大孫女的嫡母,可她素來不靠譜, 再加上不是她親生的, 哪會費心思?況且由鎮國公府的主母出面,更能震懾那一家子。
陳清芷拍拍崔老太君的手, 寬慰道:“母親放心,兒媳定不會讓大娘子白白受了這等委屈。”
婆母就算不說,她也要走一趟的, 昨夜丈夫已經氣了個夠嗆。
沈幼宜窩在母親懷里,一臉擔憂:“阿娘,你把我也帶上吧。”
陳清芷想了想,同意了。她跟三房的大娘子算不上多熟,只記得她見了人總是低著頭,不爭不搶的,性子再柔順不過,是個叫人心疼的女郎。
帶上女兒,姐妹倆興許更能說得上話。大娘子剛沒了孩子,正是要人安慰的時候。陳清芷又帶了四個嬤嬤,叫仆從去套馬車。
這長樂侯府也算是百年勛貴人家,只多年來家中沒個出息的子孫,侯府才漸漸沒落,只是有個好聽的名頭,實則早已敗絮其中。
侯府到這一代只有兩房,大房襲了爵,嫡出的只有一個世子。二房是庶出,有兩名嫡出的郎君,崔雪羽嫁的正是二房的嫡次子。
國公府的主母上門,自得侯府的大夫人親自來接待,她身后跟著世子夫人,以及崔雪羽的婆母二夫人。
大夫人叫婢子上茶水,客客氣氣的道:“國公夫人親自造訪,真是叫我侯府蓬蓽生輝。”
陳清芷可沒空跟她扯,開門見山道:“我也是個直性子,就不跟侯夫人寒暄了。今日也是受婆母所托,來看我那可憐的侄女的,只不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沒了孩子?”
二夫人急忙道:“羽兒那孩子,許是懷著胎有些悶,就去后院里吹了吹風。這一不小心,把腳給扭傷了,她起來時沒站穩摔了一跤,這才把孩子摔沒的。”
她說的情真意切,掩面抹起了眼淚:“也都怪我粗心,沒看好她,我好好的孫子啊……”
陳清芷皺眉:“大娘子有了身子,身邊伺候的人呢?”
二夫人羞愧道:“是我治家不嚴,才叫那幾個婢子敢偷懶。國公夫人放心,我已叫人打了她們板子,發賣了出去。”
這全是侯府人的一面之詞,陳清芷自不能全信。她嘆口氣道:“那大娘子身子如何了?還勞煩二夫人帶我去看看。”
侯府眾人面色皆是一僵,哪成想陳清芷竟會對一個隔房的庶侄女這般上心,送了東西不說,還要親自見了人才肯放心。
本以為來的會是崔雪羽的嫡母,二夫人都想好怎么糊弄過去了,所幸那陸氏也不在意,誰料打了她們一個措手不及,陳清芷親自登了門,到底是國公夫人,侯府也不敢強攔著。
大夫人給自己的兒媳世子夫人使了一個眼色,才上前道:“羽兒傷心不已,身子骨更虛了。不過國公夫人放心,我最近日日叫廚房的人熬湯,定能給她補回來。等養好了身子,還能再要一個孩子。”
見陳清芷有些不耐煩了,她立馬說:“我這便帶夫人過去。”
待進了屋見到面色憔悴的崔雪羽后,沈幼宜驚的說不出話了,才多久沒見,大姐姐怎就成了如今這副氣色?
好好一個娘子瘦的快脫了相,陳清芷面色難看,見侯府這一家子人還不走,她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故作平靜地道:“我想單獨跟大娘子聊聊,兩位夫人先出去吧。”
把礙眼的人攆走,還有兩個侯府的婢女,沈幼宜學著母親的樣子,冷下臉:“你們也出去。”
她上前坐到塌上,去扶崔雪羽,擔心的叫了聲大姐姐。
陳清芷也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別怕。若受了什么委屈,大可說出來,崔家自會替你做主。”
崔雪羽也沒料到大伯母帶著五妹妹來看她了,她想忍卻終是沒忍住,看著兩人淚珠子止也止不住,哭的喘不上氣。
“伯母,我的孩子沒了,沒了。”
沈幼宜跟著她難受,上前抱了抱她削瘦的身子。陳清芷拍拍她的背:“好孩子,你身子還沒好全,仔細哭傷了眼睛。”
自打孩子沒了,這算是崔雪羽第一次發泄,她哽咽道:“叫伯母和五妹妹看笑話了,是我的不是。”
她太過小心懂事,陳清芷也不由心疼道:“都是一家人,可不興說這樣的傻話,你祖母也一直惦記你呢。”
過后她將二夫人孩子沒了的說辭說了一通,問崔雪羽到底怎么回事?
崔雪羽身子一僵,偏過頭去。過了片刻,她才苦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怨不得旁人。”
這話別說陳清芷了,連沈幼宜也騙不過去,她指了指一旁的婢女道:“你是跟著大姐姐從崔府過來的,你說那日到底發生了什么?當時又為何沒跟在身側?”
婢女低著頭,也是一樣的說辭,只啜泣道:“都怪我,是我沒照顧好娘子。”
沈幼宜不信,握住崔雪羽的手道:“我和母親都在呢,大姐姐別怕。”
只她說的口水都快干了,主仆倆沒再吐露半句話。陳清芷嘆息一聲,大娘子怕不是不敢說吧?
她略一思忱,下了決心道:“伯母讓人去收拾東西,今日你便同我們一起回去。有你姨娘在身邊,你身子也能好的快些,伯母來時她托我給你帶了不少東西,就怕你過不好。”
崔雪羽愣住,她剛想開口,就被闖進屋子里來的人打斷了,是她的夫君陳述。
他進來便跪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是我沒照顧好羽兒,隨國公夫人打罵,但羽兒是我的命啊,她回了娘家我怎么辦?請國公夫人放心,我往后定會好好補償她。”
陳述說著便給了自己幾個耳光,跪到崔雪羽床前求她:“娘子,你再信我一次,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只要你好好養身子,咱們以后想要幾個孩子就要幾個孩子。我發誓,我發誓,你再信我一次……”
任這位大姐夫保證的再天花亂墜,沈幼宜也不信,否則大姐姐怎會成了這副模樣?只他眼中確有真情在,不像裝的,她瞧著大姐姐都有些動容了。
果然,大姐姐朝她和母親看了過來,艱難開口:“今日多謝伯母和妹妹來看我,雪羽銘記于心,只出嫁的女郎回娘家養身子也是少見,叫人知道了難免要指指點點。”
她垂下眸,繼續道:“是我辜負了伯母的好心,時辰不早了,伯母和妹妹早些回吧。”
再待下去也沒任何意義了,陳清芷帶著女兒憋著一肚子火回去了。只這火不是對崔雪羽,而是對侯府眾人。
崔老太君聽了她一番話,嘆氣道:“她什么都不說,也不肯回來,家里就是想給她做主也沒法子,總不能直接上門去搶人。”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姨娘來養孩子。大孫女雖說是姐姐,性子卻是姐妹里最柔順的,便是再大的委屈也只自己往肚子里咽。
“是這個理兒啊。”陳清芷發愁道。但凡大娘子想回來,她今兒一定做了這個主。
因著今日這事,沈幼宜晚膳也用著不香。四姐姐崔雪珠去了姨母家,她連個想說話的人都沒。
在外頭轉了一圈,進了繼兄的清雅苑。崔絡也剛用過膳,見沈幼宜苦著一張臉,頓了頓問道:“今日跟著去長樂候府了?”
沈幼宜點點頭,氣惱的將白日里的所見所聞道了一遍。她托著臉,嘆口氣道:“兄長你說,待我往后嫁了人,不會也要任由夫家揉搓吧?大姐姐明明都那么苦了,就是什么都不肯說。”
崔絡當即冷下臉,不知是因為繼妹說起了嫁人,還是她往后要受夫家磋磨。
三房的堂妹因是個庶女,往日里也跟三叔父不親,自己就先失了底氣,面對旁人也總是伏低做小。
繼妹何嘗又不是如此?小小年紀,便學會了看人臉色。一想到日后她可能會因為繼女的身份被人看低,崔絡沉聲道:“不會的,你有任何委屈,都可以跟我說。”
沈幼宜當然相信繼兄的話,只是忽然對嫁人一事生出了些抗拒。
崔絡見她仍舊悶悶不樂,寬慰道:“你和大夫人今日登了門,也算給了侯府一個震懾,料想他們心里有了數,堂妹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沈幼宜道:“希望如此吧。”可能真是她們想嚴重了,不然大姐姐為何還愿留下?
然而五日后,卻是出了大事。
第28章 上門 和離吧
夜半三更, 月亮早已隱去,崔府就是在這樣萬籟俱寂的時候被人拍響門的。
上值的仆從以為長安城里出了大事,瞌睡蟲早已嚇跑, 趕緊爬起來去開門。
來人是崔雪羽身邊的貼身婢女, 她滿臉都是血, 邊哭邊喊道:“求老太君國公爺救命,大娘子……她快被陳家折磨死了, 求老太君國公爺救命啊。”
這一番動靜, 三房人都從睡夢中驚醒了。崔絡尚未歇下, 最先到了廳堂, 而后其他人也先后披著外衣趕了過來。
崔臨面色難看的問:“你慢慢說,今夜到底發生了何事?”
陳清芷叫婢子給她遞了塊濕巾子過去,她也顧不上擦拭血污,哽咽道:“本來我都伺候大娘子洗漱睡下了, 姑爺……不,他不是姑爺, 他就是個畜牲,陳述他忽地醉洶洶的進了屋, 要迫大娘子與他同房。平日里就罷了,大娘子她剛小產過啊,如何能伺候他?
我幫著大娘子去拉他, 可力氣始終不及男人。他動了手, 把我關到門外,我擔心大娘子, 去求二夫人。二夫人卻說夫妻同房乃天經地義,不許我壞事。任我在外頭如何拍打,只聽到娘子越來越弱的尖叫哭喊。我實在怕了, 才想著回崔府求救。只侯府的下人攔著,我拚死撞了門才逃了出來,求國公爺為我們大娘子做主啊。”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他陳家如何敢?”崔雪羽的姨娘已經哭暈了過去,崔三爺氣的跳了腳。
這是他第一個孩子,當初也百般疼愛過,只后頭有了兒子,這個女兒又膽小卑怯,父女倆漸漸就親近不起來了。
但這不代表她的女兒能任人欺凌,年過四旬的崔三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陳清芷恨鐵不成鋼的問:“他一直如此嗎?喝醉了便隨意打罵?當日我登門,你若早說,大娘子今夜也不必受這一遭罪。”
婢女還是哭:“奴婢和大娘子不敢說啊,若是忍忍,日子還能過下去。否則和夫人說了,您訓斥侯府一頓,回頭他們將氣撒到大娘子頭上,還有得熬。那一家子都是吃人的,二夫人剛開始還忌憚崔家,面子上還過得去。直到大娘子遲遲沒有身孕,她便日日磋磨。
大娘子小產那日,我去給她拿披風,回來便見妾室拉扯推搡,大娘子這才把孩子摔沒了。大娘子氣不過想要個說法,妾室好巧不巧的也被診出了身孕,她有二夫人護著,我們又能怎樣?”
婢女自嘲一聲,繼續道:“陳述不敢忤逆他父親母親,漸漸就酗上了酒。一喝醉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怨大娘子生不出孩子,是大娘子無用他才會去睡妾室。回頭醒了酒,他又跪著求大娘子原諒,好一頓甜言蜜語哄著。”
崔三爺也只是哭,去求崔臨:“大哥,這可如何是好啊?咱們得把羽兒接回來啊。”
崔臨剛想罵這不成氣的三弟幾句,崔老太君被仆婦扶著過來了,惱火道:“當爹當成你這樣?你還有臉問你大哥如何?現下不把大娘子接回來,是要等著明天給她收尸嗎?”
崔臨一驚,上前道:“母親,您怎么醒了?”
崔老太君氣的胸口不順:“出了這等子事,我如何還睡得下去?”
她環繞眾人一圈道:“你是國公爺,有些事不方便做,況且你去了那不是白白給他們臉?老三這個當父親的得去,只你實在不頂用,叫璟行這個世子去給你撐面,再帶上五十護院。如今鬧到這個地步,也沒必要給他陳家留臉。”
說著崔老太君又看向陳清芷:“老大媳婦也跟著去,好好寬慰一下大娘子。”
幾人都聽了個明白,這是叫他們該打罵便打罵,不用留手。
長樂侯府許是知道跑了個婢女,有所準備。崔絡他們到時,大門緊閉。高竹喊了幾聲,里面也沒人應,他上前推了推,神情嚴肅的看向崔絡。
“世子,里面有人抵著。”
崔絡冷笑一聲,拔了劍道:“撞門。”
崔府的護衛都是由崔臨這個真刀真槍上過戰場的國公爺操練出來的,豈是長樂侯府這群酒囊飯袋能比的,用了力,不出幾下,門便開了。
侯府眾人委實沒料到崔家敢強闖宅院,仆從們慌了神,去稟告各房主子。由婢女帶路,他們一路無阻的進了崔雪羽的院子。堂妹的臥房,崔絡這個隔房堂哥和三叔父不適合進去,便只在門外等。
陳清芷進了屋,滿地的衣衫凌亂,一臉死氣的崔雪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下的白色里褲染上了血。她捂住嘴說不出話,把人扶起來,叫哭紅眼的婢女去打水擦試。
兩人忙活了一通,崔雪羽一言不發,任由她們折騰,眼里像是已沒了生志。陳清芷嚇得不輕,寬慰道:“大娘子還年輕,千萬別想不開。待離開他陳述回家后,都是好日子。”
說到離開,崔雪羽終于有了反應。陳清芷把她扶起來道:“你父親和你大哥此刻就在外頭呢,咱們這就回崔家。”
幾人剛出了屋,穿戴整齊的侯府眾人終于姍姍來遲。
二夫人見這架勢,上來就哭道:“國公夫人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家好好的女郎嫁到你們家,就是被你兒子作踐的嗎?大娘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不是他動的手?”陳清芷也是當娘的,實在是心疼。
崔絡神色一變,淡淡開口:“和離吧。今日便簽了和離書,往后崔陳兩家再無干系。”
眾人皆是一驚,二夫人面色難看:“崔世子還沒成親,自是不曉得男女間的事。這夫妻間睡一處,難免有些打鬧磕碰,哪就這么嚴重要和離?”
她說著面上也有些掛不住:“當然羽兒剛小產,我這個孽障喝了酒才犯下錯,回頭我定好好罰他。”
崔絡掀了掀眼皮,看向這無恥的蠢婦人:“在下是沒成過親。就是不知成過親的二夫人,也被張二爺這般打鬧磕碰過嗎?”
這話委實叫夫妻倆臊紅了臉,陳清芷明知不合時宜,卻實在痛快地想大笑幾聲,她倒是頭一回知曉她這個繼子還有這樣一面。
沉寂許久的長樂侯終于開了口,一臉陰沉:“你崔家女不侍公婆,又保不住孩子,七出里便犯了兩出,沒有和離,只有休書。況且世子爺半夜帶人闖我陳家,也不知是何規矩?我侯府即便不如國公府有權有勢,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世子爺這是要仗勢欺人嗎?”
一群寡廉鮮恥的鼠輩,崔絡不想浪費口舌,只道:“我崔家女還沒有被休棄的先例。候府若有異議,對薄公堂便是,今夜便先告辭。”
只下一刻陳述不知從哪竄了出來,看向崔雪羽:“娘子我錯了,都是他們灌我酒,我該死,隨你打罵,只千萬不能和離啊,離了你我還怎么活?”
陳清芷嫌惡的看向他,呸了兩句。她握著崔雪羽的手用了幾分力,生怕她又被這混賬幾句話哄得昏了頭。
憋了一肚子火且有侄子撐腰的崔三爺早已忍不住了,跳出來將陳述和侯府上下以及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他平日里最愛做些酸詩,眼下剛好派上用頭,罵得侯府眾人傻了眼。
陳述向崔三爺這個岳父請了罪,上手就要拉扯崔雪羽。崔三爺去拽他,奈何吃得過于心寬體胖,反倒自己被甩開了。
崔絡沒眼看,快速將陳述拎過來,一腳踹的他直挺挺跪在地上,接著手中的劍架到了他脖頸處。二夫人驚叫一聲,顯些沒昏過去。
長樂侯亦是暴怒:“崔絡,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了?”
崔絡沒看他,只是朝崔雪羽看去。堂哥一句話沒說,崔雪羽卻明白了他眼里的意思。
這是她的事,自然要由她來做決定。崔雪羽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這些年她忍了太多,也信了陳述太多次。
之前是她膽小,不敢走出這一步,如今方知崔家從未放棄她,她鼓起勇氣道:“陳述,和離吧,其他的我一句話都不想再與你多說。”
崔絡頷首,陳清芷也欣慰的笑了。
惱羞成怒的陳述破口大罵道:“你可想好了?一個被休棄的婦人,除了我,往后還有誰會要你?”
崔三爺吐了他滿臉吐沫星子,指指點點道:“我呸,我真是瞎了眼才把女兒嫁給你,你還是想想誰以后還會跟我一樣瞎眼吧?什么東西?”
崔絡收回劍,出聲道:“高竹。”
高竹心領神會,將陳述提起來就是一頓揍,好給大娘子出口惡氣。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了,侯府攔不住也不敢攔,長樂侯指著崔絡的背影,狠狠罵了一通。
張二爺嚇破了膽,顫顫巍巍道:“大哥,這可如何是好啊?”
長樂侯沒好氣的瞪了親弟一眼:“怕什么?是他崔家無理在先,我們有何好怕的?況且自打崔家和端王成了姻親,外頭便將他崔家看成端王一黨,景王早已不滿。我侯府既已上了景王的船,也是時候表些忠心。”
惠德十八年春,早朝之上,鎮國公世子崔絡被言官彈劾,舉朝皆驚。
第29章 和離 兄長你頭疼不疼?
宣政殿內
惠德帝瞇了瞇眼, 看著下頭心思各異的諸位大臣們,最后視線落到面不改色的崔絡身上,輕飄飄開口道:“御史所言, 崔卿連夜已呈宮內值守的官員上了折子, 朕上朝之前已然知曉。”
他看向內侍監道:“讀罷。”
內侍監精神一抖, 手捧奏章念了起來。
“臣崔絡恭請陛下圣安。昨夜忽聞妹受夫家凌虐,病入膏肓。余心痛妹遭遇, 遂夜闖侯府以救之, 行事或有欠妥之處, 望陛下寬宥。
又, 長樂侯府寵妾滅妻,二房次子更肆意虐待其妻,崔氏實不能忍之。故懇請陛下做主,恩準二人和離, 以正綱紀。”
惠德帝鋒利的雙眼掃過長樂候道:“崔卿所言,長樂侯可有異議?”
長樂侯連忙跪下, 哭哭啼啼又將昨夜那番狡辯的說辭潤色了一番,氣的崔三爺直罵他無恥。比起來賣慘, 崔三爺可比他會多了,況且句句皆是情真意切的愛女之心,叫人聞之落淚。
崔臨對崔三爺這個親弟總算滿意了, 派上了用場。他跟崔二爺使了個眼色, 兄弟倆共同出列,道:“請陛下替我崔家女做主。”
崔家那頭兄弟三個再加上一個世子崔絡, 長樂侯卻是一人在獨撐,誰叫家中子弟不出息,只他一人有上朝聽政的資格。被闖門的是他陳家, 挨湊的也是他陳家子,長樂侯快氣暈過去了,仍然挺直脊背辯駁。
“兒女婚事,說到底是小打小鬧,但他崔絡實不該帶人闖我侯府啊,普天之下這是哪門子規矩?陛下明鑒啊,他崔家今日敢闖侯府,保不齊哪天就敢夜闖皇宮。”
長樂侯心里的小算盤打的好好的,他知道僅憑一件小事撼動不了崔家分毫,但不妨礙能在陛下心里扎根刺。
再大的世家,也經不起失了皇帝的信賴。
“放肆。”帝王一怒,眾臣皆伏地跪拜。
端王上前道:“父皇,崔家夜闖候府實乃無奈之舉,否則崔大娘子性命難保啊。崔氏世代衷良,豈容長樂侯隨口挑撥君臣情誼,他居心何在?
長樂侯身子一抖,向景王看去,希望對方能為他說句話,然而對方一個眼神都沒給他,一言不發。
景王目視前方,心里卻道長樂侯好一介廢物,連個內宅婦人都看不住,如此無用之人,還妄想拉他下水。
一邊是崔家這樣的忠誠良將,一邊是尸位素餐的朝廷蛀蟲,惠德帝不悅的點名長樂侯。
“作為一家之主,你是非不分,還拿到朝上說事,小小的治家都做不到,朕如何信你能辦好差事?從你這一代起,往后侯府爵位降等世襲。和崔家女之事,便允了崔卿所求,和離便是。”
聽到降等世襲,長樂侯偷雞不成蝕把米,心里是真悔啊。
下朝后,惠德帝忽地問身邊的內侍監:“長樂侯是不是有個外甥女入了景王府?”
內侍監打起精神道:“確有這回事,前年景王殿下外出,救了一女郎,隨后便帶進府里安置了,去歲她產下一子,二殿下還為她請封了良娣。”
惠德帝嗯了一聲便沒了后續,也不知在想什么。
出了宮門,端王實在想看二弟的臭臉,快步跟上去并肩,假模假樣的笑道:“這長樂侯還真是個蠢才,竟一上來就惹得父皇不快,二弟說是也不是?”
他才不管是長樂侯想在二弟面前賣好,還是得二弟授意,總之他倒了霉,二弟心里就不舒暢。二弟不舒暢,他就痛快。
景王裝也不裝,嘲諷道:“就連大哥都能看出他蠢了,可見他是真的蠢。”
他說完告辭了,氣的端王捂住胸口,什么叫就連他也能看得出?回到府上,他順了不少氣,吩咐下頭人道:“去我私庫里,取兩件寶貝,給崔側妃送去。另她懷著身子,叫人仔細伺候著。”
他看老二就是嫉妒他娶了崔家女,多了一層助力,明眼人都能看出,父皇他就是沒有來地偏寵崔絡,且目前對他沒有一絲懷疑。
有惠德帝的金口,和離一事再順利不過。崔雪羽攥著那張和離書,眼眶泛紅。
和離后二嫁的女郎也不少,只她怕給家族蒙羞,才一忍再忍,想著與陳述湊合了卻余生,如今也算重獲新生吧。
她跪在崔老太君面前道:“祖母,孫女想去女觀里清修,給可憐的孩兒誦經祈福,望祖母成全。”
崔老太君想勸,卻不知從何說起。孫女剛從陳家的火坑里跳出來,若此刻提起再嫁一事,恐她也是避之不及。既如此,一個人出去靜靜也好,省得聽外頭人說三道四。
便道:“祖母允了,你先去觀里住段日子,待想回來了派人遞個信便是。只不過此事先放一放,先在府里養好身子再說。”
酉時兩刻,崔絡從官署下值,方進了清雅苑,繼妹盈盈的笑臉便迎了上來。
他神色一頓,問:“堂妹的和離書拿到手了?”
沈幼宜點點頭:“是啊,恭喜大姐姐脫離苦海。我還聽人說,那長樂候府的爵位都差點保不住,真是叫人大快人心。”
“對了兄長,大姐姐想好好感謝你,特意到我這來,問你有什么喜歡的?”
崔絡淡淡道:“都是我的分內事,她不必如此。你只管叫她好好養身子,旁的不用費心思。”
沈幼宜彎了彎唇,就知道繼兄會如此說,他向來都不是邀功的人。
她叫崔絡坐下,雙手托腮,目不轉晴地盯著他看,崔絡不自在的垂下眸:“看我做什么?好好坐。”
沈幼宜心疼道:“看兄長的黑眼圈啊,特別明顯,昨夜是不是都沒怎么睡?”
崔絡平靜道:“不到兩個時辰。”
他夜闖候府,雖說事出有因,但仍舊不合規矩。但說到底規矩是人定的,陛下就是最大的規矩,故連夜便寫了折子告罪。
惠德帝先從他口中得知事情原委,隨后不論長樂候如何顛倒,陛下也不會只信他一面之詞,況且人證物證都俱在。
沈幼宜深呼吸一口氣,兩個時辰她怕是第二天眼都睜不開,昨夜本想等母親他們回來的,奈何身子不爭氣,還是困得睡著了。
今天才從母親口中得知了昨夜繼兄的厲害,她眼睛有神的夸道:“兄長真厲害,一人便能唬得住長樂候那一家子,還把那陳述好好教訓了一通。”
繼妹夸他時笑起來梨渦淺淺,水眸靈潤,說到那陳述,又氣鼓鼓的翻了個白眼,實在可愛,崔絡竟一時恍了神。
旁人的夸贊他無動于衷,繼妹做出那樣的表情夸他,他無法心如止水。好像被她的高興感染到了,崔絡唇角微微上揚,欣然接受。
晚膳還未好,沈幼宜想了想道:“覺沒睡夠,兄長的頭疼不疼?我給你揉一會兒吧。”
崔絡瞬間就想起了繼妹給他捏肩的那日,想起了她身上那股清甜的味道,身子已經下意識地開始緊繃,他只遲疑了一小會兒,繼妹已經站到了他身側邊上。
“兄長放心,我都不知道給祖母揉多少回了,肯定讓你感到舒舒服服的。”沈幼宜以為繼兄不信她的手藝,嘟了嘟嘴。
她把袖子稍微往上卷了卷,找準崔絡的太陽穴,輕輕一按,揉了起來。
繼妹的手指冰冰涼涼,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崔絡卻如臨大敵,頭皮發麻到坐立難安。
那股清甜的香味又開始在他鼻間環繞,他難以置信自己竟還記得上次的味道,與上次相比,這回更加淡雅,是繼妹換了脂粉嗎?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崔絡臉色難看,他重重呼出一口氣道:“回去吧,不用揉了。”
“為何?是我哪里沒做好嗎?”沈幼宜手上的動作一停,詫異的問出聲,按理說不應該啊!
崔絡沉默了片刻道:“沒有。手酸嗎?”
沈幼宜眉眼含笑,故意道:“這才多久啊,我在兄長眼里就這般無用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回聽雨軒用膳吧,省得父親他們惦記你。”崔絡失笑。
“那好吧,兄長也要記得好好吃飯。”原來是繼兄心疼她手泛酸了,沈幼宜接受了他的好意。
·
三月二十,崔絡的外祖母王老太君過六十大壽,崔老太君和大房都在受邀之列,就連出嫁的崔雪妍也收到了請帖。
前一晚,陳清芷憂心忡忡的看向崔臨:“母親這幾日吹了風不便見人,明日要不只有國公爺和世子,你們父子倆去吧,我和阿宜還有明忱留在家中便是。”
過大壽的好日子,王老太君最想看的定是崔絡這個外孫,恐怕就連國公爺這個前女婿都是順便的,她這個續弦跟女兒兒子也去,算怎么回事?
索性她謊稱在病中,免了眾人的尷尬。
崔臨不贊同的看過去:“人家都敢邀請,你為何不敢去?是我娶的你,你有何好心虛的?”
陳清芷無話可說,這哪是心不心虛的問題。男人又瞪了過來,她無奈妥協,去就去吧,只要她們娘仨兒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次日沈幼宜被母親好好打扮了一番,娘仨兒坐在馬車上,爺倆在外頭騎著馬,一家五口用過早膳后便出發了。
路上,陳清芷再三囑咐沈幼宜道:“阿娘知道那王家女郎看你有些不順,她若口頭上找你麻煩,你今日受些委屈,忍忍便是,切莫跟她起沖突。”
“阿娘放心,我都知道的。”沈幼宜眨眨眼。
只那王黛汐一心想著要嫁繼兄,應該不會對她怎么樣吧?
第30章 壽宴 你也盼我早日成婚?
王老太君愛低調, 大壽也是頭一回辦,王黛汐的母親為討婆母歡心,還特意請了長安城里最好的戲班子來府上唱戲。
遞了帖子入府后, 一家子先去了內室給王老太君問安, 并言明了崔老太君的頭風。
王老太君關心道:“我這老姐妹, 沒什么要緊事吧?”
陳清芷道:“勞您記掛,婆母就是上了年紀, 總有些頭疼腦熱的, 她還托我向您問好。”
“可不是?到了我們這個歲數, 能多活一天都是從老天爺那賺來的。你回頭轉告她, 我好好的,她也要保重身子才是。”王老太君唏噓道。
陳清芷連忙道好,坐在王老太君左手邊上的王黛汐忽地嗔笑一聲:“祖母胡說什么呢?您和表哥的祖母定能活到一百歲,長長久久的。”
王老太君頓時笑的合不攏嘴, 點了點她的額頭,寵溺的將人摟到懷里:“你這小嘴就會哄祖母開心, 真活到一百歲那不成老妖精了?”
她頓了頓又道:“只你也別光顧著哄祖母,自個兒的終身大事也得上上心, 也好叫家里頭安心啊。”
王黛汐含羞帶怯的叫了聲祖母,直直朝崔絡看去。王老太君瞅見孫女的動作,心里頭嘆息一聲, 她何嘗不知道孫女所求, 親上加親她樂見其成,只外孫不情愿, 王家也不能強求。
不過到底心疼孫女求了自己多回,她道:“璟行過來叫外祖母好好看看,是不是當差太辛苦, 又瘦了幾分?”
崔絡行禮問安,上前道:“沒瘦,請外祖母安心。”
王老太君拍拍他的手,埋怨道:“你這孩子外祖母再了解不過,什么苦都自己往下咽。”
她看了看屋里一圈人,最后對大兒媳婦道:“我乏了,你帶人去院里逛逛,璟行和阿黛留下陪我說說話。”
這分明是要撮合兩人,眾人都識趣的跟著王夫人離開了。沈幼宜和
母親與一眾夫人貴女去亭子里喝茶,繼父則帶著弟弟去了前院和男人們投壺射箭。
臨分開時,陳清芷悄悄瞪了國公爺一眼,囑咐他今日少喝些酒,沈幼宜偷笑,母親是愈發敢做繼父的主了。
內室里,王老太君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璟行啊,你表妹的心思你應當是知曉的,如今你們都不小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外祖母就想最后再問你一遍,你當真對你表妹無意?”
王黛汐一顆心跳的飛快,明知道希望渺茫,卻還是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嫁給表哥做妻子,成為世子夫人,再成為國公夫人,已經成了她的執念。
外祖母上了年紀,崔絡也不想把話說的難聽叫她受刺激,斟酌道:“我對表妹的心意,只是把她當表妹。除此之外,再無旁的。”
王老太君心里一沉,繼續勸說:“璟行啊,生在咱們這樣的人家,感情不感情的沒什么要緊。如今你把阿黛當表妹,待成了親夫妻情分自然就培養出來了,這不比盲婚啞嫁強的多?”
男女之間無非就那點事,床上滾一滾,什么情分處不出來?
外孫再冷,也是個男人,都一樣。
王黛汐也紅著臉道:“表哥放心,待成了親,我定會替你打理好內宅。”接著她面上窘迫,難為情的說:“表哥便是不喜歡我,也沒關系的。回頭你有了心儀的女郎,我定然一句話也不多說,把她接回府里做貴妾。”
外祖母和表妹的話越說越離譜,崔絡蹙起眉頭,沉聲道:“表妹樣樣皆好,我卻待她無意,到時嫁過來恐會受了冷落委屈。我怕是要辜負外祖母的好意了,還望表妹早日嫁個如意郎君。”
說完又行禮道:“璟行還有點事,不敢再擾外祖母休息。”
他人走后,王老太君看看失魂落魄的孫女,正色道:“這回你當死心了吧,不是祖母不幫助你,實在是你表哥不松口。你任性了這么多年,今年婚事萬萬不能再耽擱了,過后我就問問你父親有何人選。”
王黛汐根本沒聽清祖母在說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已經把身段姿態放的如此低,他卻仍舊不肯娶自己。
她握緊手心,心道不重要,原也沒在祖母這抱什么期望,母親她會幫自己的,今日她定會如愿。
今來的貴女沈幼宜就沒幾個熟識的,無聊地喝了盞茶后,趴在欄桿上吹風。她舒服的瞇了瞇眼,遠遠就瞧見繼兄從王老太君院里出來了。
跟母親打了個招呼,她提著裙擺,小跑了幾步,喊道:“兄長。”
聽見繼妹的聲音,崔絡停下腳步,轉身的功夫她人已經到了跟前。
沈幼宜微微喘氣,好奇問:“王老太君方才是想撮合兄長和王家女郎嗎?”
崔絡一頓:“妹妹何時也關心起我的婚事了?”
沈幼宜幽怨的看過去,嘆息道:“就是聽父親和母親整日念叨,操心此事,便聽了一嘴。”
繼兄辛苦,身邊卻沒人照顧著,她也蠻心疼的。前年她的確小,不懂事,還吃新嫂的醋,怕她搶走繼兄對她的疼愛。現下想來,當時真是幼稚又不成熟,叫繼兄知曉,定也會好好笑她一番。
如今卻是懂得了繼父對繼兄的苦心,對他娶妻一事也早沒了排斥。
觀察了眼繼妹的神情,崔絡抬眸問:“你也盼我早日成婚?”
沈幼宜下意識道:“沒什么盼不盼的,就是好奇兄長為何遲遲不娶?”
繼妹輕描淡寫,神色輕松,仿佛他成不成親她都無所謂,崔絡的心情沒由來地一沉,語氣也冷下來道:“沒什么緣由,只是不想娶而已。”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沈幼宜瞬間也察覺出了他莫名其妙的氣,委屈地嘟嘴:“兄長好大的氣性。”
崔絡心頭一緊,閉了閉眼。他不是愛發脾氣的人,更何況是對著從小疼到大的繼妹,只他也不知自己的無名火從何而來?
近來跟繼妹待在一處,他總覺自己有些不對勁兒,時常有些莫名其妙的行為舉止。只到底哪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
他呼了口氣,頭疼的看向轉過身不肯再看他的沈幼宜,語氣緩了緩道:“兄長跟你道歉,是我的不對。”
崔絡從不是拉不下臉的人。
沈幼宜本也是裝裝樣子,哪會真生氣。她回頭,臉上又重新浮起來笑意,哼了哼道:“再有下回,我便一天不理你。”
崔絡失笑,他果然還是更喜歡笑意盈盈的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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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晌午,席面要開始了。女客們被安排在后院,男客們仍是在前院。男人們不愛聽戲,前院便安排了胡舞,后院的戲班子卻是早早就唱了起來。
好巧不巧的,沈幼宜跟王黛汐坐在一處,她假模假樣地對自己笑了笑,還聽王夫人的話,用膳時一直照顧自己,問她吃不吃這個喝不喝那個,慇勤的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中途她起了次身,回來時臉色不怎么好看,沈幼宜一點不好奇她的事,裝做沒看見只低頭吃菜。
王黛汐沒料到沈幼宜這般沒眼力勁,咬了咬唇,直接開口道:“方才府上仆從過來道,前院里幾位男客都喝多了,難受的去吐了幾回。我問了表哥一嘴,才知他身子也有些不適。”
她頓了頓,仿佛有些為難地開口:“我叫婢女去廚房里取了一壺熬好的醒酒湯,不知阿宜能否幫我給表哥送去,好緩解緩解他的頭痛。”
沈幼宜打量了她一眼,疑惑地問:“王娘子怎么不親自去送?”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好奇難得能跟繼兄說話的機會,她竟然會放棄。
王黛汐偏過頭,眼角泛紅:“不怕阿宜笑話,方才表哥剛在祖母面前拒了我,我實在沒臉,也怕他不想見我,卻又擔憂他的身子,這才想叫妹妹幫忙。”
沈幼宜一愣,這的確是繼兄能做出來的事。只想到四姐姐囑咐過她的話,說外頭的酒水不能瞎喝。她就長了個心眼,看向王黛汐道:“王娘子臉有些紅,怕也是醉了,你也醒醒酒吧。”
王黛汐沒料到沈幼宜還有這等心眼子試探她,逕自倒了一杯,一飲而下,虛情假意道:“多謝妹妹關懷。”
說完又從壺中倒了一杯,蓋好后放到托盤上:“那就有勞阿宜了。”
沈幼宜徹底沒了懷疑,起身去前院尋崔絡了,絲毫不知身后跟了個尾巴。
王黛汐盯著她的背影,冷笑兩聲。她便是再有腦子也猜不出她用的是鴛鴦壺,她喝的自然是沒問題的。
表哥既然不肯再叫人添酒,那妹妹送去的醒酒湯,應是會喝吧。就算此計不成,她和母親也還另有計劃。
趁著今日人多,她定要把兩人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那崔雪瑩不就憑著此種手段,做了端王側妃?
到了前頭,沈幼宜站在柱子后面,自是不好意思往男人堆里湊。她沒找到高竹,剛打算隨便叫個人給繼兄送去,只他忽地抬頭朝這看了過來,不知跟左右的人說了什么,就起身過來了。
“出什么事了嗎?”崔絡盯著沈幼宜問道。
沈幼宜搖搖頭,圍著他轉了一圈,湊到他身邊輕輕嗅了嗅。崔絡身子一僵,不知繼妹又在做何。
下一刻卻聽她半嫌棄半開玩笑道:“兄長果然喝多了,一身酒氣。”
沈幼宜把杯盞遞過去,道:“這是醒酒湯,兄長喝了吧,省得待會兒騎馬吹風頭疼。”
崔絡沒喝多少,酒氣應是沾了別人身上的。反倒是繼妹,一張臉紅撲撲的,應是喝了有些醉人的果酒。
他好笑道:“我不要緊。”說著指了指沈幼宜的臉道:“還是你喝吧。”
沈幼宜忽地摸了摸她的臉蛋,好燙。她垂下眸,心道定跟個猴屁/股似的難看,最氣人的是繼兄,還堂而皇之地笑出聲。
她氣呼呼的瞪過去,就不該巴巴的過來關心他,看著一點沒醉。
沈幼宜愛美,惱的仰頭自己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