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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詩集【三更合一】 崔世子左腿上側有紅……

    接連幾日, 沈幼宜都去找崔雪珠說話了,崔雪珠納悶的同時,也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試探道:“兄妹間哪有不吵架的, 不管誰的錯, 服個軟就好了!

    沈幼宜只管逗弄胖胖,頭也沒抬, 含糊回道:“真的沒吵四姐姐, 你就別瞎擔心了。只不過兄長素來公事繁忙, 我也不好日日去叨擾!

    她不肯承認, 面色如常,崔雪珠只好作罷。

    白青說胖胖資質挺好的,才半月有余就學會了幾句吉祥話。崔雪珠喂了她點吃食,她便張嘴女郎吉祥女郎吉祥個沒完, 惹的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沈幼宜摸了摸她彩色的羽毛,也跟著笑了。瞧瞧, 沒了繼兄,她活的照樣開心。她向來有眼色, 斷不會讓自己狼狽到底。

    三房的崔明曄和崔明逸兄弟倆的婚事定下也快一年了,再過兩個月新嫂便會先后進門,接著崔雪珠也該出嫁了。

    她叫婢女給她捏捏肩, 舒服的閉上眼, 感概道:“時間過的可真快,還好我爹舍不得我早早嫁人, 不然定是鬧不了兩位堂兄的洞房了!

    崔雪珠說著轉過頭去,沖沈幼宜眨了眨眼,好奇問:“大伯母給你看了什么人家?”

    沈幼宜頓時吸了口氣, 接著無奈道:“大概是跟張清舟走的太近了,母親竟以為我對他有意思,鬧了一個大烏龍。其他的我也不知,母親只說還在慢慢的看!

    “對,是得慢慢看,大姐姐就是前車之鑒啊!贝扪┲閲@息兩聲,伸出爪子捏了捏沈幼宜的臉:“話說你對張清舟沒意思,那你喜歡什么樣的啊?”

    沈幼宜一怔,腦子里浮現出來的竟是繼兄那張俊臉,于是下意識開口:“我喜歡兄長那樣的。”

    崔雪珠正在喝茶,聽了這話嗆的立馬咳嗽了兩聲。沈幼宜耳朵一紅,雙手掩住臉,嬌嬌道:“哎呀,你懂不懂啊,就是喜歡俊的!

    “我懂……我懂的,你就喜歡冰疙瘩。出嫁前看冰疙瘩看不夠,出嫁后還要看。”崔雪珠擺擺手,一臉佩服。

    姐妹倆正說說笑笑的,聽見有人遠遠的喊道:“說什么呢,這么高興?”

    兩人齊齊抬頭看去,是三哥崔明逸。與二哥崔明曄以及世子崔絡這個大哥相比,除了沈幼宜喜歡崔絡,崔家其他女郎都更喜歡崔明逸,概因他長了張會哄人的嘴,見了幾個妹妹總是笑呵呵的。

    今日也不例外,他笑著走到亭子里,將手里提著的糕點放到紅木園桌上,坐下道:“嘗嘗吧,新鮮的紅豆糕,知道你們倆嘴饞!

    崔雪珠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三哥還是省省吧,好留著你這張嘴哄三嫂,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三嫂要過生辰,你去給她挑禮物了吧,我跟阿宜就是順帶的!

    崔明逸摸了摸鼻子:“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四妹妹去。”

    沈幼宜偷笑,捻起一塊糕點喂到崔雪珠嘴邊:“便是順帶的,那也是三哥記掛我們,四姐姐快吃吧!

    “還是五妹妹嘴甜,會說話。”崔明逸搖了搖扇子,給了崔雪珠一個腦瓜。

    崔雪珠:“……”呵,還沒入夏呢搖什么扇子?三哥就跟個花蝴蝶似的。

    沈幼宜瞥見崔明逸的嘴起了皮,倒了盞茶,推過去道:“三哥口渴了吧,快喝盞茶歇會兒!

    崔明逸笑了笑:“還是五妹妹懂事。”說完還不忘損崔雪珠一頓,崔雪珠懶的理他,只沖前頭快轉過彎的背影喊道:“大哥,你下值了?要不要過來坐坐?”

    她不明白大哥明明看見他們了,為何要裝作不知悄悄離去,崔雪珠認定兩人定是鬧了別扭,她不管,她要看熱鬧。

    崔絡腳步一頓,攏了攏掌心,緩緩轉過身去。

    他往常下值都是最晚的,今日刑部尚書體恤他大病初愈,硬生生提前一刻把他推了出來。崔絡無奈,只好收拾東西早早回府。

    方才路過這邊的涼亭,他遠遠就聽到了繼妹的說笑聲,崔絡站著看了一會兒,不敢貪戀。

    數日不見,繼妹她……笑容依舊,沖著堂弟甜甜的喊三哥。

    崔絡晃了晃神,竟記不起,她從前也對著堂弟這般笑嗎?

    理智上告訴他不該過去,他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可兩條腿不聽他使喚,已然走出去大半遠。崔絡閉了閉眼,寬慰自己,只看一眼便好,哪怕不說話。

    眼前被一片陰影擋住,沈幼宜不用抬頭,也知道是繼兄過來了。她呼吸一緊,臉上的自嘲一閃而過,她還以為她在這里,繼兄巴不得離遠遠的。

    若是往常,她定會歡喜的喊聲兄長,F下卻是四姐姐和三哥崔明逸之后,跟著兩人喊了一聲,客客氣氣的。

    崔絡抿直唇線,她還愿意叫他一聲兄長,他該知足。

    大哥還在站著,五妹妹一點反應也沒有,崔雪珠無奈,往旁邊挪了挪道:“大哥,你坐這吧!

    崔絡看過去:“不用,我一會兒便走。”

    自打他過來,亭子里的氣氛就變了,說不上來的一種壓抑感,方才的歡笑聲也消失殆盡。

    崔絡呼吸一沉,他不該過來。

    繼妹乖巧的坐在那里,除了剛開始喊他時快速抬了下頭,之后她便垂眸逗那只鸚鵡,露出來的半截脖子一片雪白,崔絡又偏過頭去。

    他喉頭一動,面上平靜:“你們坐著,我先回去了!

    “崔絡是個大壞蛋,崔絡是個大壞蛋!贝藿j尚未轉身,鳥籠里的胖胖忽地撲騰起翅膀來,邊飛邊喊,尖細的嘴直直沖著崔絡去。

    沈幼宜手一抖,這家伙專門拆她臺吧,敢情她方才使了半天的眼色,這壞鳥是一點不配合啊!

    崔雪珠和崔明逸皆是一驚,一臉佩服的看向沈幼宜,五妹妹有膽子啊,這話都敢教!崔雪珠偷瞄了眼崔絡,發現大哥嘴角微微上揚,眉眼也似帶了些笑意。

    崔雪珠:“……”

    沈幼宜臉不紅心不跳,張嘴就胡說,敷衍道:“不是我教的,回頭我定好好管教下人。胖胖不懂事,兄長不會跟只鸚鵡計較吧?”

    崔絡笑意一斂,繼妹待他,是真的生分了。他轉身,抿唇道:“不會。”

    崔明逸瞅瞅他離去的背影,凍的聳了聳肩,攤手問:“大哥他不會生氣了吧?不過應當不至于,大哥不是這么小氣的人!

    沈幼宜哼了兩聲,暗暗陰陽道:“誰知道呢?我管他生不生氣,胖胖又不是故意的!

    崔雪珠吞了吞口水,朝沈幼宜豎了豎大拇指,五妹妹她是真出息了。

    ·

    端王領了監工長城的皇命,次日收拾收拾就要早點出發。臨出發前的夜里,他去看了崔雪瑩。

    此時崔雪瑩的肚子已經有六個月大了,端王輕輕摸了摸,道:“本王這一走,再加上來來回回的,少說三五個月,多了也不知年前趕不趕得回來。你生產,本王定是不能陪在身邊了。不過阿瑩放寬心,本王派人給崔府遞了信兒,待你生產,你母親會過府陪你!

    崔雪瑩一臉驚喜,裝作不舍的往端王懷里鉆了鉆:“叫殿下憂心了,您不用記掛我,好好把差事辦好才是要緊事!

    陛下此舉,分明是心里頭更看重端王。等他回來領了功,說不準封太子的圣旨也下來了,也不枉她白謀劃一番。

    她是巴不得他趕緊走。

    自打崔雪瑩有了身子,端王就再沒近過她身,前三個月他也不敢,生怕孩子有點差池,饞了便詔幸旁的妾室。只女人睡多也就膩了,中間他倒是想跟崔雪瑩親近,奈何她推三阻四不肯,說孩子為重,端王便只好歇了心思。

    如今美人靠在懷里,從頭發絲到腳都是香的,他便又有了念頭:“六個月,可以了吧!

    崔雪瑩低頭白了他一眼,隨即柔柔瞪了過去:“妾看殿下是一點不在乎我們母子。”

    端王悻悻摸了摸鼻子:“你說的是。那你先睡,本王還有點其他事!

    崔雪瑩心中冷笑兩聲,他有什么事?怕不是急著去妾室那里泄火罷。

    翌日端王神清氣爽的上了馬,別有深意的看了眼端王妃,再次囑咐她看好崔雪瑩的胎。

    端王妃深呼吸了一口氣,點頭應下。瞧表哥那提防她的樣兒,她又不傻。況且只要皇后姑母在,未來的皇后就一定是她,任那個崔雪瑩生幾個兒子,也越不過她去。

    景王府此刻卻是一片死氣沉沉,伺候的婢女們也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王爺不快。

    貼身侍衛上前,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示意問:“王爺,咱們要不要……”

    景王皺眉:“蠢貨。父皇上回就疑了我,這回再來,那不是上趕著遞把柄嗎?況且大哥除了明面上的兩隊侍衛,身邊也有暗衛跟著,咱們的人未必討得了好。”

    如今他雖然急,但除了等,也別無他法。

    待到了春天的尾巴上,王黛汐竟匆匆出嫁了。沈幼宜驚的去找崔雪珠八卦:“這才兩個月啊,別說她一個貴女,就是尋常人家的女郎,家里頭但凡重視些,也不會這么匆忙。”

    崔雪珠呵呵兩聲:“我聽人說,她鬧著不愿意嫁,王尚書怕夜長夢多吧,直接拍了板!

    沈幼宜唏噓不已,她那樣一個高傲愛面子的人,如今下嫁不說,婚事還如此簡陋倉促,心里頭怕是要悔死了!

    與此同時,皇宮里的惠德帝終于盼來了兩名接生的穩婆。除此之外,還有影衛的一封信,稱蘭貴妃和前國公夫人的貼身仆婦還要一段時間。

    說來也怪,這兩人徹底改頭換面,的確難找,惠德帝便愈發覺得當年的事有諸多隱情,他開始怨恨自己,當初怎就如此匆匆給母子倆辦了后事?

    二十多年過去,這兩名穩婆早成了五六十歲的老婆子,如今也是為人祖母的年紀,分別在不同的小鎮上待家里頭看孫子,平日里無事,便在家門口曬太陽。

    影衛出現時,看看他們手中拿著的皇帝令牌,兩人差點嚇暈過去,第一反應便是,皇帝想起了蘭貴妃母子,要砍她們的腦袋。

    待影衛解釋一番,兩人還是惶惶不安,安頓好家里,不安的跟著影衛再入長安。惠德帝等的急,影衛便沒給兩人安排馬車,直接扔上馬,一路快馬加鞭回了城。

    老姐妹倆在皇宮碰面后,害怕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一把老骨頭早已散了架。

    人到跟前,惠德帝倒不敢見了,他也不知自己想要個什么答案。他揮揮手,把申經義叫來:“灰頭土臉的,派人領她們洗漱歇息一番,過后再來回話。”

    這番動靜不大,卻逃不過宮里頭皇后的耳目。乳母憂心忡忡的:“娘娘,陛下他……不會是懷疑什么了吧?”

    李皇后屏退左右,正色斥道:“怕什么?當年陛下不也有過懷疑,只查了半天也沒發現蛛絲馬跡。如今多年過去,他更是查不出什么。”

    接著她神色嚴厲:“只要我們不自亂陣腳,什么都好說!

    乳母點頭應了聲,保證道:“娘娘寬心,老奴就是死也要把秘密帶到棺材里去!

    李皇后拍了拍乳母的手,面上緩和了幾分:“本宮自然是信的!

    等了兩刻鐘,惠德帝看似在批折子,實則心就沒靜下來過,又抿了口茶,聽內侍監說人過來了。

    他起身踱步,緩緩道:“叫她們進來。”

    兩名穩婆知道宮里頭的規矩,顫顫巍巍進來后,立馬低垂著腦袋跪了下去行禮問安。

    惠德帝也不由緊張,盯著兩人道:“當初你二人是朕身邊的女官尋的,朕信得過她,自然也信得過你們。今日朕只問一句,當日貴妃和國公夫人一同產子,兩個孩子……你們有沒有抱錯?”

    兩名老婆子同時瞪大了眼,連連擺手:“這萬萬沒有啊陛下,我二人豈敢混淆皇室血脈?殺頭的大罪我們哪里有膽子做?”

    她二人本是負責給貴妃娘娘接生的,只那日不巧國公夫人也早產了,她們便只好一人負責一個,國公夫人生的快,剪了臍帶后她便趕緊去貴妃那里幫忙了,剩下的都交給了國公夫人的仆婢。

    畢竟國公夫人再大也大不過貴妃啊,她們只盼著貴妃生個皇子,母子平安。陛下一高興,她們定能得一份豐厚的賞賜。

    可貴妃她就是難產了,生的艱難,章太醫又偏偏不在,兩人給貴妃鼓了半天勁兒,孩子終于出來了,她們給止了血,孩子交給底下人和尋好的乳母,就先出去收拾。

    片刻后,就聽貴妃身邊的女官邊哭邊喊著貴妃血崩了,她推開門,哭的泣不成聲,懷里還抱著個嬰兒,露出來的半邊臉一片青紫,兩人腿一軟,大著膽子上前探了探呼吸,已然沒了氣。

    皇子出生時就只哭了兩聲,那時她們覺得這是皇子龍孫,自然跟旁的嬰兒不一樣,不愛哭,F下天都塌了,定是皇子在母體里憋了太久,這才出來給憋沒氣的。

    兩人伏在地上,渾身顫抖:“陛下明鑒啊,我二人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謊話不得好死。”

    惠德帝的呼吸又重了幾分,天子眼下她們自不敢胡說,當年兩人也是這般陳述,只他忽略了兩人走后產房里的情況。

    可……可他太過悲痛,除了貴妃身邊的貼身女官放回鄉下養老,旁的宮婢惠德帝全部下令杖斃。

    他仰起頭,背過身去,當年他是不是做錯了?

    惠德帝一言不發,片刻后他又問:“皇子他……身上有沒有明顯的胎記或是旁的特征?”

    內侍監申經義一驚,陛下他竟有顫音。堂堂天子,何曾如此過?

    兩名穩婆愣了愣,時隔太久,當時又混亂慌張,仔細想了想,一人道:“回稟陛下,我記得給貴妃接生時,皇子大腿根左側有顆紅痣,只這么多年過去,誰也不敢保證那痣還在不在?”

    惠德帝攥緊了手:“此話當真?你沒記錯?”

    被皇帝這么一問,她也有些不確定了,上了年紀記性是愈發差,躊躇道:“旁的不敢說,兩個孩子中鐵定有顆紅痣。只因那痣不小,顏色也鮮紅,老婆子才到現在也還有印象!

    惠德帝強壓著心里的激動,擺手叫她們退下。

    埋在貴妃邊上的孩子,尸骨怕都化成了灰,那么現在,唯一能證實的便是崔絡腿根處是否有紅痣。

    惠德帝搓了搓手:“去把璟行從官署叫來!

    方說完他又道:“回來。不行,這不妥當!

    他血一涼,萬一不是呢?或者他會不會覺得他這個皇帝莫名其妙?惠德帝想了又想,還是找個人問問妥當。

    申經義有些為難,這樣私密的地方,除了同榻而眠的妻子,誰又能知道?若是把世子身邊的仆從叫來,那不相當于世子也知道了?

    突然他靈光一閃道:“陛下,奴婢聽聞,工部的趙員外郎素來跟世子有些交情,或許是個好人選!

    趙霖正在工部偷懶打盹兒呢,他官職不大,平日里也頗為清閑,忽地他頂頭上上上司紆尊降貴來找他了,身后還跟著皇帝身邊的內侍監。

    他腿抖了抖,一臉懵。工部尚書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道:“陛下召見你,你收拾收拾趕緊隨內侍監進宮!

    趙霖湊到工部尚書身邊,背過去低聲問:“尚書大人,我犯事了?”

    工部尚書斜了他一眼:“本官哪里知道?你就是犯了事,也最好把工部給本官撇干凈,我工部丟不起這個人!

    趙霖:“……”

    他只有六品的官職,沒有日日上朝的資格,只有隔三日開大朝會時能入殿得見天顏,但即便能入殿排名也十分靠后,一抬頭全是官帽。

    更何況沒哪個不要命的,敢直視龍顏。

    這是他第一次被皇帝召見,再吊兒郎當也難免緊張,趙霖百思不得其解,他除了上值時偷懶,也沒做旁的。

    戰戰兢兢行大禮后,誰成想惠德帝竟叫他打聽崔絡腿根處是否有紅痣。他當即咳的臉紅脖子粗,疑惑另說,最主要的是他敢問這種問題,崔絡能當場跟他斷了這本就岌岌可危的友情!

    惠德帝哼了哼:“事若辦成,朕給你升一職!苯又鴽]好氣的指了指他:“問不出來,你不會想其他辦法?這點腦子都沒有,如何給朕當差?馬上就是璟行的生辰,朕會以此為名賜他行宮溫泉療養,到時你跟著去,就說朕允的。”

    趙霖還是一臉為難,這跟叫他扒崔璟行的褲子有何區別?況且為官賣友,雖然雖然他很心動,但他還有最后一絲良心。

    “這是圣旨,你敢不從?”惠德帝正色。

    趙霖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問道:“那……陛下方才說的升官,還算數嗎?”

    惠德帝瞥了他一眼:“天子一諾,自是算數!

    這下趙霖美滋滋應了,崔璟行啊崔璟行,這可是圣旨,我怎敢違抗?

    ·

    五月二十休沐,恰逢崔絡生辰。依崔老太君的意思,他已有好幾個年頭沒在崔府過生辰了,這回想叫陳清芷張羅著大辦一回。

    崔絡道:“孫兒不喜張揚,況且這般年歲,再大操大辦免不了叫人笑話!

    崔老太君嘆氣,這孫子哪哪都好,就是活的跟個假人似的。

    陳清芷沖婆母笑了笑:“老太君寬心,兒媳在大房好好張羅一桌也一樣,定給世子辦的好好的!

    用過早膳沒多久,宮里的內侍監帶著惠德帝的賞賜入了崔府,同時還有一道口諭。

    申經義復雜的看了眼崔絡道:“陛下記掛世子的身子,特賜了行宮里的溫泉湯浴,世子多泡泡,對身子沒壞處的。”

    待他說完,崔絡眉頭微微蹙起:“內侍監,陛下如此殊榮,璟行愧不敢當。況且陛下叫趙霖陪我,這是何意?”

    申經義可不想做惠德帝口中吃白飯的人,得體笑道:“奴婢哪能猜中陛下的心思,許是怕世子爺無聊,特叫趙員外郎陪著說話解悶。”

    惠德帝如此殊榮的生辰禮,就連崔臨也納了悶。

    他的兒子,陛下搞的這般關心做甚?再看一眼神色寡淡的兒子,估計問了也是白問。

    一到晌午,陳清芷便叫人把崔絡請了過來。崔絡看了眼一大桌子的菜,頷首道:“叫大夫人費心了。”

    “都是一家人,世子不必這般客氣!标惽遘菩α诵Γ又ゎ^看向窩在軟塌上跟兒子逗樂的女兒,搖搖頭道:“阿宜,吃飯了,帶明忱去洗手!

    “來了阿娘!

    天氣愈來愈暖,沈幼宜身上的裙衫又少了一層,今日不出門,她打扮的也很是素凈,未梳高發髻,只簡單用根發釵盤了起來,一身鵝黃色的齊胸襦裙,襯的她愈發明媚。

    她懶散的從塌上坐起來,因長時間壓著半邊臉,白里透粉的面頰上有兩道紅印,她秀眉微蹙,櫻桃般的小嘴嘟起,抱怨幼弟:“崔明忱,都怪你,瞧瞧我的衣裳都皺成什么樣兒了!

    崔明忱一板一眼認錯:“是我不對,我給姐姐賠禮!

    他雖然還小,但已然知曉,不能跟女郎講道理,尤其是父親母親甚至連兄長都有可能站在她那邊時。

    沈幼宜滿意的笑了,在幼弟的躲閃中,掐了掐他的嫩臉蛋:“這還差不多!

    眼前的繼妹就跟副畫似的,嬌俏靈動。自那日后,她再沒單獨來他院里找過他,崔絡只在祖母處請安時見過她兩回。

    她見了他,如常問好,但隱隱透著些疏離。

    就跟現在一樣,她穿好繡鞋下榻,仿佛剛發現他似的,恰到好處的微微驚訝,看過來道:“兄長來了,生辰快樂。”

    繼妹在笑,看著跟之前沒什么不同,但崔絡就是察覺出了那細微的變化。他身子一僵,不知該說什么,只點頭嗯了聲。

    沈幼宜一點不在意,去了趟里間,出來后手里拿著本厚厚的書道:“知道兄長愛書,我去集市上買了本詩集,也不知道有沒有兄長喜歡的大家,希望你別嫌棄!

    崔絡喉頭一滾,垂眸道:“多謝妹妹。”

    崔明忱什么都不知,拆親姐的臺:“姐姐真是太懶了,逛個書肆,一次性買了四本詩集打發我們,一點都不用心!

    崔絡面上一怔,是了,幼弟和兩位堂弟的生辰也快到了。

    一視同仁,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

    沈幼宜有些尷尬,去拽幼弟的耳朵,隨即大方的看向崔絡:“兄長什么都不缺,我一時也想不到送什么,你若覺得寒酸,我再想想便是。”

    她就是意思的說說客套話,因為她知道繼兄不會在意這個,寡的要死。沈幼宜本來是想破費送他一方硯臺的,只不過事到如今,也沒必要花那個心思。

    她誠心求來的玉佩,人家都不稀罕,她還費那個勁兒做甚。

    說完她又假模假樣的要把詩集收回來,只方碰到書,繼兄他竟然來拽,慌亂中兩人的手指輕輕碰了碰。

    沈幼宜一驚,繼兄的手好燙。她下意識將手收回來,不自在的偏過頭去。

    崔絡心口堵的慌,他沉沉呼出一口氣:“不嫌棄!

    說完快速將那本詩集收進了懷中,惹的沈幼宜多看了幾眼,繼兄什么意思,就喜歡便宜貨是吧?

    崔臨心思不細,只覺得兄妹和睦,沒看出一點不同,作勢就要抽小兒子屁股,瞪了他一眼道:“你少說話,這禮怎么就是敷衍了?你姐姐特意挑的,還要怎么用心?”

    崔明忱憤憤的哼了哼,果斷選擇閉嘴。

    落座時,他又聰明了一回,要把繼兄身邊的位置讓給親姐,誰知人家不領情,推了推他道:“我要挨著阿娘坐,你去那吧!

    繼妹隨口一說,崔絡眸底暗了暗。

    沈幼宜真沒其他意思,日頭照了進來,那個位置太曬了。

    吃了頓生辰宴,不到黃昏,趙霖上門拜訪了,笑呵呵的遞了本書過去:“我窮,比不上世子爺財大氣粗,這生辰禮你愛收不收!

    崔絡覺得書皮有些眼熟,翻開看了看,面色怪異道:“你上哪買的?”

    趙霖也不心虛:“就書肆啊,掌柜要回老家洛陽,正愁書賣不掉,最近正便宜些,買二送一,買四送二,一堆人搶著要!

    于是趙霖就見世子爺不說話了,他圍著人轉了一圈,嘖嘖道:“嫌便宜啊,那你還我?”

    崔絡面不改色的收下了。

    趙霖樂了,叫高竹收拾衣物,道:“行宮不近,趁著天色還亮,咱們趕緊騎馬趕過去,不然待會兒宵禁就麻煩了。我也算托你的福,不僅能享受回溫泉浴,還有幸能在行宮住一晚。”

    崔絡皺眉:“陛下找過你沒?”

    趙霖這回有些心虛,眼神躲閃,胡說道:“別說你了,接到陛下口諭時,我還懵呢。我覺得吧,就是陛下怕你一個人泡池子無聊,這才想找個人陪著,但你平素獨來獨往的,這好差事可不就落我頭上了!

    “知道了,走吧!贝藿j轉身。趙霖也趕緊閉嘴跟了上去,他知道世子爺又嫌他啰嗦了。

    行宮里的宮婢太監早得了皇帝的旨意,一應布置皆以辦妥。申經義領著眾人,上前迎了迎剛下馬的二人。

    崔絡扶他:“內侍監不必多禮!

    申經義道:“奴婢就先退下了,宮婢會領世子爺和趙員外郎去溫泉池子。世子有其他需要,只管吩咐她們便是!

    臨走前,他轉身給趙霖使了個眼色。趙霖其實心里也沒底,但仍舊拍了拍胸脯。

    他不知道惠德帝這是什么意思,但陛下一定不會害崔絡。

    泡溫泉前要先凈身沐浴,宮婢紅了紅臉,要上前伺候崔絡脫衣,崔絡擺手:“退下吧,我自己來!

    幾人見沒戲,瞬間把目光轉向趙霖,他嚇的忙往崔絡身后躲,腦袋都快搖出波浪來了。

    開玩笑,家有悍妻,他可不想回去挨棍子!

    宮婢們對視兩眼,哀怨的看向兩位不解風情的貴人,無奈退到殿外。

    陛下叫她們好好伺候,可人家沒一個稀罕的。高竹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們家世子向來如此,連我都不用!

    除了需要搓背的時候,才有他的用武之地。

    殿內有兩個凈室,趙霖擠眉弄眼的:“你把高竹都遣出去了,咱倆互相搓背?”

    崔絡眼前頓時就浮現出一個個小黑圓泥,嫌惡的離他遠了遠:“不需要,你可以叫人進來伺候你!

    趙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氣的差點沒暈過去:“我也很愛干凈的好不好?”接著道:“您尊貴,我不嫌您,只我給世子爺搓行不行?”

    崔絡面無表情:“早上擦洗過!

    “早上是早上,這一路騎馬,肯定染了灰塵。”趙霖實在是頭疼啊,若不趁著沐浴時瞧一眼,還有什么機會瞥到那種私密地方?

    待會兒泡池子又不會光著身子泡,依崔絡的性子,別說下半身穿著,怕是上半身都穿嚴嚴實實。

    崔絡瞥他一眼,察覺到他的審視,趙霖老實了:“行吧,各洗各的便是。”

    現在還不能暴露,只好待會兒見機行事。

    內殿里也有溫泉池子,但這向來是皇帝給妃子的恩賞,外男自不好享用;莸碌圪n兩人的,是廊亭旁邊的一個小池子,皇親貴胄有時會過來享受。

    但再小,容納五人也綽綽有余,何況只有他們二人。趙霖速速擦洗過后,只套了件膝蓋上方的白色中褲,隨即披了件外衣往出走。

    他瞅了眼迎面而來的崔絡,嘴角一抽。他又不娶妻又不納妾的,給誰守身啊,連他這個男人都防,果然上上下下穿了身里衣。

    崔絡嫌趙霖煩,在他再三催促下,脫了上面的中衣,兩人進了池子,趙霖舒服的喟嘆一聲,挨的崔絡十分近。

    他時不時的往下瞄幾眼,恨不得能把崔絡的中褲戳出個洞來。他心急如焚,想著不然直接問?可陛下不許他如此。

    想到另外一個能讓崔絡脫褲子的事,趙霖倒了兩盞茶,遞過去道:“口渴了吧,喝點!

    自打進了行宮,崔絡的確滴水未進,他抿了抿唇,仰頭一飲而盡。

    趙霖眼神一亮,邊說邊又給他續了幾盞。一刻鐘后,崔絡起身:“我去一趟凈房,你管你泡。”

    “茶喝多了,我也去趟凈房,本也泡的差不多了!壁w霖伸伸懶腰,裝作若無其事的開口。

    行宮里供皇親們玩樂,外頭修了幾處公共凈房,亭子前就有一間男人們用的。

    崔絡半褪下中褲,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瞥了眼進來就解褲子的趙霖,隨后收回視線。都是男人,這種場合很多,沒什么大不了的。

    趙霖沒啥感覺,硬生生憋了憋,他想用余光瞟幾眼,卻見崔絡的右手擋住了,捂的那叫一個嚴實。

    眼看他完事了,趙霖的天是真要塌,他咬咬牙豁了出去,伸手將崔絡的中褲拽了下去,接著一轉腦袋,他左腿上方,赫然是一顆鮮紅的痣。

    “趙霖!贝藿j瞳孔微微放大,眸中盡顯怒意。

    他渾身殺氣,聲音也比往常大上許多,趁他還沒提上褲子,趙霖提了提自己的,一溜煙兒跑了,再不跑他的腿怕是要保不住。

    這大概是崔世子這么多年來,最生氣的一回。他不跑還等什么?

    出去后,趙霖氣喘吁吁的給內侍監比了個一。

    申經義一愣,面色凝重,隨即一只信鴿從行宮里飛了出去。

    不久,惠德帝收到了一封信。

    【陛下,崔世子左腿上側有紅痣!

    第42章 外客 繼妹連聲兄長都沒叫

    惠德帝盯著那一行字, 抬手去摸了摸,眼角都泛了酸。

    他猛地灌了幾盞涼茶,還是壓不下心口那團火熱。

    璟行他左腿上竟然有紅痣, 雖然不排除早夭的那個孩子腿上也有, 但這樣的幾率還是小了些。

    想想崔絡那愈發跟貴妃酷似的眉眼, 惠德帝心中有了八成把握,其他的還得等貴妃和前國公夫人身邊的女官來了方知事情全貌。

    可惠德帝還是激動, 原來他不用羨慕鎮國公, 這么好的兒子有很大可能是他生的。

    想著想著他便不由笑出了聲, 干爹申經義不在, 小喜子也摸不準陛下這是怎了,過了會兒道:“陛下,今日要詔人侍寢嗎?”

    惠德帝瞪了他一眼:“退下,半點沒你干爹的機靈勁兒!

    現在他哪個女人都不想見, 只想去貴妃宮里坐坐。

    若芷蘭知曉他們的皇兒還活得好好的,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吧。

    而此刻行宮處, 申經義這只老狐貍正笑瞇瞇的看著趙霖挨打,趙霖就是個文弱書生, 被崔絡強塞了一把劍后,沒幾下就被揍的骨頭都散了架。

    他邊竄邊看向邊上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看戲的內侍監,大口喘氣道:“內侍監, 做人可不能這樣不厚道。你再不勸著點, 明日我的尸體就能抬出行宮了!

    申經義皮笑肉不笑:“趙員外郎寬心,世子他有分寸!

    趙霖腰差點閃了, 這是讓他背鍋啊,可那又怎樣,給他一百個膽子, 他也不敢把陛下給供出來啊,只能承認了他的惡俗與變態!

    申經義瞇了瞇眼,沒成想世子還有這樣一面,他自得讓他盡興。

    崔絡神色冷冽,最后朝趙霖腚上踹了一腳,把劍一扔才算放過他,只眉眼間怒意還是未消。

    趙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大口喘著,抬手擋在臉前道:“我真知道錯了,世子爺。您大人有大量,就饒過我這回吧!

    接著小聲解釋道:“誰讓你捂那么嚴?我……我就是好奇看看,都是男人,誰沒有啊,真不至于打死我。”

    “你還敢說?”崔絡冷笑,斜睨他一眼。

    “我錯了我錯了,我嘴賤!壁w霖裝模作樣往自己嘴上招呼了幾下,待崔絡走遠,他才徹底癱下。

    不過說真的,世子爺臉那么俊,那地方不也沒好看到哪里去?

    他嘖嘖兩聲,真是白瞎了他的本錢,連他這個男人都嫉妒。都是人,怎么那玩意都比他們強?

    ·

    休沐過后,崔府的幾位爺們兒又起早貪黑的上朝了。下朝用過早膳,待陳清芷把國公爺打發去官署后,派婢子把女兒叫了過來。

    她招招手,遞了個冊子過去道:“這是阿娘跟你二叔母一起看的,阿宜瞅瞅,有沒有心怡的,阿娘好給你安排相看。”

    陳清芷待這個女兒十分上心,這冊子上不僅有每名郎君的家世官職,還尋畫師畫了畫像。女兒若是連畫像都看不對眼,那便沒有相看的必要。

    沈幼宜小臉一紅,下意識轉過身去,語氣頗有些埋怨:“阿娘是不是不疼我了?就盼著早早把我嫁出去?女兒一點都不想嫁人!

    “小沒良心的,說什么胡話呢?這才開始相看,之后還要看生辰八字過六禮,中間事還多著呢,忙忙碌碌等你出嫁也要明年了!标惽遘泣c了點沈幼宜的額頭,沒好氣道。

    沈幼宜翻開冊子,隨便掃了幾眼,興致缺缺。她眉頭輕蹙,母親給她尋的郎君,自然都相貌端正,家世清貴,可她一個都不喜歡。

    要么太過文弱書生,要么是如未來四姐夫那般魁梧的,一想到將來要跟個不熟的人成親過日子,她心里就莫名抗拒,嘀咕了幾句。

    陳清芷失笑道:“待成了親,感情自然就培養起來了。婚后阿宜也不用怕,現下有國公爺在,往后還有你兄長,諒你那夫家也不敢給你臉色看!

    一聽到繼兄兩字,沈幼宜撇撇嘴,之前她還信誓旦旦說繼兄定會替她撐腰,以后么,呵呵,誰知道還靠不靠得。

    不過他是光風霽月的君子,定會護著她這個繼妹,但這種護,沈幼宜不稀罕。

    母女倆正說笑著,下頭的仆婦忽地腳步匆匆進來,面色凝重道:“夫人,方才咱們府上門外有個年輕女郎尋了過來,說……說是找世子的,是他的舊識。只她蓬頭垢面,穿的亦是破破爛爛,守門的仆從以為是得了失心瘋的叫花子,給了幾兩碎銀要打發她走,她不肯,只一昧的哭,如今旁的貴人家里頭的仆婢都出來看熱鬧了!

    陳清芷皺眉:“糊涂。怎地不先把人帶進來?傳出去旁人還道咱們崔家做了什么虧心事?”

    仆婦急道:“這……來路不明的人,他們也不敢冒然往里頭放,這便叫我來請示夫人了!

    陳清芷舒了舒眉心,叫仆婦帶路。沈幼宜也沒其他要緊事,便跟了上去。

    她不禁好奇,繼兄能有什么舊相識?

    崔家正門緊閉,平日里無要事都不會開,此刻西角門處正鬧哄哄的。

    仆從見到陳清芷,頓時就有了主心骨,一臉為難道:“夫人,這女郎不肯走,也不說自己姓甚名誰,只反覆說是找世子爺!

    許是聽到了夫人二字,這女郎知道國公府的主母到了,始終垂著的頭終于抬了起來,猛地上前抓住陳清芷的手啜泣道:“夫人,您便是璟行哥哥的繼母吧,我不是騙子,我真是他的舊相識,我父乃隨州倉曹參軍云端平。”

    跟在后頭的沈幼宜面色一變,都叫璟行哥哥了,自然是舊相識。況且隨州不正是繼兄當年外放的地方嗎?

    她揉了揉莫名堵著的心口,只覺得繼兄的妹妹可真多。

    仆從霎時睜大了眼,微微抱怨道:“女郎既知道世子的表字,又是倉曹參軍的千金,方才怎么不說?”

    表字只有極為親近的人才能喚,仆從忽然有些心慌,這云娘子不會是世子在隨州的紅顏知己吧,如今落了難,找上門來了?

    仆從就輕輕問了句,陳清芷就見那女郎又落下淚來,委委屈屈的:“你……你一直逼問我,我又緊張又害怕就全給忘了!

    她仔細打量了面前的女郎兩眼,即便落魄也不掩她的好姿色,說話更是彎彎繞繞,陳清芷心下一沉。

    只既然是繼子熟識的人,她也不好見了一面便妄下定論,只道:“世子尚在官署,云娘子先隨我入府梳洗一番吧!

    接著又派了個人去刑部給繼子遞消息。

    云煙擦擦眼淚,哽咽道了聲:“多謝夫人!

    跟在這位國公夫人身后,云煙低著頭四處張望,國公府的一廊一亭,一草一木皆叫她長眼,她面上不顯,心里卻忍不住吸氣。

    這便是長安的勛貴人家么,果然不是她們隨州那窮山僻壤能比的。

    云煙暗暗下了決心,打定主意要留在寸金寸土的長安。

    她視線一轉,目光落在國公夫人身邊的女郎身上,方才她不經意間掃過兩眼,只覺得對方明艷動人,如同風中搖曳的牡丹。

    再看看自己,清秀雅麗,雖也小有姿色,但男人看多了難免會覺得寡淡,更別提趕了一月有余的路途,身上瘦的愈發都是骨頭了。

    “夫人,這位是……”云煙壓下心中思緒,出口問道。

    陳清芷笑了笑,給她介紹:“這是我女兒,崔五娘子。”

    云煙轉了轉眼,五娘子?那不就是崔世子的繼妹,她心下當即存了幾分輕視,又忍不住的嫉妒,不過是跟著這位國公夫人享了福罷了。

    她走上前去,主動開口:“我今年十六,不知五娘子芳齡?”

    這位云娘子說話嬌嬌柔柔的,仿佛聲音大些就能把她吹跑,沈幼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不習慣。

    好在母親替她開了口:“今年剛及笄,比云娘子小一歲!

    云煙當即道:“那我隨璟行哥哥,喚你聲五妹妹可好?”

    沈幼宜強忍著心里的憋悶:“……隨云娘子方便!

    你想叫我妹妹隨你的便,但別指望我叫你姐姐。

    陳清芷也有些受不住這位云娘子,一到大房就趕緊叫婢子帶她去客房沐浴更衣。片刻后,崔老太君身邊的仆婦過來了,笑著道:“老太君見下頭人吵吵嚷嚷的,一聽說有位來尋世子爺的隨州女郎,特派老奴過來說一聲,叫夫人領人去壽安堂瞧瞧。”

    陳清芷道:“應該的!

    府上來了客人,自要知會一聲老太君。

    待云煙梳洗一番,換了身衣裙出來,沈幼宜發現她果真柔柔弱弱的,弱柳扶風。

    見了祖母,她更是會說話,一張嘴比她們姐妹幾個還要甜,上前俯身行禮,當即道:“這便是璟行哥哥的祖母吧,您容光煥發,年輕的我都怕把您叫老。”

    崔老太君頓時笑的合不攏嘴,又憐惜的問她家中是否遭了難。

    云煙垂眸,又掩面低聲哭了起來:“府中失火,除了我僥幸活了下來,父親和其他仆從都被燒死了。我……我一個女郎,實在沒了去處,便只能來長安尋璟行哥哥!

    這話曖昧的不是一丁點,可她家中剛逢大難,眾人便一驚,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憐惜。沈幼宜跟崔雪珠對了個眼神,便是再不待見她,也說不出什么難聽話了。

    崔老太君拍拍云煙的手道:“好孩子別怕,你就先安心在崔府住下來。”

    陳清芷看向婆母:“您放心,回頭兒媳便叫人在大房收拾間屋子出來。”

    云煙扭捏了會兒,紅著臉道:“我……我害怕,不能住璟行哥哥的院子里嗎?”

    眾人呆住了,男未婚女未嫁的,傳出去這叫什么事?

    沈幼宜:“……”

    崔雪珠:“……”

    她一口一個璟行哥哥的,不是針對她,兩人是真聽不下去了。跟長輩打聲招呼,便相攜往外走,正好撞上了從官署匆匆趕來的崔絡。

    繼妹一言不發,見了他連聲兄長都沒叫,只狠狠瞪了他一眼。

    崔絡停下腳步,抿直了唇。

    第43章 動搖 兄長讓一下,你擋到我了……

    “老太君, 世子回來了。”仆婦一聲通稟,內室里的歡笑聲方才停歇。

    云煙不好意思的垂眸:“我小門小戶,沒什么見識, 剛剛叫老太君和幾位夫人們見笑了, 那就麻煩國公夫人給我收拾間屋子, 多謝老太君收留!

    眾人心思各異,陳清芷眼角一抽, 叫她不必客氣。

    “祖母。”崔絡上前行禮, 只他還未走近, 旁邊不知從哪竄出個人, 淚流滿面的盯著他看。

    崔絡往后一避,皺了皺眉,冷眼看過去。他雖一言未發,但這般神情, 分明是不認識這位云娘子。

    二夫人和三夫人在看好戲,陳清芷也松了口氣, 果然在她意料之中。

    繼子若對云娘子有些許情意,也不會至今未娶。

    云煙臉上的驚喜瞬間變成了難以置信, 紅著眼問:“璟行哥哥,你不認得我了嗎?”

    崔絡定睛看了她幾眼,還是無甚印象, 不過能猜出幾分:“倉曹參軍的女兒?”

    方才仆從遞消息時, 已跟他簡略稟明。

    云煙幽怨的看過去:“璟行哥哥可算想起來了,上次一別, 還是你要歸長安父親宴請你時!

    崔絡這回真想起來了,倉曹參軍為官清正,對方幾次三番邀約, 他便去云府吃了頓酒。

    然對他唯一的獨女,既無交情,也不熟識,僅僅是知道。概因她在隨州名聲不小,被父親嬌養的有些刁蠻。

    想到什么,崔絡變了臉色,問她正事:“隨州可出了什么事?”

    云煙又開始哭哭啼啼,掩面道:“隨州沒出事,出事的是家父!

    她邊哭邊又把才才失火一事重述了一遍,接著道:“家中值錢的物件也都被燒沒了,索性我還有些體己,收拾好包袱便往長安來了。我一個孤身女郎,從未出過遠門,路上被騙了不少銀子,好不容易才找到國公府來!

    崔絡面色如常,只問她道:“如何失火的?可曾報過官?你父親的身后事又是如何辦的?可找過現任刺史薛謙?”

    云煙被崔絡拋出來的一系列問題弄傻了眼,他難道不應該先憐惜自己,然后再好好安慰她一番嗎?

    好在她有所準備,一一答了,陳清芷幾人也沒聽出有什么不對。

    崔絡眸色一閃,這些說辭乍一聽沒什么紕漏,但經不起細敲,她無疑是有所隱瞞。

    他冷聲問:“還有旁的沒說的嗎?”

    云煙眼睫微顫,蜷縮在袖中的手指攥的緊了些,搖搖頭道:“沒有了。”

    她緊張的看向崔絡,他再厲害也應當看不出什么吧,更何況她也不算說謊,父親連同那些仆從在內的確全被燒死了。

    至于旁的,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她一定要留在長安,留在國公府。

    崔老太君被孫子的疾言厲色氣笑了,再怎么說人家女郎剛痛失親人,他便跟審犯人似的,真是塊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

    她知道小娘子有些許小心思,但在崔老太君看來這都不算什么大事,她嬌嬌柔柔的,能撒個什么謊?

    于是拍拍云煙的手道:“璟行他向來如此,云娘子別放在心上!

    云煙羞答答的看過去:“我知道的,璟行哥哥這么多年都沒變過!

    崔絡眉心微蹙,打斷她道:“我跟云娘子不熟,往后換個稱呼!

    繼兄進去有一段時間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還不出來。

    崔雪珠看出五妹妹的心不在焉,調侃道:“怎么?是不是后悔出來了?要不要再進去聽聽璟行哥哥?”

    沈幼宜仰頭,咬牙道:“誰后悔了,我可受不了那聲音!

    崔雪珠哼了哼:“嘴硬,看大哥多了個紅顏妹妹,明明就是醋了,方才理都沒理大哥一下!

    沈幼宜呵呵兩聲:“我就是單純看他不順眼,不行嗎?”

    繼兄的品行沒什么可指摘的,他若跟那云娘子有什么,定早早把人接到府中了,但她就是不爽。

    家中來了客,陳清芷早早便叫廚房的人張羅好午膳,從官署回來的崔臨也從她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嘆氣道:“先讓她住著吧,國公府不差這一張嘴,到底她父親跟璟行有些交情!

    陳清芷點點頭,她也到了婚配的年紀,再不濟尋個好人家把她嫁出去便是。

    被仆婦前去請來用膳的云煙,上前向崔臨和崔明忱問好,來前婢女叮囑過她,她也弄清了國公府的三房人,心里不禁咂舌,不愧是高門大戶,人丁興旺。

    接著她目光在屋子里轉了一圈,不解問:“只我們嗎?五妹妹跟世子阿兄不一起用膳?”

    世子阿兄?

    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這是什么叫法?

    陳清芷不禁頭疼,這位云娘子的規矩也忒差了些,不知道她是真不諳世事還是腦子就缺一根筋。

    只中午這一頓意思一下,往后用膳時便叫小廚房的人給她單獨送去。

    陳清芷勉強笑了笑:“云娘子先坐吧,我已派人去叫了!

    沈幼宜是一點都不想跟云煙一起用膳,總覺得飯都不香了,但再不情愿,也不能失禮不是,索性就裝這一回。

    高竹送走陳清芷身邊的仆婦,看了眼緊閉的書房門,上前敲了敲:“世子爺,夫人那邊來人問了,您要不要過去一起用膳?”

    他也就是意思的把話傳到,反正世子爺多半不會去。

    哪知房門打開,他看過來,神色一頓:“都在嗎?”

    高竹一頭霧水,當然都在啊,片刻后他反應過來,笑呵呵的:“世子爺是想問五娘子吧,她肯定過去了!

    崔絡斜他一眼,面不改色:“我沒問這個!

    他只是想弄明白,繼妹早上為何瞪他。

    待崔絡到后,人已經齊了,他目光下意識去尋繼妹的身影,她靠在紅木梨花椅背上,左手托腮,垂著腦袋盯著桌面。

    她今日太過寡言,看著也沒什么精氣神,崔絡心頭一緊,她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他頓了頓,攥緊的手指又松開,兄妹間正常的關心,他沒什么好心虛的。

    婢子端了水過來,崔絡凈手后,走過去問:“身子不適?有沒有請郎中看過?”

    沈幼宜正在強迫自己走神,實在不想聽那云娘子嘰嘰喳喳,這人也太過自來熟了些,還是讓幼弟去陪她說話吧。

    繼兄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沈幼宜嚇了一跳。她抬眸看了一眼,又收回視線,學著他往日里的神情,寡寡的:“沒有,多謝兄長關心。”

    這話又敷衍又帶著些悶氣,崔絡心底一沉。

    云煙瞅瞅兩人,面上帶笑:“世子阿兄跟五妹妹的感情可真好,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倒叫我羨慕不已!

    沈幼宜真想翻個白眼,一會兒璟行哥哥,一會兒世子阿兄的,心中看繼兄愈發不順眼了,她面無表情道:“兄長讓一下,你擋到我了!

    崔絡身子僵了僵,側過身去,下意識伸手想拉繼妹,可她好像不想看見他似的,讓他連片衣袖也沒抓住。

    他心口憋的慌,冷眼看向云煙,絲毫不留情面的開口:“云娘子,我上午說過了,叫你換個稱呼。我不是你哥哥,也不是你兄長,這是最后一次!

    崔絡明顯察覺出,云煙叫他時,繼妹更不待見他了。

    他心中忽地有個猜測,難道早上也是為了此事?崔絡慶幸的舒了口氣,繼妹心中還是有他的。

    云煙臉上滿是錯愕,他清冷的眸子里泛著冷意,還未怎么動怒便叫她忍不住發顫,她咬咬唇,道了聲:“我知道了!

    現下還不能遭了他的厭,看來還是要徐徐圖之。

    背對著崔絡的沈幼宜努力憋笑,她還以為這云娘子有多出息,沒成想也遭不住繼兄的冷臉。

    待落座后,她離繼兄也不經意間遠了遠。沈幼宜以為她被繼兄下了面子,會消停好一會兒。哪知沒吃幾口,她又朝她看了過來,沈幼宜忽地有種不好的預感。

    云煙覺得她想留在崔絡身邊,就要跟崔家的人打好關系,眼前這個跟她年齡相仿的女郎就是個好人選,她笑了笑,想了個話題問起。

    “五妹妹也不小了,不知定親了沒?可別像我一樣耽誤了,如今父親不在,連個像樣的依靠也沒!

    她說著又落下淚來。

    沈幼宜忍不住皺眉,她怎么這么愛哭?陳清芷敷衍了句:“已經在相看了。逝者已逝,云娘子也要往前看!

    崔絡變了臉色,繼妹她……這么快就要跟郎君相看了嗎?

    云煙破涕為笑,她好像沒一點眼色和身為客人的自覺,又親親熱熱的問起細節來。

    陳清芷這個主母又不好直接冷下臉來,一陣頭疼。崔臨也覺得這女郎話多,她不餓嗎?

    崔絡放下筷子,忍了又忍,眉眼間不耐的看過去:“云娘子,食不言寢不語!

    接著他起身,語氣緩和了幾分:“父親,大夫人,我用好了,你們慢慢吃!

    崔臨點點頭,跟陳清芷對了個眼神,兩人一致認為崔絡是被這云娘子煩走了。陳清芷面上不顯,心道這云娘子還是盡早打發走的好。

    ·

    黃昏從官署下值,因著繼母那一句相看,崔絡一下午都心不在焉。

    現在相看,來年再怎么也要出嫁了。

    繼妹已經跟他生分了不少,待嫁人后心里眼里便都是夫君了吧,可還會記得他這個兄長半分?

    新婚燕爾,想到繼妹明年會帶著個男人回府,說不準那男人還會春風得意的跟著妹妹叫他一聲兄長。

    而他……還不得不應,除非他想徹底失去繼妹。

    崔絡閉了閉眼,強忍下眸底的殺意,不敢再幻想那個畫面半分。

    卡擦一聲,杯盞裂了一條縫,瓷片劃過崔絡的虎口,鮮紅的血順著手指往下流。

    高竹聽見動靜,進來后嚇了一跳,忙道:“世子爺您別動,我去拿金瘡藥!

    崔絡充耳不聞,只道:“我買了五娘子愛吃的糕點,你去請她過來!

    明知道不該,可還是忍不住。

    高竹眼睛一亮,世子爺終于想通了?要哄五娘子?

    他當即高高興興的走了,只片刻后耷拉著一張臉回來,低聲道:“五娘子說她用過晚膳了,現在吃不下糕點。”

    崔絡眼皮一顫,聲音有些沙。骸昂!

    她不來,他便去找她。

    自詡為端方君子的世子爺,自己都未察覺,他心中那道線在一點點動搖。

    第44章 離別 我從未說過不再關心你

    香氣四溢的內室里, 沈幼宜穿著里衣坐在銅鏡前,任由素蓮用巾子給她絞頭發。

    素蓮看了眼她,躊躇了會兒, 還是問出聲:“世子方才像是在示好, 女郎當真不理?”

    沈幼宜撇撇嘴, 委屈道:“示好又如何?兄長把我當什么人了,嫌煩了冷臉相待, 哪天想起我的好了, 再隨便哄哄, 憑什么。繘r且不就幾包糕點么, 我自己也能買。”

    從小到大,記憶里兄長就沒有主動過,回回都是她上趕著去清雅苑,雖然一開始也沒想著有回報, 但捂了他這么多年的心,說冷就冷, 沈幼宜便心累了。

    這愈發讓她覺得,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素蓮一臉復雜, 心中忍不住有些埋怨世子。是啊,這么多年,就是顆石頭也捂化了。

    主仆倆在里頭說話, 有婢女進來道:“女郎, 世子爺過來了。”

    沈幼宜一驚,方才還說他從不主動, 他這便過來了?

    素蓮試探道:“女郎要不要見?您若不想,我就說您睡下了!

    猶豫了一會兒,沈幼宜道:“見見吧。”她實在好奇, 什么事能叫繼兄大半夜的來她院里?

    因著又要重新穿衣裳,嫌麻煩的沈幼宜還是嘀咕了他幾句。

    崔絡坐在堂屋里,婢女給他上了盞茶。他沒心情用,只抿了一小口。

    片刻后聽到外頭的腳步聲,他微微松了口氣,垂下眼眸,裝作若無其事。

    待繼妹推開門到了跟前,崔絡方抬起頭,見她長發披散,頭上只插了支發釵,這樣清水芙蓉的裝扮也是叫人眼前一亮。

    他一怔,脫口而出:“打擾妹妹休息了!

    沈幼宜敷衍了過去,直奔主題:“這么晚了,兄長找我有事嗎?”

    崔絡手指微動,將那包棗泥糕點推了過去:“高竹說你晚上吃不下糕點了,我給你送過來,明天也能吃。”

    沈幼宜愣住了,就這事?

    她下意識道:“算了吧,明天放涼就變味了,棗泥糕只有剛蒸出來,熱乎乎的才好吃!

    崔絡自然而然開口:“我明天再去買。”

    沈幼宜一臉錯愕,接著抿唇道:“兄長這是什么意思?那日你說的分明,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崔絡偏過頭去,喉頭微動:“我從未說過不再關心你!

    他語氣一頓,又道:“三弟買的紅豆糕,你那日吃了。”

    不過買些零嘴罷了,哪家的兄長都給妹妹買過。再正常不過的兄妹情深,他為什么不能做?

    沈幼宜:“……???”

    繼兄他真是莫名其妙,她吃了三堂哥的,就必須也要吃他的嗎?

    沈幼宜撇撇嘴,不想理會,只道:“我困了,兄長也回去歇息吧!

    說完她轉身離去,崔絡幾乎沒怎么思考,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幼宜皺眉,想把他甩開,然此刻才發覺繼兄的力氣好大,她掙扎不了一點。

    兩人的視線對上,她看不清繼兄那雙黑眸中藏了什么,沈幼宜面色冷了下來,自嘲一笑:“是兄長先要跟我生分的,現下又是在做什么?我真是想不通。反反覆覆的,耍著我好玩嗎?”

    崔絡呼吸一沉,艱澀開口:“你知道的,我不會!

    不僅繼妹想不通,連他自己都想不通,那丑陋又見不得人的嫉妒心沖昏了他的頭腦。

    他來了,然后呢?

    就像現在這般,面對繼妹的質問,他只能啞口無言。

    崔絡閉了閉眼,握住她的那只手漸漸松開。

    她只要叫他一天兄長,他們便沒可能。

    繼妹是入了崔家族譜的正經崔家女。

    ·

    在云煙來崔府的第三日,一道來自隨州刺史的八百里加急折子遞到了惠德帝的御書房。

    惠德帝閱完,龍顏大怒,當即召了幾位親信大臣和景王入宮覲見,崔絡父子也在其中。

    “好一個薛謙,才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他就把隨州霍霍成這個樣子,隨州的糧食產量本就上不去,這兩年又鬧饑荒,他竟還敢提高百姓的賦稅?若不是流民四起,逃去鄰州,他還打算瞞朕到什么時候?”

    惠德帝氣的瞪直了眼,祖宗留下的江山若毀在他手里,他便是死了也沒臉見李家的列祖列宗。

    崔絡臉色一變,他派出去的人尚未回信,隨州果然出了事。

    有大臣道:“陛下息怒。木已成舟,現下要緊是如何解了隨州的災情,好安撫流民啊。”

    戶部尚書道:“啟稟陛下,糧倉的糧食還算充足,不過也只能先解燃眉之急,況且長安到隨州的路途,好馬要七八日,用馬車運糧再快也要半個月,這還不算上突發情況。依微臣來看,隨州邊上的安州和襄州還算富足,陛下可加急給兩州刺史下道圣令,讓他們先開一部分糧倉施粥救人,應當能等到朝廷的救濟糧渡過難關。”

    惠德帝的氣順了不少:“愛卿所言有理!

    他話音方落,崔絡不假思索道:“微臣曾任隨州刺史,如今隨州百姓蒙難,臣自請運送救濟糧,還望陛下恩準!

    “好,朕明日上朝便封你為巡察使兼轉運使,再從戶部調配兩名官員,隨你一同出發!被莸碌叟牧伺拇藿j的肩膀,欣慰道,他正有此意。

    若璟行當真是他的曜兒,惠德帝會即刻封他為太子,入主東宮。他文武雙全,此次再出援隨州,定會深得民心,冊封太子一事更會順理成章。

    嘴慢了半拍的景王一臉惱意,他收了收臉上的神色,當即道:“父皇,兒臣有其他看法。隨州百姓蒙難,兒子若代表皇家替父前去賑災,更能彰顯父皇的愛民之心。”

    大哥已領了去云州監工的美差,他若能去隨州賑災,聲望定能比得過大哥,即便是路上辛苦些,那也值得。

    惠德帝斜睨了過去,一眼就看穿了老二心里在想什么,只他打打殺殺還行,安撫流民他做不來。當即斥道:“你的意思是,朕派璟行去,百姓就不念著朕的好了?”

    景王冤啊,忙道:“父皇恕罪,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誰料他未說完,父皇便不耐的打斷了他:“行了,此事朕意已決!

    景王瞬間失魂落魄,比不上大哥這個嫡長子就算了,為何在父皇心里,崔絡這個外臣也要比他強上許多?

    不過是運送幾車糧食,有何難的?

    這么些年,父皇怎就看不見他?

    待封崔絡巡察使兼轉運使的圣旨一下,全長安包括崔府在內都知道了隨州的災情,眾人看云煙的眼神都變了。

    就連連續幾日被她哄的眉開眼笑的崔老太君也不再見她,女郎家有些無足輕重的小心思她能容忍,但災情這么大的事她竟閉口不談。

    朝廷若早一日知曉,百姓便能少受一日罪。

    崔絡壓著火氣,將人叫去了書房,冷眼看過去:“云府到底是如何失火的?”

    隨州受災一事已傳回了長安,云煙再也隱瞞不下去,哭著道:“是那些流民,父親管著租稅和糧倉,庫里早沒了屯著的舊米,新米又還未收上來。他本打算早早向朝廷稟明,好派人過去賑災,可薛刺史把父親勸了下來,稱他自會想辦法解決,只要再瞞些日子。

    哪知流民等不了,一伙人夜襲了糧倉,見庫里幾乎空空如也,根本沒有薛刺史所說的救濟糧,眾人紅了眼,跟官兵鬧了起來。父親見情勢不對,叫貼身婢女護著我先行離開,待我再回去時云府上下全都被那群刁民燒沒了,父親的尸骨也在其中!

    她知道薛刺史若不想被朝廷問責,便只能想法子補窟窿,到時流民悄悄解決了,她就還是云府的千金。

    否則朝廷降了罪,父親也逃不過,那時她便成了罪臣之女,這輩子還有什么指望。就算薛刺史解決不了,只要再拖一陣子,也夠她賴上崔絡了,哪里想到這薛刺史這么沒用。

    崔絡冷笑兩聲,這么大的事,薛謙他如何解決?無非是想拖一拖,好保住他的烏紗帽。

    糧食是民之根本,沒了糧,百姓自要跟他拚命。

    崔絡看向哭紅眼的云煙:“你心思不正,我崔家萬不能再留你?丛谀愀赣H的份上,你去大夫人那里領五十兩銀錢,自尋出路罷。”

    云煙不愿意,哭著不肯離開,被高竹給拽了出去。

    “世子爺已經仁義至盡,云娘子再哭下去,五十兩銀錢怕也拿不到!备咧癫荒蜔┑某蛄怂谎,云煙頓時不敢鬧了。

    陳清芷覺得繼子做的很對,給她五十兩,省得人賴在崔府不走。

    這筆銀錢對于普通百姓一家幾口也夠吃喝好幾年的了,她有手有腳的,人又年輕,只要不懶不賭怎么都餓不死。

    當日云煙便不情不愿地出了崔府的大門,傳到沈幼宜耳朵里,她可算是松了口氣。

    戶部湊糧裝車整整費了三日的時間,六月出頭的早上,崔絡用過早膳便要同運送隊伍一同出發了。雖說此去無險,然崔老太君仍是帶著府上眾人囑咐了半天。

    崔絡應下,環視一圈都未發現繼妹的身影。這樣的場合,女兒不在自然說不過去,然她夜里來了葵水,這回肚子疼的厲害,陳清芷早上去看她,她睡的昏昏沉沉,嘴唇都是泛白的。

    她實在心疼,便叫她不用起身了,想來繼子也不會在意這些虛禮。她上前解釋道:“你妹妹今日身子不適,就沒來送你,璟行可別介意!

    崔絡神情一滯:“要緊嗎?”

    好端端地,她怎忽然就病了?

    “不打緊的!标惽遘菩α诵Α

    崔絡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趁高竹回清雅苑取包裹的時候,他站了會兒,仍是大步流星往繼妹的院子里去了。

    他不瞧一眼,便是走了也不安心。

    沈幼宜軟軟的靠在床榻上,被素蓮喂了幾勺清粥。

    她沒精神地問道:“這個點兒,兄長應是走了吧?”

    素蓮點點頭:“奴婢估摸著差不多。”接著她看向沈幼宜:“女郎要起身,去送送世子嗎?說不準還能碰上。”

    沈幼宜垂眸,若她身子不難受,早上就跟著母親去了。那會兒人多,兩人想也說不了幾句話。

    現下若是單獨面對他,沈幼宜也不知能說什么,上次夜里一別,他們又是不歡而散。

    繼兄是送糧,不是出征打仗,沈幼宜相信他能把事辦的漂漂亮亮的,只在心里佑他一路順遂。

    她搖搖頭道:“不了!

    站在門外的崔絡抿了抿唇,斜睨了眼未出聲的婢女,隨即轉身離去。

    繼妹無甚大事,那便夠了。

    在崔絡一行人尚未抵達隨州時,宮里的惠德帝盼來了影衛的書信,稱前國公夫人身邊的老奴前幾年就得病走了,他們便將她的兒子兒媳帶了回來。

    另貴妃身邊的張女官也已抵達長安,影衛已按計劃行事。

    張香梅不知道皇帝為何又派人把她找了回來,第一反應就是他知道了當年的事,要拿她逼問。

    膽戰心驚了一路,剛隨幾人入城,便聽茶館前的百姓在閑聊,她下意識聽了幾嘴,離開長安太久,也不知最近有無大事發生。

    影衛幾人遞了個眼神,也不催她。

    喬裝成百姓的侍衛們,邊喝茶邊開口道:“那崔世子也不知犯了什么糊涂,非要在朝上頂撞陛下,如今可好,進了詔獄也不知何時才能出來?”

    “是啊,那地方可不是人待的,聽說夜里還常有老鼠出沒,吃的也都是些搜飯。世子身子骨再硬朗,怕也是遭不住,時間久了遲早要落下病根!

    “沒錯,我表兄就在國公府當差,老太君跟國公爺也都跟著急病了!

    “哎,還是年輕,就是不知道陛下還會不會留手?”

    張香梅霎時臉色慘白,她撐著發抖的雙腿過去,急的打斷他們:“你們說的是哪個崔世子?”

    有人白了她一眼,不耐道:“長安還有幾個崔世子?自然是鎮國公府的。”

    張香梅這回腿徹底軟了下去,還是影衛眼疾手快,把她這把老骨頭撈了上來。

    她緊緊攥著影衛的胳膊道:“快……快帶我進宮見陛下。”

    人到了御書房外,影衛說要通傳一聲,張香梅急的不行,就聽里頭突然傳來杯盞摔碎的聲音,同時還有小太監小心翼翼的恭維:“陛下息怒啊,您是天子,想砍個臣子的腦袋,難不成還要看鎮國公的臉色?他崔家是要造反嗎?那崔絡屢次頂撞陛下,就該……”

    他話還未說完,張香梅便不顧規矩的推門而入,聲音發顫:“不能砍,陛下不能砍啊!

    “是嗎?張女官還是好好跟朕說道說道,朕為何不能砍崔絡的腦袋?朕是天子,沒什么不能做的!被莸碌燮鹕,冷笑道。

    “就是不能……不能……”張香梅雙目無神,只一昧的搖頭說不能。

    觀她這反應,崔絡的身份呼之欲出。惠德帝憋了一肚子火,他的兒子近在眼前多年,他卻一點不知,還羨慕鎮國公會生。

    若不是這老奴伺候了貴妃大半輩子,她今日豈能有命在?

    惠德帝狠狠舒了口氣,冷眼看過去,一字一句道:“為何不能,因為他是朕的皇子!

    張香梅一雙混濁的老目瞪的圓圓的,隨即一屁股癱坐到了地上。

    第45章 真相 崔大人來救我們了!

    惠德帝渾身的血都是熱的, 他掩面,背過身去,不想叫眾人看到帝王的失態。

    芷蘭若知曉他多年來都未盡到為人父的責任, 定會怪他, 都是這些伺候的奴婢膽大妄為, 惠德帝一想,心中那股火氣又竄了上來。

    他緩和了片刻, 轉身道:“你是自己說, 還是進掖庭說。貴妃待你不薄, 甚至拿你當親人看, 你倒是說說,因何要背著她做出這種事來?”

    王氏身邊的仆婦已去,兒子兒媳一問三不知,再三逼問也只吐露出那仆婦臨終前念叨了幾句, 她可憐的娘子和小郎君。

    前國公夫人年紀輕輕沒了,說可憐還情有可原, 崔絡身為國公府的世子,金尊玉貴, 有何好可憐的?

    惠德帝便斷定這兩個老婦定然是知情的,孩子許是故意為之,根本不是抱錯。

    他稍微一乍, 張女官果然露出了馬腳。

    惠德帝甚至忍不住往陰暗了想, 兩個老奴怎有膽子混淆皇室血脈,王氏知情嗎?甚至鎮國公崔臨他知

    情嗎?

    把皇子養在他們崔家, 他想干什么?

    他冷笑兩聲,又看向張女官;实垡讶恢椋瑥埾忝窡o法再隱瞞下去, 想到她可憐的被困在這禁庭中多年的娘子,她忽地笑出了聲,不顧尊卑的直視皇帝,質問道:“陛下不是想知道為什么嗎?是因為這是娘子臨終前交代老奴死守的秘密,因為她一點不想讓她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兒在這吃人的后宮里長大,她一點不想小郎君認你這個父親!

    張女官字字誅心,內侍監等人早已垂下了腦袋,恨不得把自己埋起來,他揮揮手,叫其他人出去,自己去攙扶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的惠德帝。

    惠德帝捂著心口,可是沒用,那里的肉好像被人生生剜了下來,張女官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那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割在他心上。

    雖未見血卻更甚見血。

    他面色慘白,閉上眼問:“為什么?朕待她還不夠好嗎?等她生下皇兒,朕會封她皇貴妃,僅在皇后一人之下。”

    說到后面,他聲音已經沒了力氣:“她就這么恨朕嗎?竟狠心要我們父子骨肉分離。”

    惠德帝自嘲一笑,他方才想了那么多可能,甚至還疑了鎮國公,唯獨沒想過是他最愛的女人親手絕了他們的父子情。

    堂堂天子,到頭來,方知他是個笑話。

    張香梅一點都不可憐皇帝,繼續戳他的心窩子,一字一句道:“因為陛下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娘子想要什么?她想要自由,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可陛下給不了她,又逼迫她入了皇宮。因著你的一己私欲,你自以為是的越對她好,就越壓著她喘不上氣,因為你的好會叫旁的娘娘和太后愈發針對娘子。你將她囚在身邊,看著她日漸憔悴,這些陛下難道不知道嗎?”

    “你給朕住嘴!被莸碌凼直成锨嘟钔蛊穑獾。

    天子怎會有錯?他沒錯,是她太過貪心。

    那年他親征北狄,受傷后為邊關一商戶女所救,大雪紛飛,惠德帝一眼傾心。她父母皆亡,只守著家中薄產,一門心思招個贅婿打理生意。

    惠德帝騙了她,兩人互生情意,過了段甜蜜日子。待到不得不歸時,他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別。得勝歸朝,他迫不及待下了道封妃的圣旨,親去迎她。

    他以為她會喜極而泣,可等來的卻是她的決絕,還道她的贅婿已死?苫莸碌凼翘熳影。呐嗽跄芰粼趯m外甚至再嫁他人。

    他以為時間久了,她自會明白他的心意,也會理解他的無奈。他不僅是她的夫婿,還是后宮其他女人的夫婿,他會給她獨一無二的偏愛。

    誰知道她就那么倔?

    甚至恨他恨到要他承受她們母子一尸兩命的痛。

    張女官嘲了一聲,將當年的事說了個明白。

    她抹了抹老臉上的眼淚道:“當年貴妃辛苦誕下皇子后,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血崩了,她知道自己要撐不住,請求往后國公夫人多帶著世子進宮看看皇子,最起碼叫他不要受人欺凌。可哪知國公夫人身邊的仆婦突然一聲哭喊,說世子的呼吸越來越弱,國公夫人剛抱到懷里,孩子就沒了氣,貴妃這才想著將皇子托付給她,對外就稱是她誕下一名死胎!

    張女官哽咽幾聲,繼續道:“世子是崔老太君盼了許久的嫡長孫,若孩子沒了,崔王兩家她都沒個交代,況且國公夫人怕她往后都不能再生,便含淚應下,還道往后會將皇子當親生兒子來疼。貴妃了了心事,當即就去了,兩個孩子的襁褓一模一樣,剛出生的嬰兒都沒長開,當時在場的人很少,瞞天過海是很容易的事!

    惠德帝仰頭,眼睛干澀:“她就這般信不過朕?不信朕能護住我們的皇兒!

    張女官:“陛下當年還在受太后掣肘,后宮又紛爭不斷,在這宮里,沒有母族撐腰,也沒有親娘護著的孩子,處境可想而知。至于陛下,您不僅是小郎君的父皇,也是其他皇子的父皇,貴妃的確不信您!

    惠德帝啞口無言,苦笑兩聲,原來芷蘭從未信過他半分。

    申經義心下感概,徒弟小喜子湊到他耳邊說了句話,他收了收神情,彎腰道:“陛下,鎮國公到了。”

    惠德帝面色憔悴,一臉復雜道:“叫他進來吧。待會兒見情形不對,機靈著點!

    申經義點點頭,辛苦養大的兒子一朝成了皇子,再知曉親生子早早沒了,換誰都要接受不了吧。

    見了崔臨,惠德帝拍拍他的肩膀,別過臉去:“這么多年,愛卿辛苦了!

    璟行被他教養的再好不過。

    崔臨一頭霧水,略微思忱道:“不辛苦,都是微臣的本分!

    惠德帝喉嚨發癢,看向張女官。面對鎮國公崔臨,張女官無疑是心虛又愧疚的,她不敢看崔臨的眼睛,閉上眼道:“國公爺,是我和貴妃對不住你,世子崔絡真正的身份是二皇子殿下。真正的世子……世子他一出生便沒了氣息。”

    “你在胡說什么?不可能,璟行他怎么會變成皇子?”這話猶如晴天霹靂,崔臨仿佛失了神,申經義見他身子朝后倒去,上前撈住人就要掐人中。

    崔臨一把甩開他,用力捏住張女官的雙肩,目眥欲裂,怒吼道:“你說清楚,?我兒好好的,怎么會沒了?”

    他眼前陣陣發黑,腦子里嗡嗡的響,崔臨不想相信,寧愿是眼前這老態盡顯的女官得了失心瘋胡言亂語,寧愿是惠德帝嫉妒他有這么好的兒子抽了腦瘋。

    他養了這么多年的兒子,怎會不是他的?

    可想到惠德帝方才的欲言又止,崔臨仰頭閉上了眼。

    威風凜凜了一輩子的國公爺落下了一滴淚。

    事關皇室血脈,惠德帝不會錯認。

    所以他的親生兒,他一眼未見,便是天人永隔。

    崔臨咬碎了牙根,王氏她糊涂!竟到死都未跟他說過只言片語。

    伴君如伴虎,他甚至來不及悲痛,就要揣測惠德帝是否要降王氏連帶崔家一個欺君之罪。

    惠德帝見崔臨的情緒穩定了不少,看了他一眼沒臉道:“愛卿才是最無辜之人,朕只會賞哪會罰。況且……說到底是貴妃對不住你,對不住崔家,朕還怕你心里有怨!

    崔臨苦笑,他就是想怨也不能怨,王氏是他的原配發妻,他又該怨誰?

    君臣倆相對無言,沉默了片刻他問:“陛下打算如何?”

    惠德帝道:“此事先瞞著,朕想親自跟璟行說過再昭告天下,待他從隨州回來,朕會直接封他為太子!

    崔臨沒一點意外,他養的兒子,自然配得上東宮之位,否則便是惠德帝瞎了眼。

    宮里這番動靜瞞的很好,就連李皇后都未收到風聲。

    出了宮門,崔臨恍了恍神,只覺做了場大夢。他翻身上馬,沒回官署,也沒回崔家,繞著長安城整整跑了幾圈,直到黃昏才回了府上。

    陳清芷覺得今日的國公爺怪怪的,沉默的好似變了個人兒,小兒子喊他父親,他竟呆愣了許久都未出聲。

    夜里洗漱睡下,陳清芷輕輕嗅了嗅,竟聞到了他身上的香灰味,國公爺去祭拜誰了?

    她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問出了聲:“今日發生什么事了嗎?”

    崔臨重重喘了口氣,閉上眼道:“無事,睡吧!

    陳清芷不傻,她分明瞅見國公爺濕了眼眶。然再親的夫妻,也都有不想說的秘密。

    她嗯了一聲,裝作毫不知情。

    ·

    大半個月過去,崔絡一行人風塵仆仆,終于運送救濟糧抵達了隨州境地。

    一入隨州,崔絡心情便沉甸甸的,不到兩年的光景,隨州的凄涼竟更甚從前,到處都是逃難的饑民,一個個瘦骨嶙峋。

    想到長安的貴族揮金如土,百姓豐衣足食,這里的富戶還能舉家搬遷,平頭百姓趕上災年卻食不裹腹,衣不蔽體,崔絡心頭就不是滋味。

    旁的官員見了,心情亦是沉重。

    刺史薛謙一早便得了消息在城外率人相迎,見了崔絡,當即慚愧的低下腦袋。他將隨州交到自己手上時,分明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薛謙當即拜道

    :“下官攜眾人見過轉運使!

    崔絡不想理會,強壓下心緒道:“現在城中情況如何?”

    薛謙忙道:“有陛下的旨意,不少百姓都趕去了安州和襄州。城中富戶也想在陛下面前得個好臉,好幾家都在施粥,局面控制住不少。不過終歸是杯水車薪,還好盼到了轉運使!

    這個時候他還在油嘴滑舌,崔絡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只道:“入城!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又拉著那么多馬車,街頭的百姓見了糧便兩眼放光,再一瞅馬背上的崔絡。

    有人認出了他,乃前任刺史崔大人,當即跪地哭道:“是崔大人來了,鄉親們,我們有救了!”

    “是……是崔大人,崔大人來救我們了!

    “竟然真的是崔大人,鄉親們不用再擔心朝廷來什么狗官了,崔大人是好人!”

    看著一張張面黃肌瘦的臉,看著他們殷切的眼神,崔絡受之有愧。

    他別過臉去,翻身下馬,將眾人扶了起來道:“某受不起諸位的大禮。陛下從未忘過你們,朝廷也未放棄隨州,鄉親們請安心!

    眾人紅著眼,朝長安的方向叩了幾個響頭。

    薛謙心里酸溜溜的,這崔世子還當真是受隨州百姓的愛戴!

    接下來崔絡整日都忙的腳不沾地,放糧救人是一回事,更要緊是要商討來年的春種,以及未來幾年免租稅的大事。

    只有夜里閑暇,他才有空想一想繼妹。

    想想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再想想她的婚事,心頭就仿佛壓了塊重石,悶的他喘不上氣。

    在隨州的世子爺每日忙忙碌碌時,長安的崔府也接連迎來了兩場婚事。三房的崔明逸和崔明曄分別娶了門當戶對的新婦進門。

    因著隨州尚未恢復元氣,陳清芷跟兩位弟妹商量一切從簡,這也是國公爺和崔老太君的意思。

    大婚第二日她喝了兩位侄媳的茶,給過見面禮后,道:“崔府的婚儀,委屈你們了!

    兩人也很是懂事,沒有一點介懷。

    沈幼宜和崔雪珠瞬間又多了兩個說話的人,兩位嫂子皆是好相貌,不過性情各異,二哥崔明曄的妻子溫婉賢淑,一逗便羞澀的臉紅,三哥崔明逸的妻子是個小辣椒,脾氣爆火的常看到她滿院的追著三哥打罵。

    在端王妃待產的崔雪瑩也平安誕下了一名皇孫,三夫人陸氏笑的嘴都合不攏。

    參加過皇孫的滿月禮后,崔雪珠很不舍,再有一月她便要出嫁了,抱著沈幼宜狠狠哭了一通。

    伴隨著崔府的歡聲笑語,盛夏一晃而過,沈幼宜換上了秋裝,國公府的世子爺也要回朝述命了。

    陳清芷把女兒叫了過去道:“母親跟董家的夫人說好了,過幾日便安排你跟董小郎君相看,若雙方都滿意,親事也就定下了!

    沈幼宜心不在焉,敷衍的點了點頭。

    這是母親看了許久的人選,再不能好。董小郎君溫潤如玉,待人和善,品行沒的挑不說,家世官職配她這個崔府繼女也是綽綽有余。

    更難得是對方不喝花酒,也從不逛風月之地,婚前房里也干干凈凈的,除了兩個通房再無妾室,任誰來看都是極好的夫君人選,是她好命撿了個寶。

    沈幼宜卻沒一點感覺,心里空落落的。

    陳清芷見女兒沒一點小女兒家的羞澀,忍不住問道:“阿宜覺得他哪里不好嗎?”

    沈幼宜勉強笑笑:“沒有!

    陳清芷便徹底放下了心。

    第46章 身世【已修】 別動,叫我好好抱抱……

    九月十八, 崔絡幸不辱命,回朝述職。

    宮里的惠德帝昨晚失眠了一夜,宮外的崔臨亦是輾轉反側。

    未到晌午, 崔絡一行人等就進了城, 隨即騎馬往皇宮的方向去。

    到了御書房, 才見父親崔臨在廊檐下站著。崔絡上前行禮,微微錯愕:“父親, 您怎么在這?”

    崔臨閉了閉眼, 自然是怕聽不到你最后這聲父親, 他掩去眸底的復雜, 擺手道:“無甚大事,我想著你快到了,待會兒干脆咱們父子倆一道回府。”

    說完他又別過臉去:“別叫陛下久等,你們先進去吧!

    里頭的惠德帝理理衣裳, 又整整儀容,最后又看向申經義:“你說朕可還有哪里不妥?”

    申經義努力憋著笑, 心道這又不是男女相看婚事,陛下這話已經問了他不下一百遍, 況且哪個當兒子的敢嫌棄皇帝老子?

    不過他只敢在心里編排,面上笑笑:“陛下放心,沒有不妥之處!

    待崔絡跟另外兩名戶部官員一起進來問安, 惠德帝擺擺手叫他們免禮, 目光便不受控制的落到了崔絡身上。

    三個多月過去,他黑了, 也瘦了,但背仍舊挺的直直的,不愧是他的兒子, 隨了他。

    “陛下?”崔絡說了半天,總覺得惠德帝走了神。

    惠德帝咳了兩聲道:“璟行說的,朕都聽見了。此次賑災一事,朕定會賞罰分明!

    這薛謙后頭雖有悔過之心,然因他一己之私隨州百姓遭此大難,他不砍他的腦袋已是開恩,隨州刺史他再擔當不起。不僅他,隨州一眾官員皆要依律問罪。

    說完正事,惠德帝便關心起崔絡一路上的辛苦,為免太過明顯,也順便問了戶部兩名官員一嘴,兩人頓時受寵若驚,感激零涕。

    惠德帝叫兩人退下,單獨把崔絡留了下來。他搓搓手,本想直接開口,可話到嘴邊,頓時成了:“璟行餓不餓?晌午就留在宮里陪朕用頓午膳吧。”

    飯桌上好張口,惠德帝如是想。

    崔絡垂下眸,頓了頓拿國公爺作筏子:“多謝陛下好意,只是父親還在外候著!

    惠德帝擺手:“無妨,鎮國公也一起便是!

    廊檐外的崔臨坐在椅子上喝茶,申經義出來笑瞇瞇道:“國公爺,陛下請您跟二皇子共用午膳!

    崔臨一頓:“內侍監,陛下跟……璟行說了嗎?”

    申經義搖頭:“尚未!

    崔臨想了想:“跟陛下說,我先行回府了!

    陛下什么意思?要他看他們父子情深?

    申經義便回去傳話了。

    崔絡:“……陛下盛情難卻,臣多謝陛下厚愛!

    一頓飯吃的他渾身不適,思來想去都猜不透惠德帝的心思。直到惠德帝淚流滿面,上前抱住他,叫了聲皇兒。

    崔絡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縮,整個人徹底僵在原地,他看向惠德帝,喉嚨口發澀:“陛下……這是何意?”

    惠德帝掩面,朝申經義抬手。

    申經義俯身,湊到崔絡身邊,從當年貴妃與前國公夫人生產那日一一講起。

    崔絡的眉漸漸攏起,素來鎮定的他,此刻也難以冷靜。他腰背仍舊挺拔如松,但細看寬闊的肩膀在微微發顫。

    申經義嘆息一聲,腰背又往下一壓,道:“您從未都不是鎮國公世子,而是真正的皇子龍孫。陛下他這么多年以為您早早沒了,午夜夢回都是你們母子!

    惠德帝紅著眼,仰頭逼淚。崔絡終于有些許實感,他張了張嘴,父皇二字實屬叫不出口,惠德帝什么都懂,現下并不逼他。

    “父……國公爺他已知曉嗎?”崔絡閉上眼,緩了片刻問。

    申經義忙道:“您還未到隨州時,國公爺便已知曉,不過崔家其他人尚未知情。”

    其他人?

    崔絡眸底晦暗不明,他眼前浮現出繼妹那張如花似玉的明艷臉龐。

    惠德帝上前捏捏他的肩膀,道:“如今我兒身世水落石出,隨朕去看看你母妃吧!

    “是!贝藿j頷首。

    他的母妃蘭貴妃,坊間傳言不過一二,道她姿色過人,才憑一商戶女的身份被皇帝盛寵,旁的再無其他。

    見了畫中女子,崔絡才知所言非虛。他的母妃還是未出閣時的打扮,一身素凈上襦,淺藍色花鳳百鳥裙,僅僅一個回眸,便知她笑的恣意。

    惠德帝感慨道:“你的眉眼,跟你母妃很像。朕此前未曾注意過,就那日腦子里忽閃過一個念頭,便越看越像,才會重查當年之事!

    這一刻他不是一個君主,而是如民間再平淡不過的父親,絮絮叨叨的向兒子回憶與愛人的往事。

    崔絡站在那里靜靜聽著,他知道惠德帝并不需要他的回應。

    憶到貴妃有孕時,惠德帝忽地看向崔絡,慈愛道:“待明日早朝,朕會宣布你的身份并立你為儲君!

    崔絡微微錯愕,抿唇道:“您若是因為母妃,恕璟行難當大任!

    惠德帝眼底盡是欣賞,他的確對貴妃所出的孩子有所偏愛,但皇子若無大才,又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會拿江山社稷開玩笑,以博紅顏一悅。

    他側身,平靜道:“在璟行眼中,朕是怎樣的君主?”

    崔絡垂眸:“是璟行失言。”

    崔家從不在奪嫡中站隊,只衷于皇帝。崔絡是世子時,也嚴格按家訓行事,是以不論是端王的禮賢還是景王的利誘,他都不為所動。

    然崔絡從不是愚忠之人,他也有私心。到了迫不得已二選一時,為保崔家,端王是上乘人選。

    以前是局外人,現下成了局中人,既已入局,沒有不爭的道理。

    再出宮,已是申時。

    府上靜悄悄,崔絡行至沈幼宜的院門,忽看了眼自己染上一身灰塵的黑衣,停下腳步。

    守門的仆從正打盹,見了他驚道:“世子爺回府了?要去通稟五娘子一聲嗎?”

    “不必。”崔絡頓了頓,又道:“五娘子……現下在做何?”

    仆從撓撓頭,不確定道:“往常都在飯后小憩,不知今兒醒了沒?”

    崔絡頷首,轉身回了清雅苑。仆從目送他離去,當真沒進去通稟。若放在以前,世子爺要來,五娘子定歡欣鼓舞,只現在他們下頭人也有點拿不準五娘子的心思了。

    先行回府的高竹早已備好了熱水,崔絡沐浴更衣后,先去了崔臨的書房,國公爺一早便默契的坐在里頭等,父子倆見了面相對無言。

    沉默片刻后,還是崔絡率先出聲,叫了聲父親。

    崔臨苦笑一聲,擺手道:“你如今是皇子,再叫我父親不合規矩,叫陛下聽見了,心里頭定是不舒坦!

    崔絡別過臉去,艱難開口:“在璟行心里,您永遠是我父親,養育之恩沒齒難忘。”

    他垂眸,繼續道:“是貴妃……是我生母對不住您,對不住崔家!

    崔家是百年大族,世子的位置何其重要,將來要承擔起一族之重,他的生母卻叫他這個外人頂替了去。

    可誰都能怨她,唯獨崔絡沒有這個資格。

    幼年時王夫人對他冷淡,他至今才算明白,原來他從前渴望的母愛,早已得到過。

    崔臨嘆口氣:“這事就叫它過去吧,終是我兒沒福!

    許是早產的緣故吧,孩子才存活艱難。

    話題太過沉重,崔絡轉頭問道:“祖母那里……父親有跟她說嗎?”

    崔臨頭疼:“你祖母年紀大了,我怕她承受不住,正發愁呢。”

    崔絡沉沉吐出一口氣:“這么大的事,合該我親自去跟祖母說!

    “也好,待用晚膳時,我跟你一道去!

    ·

    沈幼宜飽飽睡了個午覺,歇晌起來渾身都舒坦。

    素蓮伺候她梳洗一番,又去開窗通風,才剛掀開半扇,人便怔住了,脫口而出道:“世子爺?”

    沈幼宜踮了踮腳尖,探出腦袋看去,只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高挺背影。

    待人轉過來后,她眨眨眼,人徹底傻了過去。

    臉還是那張俊臉,只黑了不少,看上去更加凌厲,尤其那雙狹長的鳳眸,叫人不敢直視。沈幼宜有些心慌,竟啪的一聲將窗戶按了下去。

    外頭站著的崔絡面色有些不好看,一時也猜不準女郎家的心思,是還在因他臨行前兩人的不歡而散而生氣,還是單純不想見他?

    那時他給不了她答案,以后崔絡不會再退。

    “阿宜!遍T口傳來繼兄低沉的聲音。

    沈幼宜驚的下巴都快掉了,這還是繼兄第一次這般親密的喚她,以往不過一聲五妹妹罷了。

    她莫名有些臉熱,結巴道:“做……做什么?”

    “不想見我?”

    “沒有啊。”

    “那我在堂屋里等你!

    沈幼宜:“……”

    她承認自己的好奇心又被他勾了起來,只上回失望而歸,這次她倒要看看繼兄又搞什么名堂?

    同住一個屋檐下,她如何也不會與繼兄的關系鬧太僵,無非是對著他,不會如從前那般上心,冷臉貼過幾回,也就夠了。

    沈幼宜方進堂屋的門,繼兄便抬眸看了過來。方才離的遠,看的還不真切,到了跟前竟當真對他生出一股陌生之感。

    “怎地不進來?是往后見了我都不說話了?”崔絡沉沉出聲。

    沈幼宜聽了后一句話便來氣,好像顯的她多么把兩人的爭吵放在心上似的,當即撇撇嘴,嗆了他一句:“沒有。是兄長變黑了,我一時間有些不敢認。”

    崔絡攥緊的手松了幾分力道,隨即又沉下臉。

    他起身,大步上前,沈幼宜只覺頭頂上方一陣威壓,腰一軟,身子下意識向后傾去。崔絡不許她躲,長臂一伸,便將人撈了個滿懷。

    腰間橫著一條結實有力的臂膀,緊緊錮著她無法動彈,他另一只手抬起,撫上她的背。沈幼宜驚到了,眨眨眼,她呆呆愣愣的,被迫埋在他胸口處,一時間忘了其他。

    繼兄的呼吸一起一伏,他的心跳的好快。雪后松木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沈幼宜下意識嗅了嗅,是他身上的味道,干干凈凈的好聞。

    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抱,上一回是好多年前了,那時繼兄中了狀元郎,沈幼宜記得那天她特別高興,心里為繼兄開心,便大著膽子上前抱了抱他,那時她尚未到他腰側,現在卻已然長高了許多。

    事后他沒斥她,只淡淡道:“往后不可如此。”

    繼兄不喜跟人親近,沈幼宜便懂事的沒再做過類似的事。

    如今……如今她都要說親了,兩人也不如從前親昵,他卻這樣來抱她,不合禮法。他不正是因著自己到了嫁人的年紀,才要跟她生分避嫌嗎?

    沈幼宜都知道的,他們不是親兄妹,若走的太近,恐會被人說三道四。怕叫仆婢們撞見,嘴上說不清,她伸手去推他,咬唇道:“兄長你松開我,我長大了,這不合規矩!

    崔絡一噎,恍惚間想到不合規矩的話出自他口。

    他閉上眼,以前不合,現在合了。

    繼妹還在亂扭,崔絡緩緩呼出一口氣,將人勒的更緊了些,啞聲道:“別動,叫我好好抱抱!

    沈幼宜腦子嗡嗡,三個月不見,繼兄被臟東西上身了嗎?

    他頭垂下來,落在她肩頭,下巴無意間蹭到了她的脖子,沈幼宜癢的身子往回一縮。她紅了臉,仍去推他:“我喘不上氣了!

    崔絡手上的力度這才松了幾分,緩緩抬頭細細盯著她看。

    沈幼宜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她被他盯的渾身不自在,那雙清冷的黑眸深邃不見底,要把她吸進去似的。

    長長的眼睫顫了顫,沈幼宜仰頭看他,不知所措地開口:“你還是我兄長嗎?”

    崔絡先是一怔,隨后反應過來,揉揉繼妹的腦袋,看了眼傻傻說胡話的她。

    沈幼宜抿抿唇,羞惱的狠狠將人推了出去,立馬轉身出屋:“兄長說的是,我就是不想見你!

    崔絡神色微變,一時也拿不準繼妹說的是否是氣話。

    待到了黃昏時分,三房的小廚房都開始備膳食了,壽安堂忽地傳來大動靜,稱老太君動了氣,現下已然暈了過去,仆婢們也匆匆出府去請郎中。

    這下晚膳是吃不成了,沈幼宜隨眾人一道往壽安堂去,心下不禁好奇,祖母不是叫人備了膳與繼兄一道用嗎?繼兄素來孝順,如何會叫祖母動這么大的氣?

    只眾人匆忙趕去時,還未進屋便被崔臨攆了出去。

    “老太君無大礙,你們先回,明日再來請安盡孝!

    眾人心下有疑,但國公爺向來說一不二,在府上威嚴甚重,沒人敢出聲忤逆。

    第47章 太子【已修】 這樣一個人,有何值得你……

    夜幕降臨, 半空中懸著一輪彎月,崔老太君的壽安堂燈火通明。

    崔臨看著暖塌上剛剛轉醒的母親,鬢邊銀白, 臉上眼角的皺紋今年又生了許多, 他終于意識到, 母親是真的老了。

    上了年歲的她,承受不住如此真相, 竟糊涂到將氣撒到了往日里最疼愛的長孫身上。

    他嘆口氣道:“母親, 璟行已經在外站了半個時辰了, 入了秋的夜里不比往常, 您當真不心疼?就算他不是您的親孫子,那您也實打實的疼了他二十多年啊,更何況他從未對不起崔家半分!

    背對兒子躺著的崔老太君淚流滿面,她的嫡長孫, 芝蘭玉樹,滿腹經綸, 全長安都找不出幾個這樣的好兒郎,國公府交到他手上, 定能光耀崔氏門楣。

    她當然疼他,看重他,結果到頭來全是假的。

    兒媳王氏若不是去看她的母妃蘭貴妃, 好端端待在府上怎會早產?又怎會生下一個死胎?這叫崔老太君如何能不怨?

    崔臨聽著母親的說辭, 眉頭皺的越發緊了:“母親,您這不是犯糊涂嗎?我一早便向陛下遞了重立明忱為世子的折子, 陛下也已批允,國公府會如從前一般!

    崔老太君翻身,慢慢坐了起來:“明忱才幾歲, 能頂個什么事?偌大的國公府,他能撐得起來嗎?”

    崔臨:“明忱自小聰慧,又勤奮刻苦,一直視璟行為榜樣,兒子往后會對他更加嚴厲,世子的重擔他遲早能擔得起來,難道母親覺得兒子還活不到明忱弱冠之年嗎?”

    母親的神色有所舒緩,他知道老太太還想聽什么,繼續道:“再不濟,有璟行這個太子未來天子庇佑,母親可還覺得崔家會走下坡路?”

    崔老太君別過臉去:“天家無情!

    “璟行是待人冷了些,但他的品行眾人有目共睹,他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崔老太君冷笑:“聽你說有什么用?”

    “祖母。”老太君聲音不低,一看便知是說給他聽的。

    崔絡站在廊檐下已經聽了有一陣子,他自嘲一笑,可能他當真寡情,血涼了半邊后竟心如止水,如何都想不到祖母對他生出了遷怒。

    被她斥罵過后他還愿意叫一聲祖母,崔老太君臉色好看了不少:“太子殿下的祖母,老身愧不敢當,只望太子殿下往后莫要忘了崔家對你的養育之恩!

    老太君心系崔家,半輩子都在為崔氏而活,一個承諾,崔絡給的起。

    何況崔家往后會是阿宜的母族,護佑妻兒的母族,理當如此。

    得了崔絡的準信,崔老太君放了半邊心,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心中五味雜陳。

    這么多年的祖孫情不是假的,明知無理,不該,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心中隱隱的怨。

    崔家眾人在第二日被一道驚人的圣旨砸的暈頭轉向后,總算明白過來壽安堂昨兒發生了何事。

    次日是開大朝會的日子,幾乎所有有品級的官員都齊聚宣政殿。

    惠德帝先是叫內侍監頒發了第一道圣旨,對以刺史薛謙為主的隨州一眾官員貶官的貶官,入獄的入獄,隨后又對此次賑災有功的官員進行獎賞,并任命了隨州一眾新的官員上任。

    眾臣皆道:“陛下圣明!

    惠德帝又語重心長叮囑了幾句為官之道,否則薛謙等人就是前車之鑒。

    接著他環視眾臣一圈,忽地感概道:“朕老了,為江山計,立太子一事需得提上日程,朕昨日已擬好了圣旨。”

    他話音方落,底下的大臣們都竊竊私語起來,心里琢磨著端王和景王哪個贏面大,景王更是緊張到說不出話,大哥現下還在外頭辛苦當差,他竟一時害怕父皇終是偏心大哥。

    惠德帝將眾人的反應都看在眼里,隨后又吊著他們道:“在宣布圣旨之前,朕還有一件事要與諸臣同樂!

    他從蘭貴妃給他托夢說起,稱當年二皇子還活的好好的,最后又道他已證實過皇子身份,確屬皇家血脈。

    眾臣聽的暈暈乎乎,只覺惠德帝跟說話本似的,既離譜又不離譜,畢竟他不會平白去認別人的兒子。

    就在他們猜測這位皇子是何方神圣時,惠德帝終于不賣關子了:“相信你們對當年貴妃與國公夫人同日產子一事都有所耳聞,朕已審問了當年接生的產婆和伺候的仆婢,兩個孩子的確抱錯了,朕的二皇子便是國公府的世子崔絡。”

    底下霎時一片嘩然,景王更是瞪大了雙眼。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父皇什么時候認兒子不好,偏要在立太子之前提起此事,很難不讓人往那個方向猜。

    果然,內侍監在惠德帝的眼神示意下,開始宣讀了立崔絡為皇太子的圣旨。曜是惠德帝當年給兒子起的乳名,大名他本是想在百歲宴上再賜名,后頭便也沒了心情,如今重新認回皇子,崔絡名不變,只姓往后就要冠皇室的裴姓,更名為裴絡,擇日起入皇家族譜。

    至于太子的冊封大典,禮部會擇吉日來定。大典一過,太子便要入主東宮。圣旨待中書門下兩省審核過后,使者會通過各地驛站送達各州郡,由各州刺史宣讀,以便本朝百姓知曉朝廷立太子的大事。

    等到過后還遠在云州的端王知曉時,人都傻眼了,他還指著回去后父皇立他呢?

    說回眼下,退朝后太子裴絡被內侍監請去了御書房。前朝和后宮則議論紛紛,崔家三個爺們特別是崔臨,聽了一路眾臣的馬屁,向他道喜,太子是從崔府養出來的,感情自然不一樣,最起碼還能保崔家百年榮寵。

    崔臨便只好挨個回笑,臉都僵了。

    后宮里的李皇后聽了女官的回話,扶在桌椅上的雙手已然泛了白,怎會如此?她費盡心機助蘭貴妃去了行宮,又籌謀了那么久,到頭來那個孩子竟被抱錯沒死不說,還金尊玉貴的在崔府平安長大。

    不要緊的,不要緊,她寬慰自己,歷朝太子被廢的前例也不是沒有,只要他尚未登基就還有機會。

    景王則去了母妃徐貴妃的宮里,看了眼哭哭啼啼沒有半點主意的她,他心中愈發煩躁。淑妃卻是無所謂,甚至覺得裴絡做太子,她和兒女們的日子能過的更好。

    總之,裴絡做太子,朝臣皆沒有異議,挑不出半點錯來。

    御書房里,惠德帝看了眼裴絡,一臉欣慰道:“父皇一早便叫人修繕了座王府,我兒未搬進東宮前先住過去吧!

    裴絡俯身,頓了頓道:“兒臣……謝過父皇。只沒剩多少時日,便免了折騰,繼續住在崔家吧!

    惠德帝本還有些酸,心道兒子定還是舍不得崔家眾人,片刻后他才反應過來,兒子竟叫了他一聲父皇,當即搓搓手笑道:“好,好,你想住哪里便住哪里。只是待過幾日,要進宮吃一頓宮宴,跟家里人熟絡熟絡。”

    ·

    沈幼宜正待在母親屋里,聽她說明日與董小郎君相看一事,突然就被繼兄成了太子驚的失了神。

    崔臨身為一家之主,將全府上下都叫了過去,嚴令對裴絡改口一事,并叮囑眾人往后如何行事,規矩和禮數上更是要全。

    陳清芷只覺造化弄人,總算明白前幾個月國公爺為何沉默,二夫人倒是無所謂,只唏噓可憐了下真正的世子侄兒,三夫人卻是想跟昨日的婆母一樣直接暈過去。

    她可憐的女兒啊,若不是為了那個位置,怎會好好的大家宗婦不做,去委屈做個側妃。如今可好,孩子也生了,再無退路,簡直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事實也的確如此,端王府的男主人不在,端王妃與一眾端王側妃侍妾全都亂成了一鍋粥,端王妃更是不停的給宮里的姑母李皇后遞消息。

    長輩們湊在一處說話,沈幼宜腦子仍舊還是空白的,直到耳邊響起一聲聲的太子殿下,她才終于回過神。

    她喊了這么多年的兄長,如今要連最后一絲關系也沒了,沈幼宜心中挺不是滋味。

    明明昨日才見過,現下看著眾人對他比往常愈發恭敬,她抬眸看過去,只覺他更加陌生。

    裴絡聽著那一聲聲太子殿下,十分不適,當即道:“璟行不敢受此大禮,父……鎮國公快叫諸位請起!

    崔臨搖頭道:“太子殿下和善,然禮不可廢!

    裴絡便偏過頭去。

    這一偏恰巧跟沈幼宜的目光撞在一處,她看了自己一眼,隨即垂下眸,疏遠之心太過明顯,裴絡的眉漸漸凝起。

    待她與眾人一道離去時,他出聲將人叫住。

    “阿宜!

    沈幼宜身子一僵,片刻后轉身行禮,規規矩矩道:“太子殿下有事嗎?”

    裴絡抿唇:“我便是成了太子,那也還是你兄長,你不必這般客套生分!

    他曾十分厭惡這層身份帶給他的枷鎖,然現下又要可恥的拿身份說事。

    沈幼宜垂眸,語氣中仍帶著生分:“禮不可廢。”

    那是皇家,行差踏錯便有掉腦袋的危險。如今他是太子,只有宮里淑妃所出的安樂公主,才是他名正言順的皇妹。

    她再不知禮數,叫旁人聽見,還道她這個崔五娘子的臉皮有多厚,上趕著非要賴上他這個太子。

    沈幼宜的身影漸行漸遠,裴絡盯著她,目光隨行,仿佛能將她穿透。

    與董家人見面,陳清芷很重視,起了個大早,叫素蓮好好給女兒裝扮一番。

    沈幼宜看著銅鏡里越來越陌生的自己,脖子更是因珠釵發冠壓的她愈發酸,她無奈道:“夠了,夠了,再戴下去我都不認得自己了。”

    素蓮手里還有支簪子,她比劃比劃,確定頭上沒了位置,這才罷休,笑道:“女郎盡會說胡話,是被自己美到了吧!

    婢子們跟著她也是一通笑,隨后好聽話便流水般的夸了起來。

    又是仙女又是精怪的,聽的沈幼宜臉都臊。

    她側過臉,又細細對著銅鏡看了一番,心中臭美,她的確生得好,本來對相看無甚感覺的沈幼宜也因眾人的重視而生出了一絲緊張。

    也不知道那董夫人是否跟傳言中一般好相與?那董小郎君又是否會合她的眼緣?

    隔壁歡聲笑語,裴絡放下手中的書,把高竹叫了過來:“去打聽打聽,五娘子今日有何歡心事?”

    高竹笑呵呵的,隨口道:“回殿下,是五娘子要跟董家的郎君相看。我方才去瞅了一眼,嘿,差點沒認出來,五娘子比平日里還要美上幾分,這董家郎君可真是有福。”

    他正說的精精有味,倏地一道寒意直直朝他逼來。高竹一晃腦袋,打了個冷顫,他抬頭,差點沒被世子爺的冷臉嚇暈過去。

    “去跟大夫人說一聲,待會兒……我同去。”

    裴絡聲音平靜,眸底盡是沉色。

    對此事毫不知情的沈幼宜,當看到馬車上的裴絡時,差點沒嚇的驚叫出聲。

    她瞅瞅淡定如老僧的太子殿下,再瞅瞅絲毫不慌的母親,沈幼宜深吸一口氣,湊到母親耳邊,低聲問道:“阿娘,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陳清芷瞥了曾經的繼子如今尊貴的太子殿下一眼,心道她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高竹來稟,她也恍了兒陣神,如今只好對著女兒胡編:“太子殿下有心,也想去幫你掌掌眼!

    沈幼宜:“……”他到底胡亂湊什么熱鬧?

    若兩人還是兄妹,她當然高興,對方見了他這個世子,便會知她在崔家受寵,婚后便愈發不敢怠慢于她。

    如今沒一點干系,也不知他跟上去是鬧哪樣?沈幼宜心中忽有些不妙的預感。

    她撇撇嘴:“太子殿下公事繁忙,我這點小事,不敢勞您費心!

    “無妨。我今日恰巧閑的很。”裴絡淡淡道。

    他瞥向沈幼宜,呼吸滯了一瞬。今日的她,難得打扮的艷麗些。

    一張芙蓉面,雙頰被胭脂暈紅,唇如朱櫻,飽滿水潤,下唇被點了一抹如露珠狀更亮的口脂,說話間一張一合,那誘人的地兒裴絡曾在夢中細細品嘗。

    她穿了身淺色的窄袖上襦,下裙是大擺深紅,襯的她腰肢更為纖細,領口繡著精致的牡丹花紋,一點鮮紅的花蕊恰好落在高高伏起的胸脯上。

    裴絡喉頭一滾,偏過頭去。

    只轉念想起這身著裝是為相看而去,又沉下臉來。

    馬車里的氣氛忽地冷了下來,陳清芷不明所以,看向女兒,沈幼宜更不懂莫名其妙變了臉的太子殿下。

    董家夫人愛聽戲,是以在霓裳閣包了兩間上等的雅間,相看的地方就約在此處。

    一到門口,董家的仆從恭恭敬敬將三人領了上去,董夫人早已點了一出上好的櫻花記,講的正是纏纏綿綿的傳世愛情。

    董夫人見人到了,眼神示意兒子起身問安,只還未出聲,就被陳清芷身后的人驚到了。

    她看過去,疑惑道:“太子殿下?”

    裴絡不語,微微頷首。

    董夫人忙扯著兒子見禮,隨后沖陳清芷使了個眼神詢問。陳清芷只當沒看見,尷尬笑笑。董夫人瞬間想到了坊間傳言,道太子殿下還是崔家世子時,跟五娘子這個繼妹的感情很是不錯。

    所以她心中揣測,太子殿下莫不是來給五娘子撐腰掌眼了?一時間董夫人又是憂慮又是歡喜,憂慮的是怕自家兒子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歡喜的是若順利結成姻親,往后董家或能與太子殿下攀上關系。

    她推了推兒子,只見他沒出息的癡癡盯著五娘子看。被母親從后擰了一下腰的董鈺方,終于反應了過來,紅著一張臉道:“五娘子!

    眼前的郎君白面皮,生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笑起來更招人喜歡。他雖失禮的盯著她看了會兒,然他的眼神純粹干凈,沒有一點地痞流氓的無賴感,叫沈幼宜如何也厭惡不起來。

    況且她打扮了許久,對方要一點反應都沒有,沈幼宜說不準才會真生氣。

    她微微俯身,回禮道:“見過董郎君!

    董夫人當即滿意的拍拍沈幼宜的手,好一通夸贊。

    郎才女貌,年歲又相仿,再是般配不過,裴絡卻只覺刺眼。

    陳清芷對董小郎君也挺滿意,與董夫人對視一眼,示意她兩人去隔壁,叫孩子們好好說說話。

    董夫人再情愿不過,難為情的看向裴絡這個太子。她的兒子她再了解不過,性子本就靦腆,只五娘子一人還好,若有這么一尊大佛在旁盯著,只怕話都說不了幾句。

    再三猶豫,她仍是開了口:“太子殿下若不嫌棄,隨臣婦一道去聽戲吧?”

    裴絡睨她一眼,不緊不慢道:“孤看現下唱的這出就甚好!

    這是要留下的意思?

    一時間包廂里的四人都傻了眼,但無人敢指責太子殿下沒有眼色,董夫人只好與陳清芷滿臉復雜的離去。

    沈幼宜心中憋悶,暗暗陰陽:“太子殿下想聽戲,吩咐一聲便是,何苦委屈的待在此處?”

    裴絡一噎:“我礙著你們了?”

    “沒……沒有,殿下隨意便是!倍暦浇Y結巴巴,一副儼然把裴絡當大舅哥來看的慇勤樣兒,生怕在他那里留個不好的印象。

    沈幼宜沒眼看,裴絡冷了臉。

    氣氛陡然突變,董鈺方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他訕訕摸了摸鼻子,主動挑起話題:“五娘子平日里都喜歡做什么?”

    沈幼宜還未出聲,裴絡便道:“看話本!

    董鈺方有些無措,見沈幼宜點點頭,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看書是個好習慣,隨即又興致滿滿的問起:“聽說女郎家都喜愛吃甜食,香寶齋的糕點味道不錯,五娘子愛吃嗎?”

    “太甜。她喜歡對面的玉露堂!迸峤j看了沈幼宜一眼,緩緩出聲。

    董鈺方尷尬的撓撓頭,找補道:“是……香寶齋的是太甜,那我往后都只買玉露堂的。”

    裴絡冷眼看過去,隨口道:“聽董郎君的語氣,似乎是香寶齋的熟客,也不知給哪家的女郎買過?”

    “沒有沒有,太子殿下誤會了。是……是我愛吃!倍暦郊钡念~頭出了汗,忙看向沈幼宜。

    沈幼宜:“……我沒誤會,董郎君不必解釋。”

    若他有相好的女郎,母親絕不會讓兩人相看。她瞪了裴絡一眼,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裴絡抿緊了唇,董鈺方又怕得罪這個未來的太子大舅哥,吞了吞口水:“太子殿下有顧慮是應當的,是我沒說清,五娘子可千萬別怨殿下!

    沈幼宜嘴角一抽:“……”

    本來心中對董郎君有十分的好感也成了八分,他是不是傻,難道看不出裴絡是故意挑刺嗎?

    接下來兩人一來一回,好像把她給忘了,沈幼宜根本插不進嘴去,一時之間她也不知今日到底是誰與誰相看?

    一盞茶下來,董鈺方眉眼間盡是喜意,心中有了幾分把握,他扭捏道:“五娘子會騎馬嗎?城外的紅楓快到了觀賞的時節,我……我想約五娘子出去,不知五娘子是否有空?”

    這便是對她很滿意,想結親的意思。

    董家的情況她已了解的差不多,的確是個好夫家,而她對董鈺方也不討厭,即便婚后不能鶼鰈情深,也會一世相敬如賓。

    沈幼宜思慮幾分,點了點頭。

    “好啊,我有……”

    她話還沒說完,裴絡再也忍不下去,冷聲打斷:“她沒空!

    沈幼宜氣的說不出話,董鈺方白了臉,方才太子殿下明明對他很滿意啊?

    他血一涼:“是我哪里說錯話了嗎?我真心喜愛五娘子,若有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還望太子殿下再給我一次機會!

    裴絡起身,嘴角似有幾分嘲諷:“董郎君的真心喜愛,便是房中還養著兩個通房嗎?”

    董鈺方臊紅了一張臉,語無倫次:“我……我回頭便將她們打發走,保準五娘子嫁過來耳邊清清靜靜。”

    沈幼宜眉頭微蹙,心里有些不舒服。

    裴絡冷笑:“董郎君當真無情,好歹伺候你許久,說打發便打發走!

    董鈺方急的滿頭大汗,被裴絡一說,他羞愧難當。

    長安貴族子弟多在十四五上便有了通房伺候,有的甚至在未娶妻前還會先納兩個美妾快活,董鈺方自認不重女色,身邊只有兩個姿色尋常的婢子。

    郎君們大多如此,他也從未覺得有何不妥。只這一刻,他卻忽然有些不敢看五娘子的眼睛。

    董鈺方還在呆呆愣愣,裴絡拉過沈幼宜的手腕,一路將人帶進了馬車。

    沈幼宜甩開他,不高興的別過臉去:“我的事,與殿下無關,您憑什么這般對董郎君咄咄逼人?”

    裴絡呼吸重了幾分,心下泛酸:“這樣一個人,有何值得你嫁的?你竟為了他與我生氣?”

    沈幼宜不說話,她是在生氣,怨裴絡將這個話題挑了起來。

    她還未嫁過去,未來夫婿便有通房伺候,是個女郎就膈應。但這樣的事,長安的郎君們早已習以為常,又有幾人能做到如二叔那般?

    沈幼宜甚至做好了未來夫婿納妾的準備,只要對方肯給她正室的尊重和臉面,這日子就能過下去。

    董郎君身邊有通房,她也一早知道,說半點不介意那是假話。但對方為了討好她,又輕飄飄說將人送走,沈幼宜又高興不起來。

    說來說去,都是這些男人惹的禍。

    沈幼宜瞪了裴絡一眼,不由遷怒道:“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三妻四妾不說,還將責任都推到女郎身上。”

    裴絡沒一點不悅,只為自己正名:“與我無關,不是好東西的是董家郎君!

    他淡淡掃了沈幼宜一眼,似是不經意間問起:“如此這般,你還要嫁?”

    沈幼宜悶悶的:“不然呢?換個人未必就比他好。”

    裴絡神色微頓:“不試試,如何知道旁人比不上他?”

    “太子殿下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上哪找?”沈幼宜撇撇嘴,沒好氣道。

    董郎君已經是母親千挑萬選看好的夫婿人選。

    裴絡目光定定落在沈幼宜身上,她繡眉輕蹙,紅潤飽滿的唇微微嘟起,他張了張嘴,終是無言。

    察覺到身側緊鎖的視線,沈幼宜眼皮忽地一顫,她緩緩抬頭,猝不及防的對上他深邃漆黑的眸,眸色沉沉,叫她不敢多看。

    沈幼宜側過身,竟有些心慌。

    待陳清芷與董家母子寒暄分開,一上馬車,便忙問道:“相處的不好嗎?阿娘見董郎君面色發白,問了幾句他也是強顏歡笑,什么都不肯說。”

    沈幼宜不知如何解釋太子殿下要插手她與未來夫婿的房中事,她咬咬唇,眼神飄到了裴絡身上。

    陳清芷立馬轉了視線,只見裴絡早已闔上眼閉目養神,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氐礁希蛴滓藳]再對母親隱瞞,三言兩語解釋一番,聽的陳清芷目瞪口呆。

    不說旁的,這董小郎君是真傻啊,他若想娶女兒,不去討女兒歡心,反倒對著太子殿下一番慇勤?

    要嫁人的是女兒,她不點頭,這門婚事就成不了,他討好誰都沒用。

    只第二日,董夫人就稍了信來,委婉道孩子們還小,婚事不如再往后靠靠,這便是要反悔的意思。

    陳清芷冷笑一聲,她還沒嫌她兒子腦子不好,她倒反挑上自己女兒了?

    這親事,不結便不結。

    沈幼宜從母親那里聽了一嘴,神色淡淡,沒什么太大的反應。

    第48章 宮宴【已修】 這便是你學的禮數?……

    兩日后, 惠德帝在宮里設下家宴。

    并在早朝上,批了鎮國公立幼子崔明忱為世子的奏折,隨即因崔家養育皇子有功, 又賜下諸多賞賜。

    旁的大臣眼紅極了, 待太子登基, 崔家更會貴不可及吧,沒瞧見太子至今都未搬離崔家嗎?有感情的很, 一時間崔家門庭若市, 全是打著拜訪崔家的名頭來結交太子的。

    第一個上門賀喜的便是工部員外郎趙霖, 跟他往日的作風沒什么區別, 提了壇寒酸的酒就算賀禮了。

    自打上回被太子殿下揍了一頓,趙霖便再沒往他跟前湊過。陛下的心思他更是猜不準,直到那日朝上立太子的圣旨一下,他可算明白陛下為何派他干那種變態事了!

    趙霖喜滋滋的, 說來這還有他一份功勞。他嬉皮笑臉的,裝模做樣行禮喊了聲太子殿下。

    裴絡心情不錯, 沒理他也沒斥他。

    趙霖打量了他兩眼,嘖嘖兩聲:“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臉都不冷了,就是黑了些!

    他話音方落,就見太子殿下的臉真的黑了。目光轉到高竹身上, 他本就不白, 比他主子還黑。

    高竹幽怨的看過去:“員外郎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您若一整個夏天都在外面曬日頭, 看會不會曬黑?”

    去了隨州要整日在外奔波,不黑才怪。就是太子殿下底子忒好了些,這才幾日又白回來不少。

    裴絡放下手中的書, 斜睨他一眼:“我還有事,高竹送客!

    趙霖:“……”

    他沒好氣的瞪了太子殿下一眼,臨走前又把帶來的那壇酒揣懷里了。

    天氣清爽,沈幼宜院子里蕩秋千,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別提多舒服。

    她闔著雙眼,兩條小腿在半空中晃來晃去的,歡快道:“素蓮,再推的高一些!

    孰不知身后的素蓮早換成了太子殿下,裴絡沒給她推過秋千,一時間也把握不好力度,他自以為輕輕一推就將沈幼宜蕩出去老高,嚇的她驚叫出聲。

    沈幼宜拍了拍胸脯,轉頭想問素蓮什么時候力氣這么大了?

    她仰著脖子,就見裴絡輕抿著唇。

    “怎……怎么是你?”沈幼宜垂下眸,語氣頗有些埋怨。

    他到底會不會推秋千?

    裴絡走到前頭,面色難看:“跟董家的婚事不成,你不高興!

    “與殿下無關!鄙蛴滓瞬幌胩徇@個他非要提,那就別怪她說話不客氣。

    裴絡閉了閉眼,她想怨他便怨吧。

    他的妻,只能是她。

    遠遠瞅著的高竹心里嘖嘖兩聲,太子殿下這就是活該啊,誰叫你之前把人往外攆的?

    他又默默欣賞了會兒太子殿下的冷臉,才上前道:“殿下,該入宮了!

    裴絡頷首,最后又看了沈幼宜一眼,才轉身大步離去。

    他先去御書房給惠德帝問安,隨即父子倆相攜入殿,李皇后坐在上首,徐貴妃淑妃以及安平公主攜兒女坐在一側,安樂公主乖巧的坐在母親淑妃身邊。

    另一側最上首的位置自然是留給太子裴絡的,接著是端王妃,她帶著兒子獨自赴宴,再挨過去便是景王一家和熠王夫婦。

    惠德帝坐在李皇后身邊落座,便擺擺手道:“朕剛尋回親子,今日只我們一大家子,都不要拘禮,敞開了吃。”

    開宴前,裴絡又與眾人一一見禮。安樂公主常居深宮,乍然多了位生的俊朗的親生哥哥,紅著臉喚了聲二哥。

    裴絡恍了恍神,又想起家中的沈幼宜。對這個多出來的妹妹,臉上不免生了幾分笑意。

    父皇近來對裴絡多有偏寵,景王酸的那味都快逸出景王府了,咬牙道:“之前我多次邀璟……”說到一半又驟然想起自己成老三了,改口道:“之前我多次邀請二哥去吃酒,二哥回回都拒絕。現下咱們成了兄弟,待大哥回來,再叫上四弟,咱們哥幾個好好喝一回!

    裴絡還未出聲,惠德帝便護犢子的瞪了景王一眼:“你二哥不喜多飲酒,你四弟也不能多喝,你想喝回自個兒府上喝去。”

    被訓了一頓的景王:“……”

    他自個兒喝有什么意思,況且重點是喝酒嗎?父皇真是心都偏沒了。

    李皇后徐貴妃以及淑妃三個女人心思各異,只道紅顏生的兒子惠德帝就是當個寶。

    吃過一頓宴,出宮前惠德帝又賞了太子裴絡一眾好東西,其中有顆碩大的夜明珠,傳到后宮里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徐貴妃可饞那東西許久了,磨了半天惠德帝也沒給她,如今倒是大方。

    黃昏時下了值,裴絡用過膳后,讓高竹叫幾個人,把惠德帝今賞的東西全抬去了沈幼宜院子里。

    沈幼宜睜大了眼,就跟沒見過世面似的,發出一聲聲驚嘆,尤其那顆紅珊瑚樹,色澤紅艷,表面水潤光滑,泛著淡淡的光澤,盛它的青白色底盆里裝滿了一顆顆圓潤飽滿的晶瑩珍珠。

    一院子的人都湊過去看,國公府也得過珊瑚樹,但這么大的,委實沒見過。

    高竹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心道更好的稀罕物還在后頭呢。

    裴絡走進院子,見沈幼宜的眼睛亮晶晶的,當即問:“喜歡嗎?都可留下。”

    沈幼宜又不傻,當然喜歡,只不過無功不受祿,她道:“太子殿下的厚禮,恕我不敢收,還請您再叫人抬回去!

    說了半天也沒說不喜歡,裴絡失笑,他抬手想揉揉她的腦袋,到了半空又收回去,緩緩道:“賠禮。我惹你生氣了。”

    沈幼宜面上一怔,呆呆的朝裴絡看去,捕捉到他嘴角噙著一絲笑。

    她下意識去捂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覺得裴絡怪怪的,自打從隨州回來,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

    既是賠禮,沈幼宜便不再客氣,咬著唇瓣道:“我只收一顆珊瑚樹。”

    這些都是惠德帝給兒子的賞,她若不懂事的全收下,叫皇帝知曉,定會覺得她仗著曾與裴絡的兄妹情而貪得無厭,連帶著對崔家都沒了好印象。

    裴絡道:“再看看吧,挑一樣更好的。”隨即看向高竹。

    高竹朝后揮揮手,兩個仆從便小心翼翼的托著一顆珠子進了內室,沈幼宜看著就是普普通通的白珠子,疑惑的看了過去。

    高竹搶著道:“五娘子,是陛下賞的夜明珠。”

    沈幼宜倒吸一口氣,長睫顫了顫:“這……這個也能送我?”

    “你喜歡,便可拿去!迸峤j神色淡淡。

    沈幼宜看他不像說笑,忙擺手道:“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她堅持不收,裴絡只好作罷,退而求其次道:“等天黑了,一起看看。”

    沈幼宜點點頭,雙手托腮直勾勾的盯著那顆寶珠。

    這可是夜明珠啊,她還是頭一回見。

    待外頭清冷的月光撒了下來,素蓮想進去提醒一聲,正好把燈給熄了,高竹顛顛跟在身后,他沒什么壞心思,就是想沾五娘子的光,好一睹夜明珠的風采。

    結果前后腳進去的兩人,死死捂著自己的嘴,才沒有尖叫出聲。五娘子趴在桌案上,露出半張粉嫩的嬌憨睡顏,應當是睡著了,太子殿下側過身,低頭吻了吻她的發絲。

    察覺到兩人的視線,他偏頭看過去,漆黑狹長的眸底盡是危險。

    高竹腿一軟,拉著懵傻的素蓮趕緊跑了。

    出去后他倚靠在墻根上,重重喘著氣,他好像什么都懂了。

    太子殿下他喜歡五娘子。

    素蓮卻還懵著,好不容易反應過來,還被高竹這個護主的威逼一番,叫她不許在五娘子那里多嘴。

    她一臉復雜,迷迷糊糊應下。

    而此刻李皇后宮里,她服侍惠德帝脫下外袍,不經意間提起:“太子年歲也不小了,太子妃的人選,陛下心中有數嗎?”

    裴絡是在崔家長大的,又叫了王尚書多年的外祖父,一朝成為太子,他相當于得了崔王兩家的支持。

    惠德帝若再給他娶一位世家大族的貴女做太子妃,李皇后便真沒了把握。

    她斟酌片刻,試探道:“博陵崔氏和滎陽鄭氏各有一名嫡女尚待字閨中,如今正是婚配的年紀,不知陛下屬意哪家的貴女?”

    惠德帝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李皇后心中一緊,她何嘗不知道自己著急了些,可若是等到太子妃定了下來,到時候真是黃花菜都涼了。

    “再說吧,要緊的是太子喜歡。”惠德帝不緊不慢,繼續道:“宮中的秋菊開的甚好,安樂也該選駙馬了,皇后不如邀四品以上官宦家的女眷攜兒女們入宮賞菊,好叫年輕的女郎和郎君們親近親近,過后太子和安樂若有看中的,朕再賜婚,成就一番佳話!

    李皇后變了臉色,心道惠德帝的口風也忒嚴了些,竟半點都不肯跟她透露。

    若她是太子,自然選那個家中能幫得上忙的。陛下實在偏心,其他幾個兒子都是直接賜婚,到了裴絡這,就要看他喜歡自己挑。

    她咬咬牙,低眉順眼應了聲是。

    ·

    二十五這日,早膳過后,一輛奢華的馬車從崔府駛了出來,四只車輪碾過雨后的青石板路,發出規律又清脆的響聲。

    陳清芷帶著女兒坐在馬車里,看了她一眼感概道:“這哪是叫我們進宮賞菊,分明是要給太子與安樂公主相看呢。”

    “太子妃嗎?”沈幼宜自言自語道。

    “可不是,太子妃是未來的國母,涉及到國事,想來太子也無法拒絕娶妻一事,便是陛下也不會讓他胡來!

    陳清芷自顧自說,完全沒注意到女兒的沉默寡言。

    沈幼宜眸色一點點黯淡下去,也不知為何,她這心上總是不舒坦。

    陳清芷想到今日能入宮的都是家世品貌都上乘的好郎君,眉眼間頓時又染上一絲笑意,拍拍女兒的手:“今天郎君們多,阿娘給你也看看!

    入宮后,一行人由宮婢帶著,先去皇后宮里請安。除了坐在上首的李皇后,徐貴妃和淑妃等也都在。安樂公主坐在淑妃身邊,羞澀的垂著眸眼,許是知曉今日或能相看下駙馬。

    李皇后叫眾人免禮,又說了一番客套話,才道:“時辰不早了,咱們往后花園去吧。”

    走在路上,有貴夫人問道:“皇后娘娘,也不知太子殿下現下還在何處?”

    李皇后笑笑:“夫人莫急,待會兒陛下身邊的內侍監會親去請太子過來!

    眾人頓時放了心,太子再冷情寡淡,也不能駁了陛下的面子。

    沈幼宜走在后面,依稀能聽到前頭有人在低語,說的正是剛出嫁三月便新寡的王黛汐。

    “真是晦氣,她一介寡婦,來湊什么熱鬧?難不成還妄想做太子妃呢?”

    “聽說她尚未給新夫守節,便匆匆回了娘家,真是不嫌丟人現眼。”

    “她之前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又與殿下是表親,殿下都看不上她,更遑論現在?這人啊,就是得要點臉,要有自知之明!

    沈幼宜不想聽她們說這些,對陳清芷道:“阿娘,我想自己去散散心。”

    陳清芷還想勸勸女兒,一抬頭竟看到了董夫人母子,她心里道了聲晦氣,忙道:“去吧,只別走太遠,小心迷了路!

    沈幼宜點點頭,剛轉過一個彎,就不巧撞見了剛才的主人公王黛汐,她一身白衣,打扮的極為素凈,掩面哭道:“表哥……”

    “王娘子慎言。”

    一道冷淡的男聲傳入耳中,沈幼宜心下一驚,這才看清角落里的人是裴絡。

    之前年歲小不懂事,做出過偷聽的事來,現下沈幼宜卻立馬走的遠遠的,只不過心不在焉,直到撞到人才回過神來。

    “對……”賠禮的話說到一半,她才發覺撞到的人是董家郎君。

    對方紅著臉,癡癡盯著她,忙道:“是……是我走的急,沒看路,怨不得五娘子。”

    “我也有錯,給董郎君賠禮了。”沈幼宜神色自如,微微俯身。

    她語氣再客套不過,仿佛跟他不認識似的,說完便要離去。

    董鈺方鼓起勇氣,上前將沈幼宜叫住。

    他閉上眼,直接道:“我對五娘子一見鐘情,屋里的通房也已送走,求……求五娘子再給我一次機會,婚后我保證只你一人,定會對你好一輩子!

    若有幸得這樣的美人,董鈺方豈敢再求三妻四妾?

    沈幼宜蹙眉,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婚事難道不是他們董家不愿的嗎?

    她冷下臉,語氣不悅:“是董夫人回絕了我母親,董郎君現下又是在做何?”

    董鈺方一愣,他的確不知是母親回絕了國公夫人。

    那日相看回去后,他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婚事成不了,果不其然,夜里母親便將他叫了過去,讓他對五娘子死心,再不要惦記這門親事,他下意識便以為是五娘子看不上他,這才回了他們董家。

    原來卻是他母親主動拒了這門親嗎?

    董鈺方顧不上作他想,一臉焦急,忙道:“我對五娘子的真心日月可鑒,母親那里,待我回去便仔細問她一番,定會給五娘子一個交代。”

    “不必了。既然無緣,又何須強求?”

    董夫人對她不滿,便是松了口讓她嫁過去,只怕婚后也沒什么舒坦日子。

    沈幼宜又不傻,為什么要往火坑里跳?

    董鈺方急的說不出話,下意識去拉沈幼宜的衣袖。只半點沒碰到她,手腕卻被人拽住了。

    “董郎君也是讀書人,這便是你學的禮數?”

    裴絡面上帶著絲慍怒,冷眼朝董鈺方看去。

    第49章 和好【已修】 不……不疼了……

    裴絡的聲音不急不緩, 叫董鈺方羞愧難當,瞬間便將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去。

    他張了張嘴,有心想解釋一二, 面前的兩人早已沒了身影。

    沈幼宜的手被裴絡牽著, 他腳步越來越快, 一言不發,只一股勁兒拉著她往前走。

    他的手太大, 完全將她的包住, 沈幼宜甩了幾下, 對方紋絲不動, 反而五指一點點擠進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他掌心溫度灼熱,燙的沈幼宜心窩直顫,很快兩人手上便出了一層細汗, 滑膩膩,濕漉漉的。

    “你做什么啊?”沈幼宜不肯再走, 微微抱怨。

    她生的美,聲音又軟, 這樣的抱怨沒有任何威懾力,反倒叫人以為她在柔柔撒嬌。

    裴絡朝四周望去,看到不遠處的矮宮墻時, 他微微俯下腰身, 一手掐住沈幼宜的纖腰,一手自她腿彎處, 像抱孩童似的直接將她高高抱起。

    沈幼宜被嚇了一跳,雙手下意識撐在他寬闊的肩上,又伸手去錘他的背。只不過她無甚力氣, 這樣的力道對裴絡來說,無異于撓癢癢,激起他一身火氣。

    他忽視掉沈幼宜的小動作,大步流星,直接將人放到墻頭上。

    沈幼宜氣的瞪眼睛:“放我下來。”

    說話間,又伸出一只繡花鞋去踹他。她以為裴絡會躲,沒料他傻傻站在原地,叫她在他胸脯上踹了個結實。

    繡鞋是新換的,沈幼宜又沒走幾步路,鞋底干干凈凈,但她仍舊嚇了一跳。抬頭見周圍沒人,她才松了口氣。

    沈幼宜想把腿伸回來,纖細的腳踝卻被裴絡一掌握住,明明穿著一層羅襪,她卻覺自己沒穿,皮膚要被他燙化。

    裴絡修長的手指微微蜷起,下意識在上頭刮了刮,惹的沈幼宜紅了臉,小腿又往回縮:“小心被人撞見,你松開我。”

    “再亂動,摔下來我不管!迸峤j淡淡睨她一眼,輕飄飄開口。

    明知他在嚇唬自己,沈幼宜仍舊聽話的不再亂動,萬一他發瘋真的走開,那她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你真敢這樣,我這輩子都不理你。”沈幼宜低低哼出聲。

    裴絡呼吸一滯,最后又盯著她的羅襪看了一眼,才將人松開,又立馬偏過頭去。

    緩了片刻,才道:“類似的話,往后不許再說。”

    “太子殿下可真是不講理。就許你冷著我,不許我冷著你嗎?”沈幼宜撇撇嘴。

    裴絡知她在說什么,他閉了閉眼,喉頭一滾:“之前是我混賬。”

    他往后只會對她熱,對她一個人熱。

    沈幼宜驚的睜大了眼,無論是做世子還是太子,這應當是他頭一回認錯吧。

    她咬咬唇,心中竟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沈幼宜垂下眼瞼,不再嗆他。

    想到方才的一幕,裴絡眸色微動:“往后他再糾纏你,盡管跟我說!

    沈幼宜沒好氣道:“太子殿下還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桃花一朵接一朵。今日的女郎都是為你而來,真是好福氣。”

    裴絡面上一怔,隨即道:“你撞見我跟王家娘子了?”

    女郎低著頭不說話,他正色道:“我早已與她說清!

    “又……又跟我沒關系,跟我說這些做什么?”沈幼宜眼神飄忽,都不知道該往哪里看。

    裴絡抿緊唇線。

    忽地他側過身,朝后看去,冷聲道:“出來!

    躲在墻角后頭的安樂公主,心跳都快了幾分,她緩緩探出腦袋,就被裴絡那冷厲的眼神又嚇的縮了回去。

    裴絡:“……”

    他面色緩和不少,不禁問道:“躲在那里做甚?”

    安樂公主這才慢吞吞出來,紅著臉不好意思道:“我出來找人,跟丟了,一時便走到這。我……我以為二哥在跟女郎相會,怕大家都尷尬,便躲了起來!

    什么相會啊?

    沈幼宜晃了晃腿,白嫩的脖頸處已然爬上了一抹淡粉。

    見兩人都不說話,安樂公主忙擺手:“方才是我沒看清誤會了,我認得崔五娘子的,是二哥之前在崔家時的妹妹!

    “沒……沒關系的,我們倆本就沒什么!鄙蛴滓碎L睫微顫,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

    她叫了他那么多年兄長,從未想過與他扯上旁的。

    氣氛忽地有些壓抑,安樂公主待不下去了,指了指不遠處道:“二哥你們繼續聊,那我先走了。”

    “嗯”裴絡頷首,叮囑道:“回去時,路上小心些!

    “二哥不用擔心我,宮里我都熟的!卑矘饭鳑_她笑笑,歡快的轉身離去。

    沈幼宜垂眸,捂住自己的心口,眼角的光一點點黯下去,他們是親兄妹,理當如此。

    往后叫他兄長的,不再是她。

    那他還來招她做甚?

    沈幼宜心里不舒服,抿抿唇:“出來太久,阿娘該急了,我要回去。”

    她神色不對,裴絡猜不準女郎家腦子里都在想什么,他一言不發,將人抱了下來。

    沈幼宜在前,裴絡落后幾步,跟在她后頭。

    兩人還未走近御花園,便聽到一陣一陣的歡聲笑語。

    有眼尖的喊了句太子殿下來了,說笑的女郎們一頓,都低頭整整自己的著裝,就連聲音都輕了不少。

    景王:“……”

    他看向自己的王妃,酸溜溜道:“太子成日冷著張臉,這些女郎都喜歡他什么?”

    隨即自嘲一笑:“怕不都是太子妃的身份吧?這做了太子就是好啊,人人都上趕著慇勤!

    見王妃低頭不語,仿佛認同他的話似的,景王頓時來了火氣:“你啞巴了?怎么?是不是說中你的心思了?莫不是后悔一早嫁了我,做不成太子妃?”

    景王妃面無表情,早已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她抬起頭:“臣妾不知該說什么,隨王爺怎么想!

    隨后又提醒道:“宮里人多口雜,王爺還請慎言!

    景王頓時氣的臉紅脖子粗,可當著眾人的面,他又不能發脾氣。

    徐貴妃注意到兩人這邊的動靜,心下暗暗罵了景王妃幾句沒用,連自家的男人都籠絡不住。

    她若不跟個木頭似的,兒子也不至于成日里往妾室通房的屋里鉆,這么多年才有一個嫡子。

    李皇后將裴絡叫了過去,端的一副嫡母的好姿態,問道:“看了這么久,太子可有心儀的?”

    裴絡搖搖頭:“叫母后費心了,兒臣過后去父皇那里請罪!

    貴女們一臉失望,就見太子往那崔五娘子面前去了,他揉了揉對方的腦袋,輕聲道:“我先走了。”

    接著又朝陳清芷打了個招呼。

    一時間各樣的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沈幼宜望著裴絡離去的背影,愣住了。

    他……他到底想干嘛?

    陳清芷心下一驚,莫名覺得怪怪的。

    惠德帝正在御書房批折子,剛想去御花園里湊湊熱鬧,門外的申經義便道:“陛下,太子殿下過來了!

    他忙道:“叫他進來。”

    “父皇!迸峤j行了半禮。

    惠德帝擺擺手,笑著問:“我兒可是挑中了太子妃?”

    裴絡垂眸,拱手道:“請父皇恕罪,兒臣暫時還不想娶。”

    惠德帝愣住了,總算懂了往日鎮國公的心情。

    你便是再心急也無用,人家就是不想娶。

    這個歲數的兒郎不想娶妻,要么身體有疾,要么心中有人,惠德帝自然排除了第一個,下意識脫口而出:“可是有了意中人?”

    兒子一言不發,便是默認了;莸碌蹃砹伺d致:“既有了意中人,更該早早娶回來才是!

    裴絡終于有了反應,似是笑了笑:“等合適了,兒臣想求父皇賜婚!

    雖說現下兩人已沒了兄妹關系,只日后他若娶她,定是少不了閑言碎語,更有好事者會揣測他還是世子時,兩人是否已不清不楚。

    裴絡不在乎自身,但不想沈幼宜遭受此種惡意。若有了圣旨,便能堵住悠悠眾口。

    惠德帝拍拍他的肩膀,欣然應允,兒子肯娶便好。

    夜里他去了淑妃宮里,次日惠德帝便下了一道圣旨,給安樂公主與濟寧候世子賜婚。

    然冊封太子妃的圣旨卻遲遲未下,朝臣不安,惠德帝安撫眾人:“太子妃的人選,朕心里有數,愛卿們不必著急。”

    眾臣頓時放了心,太子肯娶便好。

    下朝回府后,想到裴絡在崔家住一日便少一日,崔臨嘆口氣道:“今日小廚房早膳豐盛,太子要一道過來用嗎?”

    裴絡頷首:“好!

    他答應的痛快,崔臨覺得有些反常,停下腳步看了他幾眼也沒看出個苗頭,笑笑不再多想。

    沈幼宜正窩在矮塌上,與幼弟崔明忱說話。姐弟倆見了他,忙規矩見禮。

    裴絡微微蹙眉:“不必如此。”

    待眾人落座,他用公筷夾了塊單籠金乳酥放到沈幼宜面前的白玉盤子里,淡淡看她一眼:“趁熱吃,你說過剛出鍋的味道最好!

    沈幼宜微微錯愕,她不過隨口一說,他竟記到了心上。

    她胡亂點點頭,筷子都差點拿反。

    崔臨一臉欣慰,太子果然面冷心善,無關要緊的小事也記得。

    他笑笑,想到今日的早朝,好奇問道:“娶太子妃一事,殿下點頭了?”

    裴絡的性子他不是不知,若他不肯,便是陛下也無法逼他。

    “嗯!迸峤j神色一頓,余光瞥向身側的沈幼宜。

    只見她吃東西吃的很香,再無旁的反應。

    沈幼宜的耳朵卻早已豎了起來,她有心想再聽聽,誰知繼父問了半嘴便停了下來,勾的她心里難受。

    胸口堵的慌,沈幼宜擦擦嘴角:“我吃飽了!

    裴絡凝眉,側過臉去:“你還沒吃多少!

    她的飯量,他心中有數。

    “不用你管我!鄙蛴滓舜鬼,脫口而出。

    話說了出去,過后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有些生硬。

    陳清芷眼皮一跳,忙看向裴絡:“阿宜不懂事,太子別放在心上,回頭我說說她。”

    這孩子,怎么胡亂發起脾氣來了?

    “無妨。”裴絡巴不得她向自己發脾氣,也好過對他視而不見。

    沈幼宜長長的眼睫顫了顫,就見裴絡的手伸了過來,她忙閉上眼睛,傻乎乎的想,他不會是要打她吧?

    只片刻后,唇角被人碰了碰,她緩緩睜開眼眸,一扭頭就對上了裴絡清俊的側臉。

    意識到他在給自己擦嘴角,這般親昵的舉動,沈幼宜腦子轟的一下被砸的暈頭轉向,白嫩的雙頰紅的跟涂了兩層胭脂粉似的。

    “沒擦干凈。”他好像又往自己身邊湊了湊。

    又細細盯著她看了會兒,才退回自己的位置。

    沈幼宜眨眨眼,愣了好一會兒,趕緊罐了兩盞涼茶下去清心。

    陳清芷的眼神在女兒和裴絡身上來回探究,心下莫名不安,那種怪怪的感覺更強烈了。

    太子……他方才那反應,就跟嬌縱心上人一樣,她搖搖腦袋,將那荒謬的念頭甩了出去。

    只不過他對女兒……實在太上心縱容了些。

    一旁站著的高竹,心里呵呵又呵呵,不愧是太子殿下啊,這溫水煮青蛙煮的甚好,連未來丈母娘岳父小舅子一塊煮了!

    ·

    沈幼宜的手帕交徐顏是在月初從外祖家回長安的,次日她便給自己送了兩張畫舫的票,邀她去船上一游敘舊。

    月底前一晚,沈幼宜拿著票去找了四姐姐崔雪珠,對方眼神先是一亮,隨即有氣無力道:“你們玩吧,我沒幾天便要出嫁,實在從我阿娘眼皮子底下跑不了。”

    沈幼宜只好作罷,跟母親說了一聲,便帶著素蓮去了畫舫。

    她將票遞給船頭值守的人,由兩個婢子領著往里走,一進去便趕上了一支胡舞。

    停下觀賞片刻,才進了一間上好的雅間。

    屋里除了徐顏,竟還坐著張清舟。

    沈幼宜驚訝問道:“他怎么也在這?你信上沒說啊?還有……你們倆都這么熟了?”

    徐顏瞅了瞅臉紅成一片,跟個害羞的小媳婦似的張清舟,心道他倆都睡一塊了,還談什么熟不熟的?

    她深呼吸一口氣,直接道:“阿宜你坐吧,今日約你出來就是想說這件事!

    沈幼宜疑惑:“你們倆惹禍了?”

    不然張清舟怎么一句話都不說,他向來是個話嘮。

    徐顏搖搖頭,閉上眼干干脆脆的:“不瞞你說,我們倆要成親了,過段日子便會過六禮!

    “。俊鄙蛴滓艘荒樸。

    她蹙眉看向張清舟:“你不會早看上阿顏了吧?否則好端端的前段日子為何要去江南?”

    張清舟憋紅了一張臉:“你別胡說,我不是那樣的人,要問你就問她!

    他說著,手指了指徐顏。

    徐顏:“……”

    她也不懂啊,張清舟去了江南,又沒個熟識的人,這一來二去兩人便勾搭上了,有次約著出去吃飯,喝了幾盞酒,腦子暈暈乎乎,次日起來兩人便鉆在了一個被窩里。

    這些話又不能實實在在跟沈幼宜講,羞都要羞死人,她紅著臉,敷衍幾句。

    “總之旁的你就別問了,我就是提前跟你說一聲,免的你到時候聽旁人說起生氣!

    “對對,別問了!睆埱逯垡糙s緊轉移話題:“我聽祖母說,你不是在跟董家郎君相看嗎?怎么還沒有消息?”

    “沒消息就是沒成啊!鄙蛴滓似财沧。

    徐顏呸了一聲,當即安慰她:“我們阿宜生的美,哪會愁嫁?沒成就沒成,都是那董家郎君沒福氣!

    沈幼宜本也不在意,三人點了支小曲兒,喝起茶來。

    一刻鐘后,她起身道:“我去趟凈房!

    回來時路過舫內一觀景臺,稀稀落落幾個紈绔子弟在拼酒,每人懷里都抱著一個歌姬調情,還未走近,沈幼宜便聞到了那熏人的酒氣。

    她蹙著眉頭,剛要捂住鼻子離開,便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跟你說啊董郎君,那崔五娘子有什么好的,叫你如此惦記念念不忘,依咱們的家世,還愁娶不到夫人嗎?”

    “就是,她再受寵也不過是個繼女,真出了事崔家有誰會理她?你便是婚后出來尋花問柳,她保準一個屁都不敢放!

    “瞎,你懂什么?那崔五娘子生了一副狐媚樣兒,看著就會勾男人,這樣的娶回去不得夜夜做新郎?便是死在床上也快活。”

    “你少哄騙董郎君,她們這些貴女美是美,實則最是無趣,在床上跟條死魚一樣半點都放不開,稍微想玩點花樣便要死要活,哪像咱們外頭養的,那叫一個聽話!

    一個身體發虛的白胖子猥瑣笑著,說著便一把拽過身邊的舞女,不屑道:“你說是不是啊?只要給足了銀錢,便會跟條狗一樣聽話!

    他說完,身邊的男人們便跟著一陣哈哈大笑。

    滿口污言穢語,沈幼宜聽不下去了,實在不能忍,氣的從旁抄過一盞茶,便澆了那白胖子一臉。

    茶水滾燙,白胖子瞬間發出豬一樣的慘叫。

    他雙手捂住臉,怒道:“他娘的,哪個賤婊子不要命了?敢潑小爺,我弄死你!

    沈幼宜也不傻,沒想硬碰硬,一把拉過素蓮就往包廂里跑。

    有人見狀,忙道:“嘿,攔住她,別叫她跑了!

    董鈺方腦子一片迷糊,他喝多了酒,以為出現了幻覺,他怎么好像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崔五娘子?

    他揉了揉眼,再睜開,竟然是真的。董鈺方踉踉蹌蹌起身,焦急道:“夠了,都給我住手!

    他在這一眾人里家世是最好的,他們平日里想捧著他,奈何董鈺方潔身自好,從不出來喝花酒,幾人正苦于沒有機會,便打聽到他跟沈幼宜相看一事,一頓好嘴便將他匡了出來,稱有法子能叫他得償所愿。

    誰料來了才知,沒個靠譜的,全都是些餿主意。

    董鈺方心里不如意,便喝酒買醉。

    此刻他一開口,幾人便下意識停了手。

    沈幼宜淡淡掃了董鈺方一眼,轉頭便走。

    “五……五娘子,請你留步,容我解釋一番!倍暦揭宦返沧,摔碎了不少東西。

    他小跑追上去,大喘著氣道:“我沒騙你,平日里我真的不出來喝花酒的。那日回去后我便問了母親,她死活叫我死心,我……我心情煩悶,才被他們匡出來的。我是我,他們是他們,我跟他們不是一路人的,還請你不要誤會。”

    素蓮氣的想扇這董郎君幾巴掌,她看他與這群畜牲都是一般貨色。

    沈幼宜冷下臉,突然就對著他泛惡心,緊鎖著眉:“我跟董郎君沒任何關系,往后也不會有,你不必跟我解釋!

    她神色認真,董鈺方慌了,上前拉扯起來。他到底是個男人,沈幼宜跟素蓮兩個人加一塊,手勁兒都沒他大。

    沈幼宜給了素蓮一個眼神,暗示她去廂房里叫人。素蓮憂心的緊,哪敢走開,就在她猶豫間,醉洶洶的董鈺方被人一腳重重踹到了地上。

    素蓮一抬頭,滿眼歡喜叫了聲:“太子殿下!

    董鈺方徹底清醒了過來,真想給自己一耳光,忙跪到地上請罪。周圍人見狀,特別是剛才與沈幼宜糾纏的幾個紈绔子弟,慘白著一張臉,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裴絡眸底一片寒意,他挨個兒掃過幾人的臉,還未說話,周身的壓迫感便嚇的他們頭都快縮進地縫里。

    “誰欺你了?”他轉身,將沈幼宜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剛剛還抓牙舞爪的沈幼宜頓時委屈的不行,紅著眼,下意識脫口而出,低低喊了聲兄長。

    她剛入崔家時,他就是這么護著她。

    裴絡一怔,面上帶著慍怒,若不是當真受了委屈,她怎會露出這般神情?

    他語氣緩和幾分,迫她將頭抬起來:“有我在呢,你怕什么?有委屈直說便是!

    這種有人撐腰能狐假虎威的感覺可真好,沈幼宜當即抬手,將那幾人挨個兒指了一遍。

    她指到誰,那人便身子一抖。忽地有人受不住,一股腦將責任全推到了白胖子身上,本就是些狐朋狗友,立馬攀咬起來。

    “是……是他,是他先對五娘子出言不遜的,請殿下明察啊。”

    “對對,我們都是聽了他的!

    ……

    裴絡蹙眉,心下不耐,朝高竹看去。

    高竹立馬懂了,這幾個不長眼的,冒犯到五娘子頭上,算他們活該。

    董鈺方起身,沒臉再看沈幼宜,苦笑道:“醉酒失態,叫五娘子見笑了!

    經過今日這么一遭,他知道他連最后一絲機會也沒了。

    沈幼宜一臉冷淡:“天色已晚,董郎君還是早些回府吧!

    待人走后,裴絡問她:“身子有哪里不適嗎?”

    “應當沒吧。”沈幼宜試探著上下動了動,待轉到腳踝時,她疼的吸了口氣。

    “腳好像傷著了!彼プ峤j的衣袖,可憐巴巴的朝他看去。

    裴絡抿抿唇,微微俯身:“抱緊我!

    “什么?”沈幼宜正發著愣,人便被他打橫抱了起來,身子騰空,她雙手下意識去環他的脖子。

    走到半路,她才想起什么,撲騰道:“兄長等一下,張清舟跟徐顏還在上頭呢!

    裴絡瞥向一邊的素蓮:“你去說。”之后又吩咐高竹:“去找畫舫的東家,要一管傷藥來!

    沈幼宜這回老實了,臉埋到他胸口處,只露出來的兩只耳垂紅的滴血。

    畫舫漸漸靠岸,裴絡將沈幼宜抱上外頭的馬車。他握住女郎那只受傷的腳踝,將她的鳳頭鞋輕輕脫了下來。

    沈幼宜一驚,見裴絡又要去褪她的羅襪,當即緊張的坐直了身子:“你……你要干嘛?”

    “方才不還叫我兄長?”裴絡揚揚下巴。

    他神色一頓,看過去道:“上藥。不然還能做什么?”

    “怎么?不能叫嗎?”沈幼宜理直氣壯,她決定不跟他計較之前的事了。

    “隨你!迸峤j淡淡瞥她一眼,將她的裙擺慢慢卷了上去。

    沈幼宜心慌意亂,忙伸腿往回縮,低低道:“我……我自己回去上吧,不勞煩兄長!

    “你都說了,我是你兄長!迸峤j手上力道不松,一點點將她白色的羅襪褪了下去。

    他閉了閉眼,清楚自己有多卑劣。

    這雙玉足常年裹在羅襪之下,白的發光,裴絡恍了恍神,一只大掌將她微微發涼的腳心全部握住,他輕輕轉到一側,白嫩的腳踝上方果然紅腫了一小片。

    “忍著點,疼了便說!迸峤j擠了一撮藥膏到手指上,

    敷到上頭,邊抹邊緩緩揉開。

    沈幼宜身子僵硬,半點都不敢動彈,她別過臉,雙手捂住一半,明顯在害羞。

    裴絡額上沁出一層細汗,他看了眼沈幼宜粉嫩圓潤的腳趾,如珍珠般晶瑩剔透,上頭用鳳仙花染了鮮紅的蔻丹,襯的這雙足愈發白嫩。

    她在緊張,飽滿的腳趾微微蜷縮,腳背不自覺的弓起,染了抹淡淡的粉。

    裴絡的指上因常年握劍而有著一層薄繭,他輕輕一刮,沈幼宜便微微發顫。她被他揉的渾身發熱,身子向后軟了下去,烏黑清亮的眸眼中氤氳著朦朦水霧,聲音軟的不像話:“不……不疼了,應當好了吧!

    “嗯”裴絡喉頭一滾,匆匆幫她把羅襪穿好,立馬背過身去,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行至半路,沈幼宜的眼皮子越來越困,她闔上眼,靠著馬車睡了過去。

    待回到府上,素蓮掀開簾子,就見太子殿下閉目養神,女郎的頭側枕在他腿上,睡的很香。

    她輕聲道:“殿下,該下車了。”

    裴絡睜開眼,道了聲:“知道了,你們先退下。”

    女郎露出來的半張面頰粉撲撲的,呼吸綿長,紅潤的唇微微張著,裴絡眸色一暗,手指撫上來回摩挲幾分,她輕蹙眉頭,低低嚶嚀:“素蓮,別吵我。”

    裴絡失笑,捏了捏她白嫩的臉蛋,終是沒忍心將人叫醒。

    第50章 埋伏【已修】 怕嗎?

    次日醒來, 沈幼宜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慢吞吞的靠到床榻上。

    素蓮掀開簾子,上前關切道:“女郎的腳好些了嗎?太子殿下吩咐了, 若是疼的厲害不能走, 待會兒他便派個太醫過來!

    沈幼宜隨便轉了轉, 覺得不怎么疼,大概沒扭到骨頭, 緩幾日便好。

    她道:“應當沒有大事, 不用那么麻煩!

    哪料早膳還未用過, 大清早的裴絡竟真帶了個女醫過來。

    沈幼宜:“……”

    她只好躺到塌上, 由著女醫捏骨。

    “五娘子,這疼嗎?”

    沈幼宜搖搖頭:“不疼!

    “這呢?”女醫換了位置,繼續問道。

    “有一點!

    ……

    一番談話下來,女醫恭敬垂眸:“太子殿下放寬心, 女郎就是一時不察拉傷了筋,仔細敷個幾天的外藥便可好全!

    裴絡舒了舒眉目, 叫素蓮取藥送客,隨后他目光落到那雙玉足上。

    沈幼宜臉一紅, 忽地想到昨日馬車里的場景,她腿一伸,將兩只小腳都縮回了被窩里。

    “我沒事了, 兄長快回吧!

    裴絡垂眸:“你便這么盼我走?”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怕耽誤你的公事。”沈幼宜咳了一聲。

    裴絡一頓:“那我晚上下值再來看你!

    “好!鄙蛴滓斯怨渣c頭。

    過后陳清芷急匆匆來看了回女兒,心疼道:“以后再這么不小心, 阿娘可不敢叫你單獨出門了。”

    一旁跟著的崔明忱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惹的沈幼宜好笑不已。

    她抱住陳清芷的胳膊,軟軟撒了回嬌:“我會小心的, 阿娘若真不讓我出門,也不怕把我憋壞。”

    “慣會貧嘴。”陳清芷刮了刮女兒的鼻子,沒好氣道。

    因著要養腳傷,沈幼宜一上午都沒下塌,只趴在桌案上看話本打發時間,中途崔雪珠來看了她一回。

    對著四姐姐,沈幼宜則沒有隱瞞,將畫舫上的事跟她道了一遍。崔雪珠當即氣的瞪直了眼:“好啊,跟董家的親事多虧沒成。這董郎君好是好,就是耳根子軟沒主見,什么臭人爛人的話都要聽上兩句,你嫁過去說不準他都護不住你。”

    沈幼宜嘆口氣:“算了,都是些無關的人,不提也罷!

    “可不是,多虧太子見你遲遲未回,尋了過去,不然還不定要如何呢?”

    崔雪珠感概,隨口道:“跟太子一比,董郎君這樣的根本就不夠看!

    沈幼宜紅了臉:“跟他比做什么?他是兄長啊。”

    “早不是了。你便是現在嫁給他,也沒人能說什么!贝扪┲榭吹脑挶咀佣,什么沒見識過。

    她不經意間隨口說的一句話,驚的沈幼宜魂都沒了。

    她眼皮一顫,倏地紅了耳根。

    怕四姐姐看出她的異樣,沈幼宜忙低頭翻書。

    崔雪珠瞅見她的小動作,嘖嘖兩聲:“哎呀,好端端的你害什么羞,我就隨口一說,不是成心叫你尷尬。”

    “我……我沒害羞,四姐姐你快走吧!鄙蛴滓俗鲃萃屏怂齼上。

    屋里終于清凈下來,她雙手掩面,將頭埋進了腿窩里。

    這一刻,她終于意識到,裴絡對她來說不再是兄長,是可以結為夫妻的郎君。

    胡思亂想一整日,用晚膳時,幼弟崔明忱來陪她一道。

    姐弟倆還未吃上,剛下了值的裴絡,換了身長袍便過來了,身后的高竹還提著一籃子的龍眼,他笑呵呵道:“這是今年最后一批,陛下剛賞的,殿下哪愛吃這個,還是給五娘子當零嘴吧!

    沈幼宜愛吃這個,笑道:“待會兒我便讓素蓮給我剝一盤,當宵夜!

    高竹正要回話,忽地身側太子殿下不悅的目光望了過來,他忙退下。

    裴絡抿直了唇,他總覺自打他進來,沈幼宜便沒怎么看過她。

    早上不還好好的?

    “腳好些了嗎?”他淡淡往她身上掃了一眼。

    “好多了。兄……兄長不必太過憂心!鄙蛴滓搜凵耧h忽,不敢與他直視。

    裴絡沉默不語,邊上的崔明忱瞅瞅兩人,他吞了吞口水,總覺氣氛有些怪。

    他道:“我跟姐姐正要用膳,殿下吃過了嗎?”

    “尚未。”裴絡一頓。

    崔明忱隨口說:“那正好,您若不嫌棄,留下一起便是!彼麚蠐项^,不好意思的開口:“我正好有些學問上的事,飯后想請教一二。”

    裴絡頷首,隨即目光落到沈幼宜身上,崔明忱反應過來,也去看親姐。

    敏銳的他早早察覺出,只要有親姐在,太子殿下的臉就沒那么冷。

    頂著兩人目光的沈幼宜:“……”崔明忱這個坑姐的!

    她緩緩抬眸:“兄長坐吧,我叫人再添副碗筷。”

    不過是一頓膳,她哪有那么小氣?

    飯后,裴絡與崔明忱去了外間窗邊的暖塌上,沈幼宜吩咐素蓮多點一盞燈,隔著半扇屏風,她在里頭繼續看話本了。

    外頭的兩人相對而坐,中間擺了一張輿圖。

    崔明忱伸手指向一個地方,好奇的問:“殿下,這里便是南詔嗎?”

    裴絡頷首,給他從頭講起。

    太子殿下聲音好聽,清潤低沉。內容枯燥,他講起來還挺生趣,入耳的很,沈幼宜不知不覺也聽了進去。她心想,若姐妹幾個的夫子也如他這般,課堂上應當沒人會打盹吧。

    她搖搖頭,看了眼自己沒翻幾頁的話本,捻了顆剝好的龍眼,終于沉下了心。

    沈幼宜看的入迷,正看到了千金貴女跟白臉戲子私奔的關鍵處,她的心不由提了起來,也不知兩人是否會被抓回去。

    嘴里閑不住,她顧不上抬眼,伸手去捻所剩無幾的龍眼,裴絡看著那根根如青蔥般的纖細玉指挪來挪去,他捻起一顆,遞了過去。

    沈幼宜終于反應過來身邊站了個人,長睫顫了顫,她一抬頭被嚇了一大跳,緊張的拍拍胸脯,嗔眼瞪道:“兄長真是的,走路都沒聲音,嚇我一跳!

    裴絡無奈瞥她一眼:“是你太過沉浸,明忱都走了!

    他還舉著手,捏著那顆飽滿水潤的龍眼,沈幼宜不好意思道:“還有幾顆呢,這顆兄長吃吧!

    裴絡盯著她看,沉聲道:“我洗過手了。”

    沈幼宜想暈,她不是這個意思。

    這般親昵的舉動,他當真不知嗎?

    憋了半天,沈幼宜想用他口中的不合禮數來堵他的嘴,可他目光沉沉,絲毫沒有要收回去的意思。沈幼宜轉頭想到再過段日子他便要般進東宮,那時兩人還不知多久才能見一面。

    心頭倏然空落落的,她紅著臉,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的內心,從未排斥過與他親近。

    沈幼宜微垂下頭,張開小嘴,咬到了那顆白滾滾的果肉,心里想著要小心再小心,她知道太子殿下講究,可千萬不能咬到他。

    只越不想發生什么就越會出意外,沈幼宜還是咬到了太子殿下的指尖,舌尖輕輕碰過她便趕緊卷了那顆果肉到嘴里,尷尬的低頭翻書,慢慢細嚼起來。

    指交上濕潤的觸感尤在,酥的他頭皮發麻,裴絡身子一僵,不自在的蜷了蜷手指,背到身后。

    片刻后,他主動打破沉默:“在看什么話本?”

    沈幼宜不想告訴他,然太子殿下捏住薄薄的幾頁紙,翻到了封皮上,赫然是“貴女戲子私奔錄”幾個大字。

    裴絡神色一變,皺眉問:“你平日里看的話本子,都是這些?”

    “這些怎么了?雖然書名直接了些,但寫的還挺好看的,書肆里的書都快被搶光了。我都沒搶到下冊,等四姐姐看完,還得從她那借!鄙蛴滓瞬环䴕,就知道被他知道了,要遭訓斥。

    “不切實際,胡寫一通!迸峤j冷下臉。

    沈幼宜:“……要不怎么是話本子呢?本來就是編的!

    貴女們就是解解悶,沒見誰看了這些,傻傻的要放棄貴女的身份,反而跟個戲子私奔去過苦日子。

    兄長就是太古板嚴肅了些,看這個不順,看那個也不行。

    裴絡心中冷笑,怕不是失意書生白日做夢吧?

    當即不顧沈幼宜的抗議,將話本子收走了。

    沈幼宜撇撇嘴,太子殿下有本事讓長安城里的書肆都關門?他沒收了這本,她自有其他法子。

    ·

    十月初頭,時隔一年,崔雪珠終于要出嫁了。

    前幾天,沈幼宜去給四姐姐送了添妝禮,順便將太子殿下吐槽了一遍,最后求道:“四姐姐把你那本借給我吧。”

    崔雪珠很大方,大手一揮,讓婢子將她收藏的一小箱話本子給沈幼宜抬了過去。

    最后從枕頭底下抽出下冊:“喏,這本我也看完了,送你。”

    沈幼宜當即高高興興地狠狠抱了她一通。

    出嫁的前一天夜里,二夫人紅著臉將避火圖塞到了女兒手里,叫她好好看看。母親一走,崔雪珠便趕緊翻了幾頁,看的她這個老手都是口干舌燥。

    跟這小冊子相比,她往?吹哪切╊D時就成了小兒科。

    她看的精精有味,絲毫忘了送給沈幼宜這個純情妹妹的下冊子里有些不可描述的東西。

    沈幼宜夜里點著燈,趴在被窩里看的小臉通紅,這話本子的下冊講的是那戲子搖身一變,成了流落在民間的皇子龍孫,一時間眾人們都羨慕起那貴女來,道她有福氣,攀上了高枝。

    成親后兩人甜甜蜜蜜,每日大半時間都花在床塌上。

    這日是在書房,王妃端了盤櫻桃,一進去便坐到王爺腿上,捻了一顆喂他吃。王爺咬了一口,順勢咬住王妃的玉指,接著他用嘴咬了一顆,又嘴對嘴喂給王妃。

    不過是一顆櫻桃,兩人吃的滿面紅光,沈幼宜看的渾身都熱了起來,她腦子里鬼使神差的竟然想到了兄長那日喂她吃龍眼的時候。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沈幼宜面色潮紅,她覺得明日她都不敢直視裴絡了!

    一目十行又往下匆匆掃了幾眼,看到“大棍子”那三個字時,她啪的一聲將話本子扣了過去,雙手捂住通紅又發燙的面頰,露出來的兩只耳垂也紅的滴血。

    沈幼宜小喘著氣,她的眼睛不干凈了!

    片刻后,好奇心終究是勝過了羞恥,她偷偷看了幾頁,身下一涼,這回當真是羞的不敢再看一眼。

    三日后崔雪珠回門,趁著沒人,她將沈幼宜拉到了一邊,試探著問:“五妹妹,我送你那話本子的下冊,你看到哪了?”

    五妹妹沒說話,只羞紅了一張臉,崔雪珠頓時明白了。

    她找補道:“以前的話本子都不這樣,哪知這本就寫這么不正經?”

    當然,真正不正經的,她都壓在箱底不見天日。

    沈幼宜湊到崔雪珠耳邊,偷偷問了一句話。

    “四……四姐姐,那事當真那么舒服嗎?”

    崔雪珠瞪大了眼,五妹妹這么猛?她嗔她一眼:“說吧,你看的時候,心里都想誰了?”

    “我沒有!鄙蛴滓朔磻貏e大。

    崔雪珠一臉不信,這面色紅潤,明顯就是思春了,還嘴硬不承認!

    她嘖嘖兩聲,看了夫婿衛將軍一眼,悄悄道:“看人唄。”接著給了五妹妹一個等你成親了自然就心領神會的神情。

    沈幼宜掩住耳朵,眼神飄忽,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去。

    跟衛恒說話的裴絡余光瞥過沈幼宜,心下不解,兩人都說什么了?

    臉紅成那樣.

    十月二十,大吉,宜行太子冊封大典。

    趕在冊封大典的前幾日,遠在云州的端王,一路風塵仆仆終于抵達了長安。

    他連口水都沒喝,隨眾人一道揚馬先入皇宮向惠德帝述命。

    端王行了跪拜大禮,恭恭敬敬道:“回父皇,兒臣幸不辱命。時隔五年重新修繕的長城,已全部竣工,兒子隨云州一眾官員也已仔細查探過,無甚紕漏,還請父皇放心。其次,云州刺史一眾人等有功,兒臣想為他們求份恩典!

    惠德帝欣慰的看了兒子一眼,總覺得出去這一趟老大的心性磨練了不少,笑道:“云州一眾官員有功,朕自會賞。這次你辦的不錯,朕也有賞,往后諸事還是要自己拿些主意!

    父皇意有所指,端王有些慚愧,原來父皇一直都知他習慣了聽母后的,聽幕僚的。

    他也想自己做主,可次次都能搞砸,久而久之便愈發不敢忤逆母后。

    然他這回自己求了份差事,竟得了父皇夸獎,端王頓覺母后也不是回回都對,當即高聲應道:“是,兒子謹記父皇教誨!

    惠德帝拍拍他的肩膀,又道:“璟行成了你親弟,被立太子一事,我兒都知曉了吧?”

    父皇聲音平靜,端王卻感受到了帝王威壓,他心中一緊,父皇是在敲打他往后安分守己嗎?

    他垂眸:“兒臣都知曉。在此一賀父皇尋回親子,二賀我朝后繼有人,江山穩固。兒子往后定會勤勤懇懇當差,輔佐二弟守好江山!

    初見圣旨時,端王的確心中不平,難以接受。他是嫡長子,又無甚做錯,父皇為何不肯立他?

    日思夜想,他就漸漸想通了。璟行有大才,堪當太子重任,對自己還有救命之恩,最要緊的是他不會如三弟般疑神疑鬼,便是他登上大位,他們一家也能舒坦的過日子。

    換成三弟景王,為了日后不活在膽戰心驚中,端王也要爭上一爭。但對面的人成了璟行,端王心里便沒底,歇了心思。

    這道理就跟中了三甲的人看狀元郎是一樣的,若差的太多,連妒意都生不出來,心中只有服氣。

    回了端王府,除去管事帶著一眾家仆與兒女來迎,王妃側妃和其他侍妾連個影兒都沒見著,端王頓時黑了一張臉。

    管事尷尬笑笑:“王妃今日不巧犯了頭疾,就沒出來迎王爺。”

    端王氣的臉都青了,冷笑道:“怎么?本王一回來,她們就都犯了頭疾?”

    別以為他不知道,眼看他錯失太子之位,這群女人就都敢上房揭瓦了?

    他一甩袖子,大步流星跨進王府。他便是做不成太子,那也是她們的天,是她們的夫,一個個兒的都要造反嗎?

    管家在后頭憋笑,就是王爺脾氣好,若換成景王殿下,她們斷不敢如此。

    端王自己氣了會兒,便往崔雪瑩院里去了,不為別的,剛出生的兒子他還沒見呢。

    十九這日,裴絡要搬去東宮,試試太子的朝服,再為明日的大典做些準備。

    素蓮瞅了眼趴在桌案上看話本的女郎,咳了一聲:“太子殿下馬上就走了,女郎不去送送?”

    沈幼宜悶悶的:“往后又不是不見了,有什么好送的?”顯得這是最后一次見面似的。

    “好吧,奴婢瞧見殿下都等好一會兒了!

    方才還嘴硬的沈幼宜,利索地坐起來開始穿鞋子。

    高竹不舍的看了眼清雅苑,又看眼宛如望妻石般的太子殿下,催促道:“殿下,該進宮了!

    “再等等。”裴絡不悅的瞥向高竹。

    高竹搓搓手,還有啥好等的?五娘子要來那不早來了?

    誰知片刻后,五娘子竟真的來了,穿了身桃紅襦裙,因著一路小跑而臉頰泛紅,看著就氣血足。

    沈幼宜緩了緩氣息,站到裴絡身側,也不知該說什么,憋了會兒道:“恭喜兄長,行過冊封禮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了!

    裴絡不想聽這個,只道:“沒別的話跟我說了嗎?”

    “沒……沒了吧!鄙蛴滓宋⒋瓜马,結結巴巴道。

    裴絡抿抿唇:“那我走了?”

    沈幼宜便胡亂嗯了幾聲,待太子殿下剛走出幾步遠,她忽地上前抱住了他勁瘦的腰身,只短暫的挨了一下,便很快松開。

    裴絡迅速轉身,長臂一撈,將沈幼宜抱了個滿懷。懷中的女郎許是有些羞,頭埋在他胸口處始終不肯抬起來,他沉沉呼出一口氣,抬手迫起她的下頜,叫她只能盯著他看。

    兄長的眼神過于灼熱,沈幼宜的長睫顫啊顫,她慌的厲害,只覺心跳如小鹿亂撞。也不知道他看個什么?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女郎的瓊鼻小而精巧,鼻尖圓潤,裴絡沒忍住,上手輕刮幾下,沉沉道:“回去吧,過幾日我接你來東宮!

    “啊?”沈幼宜愣住。

    “接你過來做客。”裴絡最后又揉揉沈幼宜的腦袋,才將她松開。

    一旁的高竹捂住雙眼,又露出幾條縫隙偷看,嘖嘖道:太子殿下真不要臉,打著兄長的名頭盡不干人事,瞧瞧將五娘子摟的多緊,也不怕人家喘不上氣!

    翌日的冊封大典,在太極殿舉行,鼓樂聲起,皇帝身著袞冕之服,站在上首,群臣候在兩側。

    太子裴絡一步一臺階,入殿后儀式正式開始,在儀仗官的指引下,上前向惠德帝行跪拜大禮。而后中書令宣讀冊封太子的詔書,將冊案與太子章一并交給裴絡。

    儀式結束,太子再向惠德帝行跪拜禮。退出大殿,儀仗隊緊隨其后,直到出了正門鼓樂聲止,太子三向惠德帝行跪拜禮。

    惠德帝瞥向站在群臣之首的端王和景王,兩個兒子都面上帶笑,只一個發自內心,一個頗有些強顏歡笑的意味。他收回視線,心下有了比較。

    李皇后是國母,又是裴絡的嫡母,冊封大典過后,裴絡便進后宮謁見,李皇后面上笑著,袖中的掌心卻被她掐出一個個青紫的指痕。

    待裴絡又去太廟祭拜過裴氏祖宗,禮成,這場隆重的冊封大典才落下帷幕。

    入主東宮后,裴絡的朝事便多了起來,然太子殿下每日仍舊能夠抽出空,派人去崔家催促沈幼宜進宮。

    休沐的前一日,東宮終于盼來了崔府的回信。

    然太子殿下看后,臉都黑了。

    原是崔雪珠道城外樂峰山下有一片紅楓林,如今正是觀賞的好時節,正好趁著休沐帶上夫婿,約沈幼宜跟崔雪妍夫妻去城外登高賞楓。

    哪知崔雪妍羞答答的,稱她已有了一個月身孕,不便出門。

    沈幼宜可不愿看小夫妻甜甜蜜蜜,故寫信問太子殿下是否一道。

    太子殿下沒回,只次日在崔府門前仍是出現了他的身影。沈幼宜翻身上馬,扭頭道:“咱們先去城門口吧,我跟四姐姐約好在那碰面!

    見了面,崔雪珠湊過去問:“你把太子殿下請來的?”

    沈幼宜哼了哼:“不行嗎?你跟四姐夫成雙成對的,就不許我邀個人做伴?”

    崔雪珠:“……”這兩人和好后,感情好像比之前還好了些,說不上來哪里怪。

    衛恒則拱手行禮,喊了聲:“殿下!

    裴絡揚揚下巴,看向跟崔雪珠說笑的沈幼宜,道:“今日沒有君臣之分,衛將軍不必多禮!

    衛恒笑笑,話雖如此,他也不會不知禮的去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諱。

    待出城后,四人策馬揚鞭,一口氣跑出去數十公里。樂峰山近在眼前,行進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崔雪珠喘著氣道:“我都想好晌午烤什么吃了,要抓一只野兔,再撈幾條魚,我還帶了調料,想想這日子就美!

    沈幼宜朝她笑笑:“論享受,還是四姐姐會。”

    崔雪珠毫不謙虛的收下了這夸贊,人生苦短,她自然要及時行樂。

    嗖的幾聲,兩旁的灌木叢里射出數支箭矢,變故突發,裴絡與衛恒皆臉色一變,叫姐妹倆趴到馬背上,隨即一前一后擋到兩人身前,長劍出鞘,將遠遠飛馳而來的箭頭在空中劈成兩半。

    接著林中又竄出一群黑衣人,衛恒心頭一緊道:“殿下先帶她們姐妹走,這里交給微臣。”

    裴絡呼出一口氣:“是東宮的人!

    這是惠德帝交給他的影衛,但凡他出門,必有一隊要隨行左右。

    一伙人明顯是沖著他來的,他分別給了兩姐妹的馬一鞭子,催道:“別回頭,一直往前跑!苯又闪藘蓚影衛跟上去。

    沈幼宜回頭看了眼裴絡,狠狠心轉身一夾馬腹,她跟四姐姐沒一點身手,若是留下,還要他們分一絲神在兩人身上,不如走的遠遠的不給他們當累贅。

    只片刻后,裴絡聽到了陣陣馬蹄聲,往姐妹倆的方向去了,他暗道不好,轉頭對衛恒道:“孤去追她們,這里交給你!

    衛恒粗聲粗氣的應了聲:“殿下只管去,微臣能應付得了。”

    說完又叫影衛們隨裴絡同去,太子是國之根本,萬不能有半點差池,否則他難辭其咎。

    裴絡甩鞭追上,果然有一伙蒙面黑衣人騎馬而來,無論是狠戾還是放箭的力度,看著就跟方才那伙不是一家的。

    這群人不管崔雪珠,卻只逮著沈幼宜不放,沈幼宜膽戰心驚的趴到馬背上,躲過幾只箭頭,就在一支再朝她射來時,不遠處的另一支與之相撞,箭頭應聲落地。

    沈幼宜抬頭看去,黑衣人被隨后跟來的影衛糾纏住一波,裴絡分出身,這才駕馬前來,他棄了馬,跨到沈幼宜馬背上,一拉韁繩,帶著她往前奔去。

    就在沈幼宜以為兩人能喘口氣時,一波黑衣人追了上來。她望了眼前頭的懸崖峭壁,聲音發顫:“兄長,前面沒路了。”

    為首的那人一抬手,后頭人便停了下來,他大笑道:“太子殿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天羅地網,任你長了翅膀今日也難逃一死。不過你也不虧,有這么漂亮的美人共赴黃泉,死了也值!

    裴絡心中冷笑,這么大陣仗,當真是想置他與死地。

    他攬著沈幼宜的腰用了幾分力,低頭看向面色慘白的她,保證道:“別怕,兄長不會叫你有事的!

    說完,在黑衣人震驚的眼神中,他帶著沈幼宜躍身而下。

    為首的頭兒面色難看,騎馬走近低頭一看,萬丈深淵不見底,想來也活不了,然為了能叫主子安心,他揮揮手。

    “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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