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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中藥 兄長為何兇我?我熱嘛

    飲下那杯醒酒湯, 沈幼宜總覺得心口火辣辣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燙的驚人。

    而此刻在路上被醉酒好色的郎君糾纏了片刻的婢女, 心急如焚, 生怕壞了自家女郎的好事。

    直到看見沈幼宜和崔絡剛分開, 看見她托盤上空蕩蕩的杯盞,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她故作平靜的問:“五娘子, 我們女郎不放心, 叫我來問問世子爺飲下湯了嗎?”

    沈幼宜心道, 這王黛汐還真是對繼兄癡情不改。若叫她知曉醒酒湯被自己喝了,怕不會給她好臉色,是以敷衍的點了點頭:“喝了。”

    隨后把手里的托盤塞給她道:“麻煩你把東西送回去吧,我想四處逛逛。”

    索性席面也吃的差不多了, 她剛好吹吹風消食。

    沈幼宜已經對自家女郎無用了,管她去哪里, 現下最重要的是把崔世子引到后花園處。

    婢女道了聲好,又急匆匆往前走, 連忙叫住前頭崔絡的背影。

    見人停下腳步,她小跑過去,喘著氣道:“世子爺留步。”

    崔絡斜睨了她一眼, 轉身問:“何事?”

    婢女低下頭, 想到女郎教她的,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方才撞見了崔五娘子, 她說有東西給您,讓您去后花園碰面。”

    崔絡一怔,繼妹有東西給他, 方才為何不說?

    他心中存有疑慮,但涉及到沈幼宜,崔絡不敢耽擱太久,只道:“知道了。”

    婢女不放心,開口提議:“府中小路錯綜復雜,奴婢給世子帶路吧。”

    她早些完成任務,也免得叫自家女郎久等。

    崔絡擺手:“不用,下去吧。”王家好歹是外祖家,他還不至于迷了路。

    只轉了一個彎后,他停下腳步回頭,冷聲道:“出來。”

    婢女嚇得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面色發白,實在沒料想中了幻情香的崔絡還是如此警惕。

    不等他盤問,她老老實實回道:“奴婢怕世子醉酒出事,回頭被老太君責罰,這才想著小心跟上,求世子爺饒命。”

    崔絡一言不發,銳利的眼神直直盯著婢女審視,她腿一軟,懷疑是否被他識破了什么。過后他沉下臉道:“再有第二次,去老太君面前領罰。”

    婢女連忙磕頭退下,這回她是真不敢跟了。女郎囑咐過,在崔世子面前定要少說話,說多做多了難免被他看出端倪。

    崔絡心中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他面色緊繃,腳下步伐也不禁快了幾分。

    忽地一轉身,背對著他,池塘邊上坐著個女郎。素色短衫,淺綠色的襦裙,是繼妹今日的穿著。

    他繃了一路的精神松懈下來,快步走過去問:“怎地在這?不是在后花園等我?”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沈幼宜嚇了一跳,她轉過身仰起小臉,眨巴著眼一臉無辜:“什么后花園啊兄長?你來這找我嗎?”

    繼妹神色懵懵,崔絡很快反應了過來,方才那婢女是拿繼妹做筏子。他冷笑兩聲,怪不得她非要給自己帶路。

    他又走得近了些,才看到繼妹脫了的鞋襪放在身側,兩只白的晃眼發光的小腳在水面上有一回沒一回地撩撥。

    崔絡呼吸一沉,立即偏過頭去,氣急質問:“這是做何?把鞋襪穿好。”

    沈幼宜的反應好似慢了幾拍,過了片刻才委屈地嘟嘴:“兄長為何兇我?我熱嘛。”

    繼妹如小鹿般純凈的眼神怯生生的,抹了脂粉的臉蛋白里透紅,染了一團紅暈,宛如開的艷麗的醉酒牡丹。

    崔絡收回視線,偏過頭去,終于發覺出沈幼宜的異樣,這絕不會是喝過醒酒湯的樣子。

    況且繼妹不是不知禮數的人,怎會在旁人院里光著腳戲水,見了他也不提醒一聲,任由他過來。

    此刻他顧不上想旁的,生怕有外人經過,只催促繼妹穿鞋。可沈幼宜哪會聽他的,腦子已經亂糟糟一片,眼前的人也開始模糊起來,鬧上了脾氣。

    崔絡頭疼不已,從未處理過如此棘手的事。不遠處有急切的腳步聲傳來,他狠心一閉眼,終是做了不合禮數的事。

    他蹲到地上,拿過繼妹的鞋襪,握住她亂動的雙腳一一穿好。眼睛看不見,手上的觸感便愈發清晰。三月底剛融開的水又冰又涼,繼妹的腳也是冰的,細膩的肌膚卻又軟又滑。

    崔絡從未做過此事,閉著眼睛,再加上心急如焚,動作略微笨拙,額上很快沁出一層細汗,掌心燙的驚人。

    待最后一只繡鞋穿好,繼妹忽地往他懷里撲,崔絡將人攔腰抱起,瞥了眼不遠處假山邊上的山洞,神色匆匆地帶著沈幼宜藏好。

    眼前漆黑一片,許是不適宜這個環境,沈幼宜并不老實,她張了張嘴,還未出聲,一只大掌已然捂上了她的嘴巴。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此起起伏的腳步聲也愈發清晰,在后花園里等的心急如焚的王黛汐憋了一肚子火氣,真不知道下頭人是如何辦事的?

    她冷眼看向貼身婢女:“你還愣著做什么?趕緊去給我找表哥。那個沒用的廢物,帶人這么點小事都辦不好,是干什么吃的?”

    說完眉眼狠戾的訓斥道:“若表哥被旁人撿了便宜摟摟抱抱的,我撕了你們的皮。”

    白白做了她人的墊腳石,王黛汐得嘔死。

    將她的話聽了個清楚的崔絡胸脯一起一伏,漆黑深邃的眼眸里皆是慍怒。看在外祖母舅舅的面上他對表妹處處留臉,她卻算計到自己頭上來了。只是不巧,那杯醒酒湯被繼妹飲了去。

    忽地王夫人帶著一群貴女夫人往這邊來了,見到女兒的那瞬間,她差點沒暈過去。

    怎就好端端換了地方?她那外甥崔絡呢?

    “阿黛,你怎么在這?”她驚的脫口而出。

    王黛汐比她母親還想暈,憋著氣,咬了咬唇。她還未出聲,已經有夫人開了口,笑著道:“定是知道王夫人帶我們去看桃花,王娘子貼心,想陪母親給大家解解悶。”

    王夫人強顏歡笑:“對。看我這記性,阿黛跟我說過的,我轉頭就忘了。”

    “那行,正好撞見了,一起去吧。”

    王黛汐在王夫人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愿地跟上了,心里卻煩躁的要死。這么好的機會,今日是成不了事了。

    許是聽到了母親陳清芷的熟悉聲音,沈幼宜嘴里嗚嗚嗚的,不安分的在崔絡懷里亂蹭,扭來扭去的。崔絡一手捂著繼妹的嘴,一手緊緊錮著她的腰。

    “你們聽到有何動靜嗎?”有夫人停下腳步問道。

    向來淡定的崔絡此情此景也免不了心跳加快,他屏住呼吸,湊到繼妹耳邊,壓著聲音道:“別說話。”

    滾燙的呼吸激的沈幼宜的耳朵有些癢,她往回縮了縮身子,竟然聽話的乖巧了下來,不再出聲,也不再亂動,只背貼的他更緊了些。

    漸漸落在夫人們中間的陳清芷,問匆匆趕來的婢女:“找到五娘子了嗎?”

    “沒。不過有王府的仆從看到,五娘子去找世子爺了。”

    陳清芷安下心道:“那便好。”

    女兒跟繼子待在一處,想也出不了什么事。

    待確定外頭的人都走遠了,崔絡身心才徹底舒了口氣,手上的動作也松了下來,攬著沈幼宜往外走。

    也不知王黛汐往醒酒湯里放了什么,繼妹的反應不像是那等子下作的藥,只也跟往常不一樣,眼神迷離,紅著臉直往他懷里鉆,輕了拽不動她,重了崔絡又下不了手。

    如此不合規矩又失禮的摟抱,叫他心底一沉,進退兩難。

    去了趟凈房出來,尋了自家世子爺半天的高竹,遠遠瞅見崔絡的身影后,邊跑邊高興地喊。崔絡一驚,生怕把人喊來,冷下臉道:“噤聲。”

    高竹不明所以,揉了揉眼,先是看見了世子懷里的女郎,驚的兩只眼瞪成了銅鈴。走近再看,見是沈幼宜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差點沒一屁/股跌倒。

    老天爺啊,世子這是做了什么禽/獸事?他不會被滅口吧。

    瞧見高竹那夸張的表情,憋悶的崔絡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厲聲道:“五娘子遭了旁人的算計,你過來幫著把她扶到我背上。”

    方才還嚇得半死的高竹立馬又精神抖擻了,他偷偷看了沈幼宜一眼,眼神懵懂,臉也紅的不同尋常。

    兩人合力把沈幼宜拉扯開,崔絡俯身半蹲到繼妹身前,沈幼宜一攀上崔絡的肩膀,仿佛之前做過很多次似的,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子,腦袋也歪到了他肩上。

    崔絡囑咐高竹道:“你差個王家的婢子去告知父親和大夫人,就說五娘子醉暈過去了,我先帶她回去,回頭再叫王家安排輛馬車。隨后你騎我的馬,速去請個郎中。”

    高竹應下,一點不敢耽誤的去辦差了。

    繼妹現下乖了不少,不知是否睡了過去。崔絡擇了條人少的小路,腳步匆匆。運氣好的是,一路都沒撞見什么人,省去了他一番說辭。

    對著車夫,他仍是醉酒的理由。車夫一點沒往別處去想,只感慨兩人兄妹情深。

    一番折騰,上了馬車,沈幼宜好似清醒了不少。崔絡試著喊了她幾聲,繼妹卻忽地伸手把他的臉掰了過來,一臉傻笑,吐字不清地咕囔:“大狗狗……白白的毛,可愛……大螃蟹……我的,四姐姐壞,不許跟我搶。”

    崔絡閉了閉眼,一張俊臉變來變去。

    猝不及防的,繼妹的臉湊了過來,他下意識偏過頭去。她對著自己的脖子嗅了嗅,趁他不備,倏地張嘴就咬了上來。

    崔絡驚的瞳孔微縮,身子僵硬不敢動彈。緩了片刻后,他一狠心,抬手將蠢蠢欲動的繼妹打暈了。

    世子爺重重呼了口氣,看著懷中被迫消停下來的人兒,心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塌了一角。

    第32章 丟臉 啊啊啊啊,我不活了……

    崔絡將昏睡過去的沈幼宜抱回了清雅苑, 叫仆婦臨時收拾了間客房出來,把她輕輕放到架子床上,拉好了床幔。

    為了她的名聲著想, 崔絡只能如此行事。

    高竹怕自家世子爺等著急, 二話不說直接把老郎中拽到了馬上, 苦了他一個老頭兒被顛簸的直想吐,進了院子腿還是軟的。

    見潔身自好的崔世子金屋藏嬌, 老郎中也不敢多問, 只拿出條帕子搭到沈幼宜的手腕上, 開始診脈。

    他先是緊蹙著眉, 隨即眉眼漸漸舒展開,緩緩道:“世子無需多慮,女郎應是誤食了天仙子,此花雖有入藥的功效, 然若吸入的量過多,就會產生心中所念所想的幻覺。索性中毒的時辰不多, 老夫這便去熬湯藥。”

    崔絡心中舒了口氣,隨即想到表妹王黛汐, 嘴角浮起兩抹冷笑。

    王黛汐原是想著直接下劑猛藥,與崔絡生米煮成熟飯,叫他無法賴賬。然王夫人將女兒訓了一頓, 道崔絡意志力非常人能比, 便是中了春/藥也不一定能讓她們如愿,況且此法過于冒險, 恐折了女兒的名聲。

    而換成幻藥就沒有這種顧慮,崔絡到底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管他喜歡書還是喜歡劍,只要把女兒當成他喜歡的,他自然會撲上去。

    到時孤男寡女摟摟抱抱,再叫人出去宣揚一番,看在婆母的面上,為了女兒的名聲,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她們算盤打得好好的,就是沒料到那湯誤打誤撞叫沈幼宜喝了。

    仆婦把沈幼宜扶著坐起來喂藥,然兩湯勺下去,她就是不張嘴,全順著嘴角流了出去。仆婦用帕子擦了擦,急的看著崔絡:“世子爺,五娘子不肯張嘴,這可如何是好?”

    崔絡沉聲道:“你扶好她,我來。”

    他大掌輕輕捏住沈幼宜的下顎,見繼妹終于張了嘴,狠心端起藥碗一點點給灌了下去。仆婦見狀,面上歡喜,只心里偷偷咂舌,世子爺敢捏五娘子的下巴,她可不敢啊!

    喝了藥,崔絡見繼妹臉上的紅暈慢慢褪去,他伸出手背,本想探探她的額頭還燙不燙,只忽地收回手,對仆婦道:“你看看五娘子還發熱嗎?”

    仆婦覺得自家世子怪怪的,但仍舊言聽計從的照做,而后搖搖頭:“好多了,已是正常溫度。”

    “嗯”崔絡應了聲,囑咐院里的人都把今日的事咽到肚子里。為了不叫父親和大夫人他們擔心,他打算都瞞著。

    隨后叫素蓮過來,他又把“醉酒”的沈幼宜背了回去。兄妹間感情甚篤,素蓮沒有絲毫懷疑。

    因著擔心醉酒的女兒,陳清芷一趕回來就去看了沈幼宜,見她憨睡著正香,刮了刮她的鼻子,好笑道:“小酒鬼,還好有你兄長看著,不然指定要出什么事呢?”

    就這樣,沈幼宜中毒一事便悄無聲息掩了過去,然崔絡跟表妹王黛汐的賬還在后頭。

    睡了長長地一通覺,次日沈幼宜醒來神清氣爽,素蓮怕她酒后頭疼,上前問:“女郎身子有哪里不適嗎?”

    沈幼宜活動了活動筋骨,搖搖頭,隨后她摸了摸有些僵硬的脖子,皺眉道:“其他都好好的,就是感覺脖子沉沉的,有些不舒服。”

    素蓮笑道:“定是女郎昨夜翻身,落枕了,我給您揉揉便好。”

    沈幼宜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只片刻后,她忽地尖叫出聲,雙手捂住臉頰,唯一露出來的兩只耳垂紅的滴血。

    接著立馬鉆進被褥里,從上到下將自己捂了個嚴嚴實實,在榻上邊滾邊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完了我完了,我不是喝了醒酒湯嗎?怎么會干出這種蠢事,兄長肯定生氣了,他不會罵死我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活了……”

    邊上的素蓮被沈幼宜的一系列行為弄的目瞪口呆,也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好笑的去扯被子:“女郎這又是怎么了,也不怕把自己悶著?”

    沈幼宜死死的抓住被角,生無可戀地道:“素蓮,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們先出去吧。”

    素蓮無奈,好在今兒不用去老太君那請安,她搖搖頭任由沈幼宜去了。

    待屋里清靜了,沈幼宜才掀開被子,大口大口喘著氣。她拍了拍自己的臉,燒的火辣辣。

    她方才想起昨日她脫了鞋襪,在王家池塘里戲水,被繼兄抓了個正著不說,還鬧脾氣不肯穿。

    最后……最后他沒了法子,好像是他給自己穿的。

    沈幼宜忽地看向自己白白嫩嫩的小腳丫,燙的她趕緊又縮進了被窩里。

    女子的腳,再私密不過,不能隨意給人瞧,她……她卻……

    沈幼宜又悶住自己的臉,心中實在是覺得丟臉極了,此外還有一點點羞,她沒臉見繼兄了,只能不住的安慰自己,繼兄不是外男。

    只當了一天的縮頭烏龜,待繼兄從官署下值后,沈幼宜還是跟蝸牛似的,一點點磨蹭到了他院里,只遲遲不敢往里走。

    崔絡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一會想花仙子是否有后遺癥,一會想繼妹是否記得昨日的事,又記得多少?

    他更了衣,洗手凈面后,忽地偏頭問高竹:“五娘子今日有來尋過我嗎?”

    高竹搖搖頭,老實回道:“沒有。”

    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總覺得他回過話后,世子面上的表情又沉了幾分。

    “五娘子,您找世子爺嗎?可真是巧,世子剛回來。”

    窗戶外頭有仆婦的聲音傳來,接著便是繼妹慌慌張張的聲音,她支支吾吾道:“唔……不是,我不是來找他的,就是隨便逛逛。我先走了,也不要跟兄長說我來過。”

    崔絡神色一頓,隨即推開窗戶,叫住沈幼宜的背影:“進來吧。”

    沈幼宜吞了吞口水,苦著一張臉慢吞吞轉了過去,總覺得聽在耳朵里的這三個字沒有一絲感情。

    進了外間,沈幼宜不安地站著,她垂著眸一言不發。

    崔絡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終是問出了聲:“昨日……”

    他剛說了兩個字,繼妹就打斷了他,紅著臉開口道:“兄長別說了,我知道你定要訓我。昨日喝了酒,我也不知腦子里哪根筋搭錯了,就……就去池塘那……”

    沈幼宜說不下去了,腦袋垂的愈發低,聲音也低低地:“總之昨日是我做錯了,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失禮。我不輕浮的,兄長你相信我。”

    越說越委屈,珍珠似的淚珠子忽地從沈幼宜眼角滑落,看的崔絡又驚又氣。別說昨日不是她的錯,就是她真頑劣做了,他也只會輕斥她幾句,怎會覺得她輕浮?

    他遞了帕子過去,轉過身道:“我沒覺得你輕浮,更不會因昨日的事斥你,把臉擦擦。”

    沈幼宜像是難以置信似的睜大眼睛,抬起頭,疑惑的問:“真的?上回我穿男穿去花滿樓,兄長便生氣了。”

    崔絡眉眼一動,這根本就是兩回事。他面色復雜的看向沈幼宜,故作平靜的開口:“你找我,就是為了此事?”

    沈幼宜還懵著,又聽繼兄問:“昨日……還記得其他嗎?”

    “沒……沒了啊,后面我好像就醉暈了。”沈幼宜捂住胸口,結結巴巴的:“該不會我醉酒后還做了什么糗事吧?”

    崔絡微微舒了口氣,隨口道:“沒有。”只下一刻他的心又被繼妹提了起來,聽她自言自語地咕囔道:

    “昨日真奇怪,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夢見一只比我都大的狗,一身白毛,特別好看,就是兇巴巴的。然后那狗就跟話本里寫的會術法的妖精兒似的,一會兒變成大螃蟹,一會兒變成肉夾饃。四姐姐非要跟我搶,我趕緊咬了一口把他吃掉了。”

    沈幼宜一臉憨笑,說到肉夾饃,她竟然真的饞了,眨巴著眼睛問崔絡:“我明日出門去買肉夾饃,要給兄長帶一個嗎?”

    被迫做了回妖精兒的崔絡:“……不用。”

    沈幼宜:“那好吧。”片刻后她有些難為情的開口:“昨日丟臉的事就算過去了吧,以后都不提了?”

    崔絡頷首,他比繼妹更希望她忘記。

    解決了壓在心頭的一件大事,沈幼宜終于注意到了崔絡掩在圓領下的紅色印痕,踮起腳尖伸手要去看,擔心的問:“兄長這是怎了?”

    崔絡往后退了幾步,不經意間避開繼妹的手,面色如常道:“無事,許是吃了什么過敏,我隨手抓了幾下。”

    沈幼宜欲言又止,想說這看著不像抓的,然繼兄一臉不想多說的表情,她便懂事地把話咽了下去。

    ·

    王府

    崔絡的舅舅王尚書憋了一肚子火氣,一回府便把女兒王黛汐叫去了書房,開門見山道:“你給你表哥下藥了?”

    魂不守舍了一日的王黛汐瞬間就變了臉色,下意識為自己辯解:“父……父親,您聽誰說的?是表哥嗎?”

    自己的女兒沒人比他更了解,她這副表情一看就做了虧心事,況且外甥沒有誣陷她的必要。

    王尚書擺擺手,不想再聽她狡辯,只知道聽外甥說完后臊紅了他一張老臉,他冷聲道:“阿黛,我不管你心里還念著誰,父親已經給你看好了夫婿。今年春闈的狀元郎,人品相貌皆配你,清流人家出身,也不算辱沒了你。”

    王黛汐白著一張臉,難以置信:“父親,女兒是王氏的嫡女,憑何只能嫁他?”

    王尚書冷笑道:“你說憑何?一早給你看了那么多高門大戶,你瞧得上哪個?如今旁人早已成了親,你是要上趕著去做妾嗎?你丟得起這個人,我也丟不起這個人。”

    推門而入的王夫人哭著罵道:“阿黛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么這么狠心?”

    王尚書瞪了她一眼:“我要狠心就該早綁了她嫁人去,也省得白白耽誤到現在。”他說著沒好氣的指了指王夫人:“還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給璟行下藥是你在背后出謀劃策吧,是你害了她。”

    他說完甩袖離去,留下哭哭啼啼的母女倆。

    王黛汐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聲來,她只知道父親徹底放棄了她。

    父親不止她一個女兒,王氏也不止她一個女郎,沒了她,還有下頭的妹妹們與世族聯姻。

    第33章 姐妹 你們在做什么?

    惠德帝尚武, 也好狩獵,每年都會在皇家獵場邀請皇親貴胄和大臣們舉行春獵或者秋獵。連著兩年莊稼收成不好,秋獵便擱置了下來。今歲萬物始興, 為圖個好兆頭, 惠德帝便把春獵提上了日程。

    工部尚書站在御書房里, 戰戰兢兢道:“回陛下,工部督辦的行宮還未修繕完畢, 這……”

    惠德帝擺手道:“無妨, 換一處遠些的狩獵場便是, 加緊叫底下人把帳篷搭起來。”

    “是, 陛下思量的周全。”工部尚書擦了擦頭上的汗,又立馬保證道:“陛下放心,行宮的事臣定會日夜催辦,絕不會誤了避暑一事。”

    惠德帝沒好氣道:“行了, 朕又不是來問罪的。”

    連惠德帝都要紆尊降貴住帳篷,旁人自是不敢多言, 畢竟再尊貴也比不上皇帝不是。

    崔雪珠得知消息后,高高興興地來找沈幼宜:“終于又能出去玩了, 咱們權當踏青賞春,定要騎馬騎個痛快。我還沒住過帳篷呢,這次要稀罕個夠。”

    沈幼宜也一臉期待, 迫不及待想騎著自己的愛馬跑幾圈。隨后她戳了戳崔雪珠的胳膊, 揶揄道:“真的只想著玩嗎?沒想著見見你未婚夫?”

    崔雪珠一眼瞪了過去:“我想他干嘛?五妹妹你真是變壞了。”

    “近墨者黑。”沈幼宜眨了眨眼,惹的崔雪珠來撓她癢癢。

    陳清芷則是指揮著府里的仆從們收拾了好幾馬車的行囊, 狩獵少說也要個幾天。次日五品以上的諸位大臣們攜帶家眷浩浩蕩蕩的從長安城里往城外去了,直到申時才抵達獵場。

    趕了一天的路,惠德特許臣子們安頓行李, 晚上又賜了一頓全鹿宴,待到明日養好精神再行圍獵。

    用過膳食,貴女們湊在一處閑聊八卦。

    “方才瞧見了沒,端王只帶了端王妃,崔側妃連個影兒都沒有,該不會是失寵了吧?再看看鮮少見人的熠王,成親后常陪熠王妃外出,要我說,還得是正妻有體面,妾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去。”

    “可不是?還有那王家娘子也是可憐,對崔世子癡情一片,等了這么久卻被王尚書許了個狀元郎,那崔世子的心真不是一般的硬。”

    “還有那崔五娘子,一個外姓女倒是好命,長的愈發狐媚子樣兒了,看著就會勾郎君,咱們吶都得小心著點。”

    一群人捂著嘴笑,有人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崔家身受皇恩,少在背后說人。”

    “切,裝什么清高?見了面伏低做小還不夠,背后也要供著嗎?”

    冷不丁將幾人的對話聽了個齊全的崔雪妍憋了一肚子火氣,快步上前,將眾人指了一圈,嘲諷道:“一個個的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貴女,滿嘴噴糞,嘴這么閑不下,有本事去我父親,去陛下面前說道啊。

    我二姐姐懷著身子,那是端王殿下舍不得她路上顛簸,才叫她在王府休養,盡會顛倒黑白。我兄長更是沒對不起王家表姐的地方,至于我五妹妹,她就是生得比你們美,你嫉妒就直說。”

    崔雪妍叉著腰,簡直是火力全開,一人頂百。她是嫉妒二姐姐嫁的好,埋怨兄長偏心,更是討厭沈幼宜,但無論如何,都輪不到她們碎嘴詆毀。

    一眾人目瞪口呆,撇嘴道:“她腦子有病啊,誰不知道人家姐妹幾個都不帶她這個庶女玩,瞎出什么頭?”

    說歸說,人群還是漸漸散開了。

    崔雪妍對著眾人的背影冷哼兩聲,仰著腦袋,跟個驕傲的小鳳凰似的。

    崔雪珠在她背后咳了一聲,拉著沈幼宜從一旁的草叢堆里站了起來。崔雪妍嚇了一跳,一轉身見是二人,立馬就背過了身去。

    “怎么?后悔給家里出頭了還是不好意思了?”崔雪珠輕輕哼了哼。

    “……你放屁……不是,你倆真有意思,偷聽啊?”崔雪妍一張臉紅白交錯。

    沈幼宜被“你放屁”這三個字嗆的直咳嗽,下意識開口:“嫁了人你說話怎么越不講究了?不會跟你夫君學的吧?”

    接著又解釋道:“沒偷聽。四姐姐本想拽著我出來跟人干架的,誰成想你嘴太快了。”

    崔雪珠笑了笑:“我可算知道了,原來你這張毒嘴不止對著我倆啊?今兒看著還挺順眼的。”

    “什么毒嘴,你會不會說話?”崔雪妍沒好氣道。

    “那是什么?臭嘴啊?”

    沈幼宜笑的肚子疼,靠著崔雪珠道:“行了四姐姐,你快別氣她了。”隨后試著去拉崔雪妍,彎了彎唇問:“我剛才沒聽錯吧,你夸我生得美?謝謝啦。”

    崔雪妍看著沈幼宜那只雪白的手,想了想還是沒甩開她,面無表情道:“真自戀,你聽錯了,我夸誰都不會夸你。”

    說著她面上帶著微微怒氣,質問沈幼宜道:“憑什么你叫她四姐姐,對著我就一口一口她的。我還是你三姐姐呢,你怎么不嘴甜的叫我一聲?”

    接著又指了指崔雪珠:“你也是,連聲三姐姐都不叫。”

    沈幼宜跟崔雪珠對了個眼神,幽怨的看向崔雪妍,異口同聲道:“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先看我們不順眼,我倆才懶的搭理你的?”

    崔雪妍耳朵泛紅,嘴硬道:“……那都是以前。”

    出嫁后去旁人家中做客,見姐妹們說說笑笑的,她嘴上不說,心里頭還挺……羨慕的。哪像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崔雪妍是看透了,她若不示好,這兩人是真能一輩子不理她。

    崔雪妍的話暗示的很明顯了,她不過說話難聽些,嘴上不饒人,沒有真的害過沈幼宜和崔雪珠,兩人好笑道:“行了,以后帶你一起玩便是。”

    姐妹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的一聲都笑了出來,忽然覺得以前一個比一個幼稚。

    臨分開時,崔雪珠好心提醒道:“刑部郎中真挺不錯的,你收收脾氣,可別把人家的耐心作沒了。”

    崔雪妍臉上一臊,難得沒回嘴:“知道了。”

    待回到帳篷后,伺候的仆婦已經端了洗漱水過來,因為獵場不方便沐浴,晚上也只能湊合擦洗擦洗身子。

    仆婦退下,刑部郎中趙彥把屏風擺好,接著在屏風一側鋪好床褥,跟往常一樣熟練的打地鋪。隨即對崔雪妍道:“我去外面守著,你洗好了叫我。”

    看了看男人挺直的背影,崔雪妍握住手心,沉默了片刻叫住人道:“等會兒,我有話跟你說。”

    趙彥愣住,緩了緩轉過身來:“何事?”

    別看兩人成親已有半年之久,因著出嫁時崔雪妍心里有氣,又看不上趙彥這個寒門子還有他的窮酸母親和弟妹,是以兩人一直沒有圓房。平日里除了必要交流,話都沒跟他說過幾句,夫妻倆僅比陌生人強一點。

    崔雪妍抬眸,盯著趙彥的眼睛道:“我想問你,你對我處處包容忍讓,是因為父親和兄長的緣故嗎?”接著她自嘲道:“若非如此,我是不是會落的跟大姐姐一個下場。”

    畢竟她在趙家,天天給他冷臉不說,還仗著自己的身份,不去侍奉婆母,對他一雙弟妹也挺冷淡。沒成想婢女卻偷偷跟她說,趙彥的母親囑咐了兒女們,道她下嫁趙家,本就受了委屈。

    那時崔雪妍突然覺得,父親給她挑的這家人還挺不錯的,至少不是大姐姐那樣的夫家。

    趙彥皺眉,不愿被她如此質疑他的人品,下意識道:“你是我的妻,無關你的父兄是誰,我自會善待你。”

    崔雪妍有些不信,然看了他半天也沒發現半點破綻。可她相信父兄看人的眼光,既然成了親總要試試,頓了頓道:“這不比城里,晚上去床上睡吧,免得受了寒氣。”

    說完紅著臉,別別扭扭的去了屏風后頭。

    在帳篷外守著的趙彥,一陣精神恍惚,她……這是何意?

    ·

    翌日沈幼宜起了個大早,匆匆用過早膳后就去馬廄里看她的愛馬藍霧。

    張清舟遠遠就看見她,揮了揮手,小跑過來,一臉興奮:“待會兒我給你獵只兔子如何?回頭你請我吃飯啊。”

    沈幼宜一臉嫌棄,無情戳穿他:“你哥不會又沒收你月銀了吧?”

    張清舟尷尬笑笑,立馬拍馬屁道:“你簡直就是神算子,活神仙吶。待我獵下兔子,咱們一起烤著吃,再叫上崔雪珠,怎么樣啊?”

    “不要。”沈幼宜拒絕的徹底。誰讓她屬兔呢,就不吃兔子肉。

    張清舟仍不死心,拽著沈幼宜的胳膊晃,捏著鼻子撒嬌。沈幼宜快被他惡心死了,去扯自己的衣袖,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兔子不行,烤魚可以。”

    張清舟頓時眉開眼笑。

    剛出了帳篷的崔絡看在眼里的便是,他在鬧她在笑。深邃的黑色眸子中帶著慍怒,他眉心一跳,冷聲道:“你們在做什么?”

    兩人都被嚇了一跳,沈幼宜趕緊將張清舟甩開,小跑著過來。繼妹臉蛋紅紅的,小口喘著氣,一臉驚喜:“兄長,你用過膳了?”

    “嗯”崔絡點點頭,臉色好看了不少,又問了一遍:“方才……在做什么?”

    沈幼宜剛要開口,張清舟跟著過來主動解釋了一二,誰知這崔世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管對沈幼宜說:“晚上我帶你們烤魚。”

    沈幼宜當然高興啊,只張清舟苦著一張臉:“……那……我還能來嗎?”

    “當然可以啊,我兄長才不是小氣的人。”沈幼宜白了他一眼。

    大氣的崔世子只能點頭說好。

    第34章 狩獵 這……這是靈狐?

    狩獵狩獵, 比的自然是馬上的騎射功夫,惠德帝正當壯年,每年起了興致也會與老將們下場比試一番, 文臣便只能在看臺上巴巴等著。

    然今歲他卻突然道:“年年都是你們這幾個老家伙出風頭, 今年就把機會讓給年輕人吧, 前十名朕通通有賞,還可破例提拔任用。”

    年輕一輩的武將眼睛都亮了, 早想拿出點真本事叫惠德帝瞧瞧。擅文不擅武的端王瞅了眼自家二弟那意氣風發的模樣, 就仿佛魁首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甘的咬碎了牙根。

    往常父皇下場, 必然要拿個第一,二弟在眾多老將中也不甚出彩。只端王不得不承認,二弟的騎射功夫在年輕一輩中算是翹楚,再加上若有人刻意放水討好, 他奪魁便是輕而易舉。

    端王不得不細思父皇此舉是何意,是有意立二弟為太子嗎?否則為何給他大出風頭的機會?想到這, 他抿了抿唇,看向惠德帝道:“父皇, 兒臣雖不擅騎射,但也想下場圍獵一番。”

    惠德帝來了興趣:“哦?今年怎地突然起了興?”

    就在他以為長子終于出息了一回,不懼他人眼光能正視自己的短處時, 誰料他道:“側妃懷著身孕, 待在王府心情過悶,兒臣想著親自獵頭鹿養在府上給她瞧瞧, 也好給父皇誕下一位活波康健的皇孫。”

    惠德帝臉上的笑意斂了幾分,他當真是高看他了。

    端王卻不覺得自己回答的有問題,反而心下十分滿意拿崔雪瑩做筏子, 如此父皇便不會疑他有與二弟爭風的意思。

    端王妃坐在婆母李皇后身邊,婆媳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端王妃自小被寵著長大,倒是沒往旁的地方想,只與眾多羨慕崔雪瑩的貴女一樣,認為端王過于寵愛看中崔雪瑩,下了她這個正妃的臉面。

    李皇后則是被兒子的蠢氣笑了,她昨日才叮囑過他,叫他寧可少說少做,也不要多說多做。他倒好,一點沉不住氣,非要拿自己的短板去跟景王搶風頭,還往兒女情長上扯話,惠德帝能滿意才怪。

    崔臨簡直無話可說,若是冰雪聰慧的侄女知道了端王將她架在火上烤,是否會后悔當日的選擇?

    惠德帝面無表情地應下了端王的請求,又看向久不露面的三子熠王。

    熠王說不了話,往常都是身邊的小太監揣摩意思代勞,如今身為王妃的盧家娘子上前道:“父皇,兒媳手癢,也想去外圍轉轉。王爺擔心我,打算陪我一起,恐怕獵不到什么好東西,要叫您失望了。”

    淑妃心中一緊,方才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陛下對端王變了臉。

    然惠德帝卻大笑道:“無妨,只要不空著手回來,朕也有賞。”

    他對老大寄予厚望,自是不喜他沉溺兒女私情,小兒子卻不同,早已無緣皇位,好好的天之驕子開始深居簡出,意志消沉,如今愿意出來走動了,惠德帝只會高興。

    眾人翻身上馬,察覺到繼妹的視線望了過來,崔絡微微偏頭,就見她雙手揮動,在給自己鼓氣。他翹了翹唇,淡淡一笑。

    響箭一發,馬兒先后馳騁奔騰起來,揚起一片灰塵。

    狩獵不到申時眾人都不會回來,崔雪珠不想干等與人閑聊,問沈幼宜道:“后頭有片空著的草地,要去跑馬嗎?”

    沈幼宜一早便期待上了,去看向母親,陳清芷笑道:“去吧,阿娘方才瞅見有幾名女郎也去跑馬了,注意安全便是。”

    女郎們若是有本事,下場圍獵惠德帝也會允,之前盧家娘子這樣的將門虎女便經常下場,是以他更不會管跑馬這樣的小事。

    進了圍獵場,膽小惜命或是沒本事的紈绔子弟便只在外圍轉轉,獵些兔子之類的,主打一個重在參與,張清舟便在其中。

    他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再加上他祖母說了,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她老人家也不活了。為了祖母的身子著想,他勢死將自己焊在外圍。

    想出頭的寒門子弟卻不同,拚命抓住機會往深林里沖。賞銀要緊不說,惠德帝的賞識才是更重要的。

    端王一進了獵場,便叫舅舅家的兩名表哥隨在身側,兄弟倆也早受了皇后姑母的指點示意,保護好端王是其一,助他取個不錯的成績是其二。

    兒子圍獵已成定局,李皇后只能替他擦屁股,若他能奪魁顯的太假,恐愈發叫惠德帝不滿。只打的獵物也不能太難看便是,免得叫年輕郎君們無法臣服,思來想去,還是中庸最好。

    景王看了眼大哥離去的背影,揚鞭追上了尚未跑遠的崔絡,與之騎馬并行。

    崔絡有勇有謀,他不信這樣的人會因為一樁婚事便為大哥所用,所以該爭取的還得爭取。他知道崔絡話少,主動提起話題:“方才大哥也真是的,好端端地怎就提起了崔側妃?”

    景王就是要一遍遍提醒崔絡,大哥這樣的資質不值得他們效忠,無非是投了個好胎,從李皇后肚子里出來的。

    都是明眼人,崔絡知道景王想說什么,女子受寵是好事,但若盛寵太過,恐被人說成紅顏禍水。況且真寵還是假寵,也有待商榷。

    如此明顯的挑撥之語,崔絡不想理會,景王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力的緊。崔家已然貴不可及,崔絡往后還要襲國公的爵位,高官厚祿自是打不動他,景王便許了異姓王,然他還是從未松過口,只拿一些空話打發自己。

    說來聯姻的確是捆綁兩家最好的法子,之前礙著崔家不與皇家結親,景王才沒有這個念頭。現下大哥開了頭,景王心思一動。崔家的女郎要么出嫁要么定親,細細數來,竟只剩了個沒有血緣的外姓女。

    不過并不打緊,聽說她和她母親頗受崔臨寵愛。想到方才匆匆瞥過的一眼,女郎容色殊麗,身段也好,給個庶妃也不是不行。

    景王挑了挑眉,攀談道:“本王突然想起,璟行的繼妹崔五娘子,還未定人家吧?”

    忍耐了景王許久一言不發的崔絡忽地變了臉色,冷聲道:“不勞殿下記掛。”

    長安城里誰不知景王好色,兩名側妃早已有了人,庶妃也只剩一名人選,其余妾室不得上皇家玉牒,能留給繼妹的只剩下另一名庶妃的位置,他怎么敢想?

    景王印象中的崔絡向來都是副淡淡的表情,不喜不怒,還從未見過如此臉色的他。他咽了咽口水,識趣地轉了話題。

    也是,崔家女怎能接連為人妾室,怨不得崔絡生了怒意。然崔絡自己也不知他這股怒意是否還有別的緣由,就如早上一樣,他不愿細思,也不敢細思。

    不知不覺間,也不知兩人到了哪里,忽地前方的矮山頭上,出沒了一只眼睛赤紅,通身雪白的靈狐,景王頓時吸了一口氣。

    圍獵時赤狐常有,靈狐卻異常罕見,能撞上便是天大的運氣,上一回還是八年前父皇有幸獵到過一頭,景王立馬來了精神,只在他沉思間,身側一只利箭嗖得一聲飛了出去。

    他瞇著眼定睛一看,靈狐倒在地上,崔絡一箭射在它右腿上,看他下馬去活捉靈狐,景王酸得牙都倒了:“璟行還真是好福氣。”

    崔絡淡淡道:“……王爺過獎。”

    若是旁人捉了靈狐,不用他暗示,對方定會奉上。換成崔絡,景王便徹底死了心,他就是明示他也會只當沒聽見。

    繼續跟他耗下去只會耽誤自己狩獵,景王道了聲告辭,狠狠夾了夾馬腹揚長而去。

    出了一公里,他冷笑兩聲,好一個難啃的崔世子,既然拉攏不了,就別怪他往后下死手。

    崔絡將箭拔出,簡單給靈狐包扎了一下傷口,將它捉到了捕撈網里,綁在馬背上繼續往東走。

    他無意出風頭,也不想徹底下了景王的面子,此人心胸狹隘,沒多少肚量,別看他現下說的好聽,若崔絡真的助他,待他上位第一個便要鏟除自己,打壓有功之臣,以求心安。

    今日他已捉了靈狐,沒有必要再爭第一,是以崔絡又像征性的獵了兩頭狼,一頭鹿和一頭豹子,今日便算結束。

    回程路上,恰叫他撞見了一只綠鸚鵡,崔絡腦中頓時閃過繼妹那張笑意盈盈的臉,捕只鸚鵡供她解悶,她……會喜歡嗎?

    ·

    沈幼宜她們跑了馬回來,又匆匆用了頓簡單的午膳,只待晚上好好吃頓烤肉。距離申時越來越近,等了許久的人們都有些坐不住了。

    有無聊的貴女湊在一處,小聲壓起魁首來,景王的騎射功夫有目共睹,票數遙遙領先,接著最多的便是端王,下來是沒幾票的崔絡。

    貴女們不是不知崔絡的本事,只兩位王爺都在,他奪魁的幾率可以說是很小,總要顧著點皇家顏面。

    沈幼宜可不管那些,只知道繼兄那幾票太過寒磣,就算是輸,她也從頭上拔了根發釵當籌碼,壓魁首是崔絡。

    坐在上頭的惠德帝搖搖頭,笑著對李皇后道:“還是年輕愛玩,有這個興致。”

    李皇后勉強笑了笑,她已然為兒子擔驚受怕了一整日,生怕出了什么事。

    就在眾人的翹首以盼中,騎著駿馬的崔絡率先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接著便是端王景王和諸位郎君們。

    挎在崔絡馬前的那頭靈狐十分顯眼,不停的在捕撈網里掙扎,瞬間就把全場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有人率先發出一聲驚嘆,這……這是靈狐?

    第35章 擋箭 貪心,得了鸚鵡還不夠?……

    崔絡翻身下馬, 提著靈狐到惠德帝面前,單膝跪地道:“今日臣運氣好,叫我獵了頭靈狐, 特此獻給陛下, 愿我朝福泰安康, 百姓安居樂業。”

    惠德帝摸了摸胡子,越看崔絡越慈愛, 文武雙全還謙虛低調, 這樣好的郎君, 怎地偏偏就是旁人家的?

    他幽幽的朝崔臨看去, 心中生出些羨慕,這崔臨可真是會生兒子,是以狠狠將崔絡夸了一通,惹得一旁的端王和景王紅了眼。

    不知道的, 還道崔絡也是父皇的兒子。

    內侍監申經義叫了隨侍的尚乘局的獸醫過來,重新給靈狐包扎了一遍, 待養好傷,便送到五坊中養著, 好叫貴人們觀賞。

    圍獵的名次,是惠德帝按照獵物的種類和數量依次加分來算,像赤狐靈狐這種珍貴的, 以及狼和豹子這種大型獵物, 分數都會高,至于鹿和兔子此種獵物分數就會稍微放低。

    崔絡的獵物雖不是最多的, 但他狩了靈狐,惠德帝點他做魁首當之無愧。崔絡卻道:“臣不過運氣好些罷了,不敢居功。”

    惠德帝見他當真無此意, 想了想,最后排好的前三名依次是景王,崔絡,接下來便是端王得了個第三的好成績,坐在上首的李皇后也松了口氣。

    只不過得了魁首的景王卻沒想像中的半點高興,父皇夸了崔絡好一通,到他這臉上的笑淡的不能再淡。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全被崔絡那頭靈狐吸了去,一時間他出盡了風頭,自己這個魁首就跟個笑話似的。

    端王也真的笑了,他寧愿叫崔絡出風頭,也不想看二弟那張春風得意的臉。

    惠德帝一言九鼎,前十名通通都得了豐厚的賞賜,接著擺手便叫人退下了。

    崔絡愛潔,馬上奔波了一日,一回了帳篷便叫高竹打水擦身。他褪了外衫,籠子里那只綠鸚鵡不停的叫喚,崔絡扭頭道:“把這只鸚鵡給五娘子送去。”

    高竹早就猜到了,笑呵呵應下。只人還未出帳篷,就聽自家世子爺道:“放下吧,待會兒我親自送去。”

    沈幼宜惦記著崔絡的烤魚,晚膳便只簡單吃了幾口。晚上有風,她多加了一件衣裳,剛收拾好,就聽素蓮道:“女郎,世子爺來了。”

    “知道了,叫兄長進來吧。”沈幼宜又對著銅鏡檢查了遍著穿,才去了屏風外頭,一眼就被崔絡手中提著的鳥籠勾了過去。

    想都沒想,她脫口而出:“給我的?”

    繼妹眼中的驚喜藏都藏不住,崔絡淡淡一笑:“恰好撞見,便順手捉了回來,你養著玩吧。”

    沈幼宜接過籠子看了又看,發出一聲驚嘆:“這只鸚鵡生的真好。”接著她嘟了嘟嘴,看向崔絡:“我……我都沒養過,能養好嗎?平日里它都吃什么?是公的還是母的?它聰明嗎?教它說話能不能學會啊?”

    繼妹小嘴不停,崔絡被她接二連三的問題弄暈了頭,無奈失笑道:“你只管養著解悶便是,回頭我請個專門的仆從來伺候著。”

    沈幼宜紅了紅臉,結結巴巴的開口:“嗯……兄長說的對,我怎么沒想到呢?”

    說完又因自己的笨腦袋笑出了聲。

    在繼兄面前丟了臉,想到自己下賭輸掉的那根發釵,沈幼宜佯裝生氣,哼了哼道:“都怪兄長,害我輸了根釵子。”

    崔絡不明,疑惑的挑了挑眉。

    沈幼宜三言兩語把事情解釋了一遍,理直氣壯地伸出手:“說吧,兄長賠我什么好?”

    崔絡輕輕點了點沈幼宜的額頭:“……貪心,得了鸚鵡還不夠?”

    沈幼宜撇撇嘴:“那好吧,兄長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他嘴上說她貪心,面上卻沒一點生氣,沈幼宜便敢與他笑著開玩笑。

    哪知繼兄又道:“方才陛下賞的東西,回頭喜歡哪個自己挑了去。”

    沈幼宜眼睛一亮,抬眸就對上了崔絡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隨口說的,不是真問你要東西。”

    “那……算了?”崔絡悶笑一聲,難得開起了玩笑。

    沈幼宜:“……”

    繼兄他變了!!!

    兄妹倆在里頭說說笑笑的,崔雪珠喊了聲五妹妹,帶著偶遇的未婚夫衛將軍與崔雪妍夫妻倆以及蹭飯的張清舟進了帳篷。

    見崔絡這個大哥也在,她愣了一瞬,隨即把沈幼宜拉到了一邊盤問:“張清舟說大哥給我們烤魚,我在路上還不信呢,真的啊?”

    沈幼宜看了眼這陣仗,夸張的吸了口氣,人怎么越來越多了?

    她深呼吸道:“假的,誰想吃誰就得動手。”

    剛從繼兄那收了好處,她可干不出坑哥的事來。這么多張嘴,若全靠繼兄,猴年馬月才能吃上不說,也得把他累個夠嗆。

    衛將軍衛恒和刑部郎中趙彥見了崔絡,肉眼可見的有些不自在了,兩人一個把崔絡當姐夫,一個把他當上司,對視了一眼后: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崔雪珠和崔雪妍瞅見籠子里的綠鸚鵡,一臉酸氣的推了推沈幼宜,肯定的問:“大哥送的?”

    沈幼宜垂眸,想解釋幾句,姐妹倆卻道:“行了,早知道大哥偏心你了。”

    一行人浩浩湯湯的往河邊去,仆從們早拾了柴將火架好,木桶里的新鮮魚也是方才剛撈上來的。素蓮叫人把巾子鋪好,上頭放了烤魚的調料,解膩的小菜以及瓜果。

    崔絡去隨州赴任時,路上常風餐露宿,烤過不少魚吃。他用長竹簽將魚串起來,動作熟練地架到火上翻烤。衛恒跟趙彥也是過過苦日子的,對烤魚并不陌生。

    只有張清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公子哥,剛開始新鮮極了,跟著他們學的有模有樣,他以為自己天賦異稟,直到最后發現,只有他的魚烤焦了時再也笑不出聲來。

    為人未婚夫的衛恒和夫君趙彥很有自覺,烤好的魚自是先遞給崔雪珠和崔雪妍姐妹倆吃,沈幼宜更不用說,早就巴巴的朝崔絡伸手了。

    繼兄烤的魚還是挺好吃的,她早聞到了香味。崔絡偏頭提醒:“小心燙。”

    沈幼宜點點頭,輕輕吹了會兒,才去咬了一小口。她含糊不清道:“好吃。”

    正吃的香,一抬頭就看見了張清舟對著那條黑焦魚苦笑,沈幼宜被嗆住了,趕緊喝了口水咽下去,同情的問:“要不……我將沒吃過的那半撕下來給你?”

    張清舟正要說話,崔絡淡淡開口:“你吃你的,我再給他烤一條便是。”

    崔世子表情聲音都淡淡的,張清舟卻莫名打了個哆嗦,心道你敢烤我也不敢吃啊!

    他吞了吞口水,裝作不在意的說:“……無妨,我口味奇特,這是專門烤焦的。”

    眾人:“……”

    一陣晚風吹過,好巧不巧的一片綠葉子落到了張清舟頭上,看著挺滑稽的,他看了看小夫妻恩愛的恩愛,兄妹情深的情深,只他一個孤家寡人。

    他深呼吸一口氣,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

    狩獵總共要進行三天,昨日考校了年輕郎君們,今日惠德帝便放松了限制,不論男女年齡,不論文臣武將,感興趣的皆可下場一試。

    就連惠德帝自己,都叫了崔臨等幾員老將,要享君臣同樂。父皇此舉,讓景王有些憂心,想到自己的一番籌謀,他把貼身侍衛叫了過來,低聲問:“都準備妥當了嗎?”

    侍衛低著頭:“王爺放心。”

    景王嗯了一聲,心里有八成把握,就算事敗,大理寺和刑部也從死士口中問不出什么。

    父皇遲遲不立太子,他等不了了。別看大哥資質平庸,愛自作聰明,他的嫡母李皇后可是個妙人,再加上背后有世家大族王氏撐腰,大哥又是嫡長子,可謂處處都占了上風。

    他呢,外祖雖也是朝中重臣,可出身寒門,底蘊哪里比得上百年大族?母妃徐貴妃更是無甚謀略,成日里只會跟后宮妃子沾酸吃醋,事事都要指著他這個兒子。

    景王越想越不甘心,若他是從李皇后肚子里出來的,儲君之位怕早坐穩了。

    進了圍獵場,他知道大哥身邊有王家的兩名郎君隨侍,夾了夾馬腹追上去道:“大哥,今日不比試,你我兄弟有沒有興致同游圍獵一番?”

    端王愣住了,第一反應便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他琢磨了半天,難道二弟是想在父皇面前表現兄弟和睦?

    王家兄弟緊張起來,想阻止端王,誰料他擺擺手:“本王跟二弟一起能出什么事?你說是不是啊二弟?”

    他也不是蠢的沒腦子,這話就是專門說給景王聽的。

    景王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和善道:“大哥說的在理兒,王家郎君不必憂心。”

    兄弟倆互相對視一眼,覺得在惠德帝眼皮子底下,景王還不至于整幺蛾子。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要不是為了護著端王,兩人早想大顯一番身手了。

    待只剩下兩位王爺,一甩鞭子,兩匹駿馬一前一后飛奔起來。端王忘了狩獵,只想痛痛快快地跑贏二弟一回。

    景王可沒興趣真的陪他,半路停下來,話里話外專門逮著端王的痛處暗諷一通,端王受不得刺激,氣的冷笑兩聲:“二弟既不是誠信相邀,我又何必與你浪費時間?告辭。”

    說完像是發泄似的跑起馬來,后知后覺才知自己進了獵場深處。

    騎射不佳,端王還是很惜命的,握著韁繩就要掉頭,只馬尾上忽地中了一箭,馬兒發起狂來,馱著端王直往前奔。

    看著前面的懸崖峭壁,端王白了臉,大聲呼救,跳馬若是不甚摔斷腿,他此生就與儲君無緣了,可若不跳便只有死路一條。

    端王咬咬牙,還是保命要緊,就在千鈞一發時,崔絡一箭射穿了馬身,催促道:“王爺快下馬。”

    見來人是崔絡,端王心安了不少,大聲喊道:“璟……璟行救命啊。”

    他腿都是軟的,整個人哆哆嗦嗦。

    埋在暗處的蒙面人眼瞅出了差錯,顧不上多想,這回直直朝端王心口上射了過去。崔絡來不及拔箭,棄馬擋到了端王身前。

    第36章 綺夢 您叫了她阿宜

    沈幼宜剛與崔雪珠崔雪妍姐妹倆跑馬回來, 遠遠就見內侍監急匆匆的帶著兩名太醫往眾人的住處去,宮里頭的禁軍在禁軍統領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駐守巡視,一看便是出了大事。

    她牽著馬, 小跑過去問:“內侍監, 這是出了何事?”

    申經義很急, 本想直接將人打發走,一看是崔絡的繼妹, 神色匆匆道:“崔世子為救端王殿下身上中了一箭, 陛下震怒, 讓奴婢尋太醫趕緊去瞧瞧。”

    說完他又好心提醒道:“刺客尚未抓到, 禁軍們已將獵場都圍了,女郎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別在外頭轉悠了。”

    沈幼宜一聽崔絡中箭受了傷,臉色霎時白的嚇人, 軟著腿勉強撐著,話都說不利索了:“好好, 你們快去。”

    她緩了片刻,不敢多想便跟了上去, 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

    沒事的,一定沒事,繼兄那么厲害, 他吉人自有天相, 肯定會沒事的。

    此刻崔絡的帳篷外已堆滿了人,不管真心還是假意, 臉上都寫滿了擔憂。沈幼宜找到最前頭的祖母和母親,艱難的張嘴道:“阿娘,兄長他……會沒事的吧?”

    陳清芷剛把婆母崔老太君安慰好, 又將女兒摟到懷里,拍了拍她的背:“會沒事的,阿宜別怕,太醫方才已經進去了。”

    帳篷里不宜人多,兒子又見了血,崔臨好說歹說把崔老太君勸了出來,叫陳清芷好好寬慰。里頭除了太醫,便只留了崔臨,惠德帝以及非要進去的端王。

    太醫看過傷口,慶幸道:“世子爺福大命大,這箭頭無毒,也萬幸往旁偏了幾分,否則便是大羅神仙來了也難救。待微臣將箭拔出,再熬上幾副湯藥,世子爺應就沒大礙了。”

    崔臨和惠德帝皆是松了口氣,此刻還癱軟在地上的端王額上又出了一層汗,心里頭一陣后怕。今日若是沒有崔絡舍身相救,他再差點運氣,怕是當場人就沒了。

    見兩名太醫還在商量,端王急的瞪了兩眼過去:“那還愣著做什么?趕緊拔箭啊!”

    太醫看看崔臨和惠德帝,又看看臉色泛白,在床頭硬撐的崔絡,憂心忡忡道:“陛下,國公爺,拔箭不是小事,要忍常人不能忍之痛。只麻藥還未煮好,冒然去拔臣怕世子受不住。可若再等等,又怕錯過好時機,耽誤救治。”

    他話音剛落,崔絡吸了口氣,忍著疼痛道:“我能忍,直接拔便是。”

    治病救人本來就是跟閻王爺搶時間,經不起耽擱,兒子自小習武,崔臨信他能撐得住,遂點頭道:“太醫不必多慮,拔吧。”

    太醫敬佩崔絡這樣的人,他的外衫早已褪下,被箭刺穿的地方也用剪刀撕開,一人將他扶好,一人戴好手套,心道長痛不如短痛,狠了狠心,沒有絲毫猶豫的下手直接將箭抽了出來。

    伴隨著崔絡的一聲悶哼,端王眼見那傷口上的肉連帶著翻了出來,隨即立馬被鮮紅的血淹沒了過去。崔絡咬著牙,忍得滿頭大汗,身子忽地向前傾,吐了一口血出來。

    人也昏倒沒了知覺。

    兩名太醫神情凝重,配合著趕緊消毒止血。

    惠德帝瞅瞅白了臉的端王,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仿佛挨疼的人是他,他面色難看,心道他還真是有皇子的出息。

    只現下不是訓斥他的時候,惠德帝別過臉去,一眼都不想多看。

    就在沈幼宜一干人等的心焦時,兩名藥童出來去煎藥了,接著高竹端了一盆血水出來。

    崔老太君兩眼一黑,顯些沒暈過去,高竹哽咽道:“老太君別急,世子身上的箭已經拔出來了,太醫說沒有性命之憂。”

    沈幼宜擦了擦眼淚,一頭又埋進了母親懷里。

    擠在人群里的景王聽了這番話,面色沉重的去了外頭。

    找了個沒人的地兒,叫小太監在邊上放風,他壓著聲音問侍衛:“那廢物呢?這么點事都能辦砸。還有山底下的人,都撤干凈了沒?沒驚動禁軍吧?”

    侍衛垂著頭道:“王爺放心。底下的人知道暗七敗露,一早就撤了個干凈。只……只是暗七怕是走不了了,遲早會被禁軍揪出來。”

    景王冷笑一聲:“怕什么,他知道該怎么死。”

    侍衛不再說話,只頭垂的更低了。景王生性多疑,包括他在內,幾乎身邊所有人都被他喂了斷腸丹,七日內不服解藥必會毒發身亡。

    況且暗七辦砸了事,回來也是一死,還不如體面的死在外頭,也少受些折磨。

    父皇睿智,景王不敢大張旗鼓的行刺大哥,否則無論成敗,他這個既得利益者定是滿朝文武第一個懷疑的對象,此法過于冒險。

    他想做儲君,想做未來的皇帝,但并不想沾上一個心狠手辣,殘害手足的惡名,于是思來想去,還是叫大哥意外摔下懸崖最好,就算摔不死,摔斷腿也是好的。他再狠心一點,大哥便會摔下懸崖溺水而亡。

    到時候將那匹馬處理了,一并溺死,真相也會隨之掩蓋。

    若不慎事敗,景王便管不了那么多,暗七會直接射殺大哥,就算惹得父皇他們懷疑,沒有證據也終歸不能定他的罪。

    為了江山社稷,父皇也不會殺了他這個唯一能繼位的皇子,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立他為儲君。

    一切都計劃的天衣無縫,偏偏殺出個崔絡來,替大哥擋了一箭。他要真死了也算了卻景王一樁心事,但現在看來,這崔絡命不是一般的硬。

    想到沒一件如愿的事,可能還會被父皇叫去盤問,景王一張臉更黑了,老天什么時候才能眷顧他一回?

    崔絡中途昏昏沉沉醒了一回,喝了藥后又睡了過去。沈幼宜跟著祖母和母親進去瞧了瞧,看見往日里無所不能的繼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臉跟唇因失血過多,都是白的。

    她心揪在一起,難受的喘不上氣。

    那么大個血窟窿,繼兄得有多疼啊!

    心情沉重的回了自己帳篷,沈幼宜決定從明日起,她日日都要看著小廚房的人熬湯,直到繼兄好起來為止。

    高竹聽了太醫的話,要時時觀察崔絡的情況。到了晚上,他也不敢松懈,只趴在床前打了會兒盹。

    忽地一抬頭,就見自家世子爺面色潮紅,他碰了碰額頭,果然如太醫所料發起了熱,好在提前熬了藥在爐子上溫著。

    高竹輕輕喊了聲世子爺,只如何叫都叫不醒。這邊離不得人,他再急也走不了,趕緊派了個仆從去請太醫。

    片刻后,世子爺也不知是否被夢魘著了,只聽他急促喊了聲阿宜,猛地睜開了眼,大口喘著氣,高竹才驚覺他出了一身的汗。

    “世子爺,如何了?您發了熱,趕緊把藥喝了吧。”高竹急的把藥碗遞了過去。

    只崔絡仿佛跟沒聽見沒看見似的,他撐著手臂坐起來,垂著眸,一言不發。

    高竹被嚇得夠嗆,心頭一驚,世子爺不會燒傻了吧?

    他小心翼翼試探著問:“您方才是夢到五娘子了嗎?我聽您喊了她的名字。”

    崔絡終于有了反應,他掀了掀眼皮,故作平靜的問:“我喊了她什么?”

    高竹不懂這有什么好問的,回道:“您叫了她阿宜。”

    他眼睛很尖,瞅見自家世子爺攥著被子的手緊了幾分。正疑惑著,又聽他啞著嗓音問:“我還說了旁的什么沒有?”

    高竹搖搖頭:“我打盆熱水,您擦洗擦洗,換身里衣吧。”他說著便去掀被子,崔絡臉色一變,緊緊按著:“出去。”

    過了會兒,他對著高竹的背影道:“今夜的事,爛到肚子里。”

    高竹一臉怪異的應了聲,不就是夢到五娘子了,這有什么不能見人的?

    待人都走了,崔絡低頭看了一眼,面色愈發難看。他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他枉為君子,就是個畜牲。

    一切都早已有跡可循,只是崔絡不敢細思更不敢細想,他無數次騙著自己,他對她,只是兄長對妹妹的愛護和占有欲,再無旁的。

    可一場夢撕開了他的偽裝,沒有哪家的兄長會對妹妹生出綺念,他有了世人所不容的心思。

    睜著眼睛,崔絡一夜未眠。

    次日沈幼宜起了個大早,叫廚房的人做了些清粥小菜和蝦仁粥,自己也沒顧上吃幾口,就惦記著給受傷的崔絡送去。

    她在帳篷外站著等高竹回話,就聽見繼兄道:“叫她回去。”

    沈幼宜豎著耳朵,嗓音這么啞,是還在發熱嗎?

    她顧不上多想,掀開簾子走了進去,然后就被崔絡那張慘白的臉和眼下的烏青嚇到了。沈幼宜心里一緊:“兄長還燒著嗎?”

    說著就要伸手去碰他的額頭,下一刻卻愣住了,只因繼兄偏過臉去,讓她撲了個空。

    沈幼宜有些尷尬,收回手去,又問道:“傷口裂開了嗎?有沒有重新換藥?”

    “無事,你回去吧。”繼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語氣也很是冷淡。

    沈幼宜不知道他怎么了,看在他是個傷患的份上,她強壓著心底的委屈,繼續勸說道:“我讓人做了點清淡的吃食,兄長用一些吧,喝藥不好空著肚子的。”

    空氣里盡是沉默,高竹又替五娘子委屈,又替她尷尬的,他看世子爺就是燒糊涂了。

    繼妹垂著眸,崔絡余光瞥見她的眼角紅紅的。他閉了閉眼,徹底不再看她,沉聲道:“拿回去吧,高竹自會張羅。”

    第37章 疏離 我沒厭她

    沈幼宜憋著心中的悶氣, 熱臉貼了回冷屁股,悶悶的回了自己帳篷。

    高竹將她送走,回來頗有些陰陽的看向崔絡, 夸張道:“五娘子好像哭了, 瞧著怪委屈的, 世子爺當真不心疼?”

    崔絡呼吸一沉,面上仍是那副寡淡的表情, 垂眸道:“我沒罵她, 她哭什么?”

    高竹臉上不敢表現出對自家世子爺的不滿, 心里卻蛐蛐了不少:您昨兒還又送鸚鵡又給烤魚的, 好一陣兒說說笑笑,今兒就繃著一張冷臉,換誰能受得了這個落差?

    他撇撇嘴:“我哪能猜中女郎的心思,許是以為兄長厭了她, 這才傷心落淚呢。”

    崔絡蹙眉,不悅道:“我沒厭她。”

    高竹垂下腦袋不說話了, 心里又蛐蛐著,我又不是五娘子, 您對著我長嘴也沒用啊?

    只心里再氣世子爺,他還是任勞任怨地去換藥擦身了,崔絡瞥了眼高竹的神情, 哪能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苦笑一聲, 就算說了又如何?崔絡無法再騙自己,跟繼妹如往常般相處。

    那雙水潤清澈的眸子, 裝滿了對他的信賴,再多看她一眼,都是對她的褻瀆。

    “女郎, 這些飯菜是不合世子爺胃口嗎?要不奴婢再叫人重做一份?”素蓮瞧見沈幼宜原模原樣的將托盤端了回來,好奇問道。

    沈幼宜咬咬唇,別過臉去:“自有高竹張羅,我們費那事做什么。”

    這話意有所指,素蓮很快反應過來,愣了愣:“您跟世子爺吵架了?”

    沈幼宜心頭梗了一下,什么吵架啊?對著繼兄那張冰疙瘩似的臉,想吵都吵不起來,她直接單方面就被凍死了。

    越想越氣,覺得他莫名其妙的,于是氣鼓鼓跟素蓮訴了一通委屈。

    “素蓮你評評理,昨日還好好的,我又沒招他惹他,憑什么給我甩臉子?”

    素蓮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小聲開口:“世子爺平日里不都是那張冷臉嗎?就沒見他笑過幾次。”

    沈幼宜一怔。

    是啊,繼兄向來都不茍言笑,對誰都冷清寡淡,可那是以前啊。若他一直如此待她,沈幼宜定不會有半分委屈。

    只這幾年他對自己的好不是假的,體會過他的真心愛護,又一朝受他冷待,沈幼宜承認就是受不了這個落差。

    素蓮見她唉聲嘆氣的,寬慰道:“女郎別憂心,許是世子爺受了傷,身上心里頭不痛快,這才臉色難看了些,鐵定不是針對你的。”

    跟素蓮說了會兒話,沈幼宜心里的氣早就消散差不多了,繼兄受了那么重的傷,她哪里忍心一直怨他?

    況且他待自己如何,她心亮眼明,怎會因這點小事跟他這個病患記仇?

    沈幼宜哼了哼,揚揚下巴:“算了,今日不理兄長。待到明日,我便勉為其難原諒他。”

    素蓮捂嘴偷笑,絲毫沒把兄妹間這點小別扭放在心上。

    ·

    獵場出了刺客,不明身份前也不知他是否還有同伙,昨夜里的守衛便比往常多了一倍,惠德帝的帳篷里更是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禁軍統領李信帶著一眾人等在山上與山腳下搜查了一夜,在日頭徹底升上來時,山腳下的那條河上飄了具尸體過來。

    人已經泡的水腫,一看便知泡了一整夜。

    李信掩了掩鼻子,叫人去把尸體撈上來。戴上手套,他捏開此人的下巴,舌頭已然斷了一半。初步判斷,有可能是咬舌自盡。

    其他的,還得回了城讓仵作仔細查驗。

    李信心底沉了沉,去跟惠德帝匯報進展。

    惠德帝剛探望了崔絡回來,得知他無事后便徹底放了心,才有心思細想刺殺一事。刺客是沖著老大來的,這讓他不得不往儲君上想。

    明眼人一看,第一想到的定是老二景王,還有另一個可能,便是老大端王自導自演,再將此事推到老二身上。

    只惠德帝很快就推翻了這個猜測,想到昨日老大被嚇破膽兒的出息樣,眼瞅著比誰都惜命。皇后雖有謀略,但她終是個母親,對這個兒子看的樣樣都緊,她絕不會拿兒子的命作餌。

    想到唯一的那個可能,惠德帝冷笑一聲,看向李信:“除了一具尸體,其他沒什么發現嗎?”

    李信羞愧難當,跪地道:“是臣無能,不能替陛下分憂。待回城后,定將此人的身份查個清楚,給陛下交代。”

    惠德帝擺手,背過身去:“還能查得到嗎?又能查出什么?”

    李信愣了愣,憋紅了一張臉。

    是啊,還能查出什么?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能把尸體送到他們跟前,說明對方根本不怕查。

    惠德帝又問:“你可有其他推測?”

    李信垂眸,相信不止是他,昨日刺殺一事方出,文武大臣們心里都傾向于那個名字,畢竟沒人嫌活的命長,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刺殺皇子。

    然而沒有證據的事,誰也不敢妄下定論,更何況是涉及到皇家之事。最讓人想不通的是,這得多大的自信,才只派了一人前來?

    此外不知是另有謀劃,還是派來的人真不靠譜,第一箭便失手射到了馬屁股上,當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李信回道:“臣無能,還請陛下恕罪。”

    惠德帝:“……出去吧。”原也沒打算他能說出什么話來。

    待人走后,他沉著一張臉,叫內侍監申經義把端王和景王叫來。

    端王擔驚受怕了一夜,翻來覆去都沒怎么敢合眼,生怕夜里悄無聲息地被人抹了脖子。李皇后瞅瞅兒子眼下的烏青,又心疼又覺得他沒出息,怨不得惠德帝遲遲不肯立太子。

    只兒子雖沒什么大出息,但他性子溫厚和善,在惠德帝眼里,定比那個心狠手辣的強。

    畢竟他今日敢殺兄,誰能保證他來日不敢弒父?

    是以李皇后對兒子坐上儲君之位還是很有把握的,待再過幾年,惠德帝看清了現狀,他遲早得認命選兒子。

    李皇后慈愛的看了看端王,待他臨走又囑咐了幾句:“你父皇問什么你便答什么,旁的一個字都不要多說。”

    端王氣不過:“二弟那……”

    李皇后嚴厲的打斷了他:“沒有證據的事,有什么好說的,你父皇心里自有定數。”

    接著她冷眼看過去:“我看你是愈發不把母后的話放在心上了?你若聽我的不去狩獵出風頭,能差點沒命嗎?”

    端王低下頭,心里不服氣。旁人若想殺他,他便是不去狩獵對方也自有法子。

    另一處帳篷里,徐貴妃不安地再次看向兒子:“昨兒的事當真與你無關?你父皇找你做何?”

    景王卻是有一種塵埃落地的安心感,父皇終于找他了。他掩著心里的不耐,冷聲道:“在母妃心里,兒子就是這種殘害手足的人?”

    他能藏事,母妃徐貴妃卻不能,以免她在父皇面前露出破綻,景王大多事都瞞著她。

    徐貴妃急了,打消心里最后一絲懷疑:“是母妃想錯了,別叫你父皇等焦急,我兒快去吧。”

    兩王在惠德帝帳篷外碰了面,對視一眼后,誰也沒說話逕自走了進去,齊聲給惠德帝問安。

    惠德帝看了兩人一眼,叫內侍監把李信的話重述了一遍,隨后問道:“你二人可有何見解?”

    端王憋了一肚子火,明眼的事能有何見解,只想到母后再三囑咐的話,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是兒臣的不是,許是我平日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人,這才惹來了殺身之禍,還連累了無辜的崔世子。”

    景王也連忙道:“千錯萬錯是兒臣的錯,都怪我,好好的約大哥圍獵做甚。若我始終跟在大哥身邊,大哥也不會遭此一難。父皇,您罰我吧。”

    說著說著,他便落下淚來,叫旁邊的端王看的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兩人圍獵一事,惠德帝早在昨日王家兩位郎君請罪時便知曉了一二,以及在他們分開后,也有人分別撞見過老大和老二,按理說沒人會懷疑這個,若非心虛怎會一上來就分說此事,聽著就是在給自己辯解。

    老二忘了,他根本沒問他圍獵的事。

    惠德帝心中冷笑,面上絲毫不顯,只道:“朕知道了,無事便出去吧。”

    景王眸色一暗,父皇……還是疑他了吧。

    看著兩人出去的背影,惠德帝忽地嘆了口氣,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都被抽走了,他無力的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語道:“若芷蘭跟曜兒還在,我們的皇兒定是最好的。說起來,曜兒跟璟行還是同一天出生的,我兒若好好的,定然跟璟行一樣出眾吧。”

    申經義聽的心驚膽戰,陛下好端端怎提起蘭貴妃和生下來便是個死胎的真正二皇子了?

    這是惠德帝一生的痛處,自她們母子去后,他下令宮里再不許提起此事。

    當初太后不滿蘭貴妃受寵,一聽說她生了個死胎,皇家出了這等不吉利的晦氣事,怎么都不肯讓那孩子入皇家族譜,承認他二皇子的身份。

    惠德帝彼時尚未站穩腳跟,無法跟太后對著干。待日后太后逝去,他也徹底掌了皇權,卻再未提過舊事。

    申經義還以為皇帝忘了,可眼下看來,陛下從未釋懷。

    原定好的三天狩獵期,因著出了刺殺一事,惠德帝打算提前一日回城。

    他派人問了崔絡的傷勢,崔絡道:“臣無大礙,一日的路程沒甚影響。”

    至此回城一事已然定下。

    沈幼宜跟著母親看向被高竹攙扶著出來的繼兄,早上那點不愉快在她心里早已過去。

    她與三姐姐和四姐姐一起上前關懷了幾句,繼兄只低低嗯了聲,沒有多看誰一眼,再不能一視同仁。

    沈幼宜一愣,心里空落落的。

    第38章 冷戰 往后也不要做類似的事了

    惠德帝體恤崔絡的傷情, 特給了他半月的假期休養身子,又賜了上好的各類補品。各宮娘娘們為博得圣心,學的有模有樣, 隨之流水般的賞賜皆進了崔府。

    其中最屬李皇后和端王府的顯眼, 端王更是親自登門致謝, 他至今想起來仍是一陣后怕:“那日多虧璟行救我性命,這情本王記下了。”

    崔絡去扶他, 語氣平平地開口:“這都是臣的分內之事, 王爺不必言謝。”

    端王知道崔絡的性子, 他是真如此想而非跟他客套, 但這份情,他仍舊記在了心里。畢竟能無畏生死替他擋箭,朝中大臣恐也沒幾人有他這樣的膽量。

    話不多說,他道:“那好, 璟行安心養傷,本王便不打擾了。”

    高竹將端王送走, 回來后清雅苑里又恢復了往日里的冷清,他嘆口氣, 故意朝著崔絡的方向,自言自語道:“哎,五娘子不來, 這院里安靜地讓人害怕。也不知道這兩日在忙什么呢, 不會以后都不來了吧?”

    他說了半天,余光瞥見自家世子爺沒有絲毫反應, 仿佛五娘子來不來都與他無關似的,只盯著他那寶貝書看。

    高竹這下是真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怎說冷就冷下來了?他張了張嘴, 還想努力挽救一下快升天做神仙的世子爺。

    只他剛發出一個音,世子爺終于有了動靜,斜睨著冷眼朝他看過來,不耐道:“吵,出去。”

    高竹訕訕低頭,不情不愿地應了聲。

    他哪里知道,自他開口,崔絡早已亂了心神,書的那一頁已經很久沒翻過了。

    一刻鐘后,高竹又進來了,世子爺蹙起了眉,趁他開口前,他趕緊道:“您之前吩咐我找個會伺候鸚鵡的人,給五娘子送去,現下還用嗎?”

    崔絡一怔,回憶起了那日與繼妹說笑。他眸色一暗,偏過頭道:“說了什么便是什么,往后這種事不必問我。”

    高竹偷笑,他果然試探對了,這回美滋滋地出府去辦事了。

    這是從獵場回來的第三日,細算沈幼宜已經有兩個整日沒去看望繼兄了,不是她不惦記,而是她不敢。

    她害怕繼兄的冷淡疏離,害怕他用那樣冷的眼神看著她,就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在屋里窩著心情煩悶,當了一日縮頭烏龜后,沈幼宜昨兒去了趟廟里,向大師求了塊開過光的玉佩,旁人都說將誠心求來的玉佩貼身戴在身上,能保平安。

    不論繼兄如何待她,沈幼宜都盼著他長命百歲,她不想再看到受傷的他。

    只來來回回踱步了一上午,她就是邁不出去這兩條腿。素蓮只覺好笑,看出她的躊躇后,主動給自家女郎找借口:“世子爺的傷也不知恢復的如何了?女郎身為妹妹,回來后沒去探望過一回,底下人還不知會生出什么猜測來?”

    沈幼宜若有其事的點點頭,附和道:“嗯,你說的是,不然也太不像話了,就連觀里的大姐姐和懷孕的二姐姐都回來過一次呢。”

    說服自己后,她深呼吸一口氣,攥著那枚玉佩去了清雅苑。

    午膳剛過,也不知繼兄在做什么,他現下受了傷,應當不在書房吧。

    好在高竹在外頭打盹兒,沈幼宜推了推他,怕他高聲吵到繼兄,她食指豎到唇邊,示意他別說話。

    高竹瞪大眼睛,強壓著激動小聲問:“五娘子,您來找世子爺?”

    沈幼宜嗯了聲,隨即不自在的垂眸:“兄長他……心情如何?若是不想見人,你就當我沒來過。”

    高竹撇撇嘴,世子爺心情不是一般的差,對他也愈發沒耐心了。他看世子爺早就想跟五娘子示好了,就是之前無顧冷落了人家,拉不下臉呢。

    什么是忠仆?忠仆就是他這樣的,要竭盡所能替主子分憂。

    高竹嘿嘿笑:“哪能呢?世子爺就是不想見人,也不會不想見您啊?今日他還問起,說您已經有兩日沒來了,是不是心里有氣吶。”

    沈幼宜半信半疑:“這真是兄長說的話?不會是你胡謅哄我吧?”

    “我的五娘子啊,您就是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胡說。”

    沈幼宜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眼,心里還是存著疑,兄長可不像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

    高竹:“……您快進去吧,世子爺當是在看書。”

    沈幼宜撩起簾子,一眼就瞅見了斜靠在矮塌上小憩的繼兄,他應當是睡著了,右手撐在桌案上,后腦勺輕輕枕在上面。

    怕把他驚醒,沈幼宜的步子放柔了幾分,明明就幾步地的路,硬生生多花了好長時間。

    靠近后,她屏氣凝神,呆愣愣的盯著他看,一時間不知道是否該將人叫醒。

    換成沈幼宜自己,誰敢擾她清夢,那人定會挨她一記眼刀。若繼兄還跟之前一樣,她也不怕吵醒他,因為她知道繼兄不會生氣。

    可他忽然又冷了下來,沈幼宜心里就懵懵的,實在沒有把握。

    她猶猶豫豫的,心道要不把東西放下走吧?可來都來了,沈幼宜又不甘心這么回去。

    算了,這紅繩也不知短不短,她突發奇想,不會把繼兄的脖子卡住吧,要不還是比劃一下?沈幼宜又悄悄靠的近了些,抬眸便對上了繼兄那張清冷的俊臉。

    她一直都知道繼兄生得好,往常礙于他的威嚴都不敢細看,況且那很失禮。今日細細端詳一番,才發現原來他的眼睫又黑又濃密,還長的叫人羨慕,從側面看過去,鼻梁也很挺。

    再往下……他的唇看起來很薄,不似那日的蒼白……

    回過神自己在想什么,沈幼宜懊惱的拍了拍腦袋,一張白嫩的臉倏地漲的飛紅。記起正事去碰玉佩,這才驚覺她的手心已然濕漉漉的。

    沈幼宜將紅繩提了起來,在她身子向前傾的那一瞬,因著緊張她一點沒發覺繼兄的呼吸重了幾分,下一刻她的手腕忽地被人握住了。她一愣,對上了繼兄睜開的眸子,漆黑深邃,叫人猜不透也看不透。

    “你在做甚?”他側過臉去,啞著嗓音問。

    “我……我……”沈幼宜一時間卡殼了,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

    就在她怔愣的這剎那,繼兄的手快速收了回去,她的手臂也順勢被甩了回來。這樣嫌棄的動作,讓沈幼宜很委屈,她又不是不愛干凈,繼兄何至如此?

    她垂下眸,強忍著難受,小聲道:“兄長受了傷,我去廟里求了塊玉佩,你戴在身上,能保平安。就是不知這紅繩長短如何,我便想著在你脖子前比劃一下。”

    沈幼宜說著,將那枚玉佩放到桌案上。崔絡的視線轉過去,眸中似有暗流涌動,片刻后他垂眸問:“這兩日,你都在忙碌此事?”

    “嗯”沈幼宜輕輕點了點頭,發出的聲音愈發低了。

    垂在身側的手掌因用力微微泛白,崔絡閉了閉眼,隨后一臉平靜的看過去:“有心了,只我向來不信這些,拿回去自己戴吧。”

    他頓了頓,又道:“往后也不要做類似的事了。”

    繼兄的語氣神色都沒有那日冷淡,再平靜不過。可就是這份平靜,讓沈幼宜心里更慌。有時他對自己冷下臉來,可能是在生氣,在擔憂。但平平靜靜的,就像真的要與自己劃清界限一樣,往后她的事都與他無關。

    他那日不肯接受她的關心,現下又不收玉佩,還叫她往后都不要做,這樁樁件件還不夠明顯嗎?

    沈幼宜在眼眶里打轉了許久的眼淚,終是沒忍住,啪嗒一聲,如一串串珍珠一樣滴落在崔絡書上,隨即很快浸透了紙張。

    崔絡心頭一驚,手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他強壓著心緒,還是遞過去一方手帕。繼妹沒接,只吸了吸鼻子道:“兄長說的,我都知道了。手帕是你的,我哪里敢用。”

    最后一句似是自嘲,又似是在控訴他。說完抬手擦擦眼淚,她快步走了出去。

    望著繼妹離去的背影,崔絡微微垂下眼瞼,苦澀一笑。

    她心思純粹,一心只想著兄長,可他早已沒了這個資格。

    若崔絡再接受她的關懷,他良心不安。

    守在門外的高竹聽不清里面在說什么,只覺得待了這么長時間,二人定是和好了吧,哪成想五娘子竟哭著跑了出來,這回是真哭啊!!!

    高竹一臉震驚的朝里看去:“……”世子爺又做什么了?

    就這樣,兄妹間默契的又是兩日未見。第三日高竹領著一個小廝模樣打扮的人進了沈幼宜的院子,開口道:“五娘子,世子爺給您尋了個會伺候鸚鵡的人,他的身契也買下了,世子爺讓一并給您。”

    沈幼宜轉過身去,自嘲一聲:“怕又是你自作主張吧,回去吧。伺候鸚鵡的人,我也派了婢子去問,不敢勞煩兄長操心。”

    若不是太稀罕這只綠鸚鵡,她鐵定把鸚鵡也還回去。

    高竹吞吞口水,解釋道:“我發誓,上回是我胡謅騙了五娘子,這回我當真沒有,這人就是世子爺讓我尋的,一尋到他就叫我送了過來。”

    怕沈幼宜不信,徹底厭了他家世子爺,高竹豁了出去,趕緊道:“我要說慌,以后娶了媳婦生的兒子沒屁/眼。”

    這大糙話,叫沈幼宜連帶著一屋子的婢女一臉嫌棄的看著他,隨后哄堂大笑。

    沈幼宜:“……”

    繼兄他那么雅的一個人,也真是為難他了。

    第39章 決絕 崔絡是個大壞蛋

    沈幼宜這兩日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自認什么都沒做,繼兄怎就忽地變了態度?

    她都想好了,如果繼兄真忘了送人一事, 她保證以后都不理他了。

    煩悶的等了兩日, 終于等來了高竹。沈幼宜相信他沒再說謊, 但她也不是那么好哄的,繼兄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哄哄嗎?

    沈幼宜派人將高竹攆了出去, 冷嘲熱諷道:“兄長既然都厭了我, 又何必做這些假模假樣的事?我不需要。”

    高竹心里苦啊, 灰頭土臉的領著人又回了清雅苑, 他還未開口,出來走動的世子爺把他叫住了。

    崔絡看了兩人一眼,什么都懂了,他抿直了唇線, 問道:“五娘子不收?”

    高竹用力點頭,將沈幼宜的原話添油加醋的重述了一遍, 最后還自己加了一句:“五娘子這回是真生氣了,連帶著對我也不待見, 直接把我打了出來。”

    崔絡沒理高竹的陰陽怪氣,他神色微變,垂下了眼瞼, 片刻后對高竹身后的人道:“我這里不養閑人, 五娘子若不收你,你便只能出府。”

    阿三腦袋垂的低低的, 聽了這話身子微微發抖,跪下磕頭應了一聲。

    他本是賤籍出身,在貴人府上干伺候鳥禽的活, 先后被貴人們轉送了好幾回。他命不好,每次的男主子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哪天心情不好了,對著他們底下人就是拳打腳踢,他也挨過幾回打。

    上一個主家是個富商,因犯事全家都被抄了,因著他有手藝,被充到了鷂坊里,阿三知道自己逃不過往后繼續被轉送的命運,一聽說崔世子來挑人了,他努力表現了一番才被選上。

    崔世子人品在外,跟著他絕不會挨打。知道自己最后的主子是崔五娘子后,他更高興了,女郎瞧著就是個好人。

    阿三握緊了拳頭,他不想再過以前的日子了,他想留在崔府。

    沈幼宜瞧瞧低眉順眼的阿三,心道繼兄還真是好計謀,他都這么可憐了,她難不成還忍心再將人送回去?

    繼兄知道,她最心軟了。

    她嘆口氣道:“起來吧,你往后就跟在我身邊伺候胖胖。”胖胖是沈幼宜給那只綠鸚鵡起的名字,原因是因為她太能吃了,幾天下來就胖了一圈。

    阿三難以置信的抬頭,隨后又喜極而泣的謝恩:“女郎放心,我絕不讓您后悔留下我。”

    沈幼宜想了想道:“阿三這個名字太過敷衍,我給你重想一個如何?你姓白,便叫白青吧。”

    阿三不懂,只覺得很好聽,當即眼眶又紅了一圈,暗暗發誓定要將五娘子的鸚鵡伺候好。

    人是留下了,但沈幼宜不想糊里糊涂揭過此事。她搞不懂,繼兄心里在想什么?

    到了清雅苑,繼兄正坐在亭子里看書,許是在屋子里悶了幾日,他那張俊臉的膚色較往常白了幾分,不過氣色看起來已然大好。

    見了她,他輕輕掠過一眼,隨即又垂下了眸。

    沈幼宜忽地感覺很無力,氣鼓鼓的瞪了過去,陰陽怪氣道:“兄長這是什么意思?我長的很丑嗎?”

    崔絡翻頁的手指微微一動,語氣平淡:“不丑。”

    她生了一張芙蓉面,明艷殊麗,如何都跟丑掛不上鉤。

    沈幼宜的氣消了大半,哼了哼道:“既然不丑,兄長為何不看我?”隨即自嘲道:“我還以為是我丑的入不了你的眼,兄長才避之不及呢。”

    崔絡呼吸一沉,她這張嘴,愈發會往他心口戳刀子了。

    他是不敢看,因為怕想到不該想的。

    繼兄一言不發,仿佛把她當空氣似的,沈幼宜一把丟過他的書,咬唇道:“兄長為什么不說話?可見心里想的跟嘴上說的不一樣。”

    繼妹離他……太近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又飄了過來,崔絡呼吸一滯,上半身不動聲色的往后一傾。

    手上的書被她放到了一旁,沒有遮掩的東西,崔絡“被迫”抬眸,喉頭動了動:“真的不丑。”

    她嘟了嘟粉潤的唇,顯然對他這個回答不滿意。崔絡不敢多看,又微微把頭偏了過去。

    沈幼宜一看他的動作,心里那股悶氣又竄了上來,她不想再跟他打啞謎了,直接問道:“是我做錯了什么嗎?自打兄長那日受傷,你對我便愈發冷淡。我從來都猜不透你的心思,今天只想問個明白。”

    崔絡給不了她答案,因為錯的人是他。沉默了片刻,只道:“你沒錯。只不過你長大了,我自是要注意些分寸。”

    沈幼宜怔愣在原地,她不懂,他們是一家人啊,長大了難道就要生分嗎?

    得到這樣一個不滿意的回答,再看看繼兄那副平靜如水的模樣,沈幼宜這回是真慌了,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鼻子開始泛酸,她艱澀開口:“以后……都會這樣嗎?”

    崔絡眼皮一顫,袖中修長如玉的指節,因捏的用力而微微發抖。他閉了閉眼,終是狠心說不出那個是字。可他這個樣子跟說了也沒什么兩樣,沈幼宜是徹底死心了,來時還抱著的那絲期待也碎了個干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眼眶里打轉的淚水憋了回去:“好,那兄長別忘了,你還欠我一件寶貝。那日你說過,陛下的賞賜,隨我挑。”

    崔絡掩下眸中情緒,僵硬著開口:“好。高竹有鑰匙,你跟著他去私庫里取便是。”

    繼妹頭也不回地走了,看著她的背影,崔絡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就這樣吧,做一對平常的兄妹,她會習慣的。

    崔絡只盼著她好。

    沈幼宜跟發泄似的,指揮著一眾人等,看見什么貴就搬什么,快把崔絡的私庫搬空了。她冷著一張臉,進來什么話都不說,高竹都快被她凍死了。

    猶豫了會兒,他還是去崔絡跟前回話了:“世子爺,五娘子挑了不少東西,再這樣下去,您的私庫真就要空了。”

    只自家世子爺一臉平靜:“不用管,她想要什么,你直接派人給她送過去。”

    高竹:“……”明明就關心人家,怎么偏偏不長嘴呢?

    反正東西不是他的,干脆不管了。

    高竹沒再回來,說明繼兄還是任由她胡來,沈幼宜愈發憋悶。隨后提醒自己少自作多情,國公府的世子爺何時會缺金銀珠寶?

    換成其他幾位姐姐,繼兄說不準也會如此。他無動于衷,沈幼宜便又想將這些東西還回去。

    只心中還是有氣,算了,金銀珠寶又沒惹她,白得的銀錢不要白不要。白青照料好了鸚鵡,回稟沈幼宜他教了胖胖幾句吉祥話,待調教個把月,就能初見成效了。

    沈幼宜眼珠子一轉:“別的再說,你先教她說……就說崔絡是個大壞蛋。”

    白青嚇的腿一軟,連忙道:“五娘子,這可使不得啊。”

    沈幼宜瞪了他一眼:“你是我的人還是兄長的人?我說使得就使得。”

    白青妥協了,他看崔世子挺疼五娘子的,應當不會怪罪。

    ·

    皇宮

    淑妃殿內,惠德帝跟淑妃分床而眠,睡夢中,淑妃忽地被一聲芷蘭吵醒了。

    這個名字她再熟悉不過,這么些年她能得皇帝盛寵,也不過學了她三四分模樣。

    她偏過頭去,見惠德帝已經靠床坐了起來,正大口喘著氣。

    涉及到那人,淑妃不敢妄言,片刻后惠德帝穿著中衣下床了,背對著她道:“你繼續睡吧,朕先回去了。”

    望著帝王離去的背影,淑妃沒一點傷心,只覺得諷刺。

    惠德帝口口聲聲說蘭貴妃是她最愛的女人,就跟個笑話似的,否則她死后也沒耽誤他睡別的妃子,更是把她當成了替身。

    帝王無情,又能有幾分真心?惠德帝一直念著她,無非是蘭貴妃后頭對他愛搭不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淑妃嗤笑一聲,兒子被宮里的女人害了,她早沒了指望,如今只盼著他和女兒好好的。

    內侍監申經義伺候惠德帝穿好外衣,派兩個小太監走在前頭提著宮燈,試探著問:“陛下,回太極殿嗎?”

    惠德帝沉默了片刻道:“去蘭芳殿看看。”接著又道:“朕方才……夢到芷蘭了,她始終背對著我,不肯轉過來看朕一眼。你說,她是不是怨恨朕沒有護好她和孩子,才這么多年都不肯入朕的夢。”

    這話申經義哪里敢接,惠德帝也不甚在乎,只是這些話在心里頭憋了太久,就想找個人說一說。

    自蘭貴妃去后,惠德帝便將她的寢宮封了起來,只派宮婢日日打掃,不許旁人進去。

    他……也好多年沒過來了,因為他不敢,身為皇帝的他,也只會逃避。

    內室里清掃的干干凈凈,陳設布置皆跟以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再也看不到在銅鏡前梳妝的她了。

    墻上掛著一副陳舊的美人圖,是他在兩人琴瑟和鳴時為她作的,畫里的她眼波流轉,笑容明媚。只后來被他強迫進宮后,惠德帝再也沒見過她那樣開懷的笑。

    他盯著畫中人的眉眼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開口道:“申經義,你覺得崔絡跟貴妃的眉眼像嗎?”

    就在申經義覺得這話莫名其妙時,下一刻他身子一抖,因著風的緣故,宮殿里的燈忽閃忽滅的,申經義覺得自己聽到了鬼話。

    概因惠德帝自言自語道:“最近朕總是夢到從前,夢到貴妃,夢到我可憐的曜兒,朕覺得曜兒沒死,也許是那些人抱錯了孩子。他是皇子啊,怎會活不下來?”

    申經義愈發覺得惠德帝得了臆癥,陛下您不能因著崔世子過于出眾,就把人家當成您的兒子啊?

    只當他看向畫上的蘭貴妃時,也一時……恍了恍神,崔世子的眉眼,細看竟當真跟貴妃有些相似。

    可以肯定的是,崔世子不像鎮國公,不過眾人也沒其他猜疑,只當他相貌隨了早逝的生母。

    回去后,惠德帝便病了,勤政了大半輩子的帝王罷了朝。

    一時間宮內宮外人心惶惶,朝中暗流涌動。

    第40章 生分 不會娶了

    惠德帝一病, 朝中請立太子的折子愈發多了,端王和景王也都各懷鬼胎。

    他隨手翻了幾道,氣的不輕, 冷笑道:“朕還沒死呢, 一個個兒的就惦記這把龍椅了。”

    申經義奉了盞茶, 連忙道:“陛下消消氣,太醫囑咐了, 您如今的身子可受不得氣啊。”

    惠德帝嘆息一聲, 他何嘗不想好好養身子?只老大和老二都不是他心中太子的最佳人選, 如今江山后繼無人, 他就是死了也能從棺材里爬起來!

    他抿了口茶,話題又轉回了昨夜:“當年負責給貴妃和前國公夫人接生的兩個穩婆,還有兩人身邊貼身伺候的仆婢們,你派人一一尋來, 朕有話要問。”

    惠德帝一臉平靜,申經義便知皇帝沒一點說笑的意思, 他點頭道:“陛下放心,奴婢定辦好此事。”

    雖然過了有些年頭, 那幾個嬤嬤也不知是否還活著,但皇帝的影衛一出手,祖上三代都能給刨出來。

    申經義覺得抱錯孩子的幾率很小, 但此事已成了陛下的心病, 將人叫來仔細分說一番也好,了卻了陛下的舊事。

    當年蘭貴妃懷著身子心情郁結, 陛下沒了法子,妥協讓她搬去行宮,隔三差五出宮看她一回。奈何貴妃不給陛下好臉, 惠德帝便只好令同樣懷有身孕的前國公夫人時不時陪著解悶。

    彼時進入寒冬臘月,貴妃的胎已有八個月了,前國公夫人也有了七個月的身子,往后月份大起來她也不方便去行宮了,那是她最后一次探望貴妃。

    偏偏就那一次,出了差池。

    大雪封山,前國公夫人應貴妃邀約,只好在行宮里住下。次日兩人竟先后早產,好在行宮里穩婆等一應人等早已安排妥當,前國公夫人順利產下了一子,貴妃卻遭了難產,最后辛苦誕下一名死胎。

    奉惠德帝命每日輪流前去行宮值守的章太醫恰巧前一天告了假,早早回了府上,次日因著大雪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貴妃和皇子就這樣沒了生機。

    待陛下趕到時,只有兩具冰冷的尸骨。惠德帝不是暴君,再悲痛也做不出殺人泄憤的事來,章太醫卻因愧疚回了鄉下老家。

    穩婆怕陛下問責,整日惶惶不安,惠德帝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問,放她們走了。申經義知道,陛下最怨的人是自己。

    早知如此,他寧愿貴妃恨他,也定會將人留在宮中。

    ·

    崔絡年輕,又自小習武,身子恢復的很快。四月十五這日,也隨眾人一塊去壽安堂跟崔老太君問安了。

    崔老太君心疼的緊,埋怨道:“祖母又不會怪你,你說你這孩子,就是太守禮了些。”

    崔絡垂眸:“孫兒已無大礙,理當來給祖母請安。”

    二夫人和三夫人為討崔老太君歡心,笑了笑道:“璟行這么孝順,都是老太君教導的好。”

    這話崔老太君愛聽,也捂嘴笑了。

    繼兄今日只簡單用白冠束了發,穿了身青色圓領長袍,不過穿著再樸素,也掩蓋不了他絲毫風姿。

    沈幼宜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再沒朝他的方向看過去,轉頭與旁人說笑起來。崔絡手指微動,面色也白了幾分,較往日愈發沉默寡言。

    出了壽安堂,崔雪珠戳了戳沈幼宜的胳膊,看著前頭崔絡的背影揚了揚下巴,小聲問:“你跟大哥怎么了?難不成是吵架了?今天你怪怪的,一句話都沒跟他說。”

    沈幼宜撇撇嘴:“沒吵啊,你見過他能跟誰吵起來?我沒跟他說話,他不也沒跟我說嘛,憑什么次次都要我主動?”

    “一口一個他的,連兄長都不叫了,還說沒吵架?莫不是你太作,大哥嫌你煩了?”崔雪珠嘖了兩聲調侃,心里也沒太當回事,覺得過幾日兩人便會和好如初。

    沈幼宜被崔雪珠最后一句話刺痛了,氣的剁了剁腳,她嘴上不說,實則心里也有這方面的猜測。

    畢竟他喜靜,而她又過鬧騰。

    崔雪珠可不想挨五妹妹的眼刀,一眨眼就沒了影兒。方回了自己的院子,沈幼宜又被母親身邊的婢女叫了過去。

    陳清芷見女兒苦著一張臉,將人摟到懷里,頓了頓開口:“跟你兄長鬧別扭了?”

    沈幼宜睜大眼睛,驚道:“阿娘,你們怎么都看出來了?”有那么明顯嗎?

    “你說呢?我們都有眼啊。”陳清芷嘆息一聲。繼子話少,可女兒是個能說的,一見了繼子就兄長兄長叫個沒完,什么話都想跟他說,什么事都想跟他分享,今日見了卻跟陌生人一般,差別不要太大。

    對著自己親娘,沈幼宜窩了半天,才別扭開口:“能鬧什么別扭?就是覺得我長大后,兄長待我生分不少。”

    陳清芷沉思片刻,想到女兒跟繼子不同尋常的親昵,頭忽地疼了起來。也怪她,只盼著兩人兄妹情深,女兒日后也好有個依靠,卻忘了女兒已經到了能嫁人的年紀,再跟小時候一樣與繼子親近,的確有些不妥。

    常言道,兒大避母,女大避父,兄妹間也是如此,更何況兩人始終沒有血緣,若親昵太過,恐惹來流言蜚語。

    再退一步說,繼子將來娶了妻,或者女兒嫁了人,將來的世子夫人和自己女婿見了,心里能舒服嗎?

    女兒大了,陳清芷便與她講了一番道理,最后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阿宜正常跟你兄長相處即可,把握好分寸便是,切不可再像小時候一樣,往他身上撲。”

    沈幼宜紅了紅臉,繼兄身上的味道干凈好聞,她喜歡被他抱或是背著,原來這就是繼兄那日跟她說的分寸嗎?

    她悶悶點了點頭:“女兒知道了。”

    他們再親也沒有血緣,現下她長大了要避嫌。

    沈幼宜歪了歪腦袋,心想她要是繼兄的親妹妹就好了,這樣的話便是一輩子都斷不了。

    她已經上趕了兩次,斷沒有第三次的道理。這些天是她幼稚了,往后她跟三房的兩位堂兄怎么相處,就跟繼兄怎么相處。

    接下來幾日無事發生,她果然沒再往清雅苑去過一回。兩位主子不急,高竹眼瞅著愈發寡言的世子爺和愈發冷清的院子,都快急哭了。

    崔絡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么,明明是他一手造成的,心中也早有預感,現下卻空落落的。無所事事,他便提前幾天歸朝了。

    卯時三刻,等在宣政殿外頭的大臣已經站了不少,只在崔絡回府后探望過一回的趙霖最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嘿,還跟以前一樣結實,看來是真好了。”

    崔絡皺眉,不動聲色的避了避。

    趙霖:“……”他出門前可是洗過手的,至于這么嫌棄嗎?

    好吧,騎馬奔波了一路,身上難免沾了些灰塵。

    他沒好氣道:“瞎講究,我不信你娶了夫人還是這副死樣子。”

    崔絡神色微動,抿了抿唇:“不會娶了。”

    趙霖咽了咽口水:“?……你瘋了還是傻了?床上躺幾天腦子都糊涂了吧。”

    雖然他至今尚未成親,但長安城里沒人會覺得他終身不娶,畢竟是要襲爵的人,不娶妻生子長房這一脈豈不是要斷了?

    但他目光平靜,跟來真的一樣,趙霖下意識開口:“老太君和國公爺都不會允的。”

    崔絡看向遠處:“不勞你操心。”

    趙霖:“……好心當成驢肝肺。”

    他搖搖頭,轉身去尋同僚說話了。見崔絡身邊沒了人,刑部的官員們一一上前關心了幾句,端王好不容易才擠進去,笑呵呵道:“父皇又不會怪你,璟行該多休養幾日。”

    他現在儼然是把崔絡當救命恩人看了。

    崔絡頷首:“臣已好全,多謝王爺。”

    瞧瞧他修長挺拔的身板,端王都有些羨慕了,習武之人就是不一樣。像他,天天在官署里坐冷板凳,近來肚子上都長了圈肉。

    待時辰一到,眾大臣有條不紊的入殿上朝,坐在龍椅上的惠德帝一眼就瞅見了一身緋色官袍的崔絡,這樣鮮亮的顏色襯的他那張清冷的臉愈發俊了!

    他仔細端詳了會兒,目光又移到崔臨臉上,濃眉大眼,自是不丑,只眉眼間盡顯武官的凌厲,對比之下,崔絡卻雅致許多。

    他看了過去,一臉慈愛的笑著問:“璟行身子可大好了?”

    至多一個月,什么結果都有了,惠德帝心想,回頭還得催催辦事的人。他當然知道這有多匪夷所思,但他夜夜做夢,就想得個心安。

    萬一呢?

    連同崔絡在內的眾人都是一愣,惠德帝可從未在朝上大張旗鼓關心過一個臣子,最多私下意思意思,派人送些補品,這份殊榮叫他們羨慕不已。

    崔絡抬眸,出列拜謝道:“有勞陛下記掛,微臣已無大礙。”

    數日不見,惠德帝好像因那場病清減許多,崔絡有心關懷幾句,只頓了頓還是沒說出口。罷了,私下囑咐內侍監多注意陛下的身子便是。

    關心過崔絡,惠德帝便說起了正事:“云州刺史剛給朕上了道折子,稱前年重新修繕的城墻快竣工了,奏請朕派人去監工驗收。朕問問諸位大臣,可有推薦的人選啊?”

    眾臣霎時交頭接耳的,云州銜接塞外,自古就是抗擊外敵的重要城池,修城墻是利國利民的大功勞,即便沒有親自參與,去監工驗收也是一樁好差事啊。

    工部尚書道:“回稟陛下,興修水利等工程,向來是工部的活,臣舉薦工部侍郎前去。”

    他話音剛落,端王和景王異口同聲道:“回稟父皇,兒臣愿為父分憂,請愿前去。”

    待在長安,如何能立功給父皇看?兄弟倆都想到一處去了,誰也不肯讓誰。

    惠德帝在兩人臉上看來看去,最后拍板道:“端王為長,你替父皇前去,工部侍郎在旁協從,此事就這么定了。 ”

    端王一臉喜意的應下,景王卻白了一張臉。

    父皇是因上次的事敲打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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