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百零一回 無人在意其實是因為有人在……
陳馥野:“怎么說?”
金蕓心:“誰能先把我扶起來啊, 真的就打算讓我匍匐在地嗎。”
沒辦法,陳馥野和江靈只好一邊一個,給她抬起來了。
飛云商會這一大片豪華樓閣, 寬敞庭院, 門口不少看起來是做工的人進進出出, 三人在這里摸爬滾打,顯得挺礙事的。
“我的結論就是……”金蕓心摸了摸下巴,哼了一聲, “我家商會里, 根本就無人
在意!”
陳馥野:“?”
“什么叫無人在意?”
“按理來說,明天就要辦的事情, 按我家商會慣例會在昨天凌晨請人做法,保佑成功,以前每次招標都要做的。可是我剛剛進去的時候,趁被管家丟出來之前,抓緊時間把各處都看了一圈,根本沒有做法嘛。”金蕓心說。
江靈:“我咋覺得這不叫無人在意呢。”
金蕓心:“那是什么啊?”
江靈指了一下大門口:“他們這就是瞧不起人啊!”
路過的小工可疑地往這邊拋來了一眼,一臉“什么玩意”的神情, 又移開了目光。
“對。”結果金蕓心篤定道, “就是這個意思。他們壓根沒當回事,可能連準備都沒準備。估計是覺得結果沒有懸念唄,那地皮肯定是他們的。”
陳馥野心里不太爽,倒不是因為飛云商會輕敵,瞧不起她們。而是這樣的一小塊地皮,對于飛云商會來說,根本算不上什么,拿到或者拿不到, 對他們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而對自己來說,這樣一塊地皮,那就是她的第二步,是自家小鋪能更進一步的金鑰匙!
畢竟,放眼秦淮兩岸,中心地段的地皮寸土寸金,適合開奶茶店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就是這一塊對飛云商會無關緊要的地皮,對她而言,卻是奢望。
“不在意更好。”陳馥野說,“我們一定要拿到。”
……
次日,招標會便在南京戶部的廳堂內開始了。
不過吧……
說是在堂堂南京戶部,但是,戶部的地方很大,準確來說,是在戶部左面的一個前門旁邊,然后走進去再向左轉,路過一個園林,找到管理員拿鑰匙,穿過假山,開了最里面的一個小會議禮廳的門,招標會就在這個里面。
說要拿鑰匙,那則是因為,她們是最早到的。
看園林的大爺:“鑰匙還我。”
陳馥野便把鑰匙還給他了:“……”
然后大爺就走了。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草率而無人在意的招標會。
金蕓心揪著袖口:“我們不會是被拐賣了吧?”
陳馥野斜眼道:“哪家人販子在戶部里面拐賣。”
她想了想:“哦,也是。”
結果話音剛落,門口就也傳來一聲:“嗚嗚嗚,我們不會是被人販子拐賣了吧!”
另一聲:“不、不可能!這里可是南京戶部,誰在南京戶部搞拐賣?再說了,誰買你啊?”
“嗚嗚嗚,可是我好緊張,我哪兒干過這事兒啊!”
“真是沒出息,我們被寄予眾望,更是應該好好表現,證明自己!”
一探頭,陳馥野看見兩個年輕男子,猶疑地縮著身子走進來了。
嘶……
看著那陌生的臉,她禁不住皺起眉頭:“?”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走進來的應該是我們認識的人才對,是吧。”陳馥野微微后仰,向坐在后面的江靈小聲道。
江靈思索著,點點頭:“是這么個理兒。”
陳馥野:“但是,我怎么感覺這兩個人從來沒見過呢?”
江靈:“我也是。壓根兒沒見過。這誰呀這是。”
金蕓心看著竊竊私語地兩人,沉默片刻:“哇,難以想象,竟然終于有我吐槽的份了。”
陳馥野:“什么?”
金蕓心指著那兩個人,說:“你再好好看看,你確定沒見過他倆嗎?”
陳馥野看了又看。這倆男的,年輕人,長相普通,身材普通,衣著像是特意打扮的暴發戶,本質上也很普通。總結,就是一個普通,感覺秦淮水街上順手就能揪出百八十個來。真不認識。
于是陳馥野搖頭:“沒有。”
金蕓心:“好,那你在腦中先打開ps。”
陳馥野:“哦,打開了。”
金蕓心:“給這兩人拉到一個圖層里面去。”
陳馥野:“拉了。”
金蕓心:“搜索夜行衣,用色彩范圍扣掉多余部分,然后套在他倆身上。”
陳馥野:“……”
“哦,他倆啊。”
這不就是金行云身邊那倆小暗衛嗎。
陳馥野面無表情,問:“你直接說不就行了嗎,這步驟真的有必要嗎。”
金蕓心小聲嘿嘿了一下:“我這不機會難得嗎。”
那倆暗衛在另一邊坐下來了。
坐下來的一瞬間,他倆像提前訓練好的一樣,挺直胸板,將目光直直刺向三人這邊,如同哼哈二將。
江靈:“這整的哪出啊,誰能給我解釋解釋。”
陳馥野:“……”
這眼神她倒是見過,之前其中一個暗衛在鋪子旁邊盯梢的時候用過。本來就不大聰明,這下顯得更不聰明了。
招標會的其他人還沒來,現在小禮廳里一共也就這幾個人。跟上課時間到了,老師卻還沒來似的。
這回金蕓心反應過來了,急忙掩嘴提醒:“小心,左邊的那個會讀唇語!”
“讀唇語?”江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就是我們這邊說什么,他們都能知道?”
“大概是這樣的。”金蕓心肯定道,“至于他們這個讀唇語的技能究竟處于哪個層次,那我就不知道了。”
陳馥野:“那要不我們測試一下?”
聞言,三人對視一眼:“……”
江靈:“感覺飛云商會其實也不怎么樣嘛,都是貪贓枉法、破壞市場的大毒瘤!”
果然,那倆暗衛皺起眉頭,一臉不爽,拳頭緊了。
想了想,陳馥野便接著:“快看,他們桌子底下有蟑螂。”
“啊啊啊啊!”其中一個暗衛當即蹦了起來。
江靈低聲:“感覺他們這水平還挺好的啊。”
金蕓心又開口:“我作為大小姐,雖然被趕出家門了,但是家里其實還是有很多人在意我,等我回來的,我始終相信這一點。”
結果那倆暗衛直接笑起來了。
“哈哈哈”的這樣笑,差點笑得跌到地上去。
金蕓心:“哦哦,你們看,他們這個反應根本就不對,說明他們水平其實也不行。”
江靈:“……竟然有點兒舍不得戳穿你。”
說話間,其他參與招標的人終于來了,七個人。陳馥野不認得,直到他們也落座,然后將表明身份的三角小紙牌支在了面前的桌上。
分別是一個主持人,和六個評委。小禮廳的長桌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簡直就是為了讓兩方打架準備的。
見主持人來了,陳馥野便將提前準備好的招標提案交給她,然后又將另外六份打印版的交給了評委。這年頭打印文件真不便宜,一共七份提案,花了小三兩銀子。
主持人看了一眼,放到了一邊。幾個戶部的評委,有的則翻開看了看。
見陳馥野的動作,暗衛一號驟然警覺:“什么?她這是在干什么??”
暗衛二號:“別擔心,老爺說了,只要我倆人到場,并且是個人形,地皮就肯定能拿到!”
由于小禮廳面積小,回聲卻有點大,所以他們的聲音自然而然盡數傳入了耳中。
金蕓心:“誒,好奇怪,我怎么我感覺我也會讀唇語了?我竟然完全能聽懂他們說了什么!”
江靈:“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說這些話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陳馥野:“她不是。”
接下來,主持人開始進行招標會的流程。前面的介紹地皮和講明規則的部分倒是挺專業的,隨后她又念了一下評委們的名字,基本都是戶部的八品官員,其中唯一的七品官員坐了主座。
一聽才知道,這地皮的第一手主人,其實也是飛云商會。然后二手轉給了之前那在攬云聲樓底下賣衣服的。而現在,是第三手轉讓了。
任誰看這就是走個過場,反正最后肯定還是給飛云商會。所以為了讓她們參與招標,自家望海樓砸了一筆錢,硬是擠了個名額出來。奈何處于自家企業性質,最多也只能做到這一步,接下來的就看造化,他們也幫不上忙。
就主持人的語氣和底下評委們的表情來看,今天這場招標會,真的只有她們仨人在意。
下一步,就是到了各自介紹項目的程序。
主持人示意飛云商會方先開始,暗衛一號站起來,說:“我們老爺說了,反正就是先買下來,至于干什么的,那還是得等秦淮水街出現了新風向,趕個熱鬧,什么賺錢干什么!”
暗衛二號禁不住夸他兄弟:“說得真好!”
他結束了他樸實直接的闡述。
然后就輪到了自己
這邊。
主持人漫不經心地看向金蕓心,又瞥了一眼她的手卡。
江靈悄聲:“你們說她不認真吧,她竟然還有手卡。”
主持姐:“席間,我們不難留意到,昔日飛云商戶的大小姐竟然坐在了望海樓的位置,請問,這是為了什么呢?”
“哼,為了什么?”金蕓心煞有介事地站起來,目光拋向那兩個暗衛,放出宣言,“我就是為了在這里,狠狠地打敗你們!”
暗衛怒不可遏:“你你你……!”
主持姐:“那么,貴方想在地皮上進行的項目是?”
金蕓心比那倆暗衛更簡潔,震聲:“奶茶店!”
結果,就在她這句話落下的瞬間,主持姐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一面鑼。
“咣咣咣!”主持姐敲鑼。
江靈:“她哪來的鑼啊?”
陳馥野:“她進來的時候揣胸口的,我看見了。”
原來這才是剛開始,主持姐:“歡迎來到無人在意的南京戶部土地招標小會!”
第102章 第百零二回 我是一名精通人性的女講師……
江靈:“天呢, 她甚至不愿意糊弄咱們說這是大會。”
陳馥野一想,也是,本來就是攬云聲樓邊上一個不到八平方米的小地方, 也就比她們鋪子大上一丁點。這筆招標又是內部招標, 不對外開放, 說是大會確實沒有人敢相信。
于是評委們公事公辦,開始鼓掌。“啪啪啪啪啪”,鼓得整齊而沒有絲毫熱情。
主持姐放下鑼, 將手卡往案上一拍。
“砰”的一聲, 讓還在試圖diss的倆暗衛嚇了一跳。
她面色不善,也沒化妝, 冷著嘴角,目中無神道:
“大家好,我是司儀計詩晴,三十二歲離異帶倆娃,前年不負眾望喜中舉人,面試了八個月終于成功進入戶部實習夢想直上青云飛黃騰達,結果在這里給土地司代寫了兩年半文件, 偶爾主持小會, 至今未被納入戶部編制,每個月發的薪貼甚至不用交稅,現在每天一睜眼就對全世界充滿怨氣。”
“……”
招標小會席間的大家互相看了看,然后決定再鼓一次掌。
暗衛二號舉手。
計詩晴便讓他發言:“什么事?”
暗衛二號:“你說的這些跟我們招標有什么關系啊?老爺說了,應快盡快,不要磨蹭,我們今日到場可不是來開玩笑的!”
“砰!”
計詩晴又不知道從哪里掏了一盞香爐上來,抽出一炷香, 點燃了插進去,說,“飛云商會,禁言一炷香時間。”
“嘿,你……!”
“兩炷香。”
于是暗衛不說話了。
席間一個評委走上來,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小計啊,對方可是飛云商會的人,你這樣為難他們,我們戶部恐怕不好做,得罪了飛云商會,以后有的麻煩。”
后面有說了什么什么,就聽不清了,反正就是勸她別得罪這倆現世寶。
計詩晴繼續用那種語氣:“哦,我無所謂,大不了開了我,我去別處找工作。開我,來,開我。”
評委:“……”
這下算是見識了,什么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死豬不怕開水燙,就是這姐的樣子。
“算了算了。”評委也拿她沒辦法了,揮揮手,“那就搞快些吧,別瞎折騰。”
看來這場招標會,不搞出點大動靜,是不會有任何反轉的余地的。看這些評委們的樣子,也就是來走個過場,他們甚至沒有打算讓這場小會時間超過十分鐘。
由于飛云商會方被禁言了兩炷香的功夫,所以就由自己這邊先開始。
手上還留了一份策劃案,這個是原稿。陳馥野拿著策劃案站起身,說:“那我就簡單介紹一下我們的項目。”
評委席上,戶部的大人們正忙著理衣袖,扣耳朵。
陳馥野平淡地掃視了一圈,突然抬腿,“轟!”
瞬間的爆發力,直接將左側的長桌踢到了小禮廳中心,并且是正中心,然后穩穩停住。
“??!”
果然,整個禮廳中的所有人,目光頓時向她看齊。
陳馥野又一抬手。
“唰!”
騰出了空間,金蕓心和江靈從身后,展開巨大畫卷。
其實是根據當初的ppt的記憶畫的,一共21頁,跟正經ppt一樣,有頭有尾的。最近這一個月,每天晚上回小河灣,主要就是在干這個事情。
開頭第一頁,畫上了一杯經典款珍珠奶茶,題字為:
【為什么南京戶部應當將這塊地皮給我?】
陳馥野:“接下來,我將會以這句話為主旨,展開對我方項目的闡述。”
由于沒見過這場面,在座所有人都被震住,一時間只能盯著她看。
陳馥野:“開講之前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小花,是一名精通人性的女講師。左邊這位是江靈,一拳揍死過飛云商會的邪惡老頭。右邊這位金大小姐諸位已經知道了,是一名敢在親爹靈堂嘻嘻哈哈的狂人,現在被親哥趕出家門,非常窮。”
評委席上低聲交頭接耳。
金蕓心脆弱的嚶了一聲:“不是說好把這句刪掉的嗎!”
“別吵別吵。”江靈捂住她的嘴,“下一段要開始了。”
“而關于我,在這里不得不多提一下。”陳馥野完全無視了她,繼續道,“因為能夠走進南京戶部的大門,對于我來說,其實是特別榮幸的事情。”
可能是司儀的職業習慣,計詩晴忍不住發出了跌宕起伏的“哦——?”的一聲:“讓我們聽聽你的故事。”
“嗯,謝謝姐姐。”
陳馥野點點頭,咬咬嘴唇,忍不住帶上了哭腔,說:
“我是一個出生在江西偏僻農莊的平凡小女孩,我的爺爺是一介漁民,每日起早貪黑捕魚,結果被兩根魚叉穿透腦袋,八歲的時候就死了。”
“誒呦……”看著那雙純凈而無辜的眼睛,評委們忍不住咂舌,嘆息,“嘖嘖嘖,太慘了,你看她爺爺八歲的時候就死了!”
“我奶奶也就隨我爺爺去了。我爹繼承了爺爺的衣缽,拖著病體每天都在河里捕魚,撿蚌殼,連祖像都打破賣錢。我娘看不下去,帶我去贛州賣餅子謀生,結果被客人訛上,進了監牢,獨留我一個人流浪。”
“太慘了太慘了。”評委竊竊私語,“你看她爹又生病她娘又蹲大牢,她可怎么辦啊?”
“對于當時七歲的我來說,我并沒有因此感到絕望。”陳馥野用衣袖點了點眼角的淚珠,天真地笑了一聲,說,“哈哈,也許我確實很傻吧!”
江靈:“注意看,這個女人叫小花。”
金蕓心拿著畫軸,一臉問號:“啊?我還以為我們當時是說著玩兒的,怎么真能演出來啊?”
“但是我始終相信,生活不只眼前的茍且。”陳馥野捏緊拳頭,“于是,我獨自前往了金陵,夜以繼日在街邊擺茶攤,勉強度日。在上山采茶的途中,偶然遇到一位白發仙人,教授于我一道神秘的茶飲配方。”
評委席:“哦,竟然是仙人啊!這姑娘有仙緣,了不得!”
“我想,也許是我的堅持打動了神靈,我又打了三年工,攢到了現在店鋪的本金,又靠著茶飲配方,做到了如今的規格。驀然回首,我突然想起當初的白發仙人,便回到那座茶山之上,想要還愿。”
說到這里,陳馥野抬眼,看向遠方。
“可是,只見山間云霧繚繞,遠處一道金光,我便明白,那是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我,和我的夢想。”
評委席坐在中間的是七品主簿,他坐正身子,朗聲問道:
“你的夢想是什么?”
金蕓心皺著鼻子:“嗯,突然覺得這節目好像在哪里看到過。”
陳馥野向他走進兩步,雙手捂住胸口,又張開雙臂,眼眸中散發出淋漓盡致的閃光:
“我的夢想就是,將我的勇氣和幸運,變成由牛奶和茶匯成的甜蜜飲品,倒進晴空下的秦淮河中,順著我大明壯闊的江河湖海,贈飲天下之人!”
“好!”
說出最終宣言,見狀,江靈立刻喊了一嗓子,鼓起掌。
果然,有人領頭,整個禮廳之中頓時想起如驚雷般的轟動掌聲。就連暗衛二號也忍不住鼓起了掌,結果被暗衛一號踢了一腳。
計詩晴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咣咣咣”敲鑼:“說的真好啊,好了好了,你方闡述時間結束了。”
陳馥野立刻從熱演狀態中抽身出來,皺眉:“結束了?”
計詩晴依舊感動中:“嗯嗯,結束了,土地司就給了這么長時間,而且等會兒中午要去吃飯了。”
陳馥野:“……”
可是她還有足足二十頁ppt內容沒講呢。
江靈悄聲:“準確來說是還剩十九頁,最后一頁就寫了個‘再見’你忘啦?”
陳馥野:“……哦。”
金蕓心往地上一攤,放下畫軸:“那這不是白舉了兩炷香的ppt嗎——”
江靈:“你就當練練你那小胳膊,白長那么高個兒,一天到晚跟軟面條似的。”
接下來,計詩晴讓飛云商會方抓緊時間進行自己的項目闡述。
暗衛一號猛地一下站起來,然后頓住了。
“呃,我,就是我……”一號說,“你來!”
二號便只好站起來,沉默片刻,然后憋出一句:“大人們,其實我爹也生病我娘也坐牢,并且我也是一個懷揣夢想的小男孩。”
江靈大聲喝倒彩:“bu——”
計詩晴一臉冷漠:“飛云商會方還有闡述的內容嗎?”
二號:“沒有了!”
一號當即:“誰讓你說沒有了的??你明明什么都沒說啊!”
二號:“我不是按照剛剛她說的來了一遍嗎,就是簡潔了一些而已!”
然后計詩晴就毫無感情地把香滅了。
至此,南京戶部土地司招標小會就結束了。
陳馥野盯著他們,親眼看他們把打印的策劃案帶走,才終于放下心來。
走在園林里,三人莫名沉默不語。金蕓心把早上吃剩的包子揪成小塊丟到池塘里喂魚,結果還被管理員大爺熊了一頓。
“嗚。”她走過來,欲哭無淚,“他兇我干什么,我又沒下毒。”
江靈:“你可省省吧你。”
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陳馥野禁不住停下腳步,明白了一個事實。
“結果我們只是賣了個慘就出來了啊?”她說
江靈:“哦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金蕓心小心翼翼:“那我們還有希望嗎?”
陳馥野搖搖頭:“看造化吧。”
回到小鋪里,拿了備用鑰匙的三小只剛剛下了學,已經到店里了。
人小鬼大,經營起店鋪竟然有模有樣的。而且因為是丐幫子弟,完全不用擔心店鋪會不會被人搶劫之類的問題。至于為什么知道這一點,因為前兩天午休的時候盈盈和金蕓心玩摔角,后者慘敗,并且據說她到現在小腿肚子還在鉆筋。
跟三小只說了一些今天的情況,歐陽立皺眉:“聽起來好像做得行云流水,效果也很漂亮。但是飛云商會畢竟與戶部有勾結,我不覺得他們會因為姐姐的表演和策劃案而改變主意。”
“我有一個成功的好辦法!”唐盈盈舉手,鄭重其事地說出集封建迷信之大成的發言,“我們去拜神!”
第103章 第百零三回 行善積德是良方。
但是由于年代限制, 盈盈這句話說出來,并沒有任何人感到奇怪。大家仔細地考慮起這個方法的可行性,江靈說:“可是那么多神, 拜誰呢?”
“靈姐姐,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盈盈得意道, “在我們丐幫,如果想祈求辦事成功,前途光明, 我們要拜的神只有一個, 那就是祖師爺范丹!”
陳馥野沒聽過這個名字,好在歐陽立跟個百科詞條似的, 自動解釋起來了:“在我們丐幫的人物中,唯一一個真正的乞丐,也是真正的祖師爺,那就是范丹了。當年孔子周游列國時,走到陳蔡兩國交界處時,斷了口糧。當地的乞丐頭領范丹便毅然決然出手相助,拿出所有的食物接濟孔子和弟子們。孔子覺得自己無以為報, 便向范丹承諾, 今后所有丐幫子弟都可去孔門弟子家乞討,如遇惡狗,用木棍擊之。”
說到這里,他拍了拍小龍抱在懷里的打狗棒,說:“這就是打狗棒的由來。”
這么一說,就恍然大悟了。原來打狗棒是這么來的。
小龍:“這就是丐幫的祖師爺!了不起吧!”
陳馥野只好:“了不起了不起。”
“那這么說,我們是要去拜范丹嗎?”陳馥野又問,“在哪里能拜到?”
歐陽立沖她笑了笑:“姐姐, 這個你應該知道才對吧。”
陳馥野一想,便明白了:哦,烏衣巷唄。
“啊,就是那個烏衣巷嗎?”金蕓心問。
陳馥野點頭:“你沒去過的那個。”
“不公平,明明是這么重要的一個地方,我作為除了你之外最早來的人,竟然一次都沒有去過。”她說。
盈盈笑嘻嘻地:“嘻嘻,小金姐姐,總覺得你到我們烏衣巷來會被嚇死,要做好準備哦。”
被五歲小女孩嘲笑,金蕓心:“……”
江靈完全狀況外,問:“什么烏衣巷?我以為我都補完課了,怎么還有我不知道的東西?”
陳馥野:“誰叫你出現的時間太尷尬了。”
“我膽子明明大得很好吧!”金蕓心跟唐盈盈犟起來了,“竟然看不起你小金姐姐我!”
唐盈盈:“我不是看不起小金姐姐,我是擔心小金姐姐~”
金蕓心:“哼,你別不信,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甚至敢徒手撫摸蠶寶寶。”
陳馥野在一邊默默:“……沒聽出來你舉這個例子的意義。”
她倆忙著小學雞掐架,小胖墩小龍在一邊竟然信以為真,生怕她倆打起來,便連忙勸架。
歐陽立看了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陳馥野問:“哥,你怎么看?”
“太幼稚了。”歐陽立回答,“盈盈總是這樣。剛認識的時候她好像很可愛,熟悉了之后,你會發現她其實很愛挑釁別人,骨子里有野蠻的基因,是個狂戰士。”
陳馥野:“我是問你關于拜神的事情。”
歐陽立愣了一下:“哦。”
“姐姐,我們這樁地皮招標,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知道結果?”收回目光,他問。
“戶部那邊沒說。”陳馥野回想著招標小會結束的時候,詢問計詩晴的內部消息,“不過我猜,如果不直接給飛云商會的話,那大概要捱到年底,也就是過年之前,戶部應該能把這樁事處理了。”
其實當時也沒有獲得什么太有效的信息。畢竟,這是一樁很籠統很草率的招標業務,無人在意,原本就是要把地皮直接還給飛云商會的。還是望海樓在里面砸錢做了手腳,才有的這場招標會。
自己這回又這么一通胡亂攪弄,也不知道戶部現在是怎么想的。陳馥野估計,如果這月末還沒消息,很可能就是她們的策劃案起效果了。
戶部一猶豫,大概率就得將結果推到年底。畢竟戶部肯定不想惹麻煩,能捱一天是一天。
只要不是這兩天立刻有結果,她
們就還有希望。
“過年前啊……”歐陽立表示他明白了,盤算著點點頭,“如果想拜范丹像,按照我們的習慣,不能一想到就去拜。”
陳馥野問:“那應該怎么拜?”
歐陽立:“姐姐不是丐幫子弟,像要拜范丹像,那就必須得先行善七七四十九日,然后帶著行善時積攢的草鞋、拄杖、水瓢各九件集齊了,獻到像前,方可祈愿。”
陳馥野:“行善就是幫助街頭的乞丐之類的嗎?”
歐陽立點點頭:“沒錯。”
聽到這個條件,陳馥野皺眉:“行善倒是好說,畢竟金陵的街頭巷尾,還是有些乞丐的。可是……我光是行善,又如何積攢你說的草鞋拄杖什么的?”
“這個簡單啊。”歐陽立說,“姐姐你問乞丐要不就行了?”
陳馥野:“……”
“哥,人家都乞丐了,我還問別人要草鞋……?”
這未免有點太趁火打劫了。人家乞丐又不是什么地圖上游蕩的小怪,打一拳還有掉落物。
明白她糊涂的意思,歐陽立哈哈笑起來,笑完小臉又一崩,說:“不是,姐姐。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要行善,那肯定能幫乞丐買些布鞋之類的吧?拄杖和水瓢也是同理,買給他們更好的,然后問他們要舊的就行了。他們能不給嗎?”
“哦,這個意思啊。”陳馥野了然了,“這還差不多。”
不然乞丐前腳收到熱心路人的幫助,可能剛吃上兩口熱飯之類,后腳鞋就被扒了,也太慘了。
聽歐陽立說的,行善四十九天,那剛好到過年,陳馥野便同意了。別的地方不說,光是秦淮水街往外圍走,時不時都能看到乞丐。給點銅板買點布鞋什么的,反正也不麻煩。
至于拜范丹像究竟有沒有用……
就當參加個民俗活動吧。
為了地皮,該努力的已經努力過了,剩下能努力的范疇僅剩玄學,看命里造化,就當多積點德。
十二月底,把鋪子這個月的營業額算了算,達到了一百七十七兩,除去成本,也就是原料和各種商鋪的管理費之類的,凈賺九十六兩。
自從常駐的焦糖奶糖、珍珠奶茶、各種烤奶上線,天氣又一直轉寒,這個月內,一天最少的單號都排到了將近一百五十多單,已經逐漸穩定下來。并且,這還是首次月營業額破百兩,實在是巨大的成就。
由于現在每個月的收入已經非常可觀,因此是不可能攢到月底再送去錢莊的,畢竟要把將近一百多兩銀子搬運去錢莊,安全與否不說,這重量也著實不輕。
前面已經送了兩趟,這回是最后一趟,換了幾張支票,留了五十兩現錢在身上,這個月便宣告徹底結算了。
繼續在江寧縣訂購了大批貨物,交了小河灣的房租,陳馥野給三小只發了五兩銀子獎金,大家又一起去吃了頓好的。據說是金蕓心在她還富貴的時候經常吃的一家酒樓,導致她吃的時候禁不住落下了熱淚。
明日就是一月份了。
當然,是公歷一月份。好在這個時候的明朝已經有不少西方教徒來傳教,因此街上有賣公歷掛歷的,方便了很多。
袁捕頭很激動,因為明天就是圣上來應天府給知府頒獎的日子。他提醒,圣上必然會來秦淮水街,必然會體驗游船,必然會隨機進幾家店鋪,所以所有店鋪都要搞好衛生,保持門面的最佳狀態。今天關門時,每家門戶都還被要求裝點上花燈,以備明日夜晚打開了好看。
袁捕頭把自己這一片商戶都召集了起來,臨時開會。
“你們還知道,迎接圣上最好的禮物,其實是什么嗎?”他插著腰,笑容滿面,露出一口大白牙,問,“知道嗎?嗯?有誰知道?舉手回答!”
陳馥野看著這些商戶老板,除了林娘子,她平日也就跟一些賣吃的有交流。其余的一概不認識,也沒接觸。但是其中有個開木匠行的老叔,姓曹,也就是曹記木匠行的老板,時至今日,陳馥野看到他還是有些心虛,雖然他應該不認識自己。
于是趁著袁捕頭還在口若懸河,她向金蕓心竊竊私語道:“……那個是曹老板吧。”
就是最開始房守仁帶著她撿廢品的那家店。到現在那倆瘸腿板凳和柳木桌還堆在后門外面,用來放水果箱。
一下子回憶起來這檔事,金蕓心沒忍住:“哈哈!”
結果就被袁捕頭逮到了。
袁捕頭:“小金姑娘何故發笑啊?”
金蕓心:“……我想到開心的事。”
袁捕頭很不滿說:“既然如此,那你說說,我們迎接圣上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金蕓心:“不知道。但是袁捕頭,發給我們家鋪子的那盞花燈壞了,能不能給換一個啊。”
袁捕頭:“……”
“笑容!”袁捕頭恨鐵不成鋼道,“迎接圣上最重要的是笑容!我前面給的提示都那么明顯了,竟然一個都沒有答對!我恨吶!”
他身邊的小捕快連忙揉肩捶背:“師父,師父,別激動!”
“所以明天一睜眼,就要開始笑,精神要抖擻,要昂揚!明白了嗎?”袁捕頭問道。
陳馥野心想,一睜眼就這樣,那不是得了甲亢了嗎。
但是袁捕頭這邊,大家也只能先點點頭,哄著他作罷。
第104章 第百零四回 重要的事情就要說三遍。
畢竟人人都想回家, 不得不順著他來。就像每當碰上偏要留堂的老師,肯定得讓老師滿意了,學生才能走。
袁捕頭說, 壞掉的花燈無妨, 每天清晨會有人來修。再說了花燈要留到晚上才開, 還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檢查。
說完這些大小雜事,他終于把商戶們放走了。
“感覺好奇怪。”陳馥野低聲自言自語。
金蕓心問:“怎么了?”
“你們難道不覺得,只有這個時候才會跟其他家的商戶面對面嗎。”陳馥野回過頭, “明明有的店鋪距離那么近, 但真的就從來沒有交集,所以感覺好奇怪。”
“這不正常嗎?”江靈說, “你想想,咱們大學上了快三年了,同班的又有幾個是真熟的?”
陳馥野一想:“是哦。”
別說熟悉了,有的同班同學要不是偶然有小組作業的機會,說不定連話都不會講一句。
果然人到成年之后,就越來越不像群居動物。
公歷年底,已經完全可以感受到冬天的影子, 河邊的體感溫度超級冷, 各家各戶都已經開始備過冬炭火了。
街上有賣炭的,三人便去跟風買了一筐。說是燒制得很結實,耐燒,黑煙還小,價格貴一點,一筐八斤重,正好一吊錢。
買完炭,又意識到入冬該添置厚衣服了, 正好趁這個機會也一起買。
金蕓心說:“我知道一家店!”
江靈立刻:“不,你不知道。”
金蕓心皺眉:“干嘛?”
江靈:“你知道的店,有哪家不是沒有一百兩銀子都不敢進去的?”
移開目光,皺眉想了想,金蕓心揪著手指,聲音明顯低了下來:“嗯……要買的話,還是成衣,又是過冬的料子,也不是不能買,就是勉強了一點……”
江靈完全否決:“成衣還是太浪費了。反正是我們自己穿的,那買料子自己做就行了。”
金蕓心質疑道:“自己做啊?那難度是不是太高了?”
陳馥野也:“自、自己做嗎……”
回想了一下,她沒自己做過衣服,準確的說,她壓根不會針線活。在江州老家的時候,甚至從來都沒有考慮過身上的衣服是怎么來的,反正有了就穿了。
“我以前在勾欄跳舞的時候,演出服都是自己做的。”江靈說,“我老板又不給提供演出服,每場表演的收益卻還要定指標,不夠就不給飯吃,所以就只能自己做衣服了。反正這又不難,我來就行了。”
聞言,陳馥野問:“你那老板這么黑心啊。”
江靈轉臉看向她點點頭:“不止。”
陳馥野:“還有什么?”
結果江靈好像不想說,只是皺著鼻子搖了搖頭。
聽她這么一說,頓覺應該還是自己做比較劃算。剛剛進的那家成衣店,掛出來的冬季新衣,一套質量好點的半裙就要二兩銀子,一套下來,怎么也得五兩銀子。而買布匹的話,八百文的布匹就足夠做五套了,加上額外購置的防寒布料,二兩銀子就足夠。
前提是做得能穿出去就行吧……
陳馥野就看著金蕓心跟個櫥窗外的臟小孩一樣,趴在成衣點窗沿,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套衣服。感覺金陵瞬間變成了十七世紀的巴黎,世界變得十分悲慘。
陳馥野:“你這什么姿勢,扮演珂賽特嗎。”
“算了算了算了。”她一連說道,“走!趕快走!不要讓我再看一眼!”
江靈一伸手,用鎖喉的姿勢給她毅
然決然地拖走了。
隨后,便去布匹店買了做過冬衣服需要的布匹。江靈尤為熟練,很快就挑好了布匹,講了價。
買布匹果然是實惠,量大管飽,三人抱著厚厚的布料坐船回去了。
其實現在自己也不窮,甚至有點小富,但是成衣在這個年代確實還是十足的奢侈品,大部分人都是選擇找裁縫或是自己做衣裳的。一套過冬的好看的衣服,怎么也得十兩銀子,果然還是富貴人家才會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拿下成衣。陳馥野暫時舍不得。
即使這個月賺了六十多兩銀子,倒也還沒到十兩銀子說給就給的程度。
這么一比對物價,其實房守仁當初給自己的地皮價格,倒真是非常便宜。
秦淮水街這地段的地皮,哪怕確實只有這么一小塊,那也不至于就六十四兩銀子,怎么也得三百兩往上吧……
……
次日,清早起床,洗漱完后,便直接乘船去了店鋪。
其實小紅也很想去,至少陳馥野根據她的眼神理解,她應該是十分想去。奈何昨天袁捕頭特意強調了,商戶不許帶馬,也不許在店鋪門口拴馬,以免好不容易搞干凈的街道上馬糞到處都是,陳馥野也只能把小紅留在小河灣的馬廄里邊了。
開店鋪門的時候,一轉眼,看見林娘子家已經開門了。陳馥野抬臉望了一眼,只見林娘子趴在算盤前面睡得正香,怪不得她昨天解散的時候說,今個兒要提大早來,好補一覺再考慮后面的事情。
現在是早上六點,確實非常早,天甚至還沒有完全亮,水街尚在一片黎明中。可是,今天日子特殊,街上的商鋪們陸續開門,袁捕頭還在帶著小捕快進行最后的檢查。
看著眼前的景象,陳馥野有些難以想象皇上到底是準備以怎樣的形勢來,跟英國女王似的搞花車巡游嗎?
一邊照常搭理著鋪子,一邊天色便漸漸亮了起來。
日子雖然特殊,但對于商戶們來說,從表演層面上仍舊是普通的一天。遠遠的,陳馥野看見張小二騎著牛車來送牛奶了。
“嗯?”江靈正拿抹布擦拭著外邊露天的桌椅,站在一張桌子前停住了。
陳馥野問:“怎么了?”
“小花你看。”她指向其中一張桌子,說:“這上面有兩個腳印。”
聞言,陳馥野便湊過去,一看,還真是。兩個腳印,一個是完整的,一個只有前半掌,明顯是起跳之前留下來的。
可是……誰會在這喝茶的桌子上蹦來跳去?
像是奔行中途無意留下來的,并且這人身上至少還有一點功夫,否則腳印沒有這么利索。
白天都看得見,沒人跳。那就只可能是晚上跳的了。
“鋪子里丟東西了嗎?”江靈果斷問。
陳馥野搖頭:“沒有。”
江靈沒擦,她抓起毛筆,給這一個半腳印勾了個線。
“保留證據,萬一這真是什么賊人的腳印呢。”她說。
陳馥野:“你這勾法是不是在犯罪現場用白粉筆給尸體勾的那一種?”
江靈拍拍她:“慧眼識珠!”
是有點奇怪,不過既然鋪子沒有丟東西,那應該只是偶然。
陳馥野想著,回前門開窗。
“吁——”
張小二在鋪子前停住了牛。
陳馥野:“這是牛又不是馬,你為什么要說吁。”
張小二收起鞭子,得意道:“回稟大小姐,大概是為了顯得帥一點吧!”
陳馥野面無表情:“哦。”
張小二和他媳婦翠芝一直都是輪換著來給她送牛奶。張小二來的多些,他解釋說是心疼他老婆想讓翠芝多睡一會兒,但是根據他的表現來看,陳馥野懷疑他絕對只是因為喜歡駕牛車。
他將三大桶水牛奶從車上搬下來,送到小鋪后門外放好,擦了擦手,將汗巾掛在脖子上,然后插著腰,笑容滿面地站在了店鋪前面。
陳馥野剛拿著一疊碗繞到前門,就看見了他:“……”
“你杵這兒是什么意思?”
“回稟大小姐。”張小二說,“皇上今天不是要來秦淮水街嗎?我等著看皇上。”
“哦,那你往旁邊讓讓,別礙事。”陳馥野冷漠道。
張小二小跳著讓開了。
結果他剛小跳完,袁捕頭就站在了他的面前,指著牛說:“嗯!?你這頭牛是從哪兒來的?”
一看是捕頭,張小二連忙:“這、這牛是從哪兒來的……這牛肯定是我家老牛生的啊捕頭。”
袁捕頭:“?”
“聽不懂人話是不是?胡攪蠻纏是不是?”今天注定會十分敏感的袁捕頭直接怒了,“街上不許有馬,也不許有牛,這么大個牛站在街邊算什么樣子?哪兒來的給我回哪兒去!”
張小二很遺憾,撇嘴道:“哦,這樣啊……”
然后他拍了拍牛屁股,說:“春花啊,捕頭有令,那你就先回去吧。”
然后那頭大水牛就一頭牛拖著小車往回走了。
袁捕頭:“……”
目睹了這一幕的陳馥野也:“……”
好像也不能說他沒聽話。這牛確實是走了。
袁捕頭沉默了一會兒,便不爽地看了張小二一眼,袍子一打,離開繼續去巡街。
見張小二還在外面滿懷期待地等著看皇上,陳馥野問:“你要不進來等呢?”
張小二立刻感動道:“天吶,大小姐竟然賜予我如此的殊榮!”
然后他二話不說就進來了,并且一屁股坐下。金蕓心剛推門進來,一見到張小二的背影,便愣住了,驚恐地喊店里有賊人。
陳馥野:“這是張小二。”
金蕓心抱住算盤,這才安心:“哦,張小二啊。”
張小二還很配合地回頭打招呼:“我是張小二。”
結果,話音剛落,卻從隔壁林娘子家傳來一聲尖銳的:
“有賊人——!”
“……”
今天到底要聽到這個詞多少遍。
俗話說,重要的事情說三遍,這已經是她聽到的第三遍了。
二話不說,陳馥野直接從前窗一扶窗沿,跳了出去。
跑到林娘子家,只見她正站在地窖入口。陳馥野走過去,映入眼簾的,赫然是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地窖。
“丟什么東西了?”陳馥野問。
“小馥啊!”林娘子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悲痛道:“丟了……丟了整整一罐臭豆腐蛋啊!”
第105章 第百零五回 絕對跟臭豆腐蛋沒有關系。……
“……”陳馥野默默捂住鼻子。
她就說空氣里有什么味道。
“姐你確定是賊人嗎。哪個賊人翻進你八道鎖的鋪子地窖, 就為了偷一罐臭豆腐蛋?”陳馥野質疑。
“我那可是上好的臭豆腐蛋!”林娘子說,“發酵了七七四十九天,等著過年帶回家才開罐, 這一偷, 不是努力全白費了嗎!?”
陳馥野:“我還是覺得賊人不會來偷臭豆腐蛋……”
可是一聞空氣中這氣味, 轉念一想,又感覺不對勁。
如果臭豆腐蛋被偷了,怎么還會有這么濃烈的氣味?
陳馥野問:“姐你下去看了嗎?”
林娘子捏著手帕, 瑟瑟發抖, 說:“沒有啊,我一打開地窖, 就聞見這味道,下面又亂七八糟的,不是被偷了還能是什么?”
“所以,店里沒丟錢什么的嗎?”陳馥野又問。
“沒有。”林娘子篤定,“錢丟沒丟我最清楚。這賊人肯定是目的明確,沖著臭豆腐蛋來的!”
這就很詭異了。因為就林娘子的發現來看,這賊人確實撬開了她家好幾道鎖, 并且只是撬鎖, 沒有強行破壞,說明是個高手。
所以,一個賊人摸黑用高超的技藝撬開了林娘子精心布置的這么多道鎖,只為進入地窖竊取臭豆腐蛋?
別說今天皇上來了,那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都沒人信。
無奈,陳馥野只好伸手:“手帕給我。”
林娘子貼心地上手給她捂上了,跟在后邊。
俯身一鉆,陳馥野進了地窖。
這地窖在之前沒有小河灣的貨倉時, 林娘子借給過她放貨物,陳馥野也來過兩
次,還挺熟悉。
只是個店鋪下面的小地窖,空間不大,也不算深,準確說是個下沉式倉庫。提著燈伸手,照亮更里面的空間,只見地面亂七八糟,許多谷物水果被打翻在地,其間更有臭豆腐蛋一罐,碎了一地陶片,滾出幾十個圓溜溜的雞蛋來,還被踩了一腳。
怪不得味道這么大,合著這臭豆腐根本就沒被偷。
“誒呀!這不還是碎了嗎!”林娘子痛心道,“我的臭豆腐蛋兒啊——”
陳馥野:“……”
“你要不先看看地窖里面其他東西丟了沒?”
林娘子眸子一轉一掃,便篤定:“沒丟。”
說完,她禁不住嘶了一聲,蹙眉:“這可奇了怪了,什么賊人翻進我家鋪子,鉆進地窖,卻又什么都不拿?這為的是什么?”
這個問題也是陳馥野在想的。她搖搖頭:“不知道。”
結果林娘子又說:“難道,是嫉妒我的臭豆腐蛋做得太好了?”
陳馥野面無表情:“絕對不可能。先排除這個。”
實在忍不了這個味道,陳馥野摁住口鼻的手帕,問:“姐姐我們能先上去再說嗎。”
“哎。”林娘子一聲哀嘆,無奈道,“這也沒辦法了,真是自認倒霉!咱上去吧。”
陳馥野便連忙跳出地窖,直接跑到她家鋪子外面,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林娘子叫了自家兩個小工,進去打掃地窖了。看著那倆小工的表情,陳馥野禁不住心生憐憫。
前頭聽到動靜,江靈便也跑過來了。
她剛剛在打掃衛生,兩根袖管卷得老高,跟不怕冷似的。看到陳馥野,她便連忙問:“咋了啊這是?真有賊?”
“這很難評。”陳馥野說,“確實有人闖進了林姐姐家的地窖,但是只打碎了一罐發酵了四十九天臭豆腐蛋。”
江靈:“什么!?發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臭豆腐蛋就這樣打碎了?”
陳馥野:“……”
“你要不進去跟她交流一下呢?感覺你們挺有共同語言的。”
江靈:“那還是別了。我怕她以為我有作案動機,嫉妒她的臭豆腐蛋。”
……所以這臭豆腐蛋難道真的好吃嗎?
見她兩根胳膊在寒風里晃,陳馥野沒忍住,扯了一下她衣袖:“你不冷啊?”
江靈垂眸看了一眼,又給卷回去了:“冷也沒辦法,干活不就是這樣嗎,我習慣了。”
店鋪內,林娘子又反反復復檢查了一下所有的物價,發現她的大木柜也有被人翻找的痕跡,卻依舊沒有丟東西。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什么了。
確認完,陳馥野便跟江靈回去。
金蕓心在窗口埋頭算賬,見到她倆,便抬頭問:“你們聞到了沒有?好詭異的味道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應天府下水管道漏了。”
陳馥野言簡意賅:“是臭豆腐蛋。”
再次來到外邊那張出現詭異腳印的桌子前,陳馥野盯著這腳印,皺起眉頭。
江靈在一旁:“你怎么想?”
“我倒不是怎么想……”陳馥野說,“我試試。”
說完,她便一下跳上了桌子。雙腳正好和江靈勾出的輪廓重疊。
明白她的意思,江靈拿著抹布,抱臂若有所思:“哦……”
也就是說,現在的動勢,應該是和這個賊人當時的動勢完全一致。
于是緊接著,陳馥野踩著這兩個腳印,再次起跳——
一下子就跳上了自家小鋪的房頂。
“咔嚓。”腳下瓦片松動。
陳馥野蹲下身,掰了一下周圍這片瓦,發現明顯比周邊其他的瓦片要松一些,說明在此之前,這個落腳點就已經被人踩過,甚至可能是抽開過又拼回去的。
而此刻面朝的方向,正是林娘子家的鋪子。
也就是說,賊人先是從房頂窺探了一下自家鋪子內部,因為面積太小一覽無余,然后把瓦片拼回去,又借自己家鋪子當作踏板,跳去林娘子家的嗎?
“上面干什么呢!?”
袁捕頭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陳馥野的動作便頓住了,一想自己這個樣子,確實挺扎眼的,便只好說:“我在檢查花燈。”
聞言,袁捕頭倒是信了,甚至點點頭表揚她:“還得是小陳姑娘!為了保持我們水街上的最佳面貌,就得細心啊!”
說完,他突然一捂鼻子:“這什么味這是?”
江靈在下面:“臭豆腐蛋。”
于是袁捕頭毫不意外地又怒了:“今天搞什么臭豆腐蛋啊!?圣上好不容易來一趟,就光聞臭豆腐蛋了??”
江靈:“不是我們家,是……是……”
可能不太好直接說是林娘子家,她便移開目光:“反正不是我們家。”
袁捕頭指揮小捕快:“去,趕快給我找出味道的源頭!”
“是!師父!”倆小捕快便小跑出發的。卻并沒有往林娘子家方向跑,甚至跑的是反方向,兜了一圈才反應過來,又往回跑。
像是想起什么,陳馥野:“袁捕頭。”
袁捕頭便抬頭:“怎么了小陳?”
“請問,今早有店鋪失竊或者發現異常情況的嗎?”陳馥野問。
袁捕頭當即:“那肯定沒有。異常情況已經被我全部杜絕了,絕對不可能發生!”
陳馥野:“……”
那看來,別家應該是沒有什么詭異動靜的。就她們倆家。
這么一想……
“師父!臭豆腐蛋在這兒呢!”
小捕快站在林娘子家門口喊道。
聞言,袁捕頭便怒氣沖沖地快步上前,大概率是教訓林娘子去了。
陳馥野觀望了一下他離開,從屋頂跳了下來。
“我想到了一個可能。”陳馥野說。
江靈問:“什么?”
“你想,有什么東西是正好跟咱們和林娘子相關,跟其他所有商家都無關的?”
江靈摸了摸下巴,認真思考,果斷回答:“我知道了,是臭豆腐蛋的味道!”
陳馥野:“……”
她瞥眼看了一眼對街也在探頭探腦捂鼻子的老板,說:“很明顯,這個不對。”
江靈也看到了:“哦,疏忽了。”
壓低聲音,陳馥野說:“我覺得,跟青銅案有關。”
聞言,江靈霎時睜大雙眼:“難道……”
這種事情不方便在外面說,兩人便推門走了進去。張小二為了湊近乎,正在店里干活,陳馥野順口夸了一句:“挺勤快啊小二。”
張小二當即行禮:“義不容辭!”
“按照崔婉給我的說法,今天正是最后的交貨期限。”陳馥野說,“如果真像她所說,那青銅案一現世就被大人物看上,說明恐怕這根本就是早有預謀的事情。也許在我們剛把青銅案拼湊整齊的時候,就已經被盯上了。”
金蕓心在后景,反應很充足:“嗚哇好嚇人!”
張小二湊熱鬧:“什么啊什么啊?”
陳馥野瞬間冷臉:“燒你的茶水去。”
張小二從善如流:“哦哦,遵命大小姐。”
“而我擅自把青銅案藏了起來,在外人看來,青銅案神奇地不見了蹤跡。既然那大人物要強取,肯定會先派高手來打探消息,直接偷竊也有可能。根據此前他們獲得的信息,便理所當然會認為,青銅案還在林娘子家的地窖。”陳馥野繼續道,“所以——這就是林娘子家地窖遭殃的理
由。”
想了想,江靈點點頭,說:“有道理。”
金蕓心:“誒?那為什么臭豆腐蛋會遭殃呢?”
陳馥野:“……賊人嫉妒她發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臭豆腐蛋行了吧。”
忽略這點的話,這應該是最有可能的情況了。
“可是,如果那賊人真是高手的話,既然沒找到青銅案,應該也不會把地窖弄得一團糟啊。”江靈說,“不是應該絲毫不留痕跡嗎?”
陳馥野也在懷疑這點,抿抿嘴:“可能是中途遇到什么阻礙,所以情急之下這樣做的?”
“這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啊?”金蕓心捏著毛筆,“拒絕把東西白給他,就直接派人偷?這能是好人嗎?”
遠處,突然傳來由遠及近的熱鬧聲音。鋪天蓋地。
街上正有人開道。
“皇上來了皇上來了!”
第106章 第百零六回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種類……
袁捕頭激動地從店鋪面前小跑而過, 還不忘丟下一句:“微笑啊,要記得微笑!”
張小二連忙跑出去看了:“總算等來了!”
陳馥野很無語。既然他是自家忠誠的水軍預備軍,見到大明的皇上這么激動干什么。這么喜歡湊熱鬧嗎。
不過看樣子, 這下皇上是真的要來了。
“……”于是陳馥野默默地把店鋪的小門關上了。
不知道為什么, 總覺得這個熱鬧她不應該湊, 連臉都不應該露。
金蕓心站在門口,看了一眼窗外,又回過頭看了看她, 走過來, 神情堅定地摟住她的胳膊。
陳馥野:“你干嘛?”
“我覺得,我應該堅定地站在你這一邊。”她說, “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陳馥野:“我倒也沒有把他當成敵人。”
如果她把朱翊鈞當成敵人的話,從最開始,她就不會出現在這里。
金蕓心哼唧道:“我不管。反正既然你不出去……那我也不出去。”
江靈站在窗口前,探頭看著,聲音飄過來:“別糾結了,街上人都站滿了, 就算現在出去看, 也擠不到前排。”
她回過頭,又說:“那你們在里面,我占據這個窗口,隨時觀察外面的情況。”
第二句:“……哦,觀察不了了,連我們鋪子前面的人都站滿了。”
其實不必她說,光是聽外面的動靜,那可謂是一個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果真是大場面。
所以不知道袁捕頭說的要微笑究竟有什么必要性,搞得好像皇上能看見自己似的。就像去演唱會必須要費勁打扮化妝的粉絲,其實偶像也不一定能看見,主要是自己哄自己的儀式感,湊個熱鬧。
那些聲音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估計是袁捕頭說的,皇上正在隨機和一些當地商戶打招呼。
“不行。”江靈說,“我還是好奇朱翊鈞長什么樣,你們等等我,我保持立場堅定,去去就來。”
她推開門,大喝了一聲,惡狠狠從人縫中擠進去。
金蕓心依舊堅定道:“我是絕對不會去的!”
陳馥野:“好好好知道了。”
外面實在吵得人頭疼,為了裝死,陳馥野索性把窗子也關上了。反正她們店鋪就這么小小一間在街角,皇上不可能注意到這個拐角,更不可能來敲門,除非是把這里當成茅廁。
然而,就在產生這個想法的五秒鐘后——
“咚咚咚。”
門外人聲鼎沸,門被敲響了。
陳馥野和金蕓心對視一眼:“?”
“不、不會吧?”金蕓心小聲道,“沒說話,肯定不是江靈。可是,不可能是皇上吧?”
陳馥野心一橫,決定繼續裝死,不開門。
結果,見沒有反應,敲門聲便變得更加急促:“咚咚咚!”
這下好像不開門不行了。
陳馥野冷靜思考了一下,她的記憶里,自己從來都沒有公開露過臉,甚至連身份都僅在江州以謠言的方式流傳,在她正式接管家族之前,她是被絕對保密的存在,所以不會有人知道她的臉。
再說了,其實也不一定是皇上,可能只是別人。
所以,她打開了門。
“太嚇人了。”周怡說。
站在門口,她拎著三個大行囊,頭發蓬亂,驚魂未定道,“街上簡直跟喪尸爆發了一樣,我根本沒走路,我腳都沒沾地,擠著就過來了。”
陳馥野:“?”
竟然是她!?
金蕓心驚了:“學姐,怎么是你?”
周怡把行囊放在地上,用后背一撞,在路上的人漏進來之前,及時關上了門。
“我說服了我爹!”她雙眼放光,宣布道。
陳馥野:“你不用備考了?”
“不是!”周怡一臉欣喜,“我可以不用在家備考了!所以我今后就可以和你們一起住,一起工作了!”
陳馥野:“哦哦就是你還要繼續考進士的意思是吧。”
周怡:“嗯嗯,當然了。”
說完,她的臉龐當即變得陰沉起來,雙眸里的光彩像是短暫的回光返照,現在已然全部消失。
“呵呵,進士……要是考不上進士,我就會成為我們家族的恥辱,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可是我這下又要到哪一年才能考上進士……”
陳馥野:“……”
金蕓心:“嚶學姐你別念了我害怕。”
果然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回憶起當初她備考舉人的日子,感覺她又要開始重返癲瘋了。
“咚咚咚!”
門又被敲響。
這回倒是沒有什么懸念,是江靈:“快開門!是我!”
打開門,把她放進來之后,陳馥野迅速地堵上了門。
結果江靈也一臉陰沉地走了進來。
看到周怡,她陰沉地打招呼:“哇,學姐回來了啊。”
周怡陰沉地回答:“嗯,我回來了。”
陳馥野:“你這么陰沉又是什么設定?”
江靈坐在凳子上,給自己到了杯茶,喝下一口,嘆氣。
“我看見朱翊鈞了。”她說。
金蕓心連忙問:“怎么樣?”
“哎。”她一口氣灌下杯子里所有的茶,結果并沒能說出話,又重重嘆了一口氣,“哎!”
陳馥野:“?”
她搖搖頭,一臉心碎:“普男。”
陳馥野:“……”
合著就因為這個啊。
“這也太普了,你們知道有多普嗎?”江靈說,“就是那種娛樂圈仗著自己是星n代包攬所有好資源男主戲一部接著一部結果半點水花打不起來最后參加綜藝痛訴自己才華沒被發掘的那種普男。”
金蕓心:“可是他不是才十七歲嗎?”
江靈:“啊,對,他才十七歲,我懷疑朝廷給他謊報年齡了,說他37歲我都信。張居正能不能找人給他做點形象管理,作為一國之君,長得不行能說服得了誰?”
然后她又轉過臉,說,“小花,我再也不會腦補你們倆的cp了,這簡直就是在侮辱你!”
陳馥野面無表情:“誰讓你腦補那種東西了!?”
由于江靈已經對朱翊鈞徹底失去了興趣,并且看情況,皇上已經徹底走過了這條街。四人小隊重新集結,詭異事件又正當前,大家便圍坐小鋪中央,說起眼前要緊事來。
跟周怡把她這段時間錯過
的所有事情按照時間順序盤點了一遍,結果因為數據過于龐大復雜,硬是給她聽得cpu燒了。
周怡移開目光:“嗯,好,我理一下。”
然后三人就看著她這樣入了定,五分鐘后,依舊沒有動靜:“……”
可能人看著還好,但其實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
沒辦法,她離開得實在是太早了。周怡考中舉人那會兒,顧青山的案子還沒破,甚至連青銅案還沒有找到另一半,更別提后面連環引發的一系列事件,想要在短時間內理解這三個月中發生的事情,確實不容易。
終于,周怡在腦內理清楚了所有邏輯,回過神來,點點頭:“這樣啊。”
看著她過于平靜的臉色,仿佛當作剛剛那漫長的十分鐘并不存在一樣,陳馥野:“……嗯。你有什么看法嗎?”
周怡說:“既然如此,我覺得目前最要緊的事情,一個是去確認青銅案的安全,還有一個就是查清幕后主使的身份。”
金蕓心小聲:“什么?學姐你竟然真的全部理解了??”
周怡謙虛:“還行吧。”
“那現在,我帶你去攬云聲樓?”陳馥野說。
周怡:“好。”
“這個是去烏衣巷的地圖。”陳馥野又把那張尋女夫婦給的紙條交給金蕓心,“你們去找崔婉。記住,她表演型人格非常強烈,并且堅信我是身懷絕技的神偷,所以,適當利用設定,不要透露不必要的信息,套她的話就行。”
金蕓心接過來,一臉興奮:“好耶!終于可以去烏衣巷了!”
江靈:“啊?我跟你去啊?”
金蕓心皺眉:“真是的,我怎么了?瞧你那樣兒。”
周怡環視了一圈店鋪,問:“那誰來看店呢?直接關門的話,賊人又來了可怎么辦?”
“這個簡單。”陳馥野一把推開門。
因為外面看皇上的人潮已經散去了,陳馥野伸手一撈,就撈到了掃興歸來的張小二。后者似乎對他的對家正主完全不滿意,甚至有些輕蔑。
“小二聽令。”陳馥野說。
“大小姐,臣在!”張小二瞬間被點燃了。
“我們要外出半日,鑰匙給你,你來看店。”陳馥野把鑰匙交給他,“不用開門營業,只要蹲守在里面,防止有可疑人士進出就行了。”
“臣領旨!”借取到任務,張小二激情澎湃地單膝跪地,雙手捧接鑰匙,然后一個人喜滋滋道,“哇,怪不得人都喜歡當官呢,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陳馥野:“……”
于是,把鋪子暫且交給這也許不聰明,但絕對忠誠的張小二,四人便立刻分頭行動。
外面依舊人聲鼎沸,但是很明顯,皇上的車隊已經朝著夫子廟去了,估計是要到那里參觀。
周怡眼睛往后瞥了一下,說:“這就是張小二?”
陳馥野:“……這就是張小二。”
走進攬云聲樓底下,周怡站定了,仰臉環顧這座豪華樓閣,臉上出現一絲異樣。
陳馥野問:“怎么了?”
“這合法嗎?”周怡一臉正氣地擔憂道,“我進去了會影響考公嗎?”
陳馥野:“合法。他們不是牛郎,是提供情緒價值的服務業從業者,不從事**產業。”
由于解釋得非常有道理,所以周怡當即就信了。
結果今天由于皇上來巡街,姑母陳秋錦為了避免引人注目,干脆停業一天。
樓里難得冷冷清清,只有一些打掃衛生的小廝在工作。
想要知道青銅案目前的藏身之處,就得去找陳秋錦。于是陳馥野帶著周怡,繼續往樓里去。
然而剛走到中央的小戲臺前,龍之介竟然站在那里。
他依舊帶著他的太刀,雙手抱臂,站得筆直,不知道在做什么。
周怡立刻又對應上了信息:“日本友人?”
陳馥野:“對,日本友人。”
“龍之介,今天停業,你怎么在這兒?”陳馥野拍了拍他的肩頭。
聞言,龍之介不緊不慢地轉了過來。
“又見面了,神偷小姐。”龍之介勾起唇角,“我在冥想。”
陳馥野:“哦。”
這冥想就冥想吧,便要杵在戲臺前面,擋著人家掃地算怎么個事兒。
相比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似乎面色紅潤健康了不少,明顯是這段時間吃得好了,甚至陳馥野產生了一種他因此長高了的錯覺。
而他的穿著,除了頭戴假發,則依舊保持了原來的風格,踩著木屐,用繃帶將右手從指尖纏到小臂。
看見周怡在身邊,龍之介神色一動,問:“這是哪位?”
陳馥野便解釋:“這是我的朋友,我今天帶她來,是為了……”
龍之介立馬換上營業笑容。
陳馥野:“……”
果然就不該用這種句式開頭。
因為職業素養和職業精神都雙重達到s級的龍之介,迅速會錯了意,而且因為是天賦技能,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他牽起周怡的指尖,后者則一臉要入黨的神情,盯著他怪異的動作:“什么?”
“美麗的大小姐,歡迎來到攬云聲樓。”龍之介雙目射出星光,“感謝您指名我為您服務,今夜,我會讓你做一個甜美的幻夢——”
陳馥野:“停,龍之介,我說停止。”
然后她又:“學姐,你別管他……”
結果一轉臉,陳馥野看見周怡用另一只手顫抖地捂住了胸口。
陳馥野:“?”
周怡耳根發紅,看著龍之介,完全出了神:“天吶,竟然是男孩子,好、好可愛……”
陳馥野:“……”
她一把牽緊了龍之介的手。龍之介反過來驚恐道:“您這、這是要做什么!?”
周怡轉過臉:“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種類型的!”
陳馥野:“我知道嗎?”
她欲言又止,張了幾下嘴,發出“emmm……”的聲音,最終還是沒能說出話。
作為無論何時都非常冷靜的人,陳馥野想,她帶周怡來只是為了帶她點亮她錯過的地圖攬云聲樓,順便帶她熟悉熟悉周邊的環境而已。實際上,她去問姑母青銅案的情況,并不需要周怡的參與。
所以陳馥野決定先忽略眼前發生了什么。并且不管龍之介的死活。
因為她急著去看她的寶貝青銅案。
陳馥野露出一個微笑,拍了拍龍之介說:“對,這就是我的朋友,你們好好玩,我去辦事了哈。”
然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今天停業,周怡甚至能包場,多爽啊。
果然當她的朋友就是好。陳馥野忍不住想。
一路走上頂樓,敲了幾下門,陳馥野說了聲:“姑母,是我。”
陳秋錦便來開門:“馥兒來了?”
陳馥野點頭:“嗯。”
她伸手攬著自己,關上了門。
由于心知肚明,所以并不需要特地說出口,陳秋錦也明白她今天的來意。
第107章 第百零七回 著名大太監也是太監。
頂樓的天臺窗戶大開, 日光清淡,高樓風寒。窗邊一個貴妃椅,陳秋錦原本正在這里喝茶。
這里也是秦淮河畔視野最好的位置。站在窗邊, 可以清晰地看到縱橫交錯的街道, 此時的人們大多擁擠在夫子廟旁邊, 皇上一行也在那里。
陳秋錦伸出雙臂,抵在書柜上,又說:“馥兒來, 搭把手。”
一看她這個動作, 陳馥野瞬間懂了。
是像電影里面一樣的暗室!
兩人合力,推開了偽裝成書柜的暗室門, 里面果然露出了寬敞的空間。不過,里面看起來都是尋常擺設,似乎只是隱藏的起居室。
陳秋錦俯下身,又在暗室中的桌案底下,撬開了一塊石磚。
然后,在石磚下方,露出一扇四四方方的邊緣, 赫然是小門。
陳秋錦摘下腰間的香囊, 取出鑰匙打開了小門,里面是一個紅木保險柜。她又打開保險柜,這才把里面的青銅案取了出來。
這保密措施果真是非常安全。別說賊幾乎不可能進到攬云聲樓的頂樓房間了,就算進來,也很難摸到書柜后的暗室;即使進了暗室,那還要尋找這幾百塊石磚中的一塊;即使撬開了這塊石磚,還需要同時從陳秋錦身上獲得小門和保險柜的鑰匙,才能找到青銅案。而她身手了得神通廣大的姑母, 又能讓別人從她貼身的香囊里偷到鑰匙嗎?
這難度系數,完全就是地獄級別的。
陳秋錦把青銅案捧給她,問:“馥兒此次前來,可是因為發現了異常?”
摸到青銅案,心中總算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陳馥野點頭:“嗯。我們在鋪子旁邊,還有之前存放青銅案的地方,都發現了賊人的痕跡,很明顯,就是沖著青銅案來的。”
“那么,馥兒心中對于幕后主使的身份,又可有推斷了呢?”陳秋錦繼續問道。
陳馥野:“我……暫
時還沒有。”
和姑母站在這雕梁畫棟的樓閣之頂,看著遠處熱鬧非凡的夫子廟,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姑母。”陳馥野問,“關于這個至尊魔案的消息……除了我們家,還有哪些人知道呢?”
——時至今日,說出至尊魔案這四個字,還是那么的讓人感到羞恥。
陳秋錦搖著扇子:“這個可不好說。想當初,這個傳說是近百年前,咱們家在南洋航行之時,從一座小島上的仙人口中得知的。當時你的太爺爺還在世,他認定,這個傳說必然是真的,于是便在我們家族作為秘密流傳了下來。至于可還有其他人得知……我想,即使有,也并非那尋常人等吧。”
陳馥野點點頭,覺得姑母說得很有道理。雖然至尊魔案的故事已經變成了傳說和野史在坊間流傳,但是關于其背后的故事,也就是所謂的“至尊魔案現世,古滇國王宮大門便會在撫仙湖重見天日”這個秘密,卻完全沒有人知道。否則這會兒,就像太平洋對面的“淘金熱”一樣,大明估計也會出現通通奔向云南撫仙湖的“潛水熱”了。
“姑母,青銅案果然還是放在你這里好。”陳馥野說,“現在既然確認了它的安全,我就安心了。”
“嗯。”陳秋錦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說,“馥兒放心,凡是有意與我們陳家作對的,都不會有好下場。你繼續做你的事情便是。”
出來的時候,陳馥野看見龍之介正在被周怡涂口紅。
她給他化了一個精致的小妝,戴了頭飾,換了衣服,然后讓龍之介在她的命令下擺許多很可愛的姿勢。
只見龍之介嚴肅地半跪在桌子上,把拳頭舉在臉頰邊,“喵”了一聲。
“尊敬的大小姐,你覺得這樣如何呢?”
周怡正抱臂坐著,見狀不太滿意,抬手拍拍他的臉:“喵得再可愛一點,不許冷笑。”
于是龍之介就可愛地喵了一下:“喵!”
周怡往他嘴里塞了一塊糕點:“乖,這還差不多。”
陳馥野站在一邊,目睹著這詭異的一幕:“……”
她又“emmm”了幾聲,最終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這一天天的,真麻了。
回頭看見陳馥野,周怡揮手打招呼,神情一下子變得非常明朗且健康。
“龍之介,你最近賺得怎么樣?”陳馥野問。
看到她來了,龍之介明顯松了一口氣,從桌子上跳下來,說:“神偷小姐,托你的福,我已經賺了十九兩銀子了,并且完全沒有被潛規則!”
看著他晶瑩剔透的小口紅,陳馥野:“……嗯,好,好。”
“那你目標是要賺多少?”她又問。
龍之介:“在下之前在松江府的黑碼頭打聽,那里的海盜可以用假身份幫在下瞞過朝廷的眼線,讓在下用水手的身份登船,然后在中途航行到姬島的時候把在下放下來,屆時那里會有他們串通好的倭寇等在下,在下再坐他們的小船從長崎登陸,接著一直往北走走到福岡,那里有一戶農家接在下渡過御裳川。最后,在下只要一直往東北走過山口、鳥取和兵庫,就可以重新回到京都了!”
陳馥野皺眉,看著他描述完,并且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直接問:“所以是多少錢?”
龍之介:“三百兩。”
果然,帶人走線偷渡的中介價格都不便宜。
照他這樣賺,三百兩應該還是有希望的,雖然是一筆巨款,但是賺個半年估計也差不多了。
跟龍之介又寒暄了兩句,關心了一下他的工作情況,陳馥野便把周怡帶走了。
“玩兒得開心嗎?”陳馥野問。
周怡點頭;“特別開心,我們下次什么時候來?”
陳馥野:“下次……”
她真不知道。
不過照目前的發展趨勢來看,這里確實越來越像她們自己的據點了,主要是安全。
回到鋪子時,金蕓心和江靈還沒回來。敲了敲后門,陳馥野說:“小二,開門。”
結果里面傳來一聲:“不許動!”
三秒鐘后,張小二屁顛屁顛地過來把門開了,還行禮道:“恭迎大小姐!”
陳馥野直接讓他起開。
走進店鋪里,只見地板上被五花大綁了個人。
而且看這綁法,不像是邦人的,應該是用來綁家畜,比如水牛之類的綁法。
“大小姐,我在全神貫注看店的時候,突然聽見房頂有鬼鬼祟祟的聲音,便立刻出去查看。”張小二告狀道,“這一看不得了,只見房頂上,這人果然在鬼鬼祟祟地偷窺,我便英勇地挺身而出,將他拿下,并且綁了起來,聽您發落!”
陳馥野:“知道了知道了,你退下吧。”
張小二過癮道:“遵命!”
陳馥野蹲到這人旁邊,見是個衣著普通的男子,被張小二用抹布堵住了嘴,正在驚慌地奮力掙扎。
“你誰啊?”扯掉他口中抹布,陳馥野問。
“姑娘……姑娘別誤會!我可不是賊人!”他連忙解釋。
“不是賊人?”陳馥野點點頭,“那行,我先相信你。不過接下來你得說實話,告訴我,青天白日,你在我的鋪子頂上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有人、有人托我給您帶個話兒……”這人說,“我見您的鋪子門窗緊閉,可是實在急得很,便想上屋頂看看,您到底在不在……”
“好,什么話?”心中隱隱約約有了答案,陳馥野問。
“讓您把那青銅案帶到一個地方去,說是買主不明白您為何反悔,不愿意出售青銅案,而正巧今日買主就在應天府,所以遣我來詢問您原因,并且……想照例以白銀一千兩收購您的青銅案。只要您帶著青銅案去,賣主自然以這價錢收購。”
聽到這里,陳馥野反而不明白了:“為何反悔?如果不是賣主想不花費分文白取,還派高手來偷竊,我會反悔嗎?況且買主又何時說要以白銀一千兩收購了?”
“這……”那人說,“姑娘明鑒,我們買主怎么會干這等低端下流的事情?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誤會嗎……
既然這筆交易,是從中間一層一層傳遞過來的,那么如果真有人有貪心的話,倒確實有可能動手腳。
當然了,前提是這人說的是真的。
陳馥野扯著他脖子上的繩子,一把便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問:“你們賣主究竟是誰?要在哪里見我?”
“這個小的也不知道……!”被這力氣嚇到,這人戰戰兢兢道,“這里只有一張小紙條給姑娘,我就是個傳話的,旁的一縷不知啊……”
“不知?”陳馥野冷笑,佯裝要揮拳揍他,“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張小二在一邊:“大小姐,揍他!揍他!”
陳馥野頭都沒回:“一邊兒去。”
張小二便立刻蔫了。
“是啊。”周怡也說,“既然你剛剛的話語里,提到了賣主的看法。那么即使你是傳話的最后一環,又怎么可能一丁點都不知道賣主的信息呢?”
那人抖得跟篩子一樣,只是擺手:“真不知道,真不知道……”
由于陳馥野怕他被嚇尿了,于是先松開了他。
“怎么辦?去不去?”周怡問。
想了想,陳馥野點頭:“去。不過可能有危險,所以我得一個人去。”
周怡明了道:“你是準備偷偷去看看買主的身份嗎?”
“嗯。”陳馥野收拾了個包袱,在里面放了幾只杯子,又塞了幾團抹布,營造出里面好像有青銅案的假象。
“張小二,把他看緊了,一丁點消息都不許他傳出去。”陳馥野說。
張小二的癮便又上來了,行禮道:“遵命!”
這人給的紙條上寫的位置,并不太遠,甚至就在烏衣巷外圍。
陳馥野挎著包袱,從離開小鋪開始,便盡可能避著人走。
等快到烏衣巷的時候,路過一面白墻,她干脆伸手一攀藤蔓,跳到墻上去了。
中途跳過幾
個屋頂,沿著墻壁走,半小時后,陳馥野來到了這紙條所寫的地方。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光是看著就能讓人感到非常可疑的巷子。
因為在烏衣巷外圍的盡頭,所以此時此刻,沒有任何行人。兩邊天空盡數被梧桐和銀杏的樹冠所籠罩,而即使是如此繁茂的樹蔭下,卻沒有絲毫鳥鳴。
當然了,最可疑的,還是巷子里的這個人。
陳馥野站在一邊的高墻上俯視,頓時感覺她這樣不走尋常路,果真是個明確的選擇。
只見那人又高又瘦,一臉奸詐小人長相,衣著華貴,并且身上穿著的,竟然還是飛魚服。
此時此刻,他正負手站在巷子里面,絲毫沒有防備的樣子,似乎對于陳馥野會來赴約這事很有把握。
……這就很奇怪了。
像錦衣衛這種特殊職業,現在又是干這種明顯不是公差的勾當,誰會大大咧咧地直接把飛魚服穿在身上?陳馥野印象里,除了她在官府見到褚淮舟的時候,平常他壓根就不會穿這身衣服。
很詭異。
所以……這個錦衣衛是買主嗎?
一想,陳馥野又覺得也不會是他。看他的樣子,估計也就是個來跑腿的,上面肯定還有人。
而能讓錦衣衛來跑腿的……
那得是大官啊。
所以,究竟為什么要讓她到這種地方來,還派了個錦衣衛接頭?
怎么想都不簡單。
于是陳馥野決定先不下去,再觀察一會兒。
……
然后她發現,她就耗在這里了。
因為對方可能也是這么想的,非常有耐心,并且百無聊賴,蹲了又站,站了又蹲,就是不走。
這可怎么辦。好像再也看不出來什么名堂。
陳馥野抱著她的假包裹,心想,要不還是當作無事發生,直接走吧?
畢竟對方可是錦衣衛。作為朝廷的人,但凡做的不是那見不得人的事情,也不至于在這種地方,用這么傳統的方法搞地下交易吧?
而且他身邊看起來一個人都沒帶,更像是一個明晃晃的陷阱。
種種因素,都讓陳馥野更加確定,她絕對不能去。
腳踩在高墻之上,她果斷轉身就走。
所以陳馥野轉身了。
然后,她就這樣看見了從高墻那邊正在艱難走來的一排人。
陳馥野:“……” ?
這冤家路窄也不帶這么窄啊,她不走尋常路都到這個份上了,咋還能在這么刁鉆的地方正巧碰到對方的人?
一排人,大概六七個吧。
都蒙著面,剛好走到她面前,領頭的那個完全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只是悄聲問她:“怎么樣?徐大人等到拿貨的人來了嗎?”
陳馥野沉默片刻。
見她現在跑肯定是要露餡,于是干脆說:“沒等到。”
領頭的便回過頭:“人還沒來,我們先在墻上埋伏,等一露頭就立刻摁倒!”
陳馥野:“……”
哇,竟然真的相信了。
說完后,那一排小兵便站在她身后,非常認真地和她一起等待,并且左顧右盼,看得非常仔細,生怕漏掉了什么東西。
就這樣又等了二十分鐘。
然后那領頭的突然:“誒!不對啊!”
后面的小兵:“怎么了老大?”
“你你你!”他指著陳馥野,“我們府中哪來的女人?!”
陳馥野:“我是男的。”
他:“哦哦,不好意思兄弟。”
然而這回實在是騙不過他了。并且這回他取得了巨大的進步,僅用三秒鐘就反應了過來。
“不可能!我們馮大人一共只派了我們七人,沒有第八個人!你是誰?!”
嗯,這下好像沒辦法了,得跑了。
“嗖!”于是陳馥野回身橫腿一掃,踢下去三四個小兵,然后縱身跳到了下一個屋檐上。
然而,就當她打算跑酷逃跑時,卻從下面傳來一聲:“姑娘請留步!”
陳馥野:“我不留步!”
那被稱作徐大人的錦衣衛便高聲拱手道:“在下乃當朝東廠廠公,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馮大人的侍從,錦衣衛千戶徐爵,特在此等候姑娘多時了!”
陳馥野只聽清了那非常響亮的“大太監”三個字,有點不明覺厲,再加上這是明朝,宦官地位很高,所以她確信,她是真撞上大官了。
而現在身份已經暴露,她再跑可能適得其反。
所以陳馥野停住了。
站在屋檐上,她轉過身,身后那些小兵接二連三地向她奔過來,也被這個徐爵喝住,導致不小心掉下去了一溜。
“你就是大太監啊?”陳馥野問。
徐爵:“我可不是大太監,我家主子才是大太監!著名太監!”
總感覺這是在罵人,類似于那種“你才是大太監,你全家都是大太監”的句式,畢竟“著名太監”聽起來怎么也不像是夸人的詞。
“啊,我明白了。”陳馥野點頭,“所以,你就是那個大太監馮保的侍從,徐爵嗎?”
徐爵禮貌陪笑道:“正是在下,正是在下。”
陳馥野:“可是我怎么聽說其實你也是太監?”
聞言,徐爵當即怒了:“我怎么可能是太監呢!?”
陳馥野:“你生氣干什么?你家主子是太監,我說你是太監難道不是在夸你嗎。”
徐爵:“哦哦,不好意思,哈哈。”作為掩飾,他尷尬地撓了一下后腦勺。
這兩個人物,尤其是馮保,她倒確實知道。萬歷年間,叱咤風云,炙手可熱,肆意左右內閣,干涉朝政的大太監,就是他了。
而這個徐爵,則是馮保的小跟班,是個錦衣衛。
“那么,這位姑娘,想必你就是那找到至尊魔案的人了?”徐爵正色道。
陳馥野:“正是。你想怎樣?”
“那么,既然姑娘今日來誠心赴約,我也不打幌子,這里都是自己人,徐爵在此先跟姑娘說些實情。”他說。
陳馥野點點頭。
“姑娘看到我,想必會認為,這尊青銅案的買主,就是馮大人了吧?”徐爵問。
陳馥野皺眉:“不是嗎?”
徐爵笑了兩聲:“哈哈哈,是。”
陳馥野面無表情,咬緊牙關:“……”
什么廢話文學。
“當然了,現在的買主自然是馮大人。”徐爵說,“而最開始跟姑娘聯系的買主,另有他人。”
陳馥野:“到底是誰你說啊不是說好不打幌子的嗎。”
徐爵煞有介事,高舉雙手抱拳,朝向一邊:“那正是……”
看他的動作,說到這里,陳馥野徹底懂了。
“朱、朱……”
在把皇上的全名脫口而出前,陳馥野及時改口,“是皇上!?”
“沒錯。”徐爵說,“青銅案現世的消息,從一傳入順天府起,皇上便下令,要用黃金千兩買下青銅案,作他的私人藏品賞玩。于是,單純的小皇上便將這個任務交給了我們馮大人,哈哈哈,這實在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啊!”
陳馥野:“?”
很難想象他到底是用什么心態說出這句話的。
“我們馮大人對于這尊青銅案,可謂是非常的喜歡。并且,他從高人那里聽說了一個有關青銅案的重要傳聞,因
此,馮大人決定假借青銅案失竊為由,讓皇上放棄想法,自己偷偷收下青銅案。”
哦,搞了半天是這樣啊。
這么一來,陳馥野完全明白了。
從前到后都完全明白了。
第108章 第百零八回 這里可是!南京!
“所以, 派人來偷我青銅案的人,就是你們的人了?”陳馥野問。
徐爵又像剛剛一樣笑了,仿佛被夸獎:“正是如此啊姑娘。”
“可是來傳話的人又說, 你們買主絕對沒有那等低端下流的想法, 并且想照例出錢購買, 這又怎么解釋呢?”
徐爵:“哦哦,這當然是因為我讓傳話人說了假話。姑娘不了解,我們的手段其實一直都非常低端下流!”
陳馥野:“……”
“行吧。那現在你想怎么樣?”
“怎樣, 迫于我們馮大人的威名, 姑娘想把這青銅案白給我們嗎?”徐爵問。
陳馥野:“不可能。”
“那我們出白銀一千兩,姑娘現在還賣嗎?”徐爵又問。
陳馥野:“說實話, 我真不想。你們太膈應人了。而且話已經說到這里,我就算賣給你們,以后你們也必定會報復我。”
徐爵:“那接下來我要做什么,想必姑娘已經明晰了。”
陳馥野:“有種你就試試。”
話音剛落,陳馥野便原地起跳,再次翻到墻上。
然而下面一點動靜沒有。
徐爵:“搶青銅案啊!你們愣著干嘛!?”
小兵們:“哦哦,剛剛大人您話又沒說完, 指令不夠明確, 我們怎么知道現在就要開始搶?”
說完,那一行人便紛紛也翻上了墻沿,開始追她。
陳馥野靈活地上躥下跳,可惜只有這一片是好跳的,再往外沒什么能擺脫他們的地方了。
結果繞了兩圈,基本上就是圍著這條小巷跑,壓根沒跑出去。
而且那些人在墻上追不上他,但是嗚嗚泱泱的, 又甩不掉,很煩人。
又跑了兩圈,陳馥野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不對啊,她帶的也不是真的青銅案啊?
那她到底是在跑什么?
“想要青銅案是吧?”陳馥野說,“別追了,我給!”
說完,她將手中的包裹高高地拋了出去!
“快去拿!”徐爵說。
趁他們注意力被轉移,然后趁機逃跑就可以了!
包裹一被丟到空中,霎時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
陳馥野將包裹扔得盡可能遠,只見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勾物線,然后朝著巷子的另一端遠遠飛去。
徐爵見狀,伸出雙手拔腿就跑,那些小兵也立刻跟著跑。
然而,巷子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天降正義的高喊:
“不可以給他們!”
陳馥野:“?”
一道靛藍色的身影從那上邊的飛檐閃現出來。
那身影熟練地倒掛金鉤,使用了一招猴子撈月,將包裹一把收入囊中!
陳馥野定睛,只見是褚淮舟。
她:“……”
神經病啊?!
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這個時候出現,還把她的誘餌從半空給截了是幾個意思??!
陳馥野:“可以給!這個可以給!”
褚淮舟:“不行!絕對不可以給!”
真的就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陳馥野眼睜睜看著褚淮舟截到包裹,然后幾個小兵也拽到了包裹的下端,用力向下扯,結果屋檐上積水腳滑,褚淮舟就被他們這樣拖下來了,啪嘰一聲摔在地上。
然后,像看到綿羊的狼群,那七個小兵便接二連三地全部往他身上撲去。
陳馥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拳頭硬了,牙關緊了:“算我倒霉。”
她沖過去,一手抓起一個小兵丟到后面,結果徐爵這時候又揮舞著拳腳打上來了。陳馥野接了兩招,沒做攻擊,只是說:“你先等等!讓他們別打了,那里面根本沒有青銅案!”
徐爵:“什么?你竟然!?”
聞言,他便喝令那些小兵:“停下!都停下!”
小兵們停下了,從褚淮舟身上起來了。
小巷中一片狼藉,真是好一場混戰。
而且其實他們也沒有全部在搶,因為上面的人把下面的壓住了,所以下面的人實際上動都動不了,并不會像漫畫里那樣一團人裹在一起還能照常打的。
褚淮舟看著手中的包裹叮當滾下來幾個杯子和抹布,愣住了。
他僅受一點皮肉傷,臉頰上被蹭了兩道,衣服上都是下雨留下的濕泥。
“……啊。”褚淮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讓我給他們。我就說你怎么可能妥協呢?”
陳馥野面無表情:“褚淮舟看來我們今生有緣無份以后我們還是裝做陌生人不要再認識了吧。”……
褚淮舟:“我沒聽見,你先撤回一下。”
徐爵看到褚淮舟,皺起眉頭,說:“你也是錦衣衛?”
褚淮舟站起身,一把亮出繡春刀:“我當然是錦衣衛了。倒不如說,你是錦衣衛嗎?”
徐爵哈哈笑起來:“我不是錦衣衛,難道你還是錦衣衛?”
褚淮舟擺出一個看透一切的聰明表情:“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錦衣衛?”
陳馥野站在一邊:“……”
哇,短短兩個回合,竟然沒有一句話不是廢話,也屬實非常難得。
“看樣子,你就是個小小總旗吧。”徐爵不屑一顧道,“知道我是誰嗎?”
褚淮舟哼哼一笑:“自然是知道。”
徐爵:“是嗎?那你說來聽聽,我是誰?”
聞言,褚淮舟猶豫了一下,回過頭沖陳馥野小心翼翼確認道:“他是馮保手下的那個人嗎?”
陳馥野:“對。”
褚淮舟了然:“哦!”
然后他又確認道:“所以他就是那個太監對吧。”
陳馥野:“……”
徐爵:“……”
“你才是太監!你全家都是太監!”徐爵徹底怒了,“你說誰是太監呢?”
他身邊的小兵連忙:“徐大人徐大人,在外人面前注意影響,別壞了主人的威名。”
徐爵:“我哪管得了那么多?那小子竟然說我是太監!我到底哪里像太監了?!”
褚淮舟:“你別生氣啊,我就是確認一下,我又不認識你。”
此話一出,徐爵更生氣了。
也不知道是“不認識”更生氣,還是被認成太監更生氣。
于是,徐爵又把他的身份介紹了一遍:“你聽好了!我乃是當朝東廠廠公,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馮大人的侍從,錦衣衛千戶徐爵!”
再聽一遍,陳馥野依舊覺得,大太監這三個字不是很好聽。
褚淮舟抱臂,仰起臉龐:“這算什么?”
陳馥野瞥眼:“?”
徐爵:“哦?那你又是什么人?”
于是褚淮舟從袖口掏出來了一張花里胡哨的小卡片:“看好了!”
徐爵接過,艱難地認出了上面的印刷簡體字:
“復、復仇者聯盟末日審判協會終身榮譽會員……”
褚淮舟:“怎么樣,比你的什么大太監厲害多了吧。”
陳馥野看到上面一個大大的鋼鐵俠,問:“這什么?”
“不知道。”褚淮舟低聲,“穿越的時候順手帶過來的,我懷疑是我去廁所找胖子的時候沾上的小廣告。”
陳馥野:“……”
“真是可笑!”徐爵把小卡片砸在地上,說,“你一個小小總旗,竟敢阻擋我替馮大人辦公事?把他給我抓起來狠狠教訓!”
五秒鐘后,那七個小兵被接二連三打趴下了。
徐爵:“……”
“還真是有點拳腳。”他說,“那你跟我過兩招!”
在他沖過來之前,褚淮舟抬手:“且慢。”
徐爵:“干什么?”
“因為我有點搞不懂目前的局面。”褚淮舟說,“你為什么要打我來著?”
徐爵:“?”
陳馥野站在一邊,腳下還趴著幾個小兵,哎呦哎呦喊痛,她圍觀著,心想,現在到底是要怎樣呢?青銅案又不在他們身上,難道徐爵還真準備以此為由把他們抓起來?
小兵:“誒呦,姑娘不知道,我們馮大人看上的東西,哪里有得不到的道理?既然姑娘不愿意給,那馮大人也總有辦法拿!”
陳馥野往腳邊瞥了一眼:“你安靜趴著得了,話那么多。”
于是徐爵被迫又給褚淮舟解釋了一下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發展。
褚淮舟抱刀,了然地點點頭:“所以,你們就是偷竊不成,想強取咯?”
徐爵洋洋得意:“正是如此。正好現在我們的隊伍都在這里,拿到手之后,可以直接帶回北京獻給馮大人。”
結果,話音剛落——
“砰!”
褚淮舟直接拔刀出鞘,身體一轉,抵著他的膝蓋,將繡春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趴在地上的小兵們紛紛:“??!”
就在他
們要起身時,被陳馥野一掌一個,又拍回去了。
“來,小花老師,說詞兒。”褚淮舟說。
陳馥野拍拍手:“徐大人。”
徐爵瞪大眼睛,生怕被刀割到喉嚨,瑟瑟發抖道:“干……干什么?我告訴你們,要是傷我一分一毫,你們所有人都別想有好下場!”
褚淮舟貼心勸道:“你別擔心,我這就是個造型,怕你跑了而已。”
徐爵:“……”
陳馥野走到他面前,抱臂道:“你的這些事情,如果是在北京或許確實無人能管,但是不好意思——這里是南京。”
“南京有南京的錦衣衛,南京也有南京的大太監,你的那個大太監應該大不到這里來吧。”
“況且,今天皇上也在應天府。你又如何敢肯定,既然我有能力拿到這尊稀世的青銅案,我會沒有能力把你們的事情告訴皇上呢?”
徐爵:“你……”
陳馥野繼續道:“看來你們埋眼線,派高手偷竊,也是謀劃了很久的事情吧?結果不僅沒有成功,現在反而被倒打一耙,你覺得,我會是那任你擺弄的對象嗎?”
“所以,徐大人,要不我們在這里私了,怎么樣。”
徐爵:“你、你想怎么私了?”
陳馥野看了一眼褚淮舟:“青銅案,馮大人今天就別想要了,以后也別想要了,畢竟寶貝在我的手里,只要我高興,我把青銅案丟進海里都行。而徐大人如果不同意,還想反抗的話,那沒辦法了,我們已經有了如此多的證據,那就只能讓他把你送去南京五軍都督府立個案了。”
徐爵面色鐵青,然而根本無法掙扎分毫。
其實陳馥野懷疑,如果光揚言要告訴皇上的話,恐怕他并不會犯怵。因為皇上現在年紀還小,朝廷主要是以張居正為首的內閣、太后、以及大太監馮保掌權。即使皇上知道了馮保想搶他青銅案的消息,也不能怎么樣。
而現在最能讓他們退縮的事情就是,他們派遣的高手,并沒有率先找到青銅案。
這能說明很多問題。并且最能說明的,也是最明顯的是,自己這邊擁有保護青銅案的能力。
而如果為了這樣一尊青銅案鬧出太大的動靜來,那就得不償失了。就像剛剛說的,萬一她真火起來,把青銅案毀了,誰也別想得到好處。
而這尊青銅案,明白其背后緣由的人都知道,是不能毀的。
半晌后,他只得作罷了:“……行,算你有種。”
徐爵又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刀,說:“那我回去就跟馮大人說,青銅案已經在我們之前,被人捷足先登了。”
陳馥野:“好,多謝徐大人。不過,你要怎么讓我相信,你不會食言呢?”
徐爵瞪了一眼褚淮舟:“他是錦衣衛,他知道我們的規矩。”
突然被cue到,褚淮舟稍稍挑眉。
陳馥野:“什么規矩?”
褚淮舟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如同被老師抽查背書時突然想不起來了的痛苦。
“如果你撒謊,就把你閹了嗎……?”褚淮舟謹慎地詢問徐爵。
徐爵:“你他媽到底是不是錦衣衛啊!?”
然后作為前輩,徐爵給褚淮舟現場補了個課。褚淮舟連連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想到一個事情,陳馥野最后詢問了一下徐爵:“徐大人,所以你們的人已經在往撫仙湖去了,是嗎。”
徐爵冷笑,露出一個沒想到的神情:“姑娘倒是聰慧。比這小子聰慧多了。”
果然,所以他們才害怕自己毀掉青銅案。畢竟按照傳說,青銅案現世,古滇國的王宮大門才會打開,而如果毀掉青銅案,誰又知道會發生什么?
雖然陳馥野還是不太相信這個傳說,但是她相信玄學克制一切。
得到應允,小兵們起身準備撤離。徐爵憤憤瞪了兩人一眼,抱了個手,也沒再糾纏,轉身離去。
……
看著他們離開,褚淮舟放下心,把刀收回刀鞘中。
陳馥野看著地上那張花里胡哨的小卡片,撿起來,遞到他面前:“還給你,復仇者聯盟末日審判協會終身榮譽會員。”
褚淮舟笑起來,揣進袖口:“謝了。”
他把地上的杯子和抹布都撿起來,塞進包裹里,背在身上,問:“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陳馥野略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找個地方先給你擦擦臉吧。”
第109章 第百零九回 我們的歷史只是一直在循環……
聞言, 褚淮舟愣住:“我臉怎么了?”
陳馥野:“你自己摸一把。”
他這才伸出手,指腹正好沾到劃痕流出來的血,那是在地上蹭出來的。仿佛沒想到, 他輕聲“嘶”了一下:“怎么這還破了……”
一路往烏衣巷里面走, 陳馥野說:“你被那么多人壓在地上, 可不得掛點彩。”
他沒在意,反倒遺憾道:“哎,我還以為我這次出現得多及時呢, 我都想好打算怎么聽你夸我了。”
陳馥野轉過臉, 質疑道:“我還沒問,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今天皇上不是來秦淮水街嗎?”褚淮舟回答, “我本來要為了安全排查巡街的,但是人員滿了,我就偷偷溜出來摸魚,打算去你鋪子里。結果,學姐就告訴我你來這里了,我這不就來找你了嗎。”
看見他嬉皮笑臉的,陳馥野:“……”
也不知道他這來得究竟算不算巧。倘若他沒來的話, 自己早溜了。但是他來了, 又這樣一鬧騰,說不定馮保那邊真的會就此作罷。
至少暫時會吧……
最后問徐爵的那個問題,關于他們的人是不是也已經派出了探險隊去云南,因為陳馥野猜到,之所以馮保如此迫切地想得到青銅案,絕對是因為這個消息。
只不過,所謂的古滇國王宮大門開不開,并不取決于青銅案在誰的手上, 即使沒有能夠搶奪到青銅案,照樣也可以去撫仙湖。所以馮保應該并不會死盯著她的青銅案不放。
再說了,她早已經將青銅案轉移了埋藏地點,現在除了自己人,根本就是無人知曉,所以也無從找起了。
至于這個傳說究竟是不是真的……只能等她姑父婁進或者房守仁的消息了吧。
說不定她家的探險隊員還能跟馮保的人狹路相逢,想想也是挺滑稽的。
“那你偷溜出來摸魚,沒人管你嗎?”陳馥野問。
褚淮舟把她的包裹單手挎在背后,里面的杯子叮當響。聞言,他說:“這你就問到點子上了!”
陳馥野:“?”
“胖子已經成功升千戶了,那你猜我現在的上司是誰?”他說。
陳馥野“吼”了一聲,笑道:“這么好?那你豈不是可以天天摸魚了?”
“嗯……其實也不行。”褚淮舟高舉雙手,伸了個懶腰,“胖子現在樹大招風,他怕被彈劾,所以我還是得做做樣子。”
陳馥野:“褚淮舟,我發現了。”
“什么?”他轉過臉。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歡當錦衣衛?”她問。
褚淮舟眨眨眼睛:“……”
“在五軍都督府的時候,因為這個身份,所以無意間接觸到了很多案子。”他突然說,“雖然說咱們是在穿越吧,但是有時候你會不會發現,哪怕時間過去了三百年,四百年,一千年,很多事情卻根本一點變化都沒有?”
想了想,陳馥野點點頭:“嗯……是啊。”
“你知道我最近翻到的一宗陳年舊案是什么嗎?”褚淮舟說。
陳馥野蹙眉:“是什么?”
“拐賣兒童。”他說,“而且全是應天府周邊的女孩子,年齡全部在五歲到十二歲之間。團伙作案,大概持續了快八年了。”
“拐賣……?”陳馥野微微睜大眼睛,“那五軍都督府沒有派人調查過嗎?”
“當然調查過。”褚淮舟壓低聲音,“然而,到現在只在三年前抓到過一個小嘍啰,幾經拷打之后無果,染病死在了牢里。然后……不知
道為什么,就這樣擱置下來了。”
然后他又補充:“我也是前幾天在那邊摸魚的時候翻到的。”
聽他的這個描述,陳馥野莫名想起了她問路時遇到的那對尋女夫婦。
難道……也是這個案子的受害者嗎?
想著這個事情,陳馥野低著頭,沒說話。
褚淮舟看了她一眼,咳嗽了兩聲,語氣又明朗起來,說:“所以你看,皇上好端端一個十七歲的大小伙子,那么多人前擁后簇,難道還不夠安全嗎?也不缺我一個是不是。”
陳馥野抬眼,只見已經繞到了烏衣巷門口,便拽著他的手腕把他拉過來:“是是是,人間這么多疾苦,皇上的鷹犬有什么好當的。”
有被鼓勵到,褚淮舟:“就是!還不如關心一些別的事情!”
陳馥野一想,褚淮舟去鋪子里找她的時候,金蕓心和江靈還沒回去,那估計是還在崔婉的店里,于是她打算過去一趟,一是跟崔婉說一聲這筆交易的結果,二是給身邊這個人擦擦身子擦擦臉,省的跟個泥人似的。
走到門口,就又到了對暗號的時間。
然而看到褚淮舟那身衣服,大娘立刻警覺:“他不可以進去!”
雖然身上沾了泥巴,但也依舊能看出來,這是飛魚服。而憑烏衣巷這個地方的特殊性質,是斷不可能讓錦衣衛進去的。
陳馥野:“大娘,他是跟我一起的,他不是……”
褚淮舟:“對,我不是……”
“哇!”
身后傳來雀躍的喊叫。
哦!
一聽到這個聲音,陳馥野就知道,事情有解決的辦法了。
“是公主姐姐和大俠哥哥!”隔著遠遠的,扎著兩個小辮兒的唐盈盈樂得跳起來招手。
說完,明顯是剛下學的三小只便連忙跑到了身前。盈盈抱著陳馥野的胳膊,嘻嘻笑著甜甜問:“哥哥姐姐今天怎么到這里來玩兒了呀?是約會嗎?”
歐陽立:“盈盈我說過了你不要這樣。”
對于這個新更換的稱呼還不太習慣,陳馥野猶疑道:“不叫兇惡大姐姐了嗎……?”
盈盈也遲疑了一下,覺得可能自己更喜歡原來那個,于是便說:“那叫兇惡大公主怎么樣……”
陳馥野:“……”
歐陽立抱著小木劍在一邊:“盈盈,太難聽了。”
一看到褚淮舟,小龍雙眼發亮,跟個球似的,背著小書包和打狗棍,簡單做了一個助跑之后,往褚淮舟懷里猛得撞過去:“大哥哥!”
好在褚淮舟做好了準備,張開雙臂,在他撞進來的瞬間,將這小胖墩兒一把抱起來:“哦!是小龍啊!你怎么又胖了?”
小龍:“我昨天吃了三根大肘子!”
褚淮舟:“我也想吃!你能不能請我吃啊?”
小龍:“那沒有了,我都吃完了!”
看著他們倆激情互喊,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這么深厚的感情。
“門口的大娘不讓我們進去。”陳馥野對盈盈和歐陽立說,“你們是這里的人,要不讓她給我們通融通融?”
聞言,盈盈自信地拍拍胸脯:“放心姐姐,包在我身上。”
說完,她便走到大娘面前,簡單說了一句。然后大娘立刻掏起偽裝成扁擔的打狗棍,行禮道:
“是,幫主!”
陳馥野:“……”
褚淮舟:“……”
兩人對視一眼:?
她剛剛叫盈盈什么來著?
“盈盈。”陳馥野說,“她剛剛叫你什么?”
唐盈盈撓撓小臉蛋:“幫主啊。”
陳馥野:“什么幫主?”
唐盈盈:“丐幫幫主。”
陳馥野:“……”
果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搞了半天,原來大明現任丐幫幫主是一個五歲小女孩,并且該名小女孩剛剛放學,手上尚且遺留著因為沒背出來課文被先生打手心,然后放學又在街邊摸爬滾打留下來的多重痕跡。
“既然我們幫主都這么說了,那么兩位,請進吧。”青石牌坊下,大娘側身讓開一條路。
勉強接受了現實,陳馥野被盈盈拉著進去了。
“哈。”然后陳馥野又了然了一個事情,“所以那個‘打狗打狗棒,叫花叫花雞’的暗號,是你定的啊?”
唐盈盈嘻嘻笑著:“對啊對啊,姐姐你覺得怎么樣?”
沉默片刻,陳馥野還是準備說實話:“要不你還是考慮考慮換一個吧……”
歐陽立也搭話道:“我也一直這樣跟盈盈說,但是她對她的品味很滿意,一直都不肯換。”
聞言,唐盈盈撅起小嘴,一把抱住褚淮舟的手腕:“竟然詆毀我精心設計的暗號,我不跟你們玩了!”
褚淮舟似乎是第一次來烏衣巷,他正入神地打量著街道兩邊的各色店鋪,當然了,還有烏衣巷的各色過路行人,依舊一個比一個怪異。
看到他的衣服,有幾家店鋪便默默關上了門窗。
“盈盈,你是丐幫幫主的事情,怎么之前不告訴我呢?”陳馥野問。
唐盈盈:“因為我爺爺只是把名頭給我了,我還沒有真的開始當幫主,連爺爺的打狗棒都沒有拿到,所以我準備等什么時候真的當幫主了,再給姐姐說。”
陳馥野笑了笑:“這樣啊。”
等她真的當幫主了……說實話,自己連到時候會在哪兒都不知道。
她是會一直留在這里,還是會穿回去?還是再慘一點,干脆被發現身份通緝了呢?
果然人生變化無常,誰也不知道未來的事情會怎樣。
小龍嘰里呱啦在跟褚淮舟介紹烏衣巷的這些店鋪,褚淮舟跟小胖墩兒聊得開心得很。
“不過,爺爺說……”盈盈小聲,“我們丐幫可能要干不下去了,說不定我會是最后一任幫主,也說不定連最后一任幫主都當不上了。”
陳馥野不解:“為什么?這么多年的一個大幫派,怎么會說干不下去就干不下去呢?”
唐盈盈皺起小臉,想了想,搖頭道:“爺爺說的一些話,我沒聽懂,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陳馥野看了一眼歐陽立,小孩哥卻也沒接話。
一路走到了崔婉家的古董鋪子,然而,金蕓心和江靈不在這里。估計她們是正好走了,完美錯過。
“崔姐姐。”陳馥野打招呼。
崔婉在店里,看到她,心中已然明了,捂著帕子嘆息笑笑:“誒呀,妹妹啊,時至今日,你來姐姐這里也是沒有用了——”
“我知道。”陳馥野說,“我就是告訴姐姐一聲。還有,剛剛在后街,我差點兒把徐爵打了。”
崔婉:“……”
崔婉:“你、你把誰打了?”
陳馥野:“沒真的打,就是恐嚇了他一下。我怕他們今后還來糾纏。”
“不是,我是問你。”崔婉說,“你把誰打了?”
“?”陳馥野:“徐爵。”
崔婉:“徐爵是誰?”
……
哦,對,她也是個中間傳話的,并不知道買主是誰來著。
于是乎,陳馥野只好迫不得已揭秘了買主的真實身份。
聽完,崔婉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拖長的“哦——”
“姐姐我就說嘛!”
崔婉一拍桌,“看到沒有?我這兒能攬到的客源,都是非同凡響的,知道吧?不是皇上就是大太監,天王老子都能來!”
陳馥野:“……”
怎么這結局還能被她變成廣告詞的?
“哎。”崔婉拿小刀挫著指甲,嘆氣道,“不過啊,這回算是白干咯。一個子兒都沒賺到不說,怕是還得罪了不少人呢。”
古董圈就她一個人脈,陳馥野只好勸她:“姐,別擔心,以后若是還有好寶貝,我繼續來找你。”
崔婉笑笑:“這倒好說。我啊,可不是在抱怨妹妹你。”
這筆交易以這樣的結局告終,感覺也是挺奇怪的。最后誰都沒有因此獲利,崔婉也算是白中介了一趟。
至于原本期待一夜暴富的三小只,此時也十分贊同她的看法。
“我也絕對不會給他的!”唐盈盈說,“我最討厭這樣欺負人的了!”
“是啊,姐姐。”歐陽立點頭,“你做的對。而且,就算我們真的賣給他們了,憑他們的品性,也斷然不會就此作罷。”
小龍略惆悵,托著臉蛋嘆氣:“哎,那我們的古董鋪子可怎么辦啊?”
崔婉聽在耳里:“你們呀,與其想著靠賣寶貝賺大錢,還不如盡快攢錢呢。若是真有好地方或是好貨源,姐姐我還可以幫幫你們幾個小鬼。”
聽他們就著這個聊起來,看來,關于青銅案的這筆交易,確實就這樣結束了。
至少在房守仁回來前,不出意外的話,這尊青銅案會一直安全地存放在攬云聲樓的頂樓暗室中。
陳馥野問崔婉要了臉龐,水和抹布,通通遞給褚淮舟:“擦吧。”
褚淮舟被她摁在椅子上,誠摯道:“我也想自己擦,但是我手斷了。”
陳馥野面色不善地盯著他:“……”
見狀,崔婉從熱烈討論的三小只中間走過來,捏著手帕,喲了一聲:“這誰啊這是?”
陳馥野也不知道怎么說,于是回答:“一擦臉的。”
看到她,出于禮貌,褚淮舟笑了一下:“姐姐好。對,我就是一來擦臉的。”
然后他就眼巴巴地看向陳馥野,試圖在外人面前道德綁架。
“……”陳馥野捏緊了抹布,用在大潤發殺了三年魚的神情,沾了點水,給他擦臉上的血痕。
褚淮舟抬臉遞過去。
結果崔婉也在一旁,用非常專業且考究的目光看著這一幕。
同時被兩股目光注視,陳馥野的面部表情更加僵硬:“……”
終于擦完,陳馥野一把將抹布丟進臉盆,沒好氣道:“擦完了,你一邊涼快去。”
褚淮舟輕快道:“好的。”
見褚淮舟去找三小只了,崔婉連忙拉過她的手腕,問:“妹妹,你在哪兒挖出來的這種品相的男人?”
陳馥野:“我……挖出來……品相……男人?”
怎么每一個詞語的組合聽起來都這么出人意料。褚淮舟到底是人還是陪葬品?
“看不出來啊,配得很配得很~”崔婉用很八卦的笑容拿手帕打她,“還以為會是那種很難管教的花花公子類型,結果竟然能把他教訓得這么粘你,真是……誒呦,妹妹你果真是什么都會啊。”
陳馥野面無表情,決定從根源斷絕她的幻想:“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結果崔婉笑得更加意味深長:“姐姐懂,姐姐懂,不走心就是了,對吧。”
陳馥野:“……”
“不過,他果真是錦衣衛嗎?”崔婉又問。
陳馥野:“你希望他是還是不是?”
崔婉哼了一聲:“我又無所謂~畢竟姐姐我雖然在這烏衣巷之中,但是行得端坐得正,可不怕什么錦衣衛不錦衣衛的,呵呵。”
陳馥野:“那他是。”
崔婉:“??!”
“下次別帶他來了。”崔婉的眉毛立刻倒豎,“你玩你自己的男人去,不要往我這里帶,品相再好的也不行!”
陳馥野:……不是說好不在乎的嗎。
再說了,咋了她就玩男人了,誰見過玩男人還要給男人擦臉的,這不是倒反天罡嗎。簡直被白扣一頂帽子。
處理完這些事情,迫于她的威壓,陳馥野便帶著褚淮舟走了。
也跟三小只告別,不過其實明天他們就要來打工,所以告別就是走個形式。
接下來的日子,便只剩兩件事,一是等戶部那邊地皮歸屬的結果出來,二則是一邊攢錢,一邊等過年了。
第110章 第百十回 聊天就是互相暴露隱私的活動……
走出古董鋪, 褚淮舟問:“她兇你干什么?”
陳馥野:“為了你的尊嚴起見,你還是別問了。”
褚淮舟想了想,回答:“不瞞你說, 其實我是低自尊人格。”
陳馥野:“……我沒問你。”
誰問他了。
回去路上, 快要走到夫子廟近前, 看到街邊一個斷了半只胳膊的乞丐,陳馥野便順手給了他一吊錢,又熟練地去一旁的鞋店給他買了雙布鞋, 在小攤上買了三張餅, 一并給他。
她還沒跟褚淮舟說這回事,所以看著她這一手熟練的善舉, 褚淮舟一臉淡然,仿佛平靜地接受了什么事實:“原來你真的是公主啊。”
陳馥野斜睨:“什么叫真的是公主?”
“你看,這么善良的話,應該是比較經典的Snow White吧。”他回答。
“我可是有利可圖的。”陳馥野無語,“再說了,我是白雪公主,你是什么?”
“我是……”結果褚淮舟認真地思考起來:“開心果。”
陳馥野:“……”原來想了半天就想出來一個小矮人的名字啊。
乞丐感動地熱淚盈眶, 連聲說謝謝。
陳馥野言簡意賅, 直接道:“不謝。把你草鞋扒了給我。”
乞丐:“好說,我這就扒!”
一來一往的,非常簡單粗暴。雙方都很樂意。
褚淮舟在一旁圍觀,這才明白:“喔,我就說你鋪子后面那堆草鞋是怎么一回事。”
聞言,陳馥野想解釋,卻被乞丐先開了口:“這位大人一看就不了解了吧?姑娘接濟我,給我錢財, 還給我吃食,理所當然的,我自然是要把舊草鞋給她,好讓她能去范丹像前許的愿靈驗些。”
拿到了乞丐的草鞋,陳馥野一手拎一只,走到褚淮舟面前:“包打開。”
“嗯?哦,好。”褚淮舟打開包,她就把草鞋放進去了。
算起來,這應該是第七雙草鞋,距離任務需求的九雙,就差最后兩雙了。自從之前向歐陽立取了經之后,陳馥野每日都在留意街邊的乞丐,通過接濟他們,換取他們身上的草鞋、拄杖和水瓢。草鞋是最好攢的,畢竟每個人都穿鞋,但是后面兩樣并不是每個乞丐都有,因此還得再碰碰運氣。
見這乞丐似乎也是個熟練的老乞丐了,陳馥野便問:“你是丐幫的人嗎?”
乞丐捧著熱乎乎的餅子,笑道:“姑娘看我這模樣也知道,普天之下的行乞之人,如是真問起來,又有幾個不會說自己是丐幫的呢?”
聽他這么一說,陳馥野皺眉:“這是什么意思?”
“江湖上那么多門派,唯獨丐幫從古至今都只有乞丐。”乞丐說,“可是,若非是不幸致使貧苦如此,又有誰真的樂意做乞丐呢?若不是當年洪武大帝心念往事,可能在我大明的國土上,都不會再有丐幫存在。現在既然還能延續,我一個小小乞丐,說一句自己是丐幫的人,也算是苦中作樂啦。”
陳馥野:“……那要不我幫你問問正式加入丐幫有什么條件?”
前腳還在感嘆悲涼的乞丐立刻雙眼發亮:“……真的可以嗎!?”
陳馥野隨口胡扯:“可以,正好姑娘我今天剛和現任丐幫幫主結了把子。”
結了嗎?沒結。也沒必要。
估計給盈盈帶串糖葫蘆就能走后門了。
說完,告別了乞丐,兩人便繼續往回走了。
褚淮舟回過頭:“你說,加入丐幫能有什么福利之類的嗎?”
陳馥野:“怎么,你也想加入?”
“你還真別說。”他回答。
陳馥野:“……”
“我在想,照我這個樣子,萬一哪一天有人看不慣我,連胖子都保不了我,被開除了可怎么辦?”褚淮舟“嗯?”了一聲,“你說怎么辦?”
陳馥野努力跟上他的腦回路:“所以你想說的是,如果有一天你被五軍都督府開除,下一步計劃就是直接加入丐幫?”
褚淮舟堅定道:“如果真有這么一天的話,我想說,對。”
陳馥野:“哦。”
什么玩意,這職業跳槽跨度這么大嗎。
“我看你也挺合適的。”陳馥野說,“真的,你身上確實有
一種丐幫的氣質。你要不向指揮使大人申請,把繡春刀換成打狗棒吧。”
褚淮舟笑瞇瞇道:“哇,這是在夸我嗎?”
陳馥野:“……什么,你竟然真的在開心。”
完全理解不了。
“說起來,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的人設?”又走了一段路,褚淮舟突然問道。
陳馥野:“人設?”
他點頭:“嗯。”
以為他又在說什么有的沒的垃圾話,陳馥野:“你這么大一個鮮活的人,難道還不夠讓我了解的嗎?”
“不是這個。”褚淮舟說,“再深層一點的人設,關于我的這具身體的記憶。之前你不是跟我說過你老家的事情的嗎?但是我的你還不知道吧。”
明白他的意思,陳馥野興趣來了:“你是說,明朝的這個你的人生經歷嗎?”
褚淮舟:“沒錯!怎么樣,感不感興趣?”
陳馥野微微斂眉:“……就、就那樣吧。”
于是這回答就被他默認了,是“非常感興趣!”的意思。
走進人來人往的水街,天色已晚,皇上一行人已經要回行宮了。
聽路人們嘰里呱啦的交談,今日皇上算是把秦淮水街兩岸逛了個遍。因為現在的朱翊鈞剛剛十七歲,是個民眾們比較偏愛的大胖小子,所以人們似乎很愛討論他。
然而陳馥野還是一眼都沒看見皇上。
跟之前在畫樓里當模特的時候一樣,人人都看見馬湘蘭了,她也是一眼都沒看見。
陳馥野懷疑她這是身中了什么“絕對無法看見公眾人物”的詛咒。還好她不追星,不然也太慘了。
鼻腔涌入一股香草香料熬制出來的異香。在寒冷的初冬夜里,暖呼呼的。
“你看。”褚淮舟語氣里有幾分驚喜,“是那種果子,我們吃過的。”
順著他的手指,陳馥野抬眼看去,只見一口大鍋,她便了然了:原來是砌香果子。香草藥熬大鍋,然后把各種水果浸泡在里面,主要是櫻桃、杏子和楊梅之類的方便腌制的水果。
之前天熱,這家小攤做的就是冰涼的砌香果子,而現在天冷,自然就變成熱氣騰騰的了。
“其實這家基本上每天都在。”陳馥野說。
褚淮舟:“我不知道,我又沒法天天從這里走。”
陳馥野哼笑了一聲,抬手拍拍他肩頭:“別饞,這回姐請你吃。”
褚淮舟立馬配合道:“謝謝姐!”
去攤前買了一盒,兩人坐下來。
一聞到這股味道,陳馥野沉默片刻:“你記不記得……之前我們第一次吃這個的時候……”
褚淮舟的聲音也禁不住低了下來:“那還是很尷尬的時間……”
陳馥野:“……”
“什么?原來那時候你也很尷尬嗎?”她有點不敢相信,畢竟這人不像是會尷尬的樣子。
“尷尬。”褚淮舟點頭,肯定道,“準確地說是很難受。因為當時我們互相還不確定對方是穿越的人對吧?”
陳馥野:“對啊。”
“但是,穿越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在沒有明確的信息之前,你沒法直接問別人是不是穿越的對吧?萬一別人不是,被當成精神病了怎么辦?”
陳馥野:“對!”
“然而,你的心里其實特別希望對方是穿越者,甚至你都清晰地感覺到了,可是偏偏隔著一層窗戶紙不能捅破,多痛苦啊。”
陳馥野:“哦哦,你很敏銳嘛你!”
“過獎了過獎了。”褚淮舟勾起嘴角,得意地笑起來,“只是自己的一點穿越小心得罷了!”
看著他的樣子,陳馥野心想,果然一個敢吹,一個敢飄。
好在這回吃的時候,終于不尷尬了。陳馥野也這才明確地知道,這個果子究竟是什么味道。因為被提前腌制過,汁水飽滿,又不至于太甜,香草藥帶來的異香聞起來沖鼻,吃起來卻是能接受的范圍內,回味很甘甜,加上是剛盛出來的熱乎乎的果子,很暖胃。
話回正題,褚淮舟問:“你家有祖墳嗎?”
陳馥野不解:“當然有了。”
她老祖宗那個身份,雖然對于朝廷來說是個驚天大雷,但祖墳肯定還是有的。就在江州老家。
褚淮舟又問:“被刨了嗎?”
陳馥野:“……”
“不好意思,我沒有冒犯的想法。”他及時補充,“現在讓我們跳出自己當下的身份,以時間旅行者的視角來看待這一切。”
陳馥野:“哦,行吧。”
話是這么說,一開口就問別人祖墳有沒有被刨,還是挺炸裂的。
“以前開國那會兒被刨過。”陳馥野說,“后來遷了祖墳,一部分流到了福建,一部分還保留在江州。”
聞言,褚淮舟點點頭:“這樣啊……其實在遇到你之前,我還以為你家的境遇會不太好呢。”
“至少在這個世界還行吧。”陳馥野說,“畢竟這是平行世界嘛。”
是啊,平行世界主打的不就是離譜嗎。連她都能當反派繼承人了,說明這世界確實充滿抽象的謬誤。
結果,他不知道是興趣上來了還是什么,繼續問:“那你家又是怎么……”
“等等等。”陳馥野抬手,“打住打住,總是問我干什么,你不是要說你的事情嗎?”
褚淮舟:“我是想鋪墊一下來著,但是突然就覺得這個話題還挺有意思的。”
陳馥野:“……”什么針眼大小的注意力。
然后,他就繼續說他的了:“我之所以那么開頭,是因為我家的祖墳被刨了。”
陳馥野皺眉:“你家?祖墳?被刨?”
對哦,自己還不知道,他家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情況。這種問題,雖然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是特意問他,也感覺會有點兒奇怪。好在這回他自己說了。
“嗯,我家。”褚淮舟說,“我的父親,叫做褚燮。”
“褚燮……”陳馥野努力回憶著,奈何不知道這名字,看來應該不是什么太大的人物。
她搖了搖頭。
“你不認識正常。”褚淮舟彎眸,“因為相比之下,確實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他是嘉靖年的進士,做過太子少保,鎮守過山海關,然后因為得罪了宦官被貶謫到潮州。”
陳馥野垂下眼睛,吃了一顆果子:“哦,這樣啊……”
“所以,你家的祖墳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被……?”
“沒錯。”褚淮舟說。
聽他說的內容,陳馥野感覺這應該是一個比較悲涼的故事,然而他的話語里完全沒有這種意思。
“當時,我爹和我娘坐船去潮州,路途中正好經過淮河,我就是在那艘船上出生的。”他眨眨眼睛問道,“你覺得這是不是挺神奇的?”
陳馥野本來想說類似“哇,原來你的名字是這樣取的啊!”之類的話,結果被他一問,愣住了:“哪種神奇?”
褚淮舟往前坐了坐,眼睛亮晶晶的:“你想啊,我們明明是穿越者,可是在這個世界,卻連名字都有一個完美的來歷去解釋,不神奇嗎?”
“……嗯,這倒是。”陳馥野托腮看著他,隨口道,“值得研究。”
“所以那一年,我出生了,我的名字就這樣叫了,我家的祖墳被刨了。”褚淮舟說。
聽著他極其日常地說出這句話,陳馥野:“……”
他又興趣盎然地問:“那你為什么叫這個名字?”
尋找著這具身體里的回憶,陳馥野說:“因為我娘在生我的前一夜,夢見了一大片花海。”
——其實跟作為穿越者的她的名字來歷完全一致。
褚淮舟笑起來:“這么和平的意象,大概注定了你不會造反吧。”
陳馥野哼了一聲:“你怎么知道我不會造反?”
褚淮舟:“那你快造,然后封我當弼馬溫,我想養馬。”
陳馥野無語。
“當時我爹聽了我娘的夢,特別不樂意。”陳馥野又說,“因為他指望我娘能夢
到類似什么巨蟒浮潛、飛龍在天之類的東西。結果……你看。”
褚淮舟笑得東倒西歪。
“別管我了。”陳馥野無奈看他,“你繼續說你的。”
“我呀……”他回想道,用手指比了個,“其實我當年真的差一點兒就加入丐幫了。”
陳馥野:“?”
怎么話題還越說越回去了,怎么又回到丐幫的問題上來了。
“因為我爹的事情,所以我不愿意在朝廷當差。”褚淮舟說,“快要成年的時候,其實我打算跟一個師父離家出走來著。后來我才知道,那個師父是丐幫的一個高手,我現在的武藝都是他教的。”
陳馥野依舊:“?”
什么經典武俠小說開頭。
“可惜,我父親不讓。”他嘆了口氣,懶洋洋道,“而且即使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他還是堅持讓我進朝廷當差,為皇上效忠,所以……現在的我正在南京五軍都督府鬼混。”
聽他說得理所當然,陳馥野“嗯”了一聲:“哦,后面的發展倒是比較意料之中了。”
褚淮舟贊同道:“沒辦法,大多的人生都是平淡的。”
“那你爹現在怎么樣了?”陳馥野又問。
“他呀。”褚淮舟說,“他還好,現在正在松江府抓倭寇。”
陳馥野:“……那你千萬別讓龍之介知道這回事。”
褚淮舟:“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提的。”
“說起來,你為什么今天好好要跟我說這個?”陳馥野問。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褚淮舟笑笑,只是回答,“就是想跟你說,話多唄。而且聊天本身不就是互相暴露隱私的活動。”
“……”沉默片刻,陳馥野說:“那個,你臉上的傷口,小心發炎啊。”
“嗯?”他不自覺摸了一下,似乎已經忘記了傷口的存在,“別擔心。五軍都督府多的是藥,我回去敷一個就行。”
于是陳馥野哼哼沖他假笑了一下:“好呢,褚大人~”
褚淮舟也哼哼笑,并且聲音夾了起來:“謝謝你的關心哦~”
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這樣抽風。
一直到年前,五軍都督府似乎已經沒有什么大事。抓可疑人士的任務失敗了,他一直被指揮使押著當文員,寫文件,沒有任何需要出差的公務。再加上胖子戴軒現在光榮地當上了千戶,事業道路一片光明,聽褚淮舟說,他連宿舍都很少回了。
所以說什么南京的官職很閑的話都是假的,閑不閑主要看個人。像褚淮舟這樣的,說他不閑吧,到現在為止這一路,他自己給自己找的事情倒還真不少。
“我先回去繼續摸魚了。”褚淮舟說得理所當然,“按照慣例,有好玩兒的事情一定記得叫我。”
陳馥野淺翻一個白眼:“說的好像不叫你你自己就不會來一樣。”
褚淮舟用一個手勢非常積極地默認了:“那當然!”
見天色也晚,他便騎馬回去。
一路上,陳馥野又在一個乞丐那兒收集到了一雙草鞋,這下離目標就只差最后一雙。
走到鋪子前,只見地上和桌椅那邊一片狼藉。
很顯然,她離開的這段時間,似乎鋪子里來了非常多的客人。
陳馥野猶疑地站住:“……怎么了這是?”
“我收回我說皇上是普男的話!”江靈激動道。
“?”陳馥野,“不會吧,短短半天,他就整容了?”
江靈:“那倒也不至于。”
“他來我們店里了。”站在窗口,周怡抬手,一長溜紙上的表格滾了下來。
“根據之前每天的營業額波動規律來預估,在皇上的絕佳贊美效應下,明天的單號,至少要排到這個數。”
陳馥野瞇眼,天色太暗了,只看到最尾端的幾個數字:“三、三百單?”
“不,你看岔了。”周怡平靜道,“三千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