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百圩一回 戰(zhàn)爭與和平。
晚上, 郜憶丹在金陵城中游蕩回來了。
一見面第一句話:“我跟揚子江碼頭的舵頭聊過了。”
陳馥野:“…………”
這句話看似可能沒什么,實際上,問題大了。
因為楊子江碼頭那片的勢力, 本質(zhì)上也是姑母陳秋錦在管。
所以這句話本質(zhì)上說的其實是:“我跟你的家長聊過了。”
而班主任一旦說“我跟你的家長聊過了”, 懂得都懂。
“師、師娘?”陳馥野心虛道, “你竟然去了揚子江碼頭啊,你們都聊、聊什么了?”
郜憶丹:“聊你。”
陳馥野:完犢子。
“聊我做什么?”陳馥野明知故問道,“我又沒有什么可聊的, 我甚至都沒有在那里出現(xiàn)過啊哈哈……”
“正是因為你沒有在那里出現(xiàn)過。”郜憶丹說, “為師我雖然身在福建太姥山中,但是向來和你奶奶保持著書信往來。我聽聞那日你被父親批評面壁之后, 就在陳老太太的幫助下離開了陳府啊。”
陳馥野:“是啊……”
“而陳老太太也不是平白無故送你離開的吧?”郜憶丹問,“她的條件,便是讓你去接管揚子江碼頭,可是如此?”
陳馥野:“確實如此……”
“那,你去了嗎?”
陳馥野:“我去過碼頭吃面算去過嗎。”
郜憶丹立刻皺起眉頭,嚴肅地垂眸看著她。
“……”仿佛是血脈壓制,陳馥野移開目光, 不敢說話了, “對不起師娘,我沒去。”
在小河灣的池塘邊,郜憶丹看著她,緩緩踱步。
陳馥野只能低著頭跟在她身邊。
“馥野,為師并不是要讓你道歉。”郜憶丹說,“畢竟,這是你們陳家的事情,而我終究也就是一個教授你武學的人罷了, 你違背你奶奶與否,同我并沒有太大關系。”
“是……”
“只是,來到陳府與你見面時,我已年近四十。看著年幼的你一天天長大,于我來說,我心中看待你,就像看待我的孩子一樣。即使從三歲到十二歲,也不過短短七年。但是馥野啊,人生又能有幾個七年呢?”
“……”陳馥野:“師娘,是九年。”
郜憶丹:“……”
“馥野啊,人生又能有幾個九年呢?”
陳馥野:“師娘說的是。我看待師娘,也就像我的家人一樣。即使這么多年沒見,但是在黃山上與師娘重逢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真的十分思念您。”
郜憶丹停下腳步。
她轉過身,一雙飽經(jīng)滄桑的眼睛看著她。
“因此,馥野啊,為師想說的是。”郜憶丹沉聲道,“為師并不關心你究竟有沒有違抗你父親的成命,也不關心你為什么你遵從你奶奶的使命。”
“為師只關心,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陳馥野抬起臉:“嗯?”
郜憶丹說:“哪一個年輕氣盛的姑娘,不想趁青春成就一番大事,何況又是你這樣一生來便擁有偌大家業(yè)的掌上明珠。你若是想闖蕩江湖,傭兵立馬,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你甚至可以完成別人想都不敢想的偉業(yè)。但是,你為什么似乎對此絲毫不在意呢?”
陳馥野愣了一下。
“我……很在意啊。”她說,“我很在意的,師娘。”
郜憶丹不解地皺了一下眉。
“馥野,為師并不是一定要你去按照你們陳家的路途行走。”她說,“為師也不是想聽你對這個問題做出的理由,為師想聽的,是你對自己做出的理由。”
“為師只關心——我們的馥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嗎。”
“嗯。”陳馥野點頭,“就是我剛剛的回答。我其實對這些東西都很在意的,師娘。”
“為師不太理解。”郜憶丹說,“那,你為什么會以這樣的方式背離江州,將你父親與你奶奶的成命丟在腦后呢?”
“因為,我并沒有背離他們的成命,更沒有背離江州。”陳馥野說,“我從來都沒有忘記,無論是我的故鄉(xiāng),乃至我的先祖,大家依然留在此地生活的目的是什么。”
“師娘,我想,在陳友諒和朱元璋爭奪天下之前,在權利還沒有完全引誘著他們不惜喋血鏖戰(zhàn)也要走向帝位之前,他們只是為了成為帝王而造反嗎?”
“我能感受到的,師娘,我的先祖陳友諒在還是一介漁民時,他造反也只是為了生活啊。蒙元末年,在命如草芥的年代,所有人做出的所有舉動的初衷,都只是為了生活下去而已啊。”
“現(xiàn)在的江州,由于陳府不愿讓大明注意到他們的存在,父親反而會去刻意維持安穩(wěn)的現(xiàn)狀。人們的生活寧靜祥和,即使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邪惡偶爾涌現(xiàn),也會立刻被解決掉。其實我認為,父親和奶奶他們,已經(jīng)找到最好復仇之法了。”
郜憶丹垂下眼睛,靜靜地聽著。
“無論是現(xiàn)在的江州,還是現(xiàn)在的大明,如果要再次展開一場爭奪天下的戰(zhàn)爭,我無法想象會變成何種模樣。一將功成萬骨枯,哪怕只是一場州府范圍之內(nèi)的戰(zhàn)斗,又會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去?難道我們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這片土地再次倒退回原來的模樣嗎?”
“馥野。”郜憶丹說,“但是你要知道,朱家人曾經(jīng)從江州一路追到福建,恨不得將大漢王的子孫和擁躉趕盡殺絕。”
“復仇嗎……”陳馥野說,“但是師娘,仇是復不完的。”
“想要徹底撼動如今大明的根基,需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或許用鮮血填滿長江也不足夠。我真的要用我們幾代人積攢下來的人力與財力,全部拉去那如同絞肉機一般的戰(zhàn)場,就為了去搏一把復仇成功的可能性嗎?”
“我不知道大漢王會不會覺得這樣是值得的,但是既然當今姓陳的人是我,我認為,這與視人命如草芥沒有任何區(qū)別。”
“……”
“又即使,我能夠動用陳家的全部勢力,攻占下來幾個大明的州府,或者我真的能將帝位從朱家人的手中搶奪過來,再然后呢?”
“再然后,朱家人也會像我們一樣復仇回來。甚至不用等到朱家人,在我們還在互相爭奪的時候,沿海之外,草原以北,又有多少雙眼睛正在虎視眈眈?我們用人命來完成夙愿的博弈,最后呢,到最后也許會發(fā)現(xiàn),這場戰(zhàn)爭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勝利者,當戰(zhàn)爭打響的那一刻,無論是陳家還是朱家,就都已經(jīng)一敗涂地。”
郜憶丹:“馥野……為師不知道你竟然是這么想的。”
“嗯。”陳馥野點頭,“師娘,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生的再晚那么幾十年,或者干脆回到大漢王的那個時代,內(nèi)憂外患,民不聊生時,又或者當今的江州被明軍圍剿,危在旦夕時,我一定會毫無猶豫地騎上馬背奮勇殺敵。”
“但是,偏偏正巧是現(xiàn)在……師娘,我很難辦的。”
“我一定要用什么方式來毀掉這些暫時還良好維持著的事物,然后再重新建設,占為己有嗎?而當我成為了那個帝王,我能保證我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思考嗎?我的那個‘大漢’,會變得比大明更好嗎?”
“也許我真的有可能做到,但是師娘,我不會做的,我絕對不會做的。因為我每天都在這片土地上行走,那些如同星點般細細密密散落于市井之中的人,我能看見他們每個人的臉龐,每個人的生活。我會想,如果我真的去挑起戰(zhàn)爭,那他們又會怎么樣呢?會流離失所嗎?會死嗎?而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會什么也沒有。”陳馥野說,“師娘,我生下來時那什么所謂帝王之氣的異象,肯定是騙人的。師娘,沒有了平平無奇的生活,沒有了我的朋友,沒有了我每天行走的嘈雜街頭,我就什么都沒有了。”
“所以師娘,也許我這樣對待‘復仇’,聽起來自私而幼稚,也許大多數(shù)人都無法理解,甚至會因此認為我是一個假仁假義的人,那也沒關系,我就是這樣的。”
“也許,另一個時空里會存在一個雄心壯志的我正在光復大漢,甚至還有的時空里,我已經(jīng)坐上了帝位,又或者,我已經(jīng)因為這個死了,那都很好。”
“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此時此刻,這個時空中的我,只想這樣生活下去。”
“……”
聽完她的話,良久,郜憶丹舒展了眉頭。
“馥野,或許你應當把這些話,原原本本地說給你的家人聽一聽。”
陳馥野搖了搖頭:“這我不敢。”
郜憶丹隱秘地挑了挑眉,露出一個只有她能看見的笑容:“非也。”
“我想,他們會理解的。”
陳馥野也禁不住笑了笑:“師娘,你真的是這么認為的嗎?”
“……”郜憶丹向月亮抬起臉:“為師在太姥山中閉關這些年,其實對于造反云云,早已沒有了想法。之所以那樣告訴你我來金陵的意圖,也只是隨口一說,想看看你現(xiàn)在對于這份家業(yè)的態(tài)度罷了。既然馥野已經(jīng)將話說到此等程度,那為師我也不再有什么疑慮,也不再有什么擔憂。”
“馥野,為師不會評價你的想法正確與否,這是你作為陳家未來繼承人的選擇,也是你作為一個人的選擇。選擇本就沒有絕對的正確與錯誤,往往需要當時當下的時間來緩慢印證,我希望你是對的。”
陳馥野點了點頭。
“不過。”郜憶丹拍了拍她的肩頭,“為師還是要說,我對此感到驚喜。”
“并且,我也會一
直為你感到驕傲。”
第152章 第百圩二回 我們的生活啊!
……
“小花, 你真的是那么跟你師娘說的嗎?”江靈問。
盤腿圍在矮桌前吃著宵夜,陳馥野點頭:“嗯,對啊, 真的就那么說的。”
“嗯, 說得很好啊。”金蕓心的腮幫子鼓鼓囊囊, 點頭深沉道,“我認為,真正的勇氣不在于殺戮, 而在于適時的寬恕。”
陳馥野:“?”
江靈:“?”
周怡從書里抬起頭:“?”
“那些處于權利之上的人們總是覺得, 只有強大的力量才能控制住邪惡,但我之所見, 卻并不是這樣。”她說,“就我所見,恰是那些微小之事,普通人每日瑣碎的點滴,才抑制了黑暗的蔓延。”
“那些善意與愛的平凡之舉——啊,為什么是我們呢?或許是因為我在害怕,而正是生活, 給了我們勇氣。”
“…………”
江靈:“這是不是《霍比特人》的臺詞啊?”
金蕓心:“不好意思, 是的。”
周怡:“《霍比特人》?”
陳馥野完全沒有波動:“如果能回去,學姐也來加入我們《霍比特人》第1部 第二部第三部連接《指環(huán)王》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長達二十個小時的美妙電影長跑吧。”
周怡聳了聳肩:“哦,好啊,等我考完了就可以。”
“不過,我真的覺得你也只能這么回答了啊。”江靈說,“你不這么跟你師娘說,你還能怎么說?繼續(xù)你那個什么邪惡奶茶店的設定嗎?古代人又不是傻子。”
“我也是這么想的。”陳馥野說,“而且……而且……”
說到這里, 她忍不住低低地哈哈笑起來。
金蕓心擔憂道:“你怎么了啊?”
“有沒有搞錯啊,是造反誒。”陳馥野說,“誰來啊?你來嗎?”
金蕓心連忙擺手:“我我我我不來!”
“我說實話,我們這穿越的樣子,像是奔著造反來的嗎?怎么想都不對勁啊,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喏,你們睜大眼睛好好看著現(xiàn)在的我,再看看我們,看看我們這個樣子,我們真的像是能去造反的樣子嗎?你們不覺得憑我們這生活的環(huán)境,假如有一天你揚言說你要造反的話,身邊的人都會用喜劇的方式來吐槽你嗎?”
周怡:“那假如你造反了,我還有試考嗎?”
陳馥野:“……”
陳馥野:“有的話呢?”
周怡:“那考的內(nèi)容還一樣嗎?”
陳馥野:“我會改革。”
周怡:“那還是算了。”
大家:“……”
“不過,如果現(xiàn)在是亂世的話,我還是想挑戰(zhàn)一下這個走向的。”江靈說,“死也沒什么可怕的,說不定死了還能穿回去呢。”
“嗯。”陳馥野說,“如果是亂世的話,我也會。”
金蕓心:“我還是不了我……”
“你們認為,我們所處的這個時空,在五十年之后會按照我們認知的那個明朝的走向走嗎?”周怡突然開口問道。
陳馥野想了想:“就種種跡象而言,還是有可能。因為雖然我們穿來的這是一個平行時空,但是目前我們得知到的所有關于朝廷的信息,和歷史上都是一模一樣的。”
“嗯。”
“而且,雖然我們的生活看起來是這樣寧靜……”
江靈:“??寧靜嗎?”
“也不是寧靜,就是祥和……”
金蕓心大驚:“”祥和!?
“好像也不算祥和……算了,就是無病無災吧,但是,那些真正悲慘的人,見不得光的事情,也還是存在啊。”陳馥野說,“這個明朝和那個明朝,本質(zhì)上也沒有什么區(qū)別,四十年后,我估計照樣會進入帝國末期,現(xiàn)在就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金蕓心蹙眉:“說的讓人好傷心哦。”
江靈:“謝謝,你說得我想造反了。”
“果然……”陳馥野移開目光,“一說到這種事情,那所謂的風雨擔我肩的責任感還是會占上風啊……其實造反也不是不行……”
金蕓心:“???”
“我們明明用了那么多的篇幅解釋為什么不造反,你突然就又要造反了嗎?!”
周怡捏著筆,暗暗搖了搖頭:“一念神魔啊。”
“說到底,其實最重要的是——”陳馥野說,“以我對我家底的了解,如果現(xiàn)在是天啟年間,說不定還能努努力,可是如果要想打敗萬歷年間的大明,其實根本做不到,所以還是洗洗睡吧。”
周怡問:“那你跟你師娘說的話,都是編的嗎?”
陳馥野:“百分之八十吧。”
“百分之八十是編的嗎?”
她托著臉,看著擺滿食物和書籍的小桌子,被熱熱鬧鬧地圍起來,忍不住笑了笑。
“百分之八十是真的。”陳馥野說。
……
這一個月,倒是確實變成了話語中所說的“寧靜”、“祥和”、或者“無病無災”。
師娘郜憶丹好不容易出山一趟,她便繼續(xù)她的旅途,在應天府和周圍亂轉。最新的信件顯示,她最近在蘇州去松江的路上,聽說松江府倭患頻頻,她要去看看怎么一回事,估計下個月回來。
黃大娘學成了奶茶大法,在將軍山下的碼頭上開了第一家加盟連鎖店。那日,大家都去祝賀她開業(yè)大吉,手頭上現(xiàn)有的進貨渠道,也都分出了一支流轉向她。
接踵而至的,是丐幫以三小只的名義在烏衣巷的側巷口開的第二家加盟連鎖店,這家店的裝潢十分富有烏衣巷和丐幫的特色。
陰暗的小鋪中,架子上擺放著三小只想要用來吸引眼球或者是出售的古董,還有……
一柄禪杖。
陳馥野:“……”
“?”
唐盈盈問:“姐姐,怎么了?”
陳馥野:“盈盈,你不覺得這柄禪杖很眼熟嗎?”
唐盈盈:“眼熟嗎……?”
小龍:“姐姐,你覺不覺得這柄禪杖超級帥啊?據(jù)崔婉姐姐說,足足有兩百斤呢,就連魯智深都揮不起來!”
陳馥野更加:“…………”
“崔婉??她賣給你們的???”
“非也。”歐陽立說,“她送給我們的。”
陳馥野:“她送給你們?”
“嗯。”歐陽立點頭,“開業(yè)之前,我們想去找找有沒有適合用來當鎮(zhèn)店之寶的寶貝。我們在巷子里面轉來轉去,就看見了崔婉姐姐把這柄禪杖放在門口,免費贈送。我們一眼就看中了,問她能不能給我們。”
陳馥野:“然后呢?”
“她說——”歐陽立面無表情,捏著嗓子模仿起來,“來來來,我的三個小祖宗!趕快拿走,這玩意又大又沉,根本就沒有人買,你們要的話趕緊拿走,我一刻都不想把它留在店里了,看著就煩!”
陳馥野:“……”
陳馥野:“那你們不覺得這玩意看著很煩人嗎?而且你們真的不記得這個禪杖是從哪里來的了嗎?”
“不覺得!”三小只齊齊搖頭。
“不過,要說眼熟的話……”歐陽立用小手摸著下巴,仔細打量起禪杖來,“好像是有那么一點。這個禪杖,是不是跟姐姐的那柄很像啊?”
陳馥野:“其實這就是……”
慢著。
及時打住了。
如果他們知道這個禪杖就是自己的那一柄,肯定會不由分說要還給自己。那她將禪杖從黃山帶回店里,又從店里拖去崔婉的典當行,結果被三小只拿走了,最后又回到了自己這里,究竟是為了什么?
于是陳馥野咳嗽了兩聲,露出一個笑容:“你們喜歡就好。”
歷經(jīng)千辛萬苦,屬于自己的小店開業(yè),三小只超開心。而這回,陳馥野也見到了不少丐幫子弟,看著大家其樂融融的樣子,心里也忍不住暖洋洋的。
尤其是,在這么一間陰暗的店鋪里……
不過,烏衣巷周圍的鋪子都很陰暗,并且完全沒有人介意為什么一家奶茶店會這么陰暗,所以這反而是一種不陰暗。
最近的事情,除了這兩件大事之外,還值得一提的就是,
自從之前郜憶丹跟自己說了碼頭那邊的事情之后,陳馥野便懷著幾分心虛,幾分膽怯,還有幾分僥幸去了一趟。
結果,果然一去就被認出來了。
即使奶奶給的那枚釵子早就不見了。
估計現(xiàn)在還在長江水里面隨波漂流吧。
揚子江碼頭上的陳家勢力,也是姑母陳秋錦的手下。這意味著,碼頭上的人們,跟攬云聲樓里的大漢們,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無論是外形還是言談舉止,都非常熟悉。以至于陳馥野沒有花費五秒鐘,就完全將他們納入了自己的人際圈。
去的時候,他們正在搬運成船的瓜果。
這不,夏天又到了,熱帶水果從南海來,一茬接一茬,正是要通過碼頭,賣去各個大小集市,江寧縣的集市也是其一。
所以,既然已經(jīng)回來認親了,說開了,陳馥野也就不裝了。
她拍著這趟船上的八十箱芒果:“家人們,賣我。”
第153章 第百圩三回 聽說你這里的如來很好喝。……
轉眼一看, 只見船上還有椰子。陳馥野頓時雙眼發(fā)亮:“那個也賣我吧!”
舵頭便連忙道:“大小姐,這些從南海運來的自家東西,怎么能說賣不賣的?若是您需要, 我就讓人全部搬到大小姐那兒去就是了。”
“話不能這么說。”陳馥野說, “雖然你們是我自家船隊的人, 可是那些水手和工人卻不盡然,他們也是要工錢的。我要是白拿了這些貨物,豈不是就相當于我用我自己家的銀子來補貼我自己了?這像什么話。”
那舵頭滿頭大汗, 披著汗巾道:“我們陳家的銀子, 用來補貼大小姐,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陳馥野揮了揮手, 示意那些工人先搬瓜果,省得天熱弄壞了。
“我要是想拿自己家的錢來養(yǎng)自己,大可不必跑到這應天府來。”陳馥野說,“在說了,既然陳老太太說這片碼頭理論上歸我管,你就聽話吧。”
舵頭笑起來,便連聲稱是, 照做了。
用一百兩銀子買了一船瓜果, 主要的就是內(nèi)陸難見的芒果和椰子,據(jù)舵頭說,都是沿著下西洋的航線,從天竺和爪哇島運來的。
一看到這兩樣水果在一起,陳馥野能,且只能想到一種東西。
那就是楊枝甘露!
炎炎夏日,又有早已采買準備好的冰塊,就差一個陽光明媚的新飲品了。
這回在黃大娘那兒買了半倉庫的冰塊, 可以盡情使用。所以這天一熱,也免不了在鋪子里面放兩桶,當空調(diào)使用。
陳馥野站在小鋪后面的院子里。
秦淮河上,潮濕的熱風吹拂而過。
“黃大娘。”陳馥野說。
黃大娘:“我在呢。”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管烏衣巷那家店的丐幫弟子。”陳馥野說。
這個人:“我在我在,我來學了。”
“奶茶這個詞語,看上去很簡單,但實則它并不僅僅只是兩個簡單漢字的組合。”陳馥野說,“甚至你們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很多飲品里,根本就沒有奶,也沒有茶。那么,為什么我們還會被稱作‘奶茶店’呢?”
黃大娘搶答:“這個大娘我知道,因為看店還是要看招牌嘛,咱們的招牌可是奶茶中的奶茶啊。”
“嗯……大概是這個原因吧。”陳馥野抬起頭,看向小鋪上空露出的一隅天空。
“但是對我來說,第一次認知到‘奶茶’這個詞語的時候,那是一個潮濕而燥熱的仲夏夜,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學生,在小廣場上滑冰。那座小廣場的拐角,就有一個神秘的小鋪,里面的木架上,一行行一列列,擺滿了神奇的粉末,就像魔女的小屋一樣。”
“是啊,那個年代,人們認知里的奶茶,大部分都還是用那些看起來十分工業(yè)化的粉末勾兌的,而且那個時候,這片土地上根本就沒有什么風靡的奶茶品牌——別說品牌了,這片土地上甚至都還沒有開始風靡奶茶。”
陳馥野說,“而我長大之后,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天,那些小小的奶茶鋪里,神秘的粉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箱的茶葉和牛奶,還有街邊雨后春筍般嶄新的奶茶店。”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一個新的時代已然拉開了序幕。”
金蕓心和江靈站在旁邊旁聽。
江靈:“她在說什么啊?”
金蕓心搖頭:“不知道,但是聽起來好像不是奶茶,也絕對不是楊枝甘露。”
“再然后,那些奶茶店里開始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不同的飲料,也出現(xiàn)了像我所說的那樣,既沒有奶,也沒有茶的飲料。”陳馥野繼續(xù)道,“但是,大家依舊會稱之為‘奶茶店’,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因此,黃大娘說的固然有道理。但是于我而言,‘奶茶店’,意味著叛逆。”
金蕓心和江靈:“?”
“人們總是說,不要喝奶茶奶茶糖分那么高對身體不好——不,我就要喝。”
“人們總是說,不要喝奶茶奶茶里面的牛奶都是奶精勾兌的——不,我還是要喝。”
“人們總是說,不要喝奶茶,奶茶熱量那么高喝了會胖死——有什么關系,我就是喝。”
江靈:“這些話我們的策劃案里有寫過嗎?”
金蕓心還是搖頭:“絕對沒有!”
“是什么可以同時滿足你對熱量和糖的需求,又長得一副甜品般的模樣,在街邊就可以以適當?shù)膬r格購買到現(xiàn)做的產(chǎn)品,并且還同時介于白開水、茶、酒和碳酸飲料之間的呢?只有奶茶了。”
“所以有時候我覺得,這是一種陪同著這個時代,和這個時代中的我們一起誕生的飲品。它是一種食物,一種跳躍出了千百年來固有的條條框框,用無限的甜蜜與溫暖來擁抱我們的概念,一種與飲食和年輕一代共生的革新。”
“而它,只能孕育在我們這些街邊小鋪中,統(tǒng)稱為——‘奶茶’。”
大家:“…………”
說完了,陳馥野回過頭來:
“接下來我們來試著做楊枝甘露,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哈。”
首先是準備好了所有楊枝甘露需要的原料,包括芒果汁,椰子汁,淡奶油,白砂糖和西米。芒果同椰子一同榨汁,加入綿白糖融進去,再留下零碎芒果做果肉,一同用冰塊放在一邊冰鎮(zhèn)。
然后起鍋燒水,將準備好的西米倒入滾開水的鍋中,煮上個20分鐘。等所有西米中心出現(xiàn)小白點的時候關火,接下來繼續(xù)燜煮就好。
西米是從集市上買來的,說實話,買的時候陳馥野才知道,這西米并不是一種谷物,而是一種棕櫚淀粉的工業(yè)產(chǎn)物,通過機械處理,浸泡,沉淀,烘干制成的可食用淀粉。現(xiàn)在是明朝,正是流行的時候,旁的一些飲品里,偶爾也能見到它的身影。
煮好了西米后,用漏勺撈出來,浸泡在涼水中,便變成了白花花的小珍珠的模樣。接著將將過
涼的西米倒入芒果汁內(nèi),攪動融合。
最后,加入淡奶油和芒果果肉,楊枝甘露便做好了。
果然做楊枝甘露就是費時費力。中間榨汁蒸煮冰鎮(zhèn)的流程一套下來,竟然已經(jīng)過了近一個時辰。不過,大家也是一邊摸索著,一邊制作,倒也不覺得漫長。
也算是一種搞科研吧。
冰鎮(zhèn)結束。
將制作好的楊枝甘露分裝進被子里,大家各自品嘗。
“……完美。”金蕓心說,“我怎么覺得比我在店里買到的還好喝?”
陳馥野喝下一口,點點頭:“是啊……真沒想到……”
芒果和椰子的香氣互相交融,被冰鎮(zhèn)過后,簡直是沁人心脾,香甜而清爽,帶著濃厚的熱帶水果香。西米露脆脆的細密口感,一咬就開。再加之奶油,讓口感變得綿柔醇厚,還有飽滿的芒果肉做陪襯。
除了因為料加得太實在,而略厚了一點外,這實在是一杯楊枝甘露中的楊枝甘露。
“估計是我們自己用的原料,質(zhì)量一等一吧。”江靈喜不自勝道,“怎么說?那就這樣了嗎?”
“嗯。”陳馥野說,“加一個芒果榨汁后濾渣的流程,其余可以就這樣了。”
于是,夏季新品,冰冰涼涼的楊枝甘露上新。
定價嘛……因為這個工序?qū)嵲谑翘珡碗s,而且南海水果的價格并不算便宜,所以定在了30文一杯。
五日后,便是七月的第一天了。
去銀莊存錢回來,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加上之前的存款,現(xiàn)在竟然身上有近二千兩的存款。更別說這個月,光是利潤就有近一千兩。
該發(fā)工資發(fā)工資,該進貨進貨。現(xiàn)在除了主店,副店,更有將軍山店和烏衣巷店兩家加盟店。加盟店才開始正式營業(yè),等到四店并行,真期待接下來的情況如何。
先是又置辦了一個倉庫,然后給店里裝修。那些剛建成時比較草率的地方,這會兒便是精修了。并且,也順帶制作了一個質(zhì)量看起來沒有那么像紙扎人的吉祥物,放在店門口。
由于黃大娘已經(jīng)變成自家的盟友,因此她家倉庫的冰塊,陳馥野便直接低價買斷了。
而張小二家的水牛場,嚴老板的茶山,還有揚子江碼頭的水果貨船也是如此。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生意一時間蒸蒸日上。據(jù)張小二說,嚴老板的沉浸式體驗茶山還真做起來了,并且制定了一個新劇本,完全借鑒了自己的遇險經(jīng)歷,只不過再連一條黑蛇也看不見了。
又到夏天了,溫度一路飆升,生意也一路飆升。每日周旋在小鋪中,忙碌且充實。
過了兩日,林娘子正在分享最新的八卦。
朝廷中的和市井上的都有。陳馥野被她拉著聽,時不時走神。
“老林啊!”遠遠的聽見一聲喊著,陳馥野抬頭看去,只見是春娘。
“快過來快過來,我這兒正說到關鍵地方……”林娘子說,“嗯?我說到哪兒了來著?”
陳馥野:“……我也不記得了。”
“說到那個原本和睦的夫妻倆,因為深陷財務危機,只能以犧牲婚姻來挽救岌岌可危的家族企業(yè)危機,卻不料離婚容易復婚難,那男人得知老婆其實早已出軌,于是在一系列圈套之中,展開了一場困難重重的“前夫求愛記”的故事。”旁邊等待著排隊的顧客說道。
陳馥野:“……”?
“啊對,是說到這兒了!”林娘子說。
“老林啊,你先別急著說這有的沒的。”春娘說,“你看,馥野妹妹也在,正好,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們。”
聽到是跟自己有關系的消息,陳馥野這才回過神來:“怎么了春娘?”
“好消息壞消息?”林娘子問,“壞消息的話你就原路返回哈。”
春娘笑道:“瞧你這說的,當然是好消息了。”
“你們且看,終于到這七月份了。”她說,“馬湘蘭老師的大作《三生傳》也終于是排演好了,首場演出啊,就定在咱們秦淮河上的金陵春戲樓!”
“真的?”聽到原來說的是這回事,陳馥野驚喜道,“那豈不是我們都可以去看?”
“那是自然。”春娘道,“你怕是忘記了吧,當時我求妹妹你幫忙的到時候就說了,等到《三生傳》上演,我?guī)湍銈儼才藕梦恢茫埬銈兯腥巳タ矗 ?br />
旁邊排隊的顧客:“我也可以去嗎?”
春娘:“……您哪位?”
顧客:“排隊買奶茶的。”
春娘:“不好意思,我拿到的免費名額是固定的。”
顧客:“哦。”
說完,春娘又接著說:“而且啊,還有一個事兒。到時候戲樓里面的吃食茶飲都是馬湘蘭老師宴請各位的,只交給承辦方,也就是金陵日報來定奪,那邊的后勤娘子來我們畫樓取海報時,正好問我有沒有什么推薦。我想來想去,發(fā)現(xiàn),這答案不就在我身邊嘛!”
陳馥野:“你是說,讓我來提供茶飲嗎……?”
“沒錯沒錯。”春娘說,“還有老林,你家的蓮花酥我也推薦上去了,不用謝我。”
林娘子:“這種供貨,一次性可要不少呢,還好你提前這么早說了,到時候我也能準備得輕松些。”
“那就這么定了嗎?”陳馥野問。
“大概吧。”春娘說,“反正也就是你們拉攬了個大單而已,不過特殊的地方在于,到時候馬湘蘭老師也能品嘗到哦。”
江靈的聲音從鋪子里面?zhèn)鱽恚骸笆裁矗狂R湘蘭!?”
三人忍不住回頭。
“好,謝謝春娘。”轉過頭來,陳馥野說,“希望如此,如果真的可以當供貨方的話,到時候我肯定好好準備。”
“其實也沒什么好謝的。”春娘說,“尤其是你啊,最近秦淮水街左右,誰不知道你家的奶茶鋪子,我聽說啊,就連那烏衣巷那邊也開了?”
陳馥野:“哦,不是,那個是加盟店。”
春娘:“……加盟店,不是你的店嗎?”
陳馥野:“是我的店,但同時又不是我的店。”
“啊……”春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林娘子:“你這就明白了??”
知會完之后,春娘估計是害怕林娘子繼續(xù)剛剛的故事匯,說畫樓里面還有客人等著,便趕忙走了。
一周后,果然有個不認識的女人來到了店里。
其實每天秦淮水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絕大部分顧客都是不認識的。但是她體形富態(tài),臉上戴著時新的眼鏡,妝容整體,發(fā)髻高聳,神情非常嚴肅地走到了窗口前。
非常顯眼。
“這里就是奶茶如來啊?”她問。
陳馥野:“是的,上面寫了。”
她沒抬頭看,說:“那給我來個如來看看。”
陳馥野:“……”
陳馥野:“您是春娘介紹的那個戲院后勤娘子嗎?”
“戲院后勤娘子是什么稱號?”她說,“我是春娘介紹來的倒是沒錯。聽說你這里的如來很好喝啊。”
陳馥野:“。”
陳馥野:“如來是店名,奶茶才是喝的。”
“嗯?”女人皺眉,“我就說最近總是聽見戲院里那些年輕姑娘說什么奶茶奶茶的,就是從你這里來的啊?”
陳馥野:“……大概是吧。”
怎么被她形容得聽起來這么不正規(guī)。
“我就不相信了,這喝進嘴里的東西,還能搞出什么花兒來,突然間就都喜歡喝你家這個什么奶茶了?”她問。
陳馥野:“……那有什么辦法大家就是喜歡。”
“既然這茶飲到時候是要發(fā)給各位進來看戲的,還要放在馬湘蘭老師的桌上,我必須要先把把關,不然可不放心。”女人說,“來,給我來一杯。”
“這個好說。”陳馥野說,“那請問你要什么呢?”
“一杯奶茶。”她回答。
第154章 第百圩四回 歡迎來到《三生傳》首演現(xiàn)……
“我們一共有這么多種。”陳馥野伸出手, 示意她看向店門口的菜單,“得選一種我才能做給你。”
“這么多種!?”她看向了有她半身高的木牌,上面寫滿了奶茶的品種和價格。更有花花綠綠的
紙頁, 像便利貼一樣貼在上面, 解釋了每種奶茶的原料和風味。
“嗯。”陳馥野說, “請。”
于是她保持著思考的姿勢,站在了菜單前。
“……”
“……”
“……”
金蕓心探出頭來,瞥向她沉默片刻:“花花, 我不知道你看見了沒有, 這里有一個人。”
陳馥野:“……我知道,我看見了。”
江靈:“她擱這兒干啥啊?”
陳馥野:“這是我們尊貴的顧客, 她正在點單。”
大家安靜地盯著她等住了。
終于,一炷香的功夫結束。
胖女人:“我要——”
大家忍不住豎起耳朵聽。
“嗯,算了算了……”她說,“我再想想。”
于是,她再次回到了剛剛的動作,進行下一輪挑選。
“……”
“……”
“……”
金蕓心:“你們覺得她在想什么?”
“不知道。”江靈說,“說實話, 我覺得她這是站僵了動不了了。”
陳馥野:“不要這樣說, 她很可能是我們的大客戶,沒你們的劇情不要亂吐槽。”
“……”
“……”
“……”
“好,這下我決定好了!”胖女人伸出手指。
“我要一杯——珍珠奶茶!”
完全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思考了這么長時間。
“熱的冰的去冰的還是常溫的?”陳馥野問。
金蕓心和江靈連忙道:“別問別問別問!”
胖女人:“有什么區(qū)別嗎?”
陳馥野:“就是字面意思。”
胖女人:“那我想一下。”
金蕓心:“……”
江靈:“……”
陳馥野:“你們是對的,我后悔了。”
于是,在她重新入定之前,陳馥野連忙道:“我直接給您推薦最適合這個季節(jié)的吧,不用再思考了。”
“好吧。”她說。
應完,陳馥野趕緊回頭, 讓后廚給她做去了。
過了一會兒,一杯調(diào)溫調(diào)得剛好適合這個溫度的,濃淡甜度剛好合適珍珠奶茶,就端了上來。
陳馥野遞給胖女人:“請。”
胖女人皺著眉頭,嚴肅地接了過來,瞥了她一眼。
“這就是珍珠奶茶?”她問。
“對,這就是珍珠奶茶。”陳馥野回答。
女人小心地喝了一口。
“……”眉頭皺得更緊了。
見她喉嚨滾動了一下,似乎是沒太搞懂,女人緊接著又喝下一口。
“嗯……”她說,“嗯?”
陳馥野不聲不響地看著她,若無其事地隨便收拾窗臺。
“嘶……”她說,“嗯??”
金蕓心:“你說她這到底是怎么了?”
江靈:“我不到啊。”
然后她干脆直接問:“怎么樣?”
“呵呵,我當是什么呢,有多好喝,原來就這啊。”胖女人說,“也沒什么稀奇的,竟然能這么流行!”
聽到回答,陳馥野聳了聳肩:“那沒辦法了,各花入各眼,一百個人里有一百個哈姆雷特,一百張嘴里有一百杯奶茶如來。”
女人放下杯子,抱臂,不屑地抬眼看了一眼“奶茶如來”的牌匾:“呵,是這么個理兒。那就先給我訂個五百六十二杯吧。”
陳馥野:“……”
“你不是說就這嗎。”
“我這也是為了顧全大局!”她說。
“好吧,六百六十二杯,這難道是觀眾席的數(shù)量嗎?”陳馥野問。
“觀眾席是六百席,加上要送給工作人員的,一共六百六十二個。”想了想,胖女人又說,“……罷了罷了,七百杯吧,給你們湊個整兒。”
陳馥野回頭和她倆對視了一眼。
“那……這個七百杯,你們戲院都分別要什么呢?”
胖女人:“……”
金蕓心:“……”
江靈:“……”
“這樣吧。”陳馥野說,“我們會根據(jù)菜單上每一樣售出的比例,來決定這七百杯的構成,你覺得怎么樣?”
“很好。”胖女人說。
說完,她揚長而去。
揚了沒兩步,她又回過頭來,把剩下的那杯奶茶掏走了。
……
七百杯奶茶,如果放在以往的話,是一個驚天大數(shù)目。
好吧,其實現(xiàn)在也是。
只不過,人多力量大,分工別類這樣流水線做起來,兩個時辰,便做好了所有的東西,提交訂單,點清了給戲院的人。
夜色剛好降臨,秦淮河華燈初上。而大戲院那邊,也已經(jīng)開始人頭攢動。
真是一個激動人心的夜晚!
由于這是《三生傳》的首演,不僅是金陵的觀眾,更有從五湖四海來的人。街頭熙熙攘攘,比上次畫樓那回的粉絲還要多。
“還好我之前已經(jīng)見過這個場面了。”被江靈拉著,陳馥野忍不住說。
“也就還好吧!”江靈說,“古代人口畢竟還是要少一點,你不記得大二的時候我們?nèi)ツ莻機場,我讓你在外面等我我進去一戰(zhàn)的時候了嗎?”
陳馥野:“……啊,是你為了給xxx接機的那次嗎?”
“對!那次的人可不比這個還要多五倍啊?”她說。
“你們都在哪兒啊!”金蕓心的聲音從后面不知道哪里傳來。
“嗯!?”江靈說,“我右手拉著小花,左手不是拉著你的嗎??”
“你沒拉著我啊!”金蕓心大喊。
“那我左手是誰!?”
江靈回過頭,陳馥野也回過頭,猛然發(fā)現(xiàn)她手里正牽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看樣子也是粉絲,便嚇得連忙松開了:“不是你誰啊!”
那個人:“我也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我手在哪兒!”
終于,一路走到了秦淮河左岸,攬云聲樓的路段,按照計劃和周怡匯合。她正站在路口,見到人潮洶涌,擺出了一副準備跳水的姿勢。
“跳啊學姐!”江靈高喊,“就現(xiàn)在,趁空隙,快跳!”
周怡神情緊張:“我……”
“現(xiàn)在,跳!”
見狀,她也不管了,一個猛子扎進人群里,成功匯合。
戲樓的路不遠,身上也沒有帶什么東西,一門心思擠就行了。
這天氣,人擠人是真熱啊。陳馥野大汗淋漓,攥著江靈的手跟她往前沖。
終于,過了不知多久,甚至陳馥野看見路邊維護秩序的袁捕頭都累了,這才到了戲樓。
春娘等在門口,見到自己,便連忙:“來來來,這兒呢!我?guī)銈冞M去!”
進了戲樓大門,里面豁然開朗。舞臺和座位都布置好了。空氣中傳來一絲涼颼颼的風,只見是通風口下放著幾大箱冰磚,勉強降溫。
“你們就跟著人走,反正就在第六第七排這個區(qū)域,隨便選座位。”春娘手里抓著妝匣,忙不迭道,“那你們先坐啊,我后臺還有事兒呢,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瞧你忙的。”林娘子說,“來來來,咱們坐。”
找好了位置坐下來。桌上放著齊齊整整漂亮的小糕點,還有剛剛產(chǎn)出于自家的奶茶。陳馥野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這杯正好是楊枝甘露,還挺湊巧。
楊枝甘露是冰鎮(zhèn)過的,端起來喝下一口,頓時覺得暑氣又消退了許多。
逐漸,戲院里的座位都安置了下來,座位后方,還有許多站票看戲的,大家都翹首以盼。
“我今天會見到馬湘蘭嗎?”陳馥野問。
“肯定會啊!”江靈說,“首演結束之后,湘蘭姐姐肯定要上來接受大家的掌聲,然后采訪,還有隨機觀眾提問環(huán)節(jié),只要你沒有在姐姐出現(xiàn)之前被扔煙霧彈,怎么可能看不見?”
陳馥野點點頭,心想也是。這回她確實沒有見不到的理由了。
“還有這些環(huán)節(jié)?”金蕓心皺著眉頭吃糕點。
“當然了。”江靈說,“就連再爛的電影的首映結束之后都有這些環(huán)節(jié),我們湘蘭姐姐怎么會沒有?這可是流芳百世的《三生傳》啊!”
“我得到了一副眼鏡。”周怡在一邊冷不丁說道。
她將眼鏡拿了出來,戴上了。
頓時,那雙眼睛變得無比明亮,且有神。
陳馥野:“……”
江靈:“……”
金蕓心:“誒。學姐,你看起來有點……怪怪的。”
周怡閃爍著一雙卡姿蘭大眼睛,用照舊的沉悶語氣問道:“是嗎?我怎么了?”
金蕓心:“嗯……這很難評啊。”
周怡又轉頭,將臉轉向陳馥野:“我是看上去很奇怪嗎?”
陳馥野沉默片刻:“……沒有,挺好的。”
于是周怡安心了,回過頭看向戲臺。
“天吶,我好久沒有看見過這么清晰的世界了。”她感嘆道。
“姐你什么時候整了個眼鏡啊?”江靈問,“這年頭眼鏡貴嗎?”
“還行。”周怡說,“平時看書用不著,而且我也習慣了模糊的世界,這次是為了看戲特意買的。十兩銀子,簡單出一下血。”
“十兩銀子……哇,十兩銀子也不便宜啊。”江靈說,“不過我平日倒是沒看見街上哪個鋪子有賣眼鏡的,你在哪兒買的?”
“之前是沒有。”周怡說,“不過上個星期,左岸那條街尾新開了
家專門賣西洋小玩意的鋪子。”
“西洋小玩意?”陳馥野問。
“嗯。”周怡點頭,“而且,好像就是我們見過的那隊意大利商人開的。”
“他們還真又住下來了啊?”金蕓心鼓著腮幫子,想到,“說起來,他們之前跟我們說的那個什么……為了‘大人物’做鋪墊,究竟是什么意思?”
陳馥野禁不住看向她:“喂,古代人不知道,可你是穿越的誒。現(xiàn)在是萬歷1581年,只有那個人即將到來了。”
周怡用中指戳了一下眼鏡,深沉道:“嗯,沒錯,只有那個人了。”
江靈:“哦……我好像也知道了,你這么一說,豁然開朗啊!”
金蕓心:“?”
金蕓心:“到底是誰啊,你們是故意的吧!”
沒說出個結果,只聽戲臺上傳來一聲定場鑼。
好戲開演了。
第155章 第百圩五回 第三家店。
上半場一個時辰, 中途休息了十五分鐘,然后下半場又一個時辰,最后謝幕謝了二十分鐘。整場《三生傳》加起來, 一共四個半小時, 體驗非常完整。
整場戲是半唱半演的, 其中的唱法都還是古典戲劇唱法,整體很像音樂劇。
整體看來,舞臺的置換背景做得非常好, 春娘她們畫樓負責的服裝和妝面設計也堪稱絕美。故事婉轉感人, 編曲宿命感十足,演員各個的生唱實力都非常強悍。
最后謝幕結束, 觀眾席間無一不高聲喝彩,抑或潸然淚下。掌聲久久不歇。
陳馥野中途憋了好幾次沒哭,結果最后看到謝幕還是沒憋住,哭得特別慘。
由于不想讓別人看看到,她拿出手帕,裝作揉眼睛的樣子把眼淚抹干凈了。
演出結束,導演兼編劇的馬湘蘭該出場了。
還好有春娘這靠前排的好位置, 陳馥野翹首以盼, 心想,上次在畫樓人多沒見到,這回她就算倒著立也能見到了吧。
戲迷都沖上前,往舞臺上面拋花,熱情地和演員握手。
江靈抹著眼淚:“哎,我這回不想沖了,就讓我在后面看著這絕美的一幕吧,簡直像夢一樣。”
“?”陳馥野看向她:“可是你不是說演出結束之后馬湘蘭會出場的嗎?”
“哦, 那個啊。”江靈說 ,“其實我就是隨便猜的。我以為會有。”
陳馥野沉默了:“……不要用穿越的思維來定義這里的所有東西啊!”
搞了半天,馬湘蘭不會來。她就說嘛,但凡馬湘蘭今天會來,她早能聽到許多風言風語了。
所以,這回又見不著咯。
呵呵。陳馥野心想,她就知道,這個“絕對見不到名人”的詛咒肯定還在她身上,根本就沒有斷。
不過,沉浸式地看完了整場《三生傳》,體驗還是非常美妙。
果然就像春娘之前說的一樣,這個戲本的結構確實很像快穿。女主角一共經(jīng)歷了三次重生,而每次重生都會帶著之前的記憶,從世家小姐最后到白鷺化形,每次她都會遭遇負心漢的背叛,心情也從悲憤變成了欣喜,乃至超脫。
因為在女主角逐漸發(fā)現(xiàn)了她這場被背叛的愛情似乎是一個詛咒般注定的命運,當意識到這一點時,她便全情投入進這場角色扮演中,感悟著塵世間人們?nèi)缤遄拥南嘟幌嘧R,到最后的零落收場,直至化作白鷺而去。
整體的基調(diào)從剛開場的悲痛,到最后開悟的歡愉,女主角所經(jīng)歷的人世紛紛如戲場,先是被深深卷入其中,再抽離開來,最后帶著游戲人間的念頭玩轉其中。雖然氛圍還是悲傷的,但是卻會從中感受到一種由衷的凄美。這種凄美并不是來自于女主角在塵世中屢次顛簸的命運,而是來自于即將脫離塵世的留戀,一種超脫之后被人間之苦所反噬般的喜愛。其中所表達的情感非常復雜,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
散場了,從戲樓出來,金蕓心說:“你們留意到?jīng)]有,每次女主角只要跳那個白鷺之舞的時候,她就會重生了。”
“這當然注意到了。”江靈說,“重生的轉場不是主要就靠這個了嗎?”
“對啊,一跳舞就重生,你們不覺得女主角簡直跟濕婆似的嗎?”她說。
陳馥野:“可是她就自己重生,又不是帶著全世界。”
金蕓心:“哦……也是哦。”
意猶未盡,一路聊著劇情走到街上,剛散場,人群熙熙攘攘。
抬眼一看,只見袁捕頭也剛剛出來。
他還沒哭完,正抹著眼淚。身后領倆徒弟,在給他遞紙:“師父師父,請擦。”
“誒呦,我好久都沒看過這么感人的戲了。”袁捕頭說,“這是我近十年被免費邀請去大戲院看過的最好看的戲!”
既然路過他了,不免打招呼。陳馥野說:“袁捕頭,您也來了啊。”
“哦,是啊,我這肯定是要來的。”他一邊抹眼淚一邊道,“畢竟免費嘛,嗚嗚嗚。”
大家:“……”
“對了,小陳姑娘,老林啊,還有各位。”袁捕頭突然叫住大家道,“正好遇見你們了,我提前說一聲。”
“怎么了呀?”林娘子問。
“我升官兒了!”袁捕頭說,“昨天知道的事,本來下周才上路,今天就直接跟你們說了!”
“真的?”陳馥野想起來,之前過年時他還跟自己提起過這檔子事,不免驚喜道,“升的什么官?”
“總!捕!頭!”袁捕頭說。
大家:“?”
“不是不是,你們別那個眼神啊。”袁捕頭說,“我在這里是捕頭沒錯,不過這回啊,我是要去刑部當總捕頭了,以后不巡街了,管剩下的捕頭,專門抓人!”
金蕓心:“那漲工資嗎?”
“那自然是漲的了,不然怎么叫升官?”袁捕頭連連拱手道,“也真是托各位的福,特別是小陳姑娘和其他幾位姑娘們的福,否則我還不知道要在這里巡街巡到哪一年呢。”
他身后的小捕快委屈巴巴道:“師父,你不是說巡街是大事兒嗎,是非常光榮的職業(yè)嗎?”
袁捕頭禁不住回頭:“悟性真低!這種話等你當上捕頭了你也必然會說!”
他似乎匆忙著要回去,拱手丟下一句話道:“我還要去看著別讓街上人踩人呢,先走了,先走了啊。等正式調(diào)職了,請各位吃飯!”
“行啊,恭喜恭喜!”大家對他說。
說完,袁捕頭便走了。
乘船回小河灣,洗完了澡躺在床上,陳馥野一直忍不住在想劇情的事情。金蕓心的聲音從屏風那邊傳來:“小花你說,女主如果就是為了歷三次劫然后開悟的話,那她下凡之前也是白鷺仙子,怎么就沒開悟呢?沒開悟的可以當仙子嗎?”
陳馥野平躺著將雙手放在胸口,想了想:“沒人規(guī)定仙子就不能不開悟吧……而且,設定上也沒有說她之前是白鷺仙子,她之前很可能只是一只白鷺。”
“哦。”金蕓心停頓片刻,說,“那你說,為什么女主一定要在負心漢這里吃感情的虧然后開悟呢?她干別的不能開悟嗎?”
“嗯……”陳馥野又想了想,回答道,“我覺得……既然白鷺化作人形,那她突然擁有的最充沛的體驗,肯定就是人類的感情……”
“哦……”
“所以她開局成為世家小姐,先是家道中落家破人亡,又是被新婚丈夫背叛,各種各樣折磨感情的因素都齊了,自然體驗全了。”
“哦……”
金蕓心翻過身:“你不覺得這個劇本聽起來比較像一般穿越的劇情嗎?”
陳馥野:“你是在暗諷我們嗎?”
金蕓心:“是的。”
陳馥野:“……”
“可是,如果我們就這么突然回去了,突然回到我們穿越的那一天,你還在宿舍里等我回來,你會怎么想?”金蕓心問。
沒等回答,她先說了:“反正我肯定會舍不得的吧。雖然穿越回去了你們都還能見到,但是我們也在這里認識了一些新的朋友,那估計就永遠見不到了,連個微信都沒有。”
陳馥野笑起來:“是啊。”
“不過,你覺得我們?nèi)绻娴哪艽┗厝ィ瑫栽趺礃拥姆绞酱┗厝ツ兀俊苯鹗|心又問。
陳馥野搖了搖頭:“完全想不到。難道跟穿來的時候一樣嗎?”
金蕓心:“嗯,這個很難說,難道我還要找個水坑跌一跌嗎……”
“不過,我已經(jīng)做好我們短時間內(nèi)穿不回去的準備了。”陳馥野說。
金蕓心:“你怎么知道?說不定你睡一覺就穿回去了呢。”
就這樣迷迷糊糊睡了一覺。
陳馥野感覺她做了一個跟《三生傳》的劇情有關的夢,不過一睜開眼睛,就怎么想也想不起來了。
當然了,也并沒有一睜開眼睛就穿回去。
接下來的一周,陳馥野本以為熱度會慢慢降低,可誰成想,自從在那場首演提供了一次茶飲之后,每日顧客都爆滿。這一周賺的銀子,比半個月都多。據(jù)黃大娘說,她那邊的店鋪甚至也是如此 。
于是,其他的茶飲提供訂單便接踵而至。
中途去吃了袁捕頭的升官宴,他便離開秦淮水街,去南京刑部當職了。席間也是第一次見到他的夫人和兩個女兒,還挺新鮮的。
秦淮水街這種地方,全金陵最熱鬧的福地,即使工作離開了,但終究能時不時見到。
本來還想著他走了,那新任捕頭會是誰呢?結果第二天一看,就是他那兩個徒弟中的一個,倒是毫不意外。至于另一個徒弟,則繼續(xù)跟在了新捕頭身后,看著不免恍惚。
一個月下來,秦淮兩岸的兩家分店的營業(yè)額,加上黃大娘和烏衣巷兩邊的加盟店抽成,一共近三千兩銀子。
隨手置辦的許多禮物不說,陳馥野包了一支十幾匹馬的送貨隊,每日來往送貨速度巨快。然后又在碼頭包了兩條船,開始大批運送時鮮的南海瓜果。
小鋪的面積自然是無法擴大,不過奶茶鋪本也就無需擴大。陳馥野咬咬牙,拿出了五百兩,直接在南京太學院的旁邊的街上又盤下一小塊地方。
不大,但是夠用了。
大學旁邊開奶茶店,毫無疑問,是必勝的選擇。
一個月后,第三家分店裝修完成開業(yè)。
至此,金陵城中心的茶飲行業(yè)算是被她們正式包圍。
今年的夏天,也悄然不覺地過去了。
與白花花的銀子一同而來的,是各種各樣求加盟的請求。不過,加盟店肯定不能隨便就給別人。那些陌生人,說實話,陳馥野都不太放心。所以目前為止還在篩選中。
“所以我們這個其實不能夠叫做加盟店。”周怡說,“我們這是官方直營店。”
陳馥野:“……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吧。”
她想,要不要在這個時候?qū)懶呕丶夷兀?br />
可是,寫信回家的話,又該寫什么呢……?
陳馥野不知道。
開店至今,雖然是取得了這么大的進步,但是對于陳府來說,仍然不值一提吧……
娘還好說,主要是離開的時候,她爹那樣的反應,寫信回去了估計也沒什么好結果。
至于奶奶嘛…… 陳馥野不太確定。
畢竟她前來金陵也快兩年了,是真的沒有在干正事。
陳家盤踞在金陵的勢力如何了?不知道,碼頭的船隊都在幫她熱火朝天運芒果呢。
造反的事業(yè)發(fā)展得如何了?也不知道,金陵有沒有被陳家的人包圍不知道,但金陵確實被奶茶包圍了。
許多從外地前來金陵的人,甚至早就聽說自家小鋪的大名,趕時間都要來買上一杯。
奇怪得很。
一直這樣下去,那究極的目標是什么呢……?
比如造反的究極目標很簡單,就是當皇上。
而開奶茶店的究極目標是什么呢?
自從又開了新分店之后,便沒有辦法總是在工作時間待在一起。由于現(xiàn)在手上一共有五家鋪子,還有那么多送貨運貨的隊伍,而全權由自己這邊管理,因此周怡便專心窩在小河灣,將住房當成辦公室,處理大量的文件,管理賬房,順便學習。
不過陳馥野仍舊對自家小店情有獨鐘。況且,鋪子的總店地址還在這里,各路消息還是會頭一個傳到這里。
秋高氣爽,郵遞員駕著馬車停在門前。
看到郵遞員,陳馥野熟練伸手:“多謝。”
一拿過來,果然是房守仁的信!
天吶,上一次收到他的信是什么時候啊?
完全記不清了。
說起來,上個月頭姑父婁進還給姑母陳秋錦寫過一封平安信,然后也就毫無聲息了。起初陳馥野還忍不住擔心,結果擔心著擔心著……
忘了。
真的,忘得干干凈凈。
正是早晨,小鋪營業(yè)準備中。把繁忙的鋪子交給員工們,陳馥野拿著信,坐到暫時還沒有坐滿的河岸座位邊,拆開了信封。
上回書說到,他們在撫仙湖的淺灘里發(fā)現(xiàn)了一大堆珍奇異寶,其中大部分都是來自于古滇國王宮的遺物。那王宮似乎真的位于撫仙湖底,隨著撫仙湖長久以來的沖刷,里面的不少東西便被沖到了淺灘,這才被大量挖掘出來。
入眼第一行:
【悲報!】
陳馥野:???
不過,由于已經(jīng)習慣被他開幕雷擊了,所以陳馥野面無表情,選擇直接往下看。
【諸位好友,大事不妙!當老夫在寫這封信的時候,營帳外面正在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婁舵頭念在老夫我年紀大了,也急于讓我告知消息,便將我扛到了一棵大樹上,好讓我安心寫信……】
第156章 第百圩六回 《老登的奇幻漂流5》……
陳馥野:……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 但是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還是忍不住在心里扣出一連串省略號。
【昨夜那撫仙湖上,電閃雷鳴, 波濤洶涌。原本我們的隊伍早已經(jīng)習慣了這般氣候, 加之又是這個時節(jié), 湖泊漲水也是正常的。然而就當老夫我掀開帳篷,向外打量時,卻見到了此前村長口中所說的那詭譎驚悚一幕!——】
【宮殿!惡魂!】
房守仁的字跡在這里變得潦草。
【只見, 那撫仙湖上的狂風暴雨中, 竟然真的出現(xiàn)了一座無比宏偉的宮殿,宮殿的建筑風格奇絕異常, 與我漢人中原不同,那完全就是古滇國器物上所描繪的宮殿模樣。任誰看都知道,那——就是古滇國王宮!】
【老夫我本以為是自己眼花,又或以為這只是海市蜃樓,所以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去。誰成想,這一眼, 卻讓我噩夢不斷至今……(其實只是一整晚)。】
陳馥野:……怎么這個時候還能想到用夸張的修辭手法的。
【嗚呼!黑夜中山巒起伏, 湖水洶涌不絕,那宮殿龐大如山,周圍的惡靈個個磨牙吮血,張牙舞爪,穿過云霧,發(fā)出尖利的嘶鳴,仿佛準備將我們整個營地都張口吞下!老夫我禁不住大呼“惡靈來也!”,其他人也都看見了這一幕, 傣人村長已然開始痛哭。
婁舵頭當即命令撤退,于是我們也無法再管那些珍貴寶物,帶著必需品連忙向后面的樹林亡命奔逃。】
陳馥野皺眉:哇,真的假的啊?
【驚恐一夜過后,清點人數(shù),好在這回并沒有人再折損于惡靈現(xiàn)世之中。傣人村長禁不住淚流滿面道:“房老游俠啊,當初我喚你來陪同我再度查看撫仙湖,這回你可相信了?”,老夫我只得回答:“相信了,相信了,昨夜吾之所見,果然極為真實啊!”。】
【好消息是,人員沒有折損。可這壞消息則是,我們挖掘到的所有寶貝,都已然消失于漫漫撫仙湖水中……】
陳馥野放下信紙:…………
一是這么看來,他們平安無事。二是這老頭還有力氣坐在樹上用夸張的修辭手法寫信,說明情況暫時還沒有太糟。
所以……
東西都沒了??
陳馥野一想,那她之前大費周章跑去烏衣巷找崔婉,將他的那厚厚一沓手稿帶過去搞鑒定,豈不是全打水漂了?
現(xiàn)在看來,房守仁的這手稿,竟成了古滇國文物挖掘的唯一證明了。
【說來也奇怪,我們遇到此等險境的第二日,撫仙湖畔便又來了一支隊伍,婁舵頭對他們很是警覺。老夫我目測他們的模樣,似乎很是熟悉,都是一群漢人,衣著也十分正規(guī),怕不是朝廷派來探查撫仙湖的人馬……?】
【只是,現(xiàn)在寶貝全數(shù)丟失,怕是那些看守王宮的惡魂搶奪了回去。這樣一來,也再沒有人敢下水查看。昨夜搶奪的只是寶貝,而今夜,怕就是人命了。因此,我們決定就此離開撫仙湖,將這段故事當作編撰的瞎話,從此再也不會提起。】
【老夫我想,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或許已經(jīng)足夠精彩,即使沒有按照原本的計劃前往臨桂,那對于花甲之年的老夫,也真是夠折磨的了……】
陳馥野:……到底是精彩還是折磨?
【話不多說,寫完這封信,老夫我就要下樹,跟隨車馬回到傣人的村莊
中。】
【正所謂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老夫我想,如若能夠在這里畫上一個句號,也不失為一趟完滿之旅!】
信的正文到這里便結束了。
【注:小陳姑娘,聽聞你說過年時節(jié)金陵城中奇聞逸事頗多,老夫我非常好奇,還請你告知。】
【又注:不用告知了小陳姑娘,老夫我才發(fā)現(xiàn)你的上一封回信的附錄中有寫,老夫我在營地中找到了。】
【又又注:因為寶貝都不見了,所以崔婉姑娘那邊,還請你讓她不要再為此煩神,至于老夫我的手稿,也先煩請小陳姑娘你好好保存,否則會很尷尬……】
【又又又注:祝你們新年快樂!也幫我跟老婆子說一聲!】
陳馥野:?
這年都過了快大半年了,這個時候突然看見一聲新年快樂,險些沒給自己嗆死。
不過這也沒有辦法,他的上一封來信是剛過完年的時候收到的,所以自己回信的時候就說了些過年的事情。從金陵到云南,再到撫仙湖畔,這封信是送到那個傣人村莊的地址,再由村里人送去湖畔營地的,因此一封信送過去,然后再把一封信按照這個路線送回金陵,哪怕是過上半年也不算太慢。
回看著信里的內(nèi)容,陳馥野留意到房守仁所說的“另外一支隊伍”的事情。其實在跟那個錦衣衛(wèi)徐爵爭奪青銅案的時候,她就知道朝廷中也是得知那個關于撫仙湖底的王宮密談的,因此,只要消息傳出去,他們也必然會派人前去奪寶。誰成想,現(xiàn)在挖出來的寶貝都沒了他們才趕到,也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做什么。
不過,既然房守仁都這么說了,那他應該也要回來了。姑父婁進帶了自己船隊去,想回來的話,估計很快。
所以……
想到這里,陳馥野發(fā)現(xiàn),不對勁啊?
那如果房守仁這封信是過年的時候?qū)懙模F(xiàn)在過去大半年了,怎么還沒回來?
要回來應該早回來了才對吧。
想不懂。
不過,既然他們都離開撫仙湖了,又是姑父在那里,也不會出什么事吧。
這年頭通信實在是太緩慢,自己空想也沒辦法了,只能先就此作罷。
……
次日,陳馥野按照房守仁所說的,去了趟烏衣巷找崔婉。
見里面沒動靜,估計是沒有別的顧客,陳馥野便掀簾進去:“壞消息。”
崔婉趴在柜臺前面昏昏欲睡,一聽到自己的聲音,她連忙抬頭:“什么?什么壞消息?”
“寶貝都沒了。”陳馥野說。
崔婉:“……”
她謹慎道:“先說好,什么寶貝都沒了?這決定了我要不要暈過去。”
陳馥野:“房守仁從撫仙湖挖到的寶貝都沒了。”
崔婉:“……”
“啪唧!”她暈倒在了柜臺上。
陳馥野一時無言,坐了下來,看著她表演。
“真沒了?怎么沒的?”崔婉爬起來,痛心疾首道,“這怎么好端端的就沒了呢!?”
于是陳馥野只好把房守仁說的那一連串奇聞逸事跟她復述了一遍。差點給她聽哭了。
“那么好的寶貝啊!”崔婉捶胸頓足道,“我那么多、那么好的寶貝啊!”
陳馥野:“……”
陳馥野:“姐我知道你心痛,但是現(xiàn)在也沒辦法了。你節(jié)哀順變吧。”
“那手稿呢?你可還好好保管著?”崔婉忙不迭問,“沒弄丟吧?”
“沒有,我放在家里呢。”陳馥野回答,“怎么?難道手稿你也饞?”
“那當然了。現(xiàn)在寶貝丟了,手稿也是十分珍貴的。若是房老爺子愿意賣啊,我出多少錢都收!”崔婉說。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還是等他回來再說吧。”陳馥野攤手。
又安慰了崔婉幾句,陳馥野記得今天有幾隊貨物要到,得回去簽收,便也懶得繼續(xù)跟她扯這個“惡魂都收走了那他們想必也無可奈何”的皮了,說了句再見就要走。
這一轉身,陳馥野:“……” ?
只見,屏風后的貨架上,擺放著一柄刀。
這柄刀……
好眼熟啊??
陳馥野忍不住走近了,細細觀看。只見這刀刃極其鋒利,閃爍著銀白色的寒光,一看便是刀匠的心血之作。
可是,這把刀似乎被粘合過。在刀柄上方一點兒的位置,有一處明顯的斷痕。
而且,就整體形態(tài)而言,這絕對不是本土的刀。
這是一把太刀。
陳馥野皺眉:“這個不是……誒,這個、這個不是……嵐切左文字嗎?!”
話一脫口而出,她心中禁不住吐槽自己:怎么竟然還真的記得這把刀的名字。
崔婉:“什么?什么文字不文字的?”
“這是龍之介的刀啊!”陳馥野回頭向她道,“你怎么得來的?”
“這是他的刀嗎?”崔婉捏著帕子,不以為然道,“這是上周有個人說,在山中挖到了一把絕世好刀,我一看不錯,便買了下來。”
陳馥野:“……”
山中……挖到……
那不就只能是在那座茶山上挖到的嗎?
之前龍之介為了試圖擊退蛇群,將嵐切折損在了山上。后面他自個兒又去找,但是沒有找到。估計是因為那場暴雨中,刀不知道被混進哪個泥巴堆里面去了,十分難尋。
而現(xiàn)在……竟然被人挖出來了!
“你買的?”陳馥野問,“你給了那人多少錢?”
崔婉:“我看這刀著實不錯,二十兩定金收的。”
陳馥野:“就二十兩!?”
崔婉:“那人是個土老帽,不懂刀,我可不得好好宰一下。”
陳馥野:“……那你全款給多少?”
她揚眉道:“一百兩吧!”
“不是,姐,上次你買我的禪杖才給了八十兩銀子,這一把刀你就給了一百兩?!”
“這你有所不知啊。”崔婉移開目光道,“你那把禪杖雖說是好,但是太大了,誰看了都不想買,都拿不走。再說了,你那八十兩是定金,若是全款買下來,我也會定價到白銀三百兩的!”
“哦。”陳馥野說,“所以你賣出去了嗎?”
這回輪到崔婉:“……”
“賣……賣肯定是賣不出去的……”崔婉眼角抽搐到,“我送給那三個小祖宗了。”
“嗯。”陳馥野便抱臂走到她面前,“雖說我與他們?nèi)齻相熟,但是這禪杖,終究還是我給你的吧,那你以你的名義拿去送人,我這邊的尾款就直接沒有了?”
崔婉一時無言道:“……那、那肯定不會沒有的嘛,妹妹,咱們都是老相識了,我怎么會坑你這點兒錢……”
“太好了。”陳馥野說,“那既然你給禪杖定價三百兩,也就是說還有二百二十兩的尾款沒付,對吧。”
崔婉:“……啊對對對。”
“又既然,這刀一百兩,你若是賣出去,
準備賣多少呢?”
她:“……二百兩吧就。”
陳馥野點頭道:“那更好了。這把刀我要了,你還欠我二十兩。”
崔婉:“…………”
她不情不愿地將這刀拿了下來,包起來:“是是是,好妹妹啊,還欠你二十兩。”
陳馥野滿意地接過刀,看了看,便拿在手上:“又因為今天差點讓你暈倒了,所以這二十兩就給你當作精神損失費吧。”
崔婉無奈嗔道:“誒呦,說這些。”
“走了姐。”
說完,陳馥野便掀開簾子,離開了典當行。
第157章 第百圩七回 信封總是會帶來驚喜。……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誰能想到,丟失在那個雨夜山上的刀,竟然就這樣被人撿回來了。
也得虧是嚴老板家的茶山上現(xiàn)在來往采茶客眾多, 這人一多, 撿到刀的概率也就大了。
抱著刀回到了秦淮水街, 陳馥野在橋邊站了一會兒。
“……”
不過,現(xiàn)在去還給他嗎?
轉念一想,陳馥野扭頭就走, 回到了店里。
她決定, 先不急著現(xiàn)在還。
放在手上捂一捂。
秋天,風越來越?jīng)觯?奶茶也隨著季節(jié)由冰轉熱。可以捧在手上,熱乎乎的,逛街時買一杯,簡直是這個時節(jié)的絕配。
店門口不出意外地排起了長龍。
陳馥野掀開簾子走進店里,耳邊傳來一聲:“泥嚎。”
陳馥野:“……”
她抬起頭,看見竟然是兩個有些眼熟的意大利商人。
估計是之前那個賣奶酪的商隊的,聽說這會兒已經(jīng)有不少遠洋商隊在秦淮水街駐扎, 街上時不時有外國面孔, 也不知道他們在不在其中。
陳馥野只好:“你好你好。”
意大利商人:“%@#*&%#@?”
陳馥野面無表情:“?”
意大利商人回頭和同伴對視了一眼,再次組織語言。
“聽說木頭船@#%*&#@#……”
陳馥野:“……”
陳馥野:“回去,換你們那個會說漢話的隊長來。”
“不!”后面的意大利商人擠上前來,“我會說、他、不會說!所以我說!”
陳馥野:“雖然你看起來也不太會說但是好歹聽起來像人類的語言那你來吧。”
他指向菜單上的珍珠奶茶,問:“殿下,什么你這個東西是?”
陳馥野再次:“……”
聽起來好像在罵人,不確定,再聽聽。
當然了, 其實還是能明白他想問的意思的。
于是陳馥野用簡潔易懂的語言給他解釋了一遍。
“懂?沒懂?”
“不,不。”意大利商人說,“詞語復雜,沒懂。”
陳馥野:“你先試試算了。”
“好,好。”意大利商人回答,并且豎起了手指,“可以兩個?”
“可以。”陳馥野說。
再聽好像就要理解他們的語言邏輯了。
后廚立刻給他們做了兩杯熱乎乎的珍珠奶茶。
拿到珍珠奶茶后,他倆坐到了河岸邊的座位上。
陳馥野稍微聽了一下,就聽見他們抑揚頓挫的聲音傳來:
“我不知道那位殿下在說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喝什么。亞歷山大,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與你交談,你為什么要說漢話?”
“哦!這真是愚蠢,我忘記了。”
果然后面的話就聽不懂了。
陳馥野:“……”
看著他們的表情,從入口的不解,到震驚,再到驚艷。意大利商人滿意的走了。
臨走,他們還喜悅地說了一句什么話,因為口音太重,陳馥野沒聽懂。好像是什么祝你度過美好的一天,下次再見什么的。
手里多了五枚銅板,是小費。
……
這入冬前的兩個月,著實平靜。
波瀾不驚的,今年的初雪就從天而降,像羽毛一樣飄落下來。
錢莊的庫房里,大家正在打理上個月的銀子。
不知道是物欲低還是習慣了,陳馥野現(xiàn)在看這些銀子不是太有反應。
當然了,這僅代表她個人意見。
“明人不說暗話,我想拿銀子泡澡。”金蕓心說。
陳馥野:“你不嫌硌得慌啊。”
“咦,小花兒,你在寫什么啊?”江靈湊過頭來問。
陳馥野拿著筆抬起手腕:“家書。”
“家書!?”她震驚道,“寄、寄回你老家……那個地方??”
“嗯。”陳馥野點頭,“今年過年,我照樣也不會回去。但他們還是會擔心我,所以我想,不如趁著這個機會,稍微跟他們坦白一丁點我的事情。”
……也算是受到了之前師娘的鼓勵吧。
處理完賬目,走出錢莊,金蕓心伸出手:“快聞快聞。”
江靈嫌棄道:“不就是你像插米缸一樣把手插進銀子里了嗎?那些銀子經(jīng)過多少人的手,里面全是病菌啊!”
陳馥野:“洗完手之前不要碰我。”
金蕓心哼了一聲,只好像罪犯一樣舉著雙手走路了。
“怎么說,過年之前我們還搞事情嗎?”江靈問,“對了,我跟你們說啊,咱應援會里有不少從外地來的,她們說,咱們的店只要敢開到別的州府,比如杭州之類的,那也大有商機呢。”
“這話倒是沒錯。”陳馥野說,“我也不是沒有這個想法,只不過若是開拓別的州府的市場,一來我們?nèi)松夭皇欤瑳]有那個地方的人脈,容易被坑,二來在別的州府開直營店,需要動用很大一筆錢,那些包括貨源在內(nèi)的后勤鏈條都得重新打造,想要前期不吃虧,還能融入別的州府現(xiàn)有的市場,可能沒有一千兩都站不住腳。”
聞言,江靈點了點頭:“這倒是,果然無論干什么,都還是得要人脈啊,但凡咱們能認識在杭州打拼的人呢。”
陳馥野:“可惜啊,但凡我們能認識在整個江南都有人脈的靠山,那樣的話,就要方便多了。”
“然而咱們都不認識,哎!想要沖破金陵真難!”
說完,陳馥野:“……”
看她皺眉停頓下來,江靈眼珠一轉,也:“……”
隨后,兩人不約而同的,都默默把眼神拋向金蕓心。
后者:“……”
金蕓心:“?”
江靈:“啊對啊,你不是大小姐嗎?你不是號稱統(tǒng)攬整個江南商圈的飛云商會的大小姐嗎?”
金蕓心惶恐道:“我、我……!?”
“沒錯!就是你!”
“喂姐你有沒有搞錯,我都被趕出家門了!我親哥都不認我了!說不定族譜上現(xiàn)在都沒有我了!你指望我這樣一個人統(tǒng)治杭州嗎……!”
“嗯……”陳馥野走到她面前,“你覺得你跟你哥認錯成功的幾率有多大?”
金蕓心鐵骨錚錚道:“我才不要跟他認錯!”
陳馥野:“你突然這么有骨氣只是因為上次回府的時候又被人扔出來了對吧。”
金蕓心鏗鏘有力道:“對。”
陳馥野:“……”
江靈:“……”
“其實我跟你哥接觸的那兩次,憑我自己的感覺……”陳馥野說,“金大老爺他人還是挺好的,也沒有那么窮兇極惡,甚至我們開第二家店的那次,他不是還差人過來送你禮物了嗎?那說不定就是向你釋放的信號啊。”
金蕓心撇嘴道:“什、什么信號啊……”
江靈:“表示你只要肯認認真真向他道歉,并且你改了以往的陋習,甚至還擁有了今天的小小成就,他肯定會原諒你的!”
“真的嗎?”
“肯定的。”江靈又想了想,“哎是啊,剛剛小花兒說禮物……他那次不是送你禮物了嗎?你后來拆了嗎?”
金蕓心移開目光,小聲道:“沒、沒拆……”
“為啥不拆啊。”
“不敢拆。”金蕓心說,“我怕里面是惡作劇。”
陳馥野:“你是說拆開了里面會有一個彈簧拳頭砸你臉上的那種惡作劇嗎?”
金蕓心 :“對。”
陳馥野:“……”
江靈:“……”
“不至于吧,你哥都當大老爺?shù)娜肆耍瑫蛇@種事嗎?”江靈問。
“我小時候他就干過差不多的啊!”金蕓心說,“他騙我說樹上有寶貝,結果我上去就捅了一個馬蜂窩,被迫臨時跳進河里學會了游泳!”
陳馥野:“什么?原來你會游泳嗎?”
江靈也:“你會游泳嗎?那之前我們大二暑假去海邊玩你怎么還要花五百塊錢租一整套防溺水設備?”
金蕓心:“……你們根本就不心疼我!”
陳馥野只好:“好了好了,我的錯。還是看你自己吧。”
一路沉默地走進小河灣,祝婆婆的私家小廚房里,傳來飯菜的香味。
金蕓心:“……”
“不過……”她說,“馬上也是要過年了……我寫封信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這么說,你同意了?”江靈一拍她肩頭:“很好,很有精神!”
金蕓心:“哼,等我統(tǒng)治了杭州,我看他還有什么話好說……”
陳馥野:“暫時還沒到那一步哈。”
“陳姑娘,你的信!”郵差匆匆忙忙遞來一封紙。
“多謝。”陳馥野接了過來。
郵差駕著馬走了。
原本還想著,按照上一封信的時間軸,房守仁過年時就說想回來了,怎么到現(xiàn)在都沒有動靜,結果這就來信了。
然而……
本是沒有想過任何其他可能性,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卻突然映入眼簾。
這……
并不是房守仁來的信。
【應天府秦淮水街小河灣廿七號
陳馥野親啟】
寄信人署名有兩位:
【季雨蘭、顧青山】
陳馥野瞪大了眼睛:“……”
她回頭看了一眼,江靈和金蕓心正和祝婆婆聊著天,聽她推薦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很正常,沒進結界。
可是這信卻拿在了手里。
拆開信封。
整潔的月白信紙,傳來一股淡淡的蘭花香氣。
信紙上也只有兩行字。
一行是地址,還在江寧,也不知道和之前顧青山的住的是不是同一個地方。
而另一行,寥寥數(shù)語:
【結發(fā)同心,誠邀君臨。】
第158章 第百圩八回 去與不去,這是一個問題。……
重新看了這兩行字好幾遍, 陳馥野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信紙折回原樣,塞進信封,然后再拿出來, 心中默念“要清醒要清醒”, 然后再讀了一遍。
——還是這樣啊!
不是幻覺!
可是, 顧青山給她寫信就算了……
季雨蘭的名字又怎么會在上面?
季雨蘭的名字在上面也就算了……
結婚?
他們倆結什么婚……?
這是結哪門子婚啊。
金蕓心和江靈買了飯回來,見自己還站在這里,便問:“怎么了?這是誰的信?房守仁的嗎?”
陳馥野抬起眼睛, 愣愣道:“不是……”
也許此時此刻的狀態(tài), 實在是太反常了,看到自己的樣子, 金蕓心頓時瞪大雙眼,悲痛地捂住了嘴:“不會吧……老登他……他……他終于出事了!??!”
“?”江靈斜睨:“什么叫終于出事了?你是在盼著他出事嗎?”
陳馥野勉強回過神來,終止了她的誤會,說:“不是房守仁的信。”
她將信紙信封一并交給了金蕓心:“你自己看。”
金蕓心連忙接過來,對著上面的字念道:“結發(fā)同心,誠邀君臨……嗯?竟然是婚禮邀請函?我們認識的人里面誰會結婚啊?難道戴部長為了在這里升官已經(jīng)到了英年早婚都不在意的地步了嗎?”
陳馥野:“……”
陳馥野:“你看抬頭。”
她這才展開信紙。
“哦哦。季、季雨蘭,顧青山……”金蕓心緩緩抬眼, “這是……”
立刻反應過來, 江靈一哆嗦,抬手就把她手中的信紙拍掉到了地上,直接把她嚇一跳。
金蕓心:“你干嘛!”
“這信干凈嗎?”江靈指著地上的紙道,“小花,你那次自己都說是撞鬼了,現(xiàn)在隔了這么久,突然又給你寄這種信,這像人話嗎?他們兩還能結婚?也太詭異了吧。”
陳馥野蹲下身, 又把信紙撿了起來。
“我倒不是覺得詭異……”陳馥野拂去上面的灰塵。
“那是什么?”江靈禁不住皺起眉頭,“你、你小心點啊。”
陳馥野:“你在怕什么?”
“我當然是怕發(fā)生恐怖片里面的劇情了,怕你被鬼上身之類的。”她說,“好奇心害死貓啊,何況你只是一支小白花。”
陳馥野無奈拍了拍自己的兩側肩頭,胡扯道:“沒關系,我身上三昧真火旺盛得很,不怕這些。”
拿著信和晚飯回去,周怡也正好回來了。一起吃完飯,將信放在桌子中間,大家便合計起來。
“投票吧。”周怡說,“每個人在紙上寫下自己的選擇。去、不去、棄權,然后交給我開始唱票。”
金蕓心:“好啊好啊。”
江靈皺眉:“學姐,我們一共就四個人,還要這樣整啊。”
周怡點了點頭:“嗯。”
江靈:“那結果怎么算呢?”
周怡說:“結果就……嗯,其實我也不知道。”
陳馥野:“先看看都怎么想的吧,畢竟如果誰真不想去,也不能架著她去是不是。”
于是,便按照周怡說的,陳馥野低頭撕下一張紙,筆蘸了墨水,幾番斟酌,旋即下一個:去。
將答案折起來,交給了周怡。
周怡將包括她自己的那四份答案一個個展開。
“去。不去。去。棄權。”她念道。
金蕓心笑嘻嘻地看向江靈:“我就知道你不敢去。”
江靈當即:“我不是不敢去!”
金蕓心:“那是什么?你明明連信都不敢碰呢。”
聞言,江靈義正言辭道:“在我們東北,現(xiàn)在正流行著薩滿神巫和出馬仙一類的東西,據(jù)說可以請神上身。而你們看,這么奇怪的一封婚禮邀請函,新娘方甚至還是已經(jīng)被害的死人,這場儀式不可說不怪異啊,誰知道背后隱藏著什么秘密呢?萬一我們前腳剛去,后腳就被人下了不可告知的巫術,那可怎么辦?”
聞言,陳馥野點點頭:“其實你的擔心是正確的,合理的,考慮周全的。”
江靈:“那當然了。所以棄權票是小花你投的對吧?”
陳馥野:“我投的去。”
江靈:“……”
金蕓心舉手:“我、我也是去!”
“啊,這么看來,原來是學姐投的棄權啊。”江靈說,“你也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一般。”周怡說,“主要邀請函日期上的這天我得回縣衙參加我二叔的舉人宴。”
江靈:“……”
“順便一提,其實我還是比較想去的。”周怡又說,“至于你說的那些理由,我不是很怕。顧青山也住在江寧,江寧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而是繁榮安寧的長江中下游平原,沒有什么神巫吧。”
“對啊,再說了,這多有意思啊。”金蕓心微微向前俯在桌上,雙眼亮晶晶的,“而且你們不覺得很浪漫嗎?人鬼情未了的婚禮誒,天吶,我們幾輩子才能收到一封這樣的邀請函?”
江靈被她說的一時無言,轉頭看向陳馥野:“那你呢……”
陳馥野想了想:“其實我跟顧青山見過兩面。一次是在升堂的時候,一次是在監(jiān)獄里。后來褚淮舟在他出獄前又去找過他。”
“嗯,我記得你說過。”周怡說,“他怎么樣?”
“前兩次不好說,畢竟那時候他還在蒙冤,而且季雨蘭剛剛被害,他內(nèi)心肯定還是悲痛欲絕的,雖然就外表來看,倒是意外的冷靜……”
“然后就是褚淮舟最后去找他的那次了。他說,出獄的前一天,顧青山還是依舊波瀾不驚,只不過,他將季雨蘭給他的花夾在隨身攜帶的書里了。說是準備照舊回家,當教書先生,尋一塊田地聊此余生。至于舉人的身份,他應該是不打算要了。”
“……”
金蕓心聽得眼淚汪汪:“情種啊,情種啊,這什么聊齋深情男主角……”
“這么看來,這個婚禮邀請函,可能是他對季雨蘭寄托哀思的一個儀式,說不定只想邀請當初幫過他的人來一并見證而已。”周怡說。
江靈的表情還是很凝重。陳馥野看看她,本來想問她對此有沒有什么改觀,結果她問:“說起來,那個顧青山長什么樣子啊?”
想了想,陳馥野說:“還可以吧,那種看起來就很emo很有文化的書生,挺高的,清秀的類型。”
江靈:“如果朱翊鈞是2,而我們褚大公子是10的話,他大概在幾?”
陳馥野:“?”
陳馥野:“我又沒見過朱翊鈞!”
“你按直覺隨便打一個。”江靈說。
陳馥野:“滿分是多少?100嗎?”
江靈:“不是,滿分就是10。我對自己人有溺愛,在我心里你和他都是10。再說了,其實這是客觀評價。”
金蕓心問:“那我多少啊?”
江靈正等
著聽答案,被她問的無語:“你一個兆,行了吧。”
“那他大概……呃……”陳馥野艱難地想,“7左右?”
“哦哦……”江靈若有所思點頭,又問,“那,其實你也見過季雨蘭,對吧。”
“嗯,見過。”陳馥野點頭。
周怡默默:“其實我也見過……”
陳馥野:“學姐,她問的應該不是水缸里的那次……”
周怡:“哦,不好意思,那沒見過。”
“那她怎么樣呢?”江靈問。
“反正我在她的結界里見到的,就挺漂亮啊。”陳馥野回憶道,“那種古早游戲立繪里的溫婉美人,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江靈陷入了沉思:“……”
“我決定去。”她說,“并且,我決定去給他們獻上我最美好的祝福。”
金蕓心一臉不意外地斜眼看她:“我就知道,你這不就是看臉磕cp去了嗎。”
“那能怎么辦。”江靈說,“這個事件我又沒參與過,能夠打破我的恐懼讓我去參加婚禮的,只有美麗的臉龐和悲傷的愛情了,謝謝。”
陳馥野:“完全沒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不過,既然已經(jīng)這么決定,那就赴約吧。
冬日,金陵城依舊在下雪。
這片白雪覆蓋滿了城墻,又一直延伸到城外。四人一路到了江寧縣驛站,正好和周怡分別。
大雪中,三人打著傘,批了厚厚的襖,踩著腳腕深的雪,按照地址往顧青山家的方向去。
黑色的樹上,寒鴉聲聲叫喚。這樣的天氣,天幕和雪地幾乎連城一體。
逐漸,潔白的雪地里出現(xiàn)了村落。
“喂!”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陳馥野一回頭,發(fā)現(xiàn)是褚淮舟。
“果然,你說我們只要往前走肯定就能遇見他。”金蕓心一伸手,“還真來了!”
他連忙跑了過來,凍的發(fā)紅的鼻尖和臉頰笑起來,開心道:“我就知道他也會邀請你們,果然,不用打招呼今天也會碰到。”
陳馥野毫不意外地哼了一聲:“那是自然。”
說完之后,她發(fā)現(xiàn)褚淮舟身邊還有一個人。原本以為是戴軒,但是很顯然體型不對勁,而且戴軒現(xiàn)在的官職,想來也參與不了這些活動。
于是陳馥野皺眉,遲疑道:“他是?”
褚淮舟無奈地笑了一聲,非常標準:“哈哈。”
沒等他介紹,那人就一把拉下遮住臉的衣領,興奮道:“陳大小姐,又見面了,我是五軍都督府的二等衛(wèi)兵,小鄭鄭越聽!”
陳馥野:“……”
陳馥野:“?”
“你帶他來干什么啊!?”完全沒想到,陳馥野爆發(fā)了,“而且,啊?你怎么還有戲份啊?誰允許的?”
褚淮舟:“猜猜顧青山的信送進了哪扇門里,然后我在看信的時候還正好被誰看見,并且被上級要求再通報因公外出必須要有衛(wèi)兵陪同保護安全了嗎?”
陳馥野:“猜到了……”
鄭越聽興奮地同在場所有人握手,并且發(fā)表感言:“褚大人,真是托您的福,還是因公外出有意思啊!守門真沒勁!”
褚淮舟彎眸拍了拍他的腦袋,說:“是啊是啊。”
江靈:“他保護你的安全?”
褚淮舟:“嗯。”
“雖然我雙手掰不過褚大人一只手,但是都督府既然這么說了,我就必須得保護我們大人的安全。”鄭越聽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陳馥野:“你知道我們今天是去干什么的嗎?”
他:“不知道啊。不過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我只是一介衛(wèi)兵,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陳馥野:“……”
大家只好繼續(xù)往村里走了。
沒想到的是,越靠近顧青山家,村里竟然還有其他同行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估計那邊流水席都擺上了。
仿佛是正經(jīng)婚禮一樣。
可是,就是這樣,陳馥野心中才感覺更怪異。
季雨蘭人死不能復生,這樣像普通農(nóng)村婚禮一樣,大張旗鼓,新娘子卻露不了面,別人不會感覺很奇怪嗎?
見來人了,婚禮的司儀開始按照正常流程招待自己。陳馥野摘下襖帽,環(huán)視四周,問:“敢問新郎新娘在哪里?”
司儀回答:“姑娘莫急,等到祝酒的時候,他們自然會來。”
陳馥野:“……”
她回頭與褚淮舟對視了一眼,兩人交換眼神,選擇什么都沒說。
就這樣被司儀帶著落座了。
第159章 第百圩九回 在雪地就要準備好love……
席間, 自然是好酒好菜招待。幾人被安排著,和別人拼了一桌,不過像自己這樣的年齡段的, 倒是沒有多少, 大多要不就是年紀大的, 要不就是黃毛丫頭,毛頭小子。
司儀在臺上主持了一番,話術也都非常老套, 感覺下面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在等著司儀發(fā)出“開吃”的信號, 然后開吃。
金蕓心:“他怎么還不說開吃啊。”
陳馥野:“……”
“怎么說了這老半天,連新郎新娘的人影都沒見著?”江靈拿著筷子, 急不可耐道,“我來這里可不是為了聽司儀念過場詞的啊,我要想聽這種話我大可以留在原來那破勾欄。”
褚淮舟:“小鄭,你是金陵本地人對吧。”
鄭越聽大概也在豎起耳朵等開吃信號,被上司問話,連忙反應過來:“對啊,土生土長, 怎么了大人。”
“那么, 你參加婚禮的時候,這邊有把香案包了紅紙一邊放一個,上面還供著七柱香的習俗嗎?”他問。
“哇……還真是……”鄭越聽皺眉道,“沒有,反正我可從來沒見過。這是個什么寓意?”
陳馥野也向他所說的這兩個香案看去。這一看,她便更加發(fā)現(xiàn),這場婚禮確實處處透著一股莫名的違和感。不過因為她并不熟悉這年代鄉(xiāng)間結婚的習俗,所以要說具體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她也感覺不出來。
畢竟, 這場婚禮本身就是一次不對勁的事情。
“本來的事。”金蕓心說,“顧青山要和季雨蘭結婚,這婚禮能陽間得起來嗎?”
江靈:“你怎么越說越嚇人啊!!”
金蕓心:“最嚇人的是即使如此,我還是非常餓誒,怎么這司儀話還沒說完?”
終于,司儀發(fā)出了可以開始吃席的信號。
大家愉快地開吃了。
屋子里火烤的很旺,外面白茫茫一片,倒是舒服。
陳馥野四下看了看,便對上了褚淮舟的目光。
這流程……
不對啊,新郎新娘呢!
無論哪里結婚的習俗,就算不露面,為了慶賀,也不可能不提新郎新娘的吧?
可是這席根本就是個普通請吃飯的席啊,除了在邀請函上和吃席的屋子門口寫了名字,哪兒還有新郎新娘的痕跡?
陳馥野懷疑褚淮舟的腦中也正在思考著這種事。
“喂,喂,你還真這么餓啊。”陳馥野用胳膊肘捅了捅正在撕扯大雞腿的金蕓心,“你剛剛不是聽得仔細嗎?這司儀是不是根本沒提顧青山和季雨蘭的名字?”
金蕓心沒理她。
一副吃飯勿擾的樣子。
“金蕓心!”陳馥野喊她,“心心啊,你餓死鬼投胎啊!”
“……”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她皺起眉頭。
扭頭看江靈,她拿著筷子,對肥肉挑挑揀揀,一臉感覺自己沒磕到cp就白來了的遺憾神情。
“江靈。”陳馥野試著叫道,“江……”
說到這里,她及時止住了話語。
這熟悉的感覺……
頓時反應了過來,陳馥野猛然抬起頭。
熱鬧的席間,人們觥籌交錯,把酒言歡,慶祝新人喜結連理。屋子里從飯菜上蒸騰的熱氣,碰撞冬日的冷氣,就變成了白白的霧。
他們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察覺不到自己的動作。
因為——
她又被拉進結界了。
陳馥野:好。
這下她是真習慣了。
那么,能拉她進結界的人,只有那一位。
正是婚禮上未曾出現(xiàn)的新娘,季雨蘭。
陳馥野站起身,卻看見褚淮舟還在搖晃著鄭越聽:“小鄭啊!!!”
陳馥野:“……”
怎么這回這人也被拉進來了?
她便友情提醒:“大聰明,你沒看出來他根本就聽不見你說話嗎?”
褚淮舟冷靜回答:“我看出來了,我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知道他在逗自己,陳馥野冷笑兩聲,聽起來不是很友善,就像在說:“老娘敷衍過你的笑話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我來過這種地方兩次。”陳馥野說,“第一次是……我們六個在夜市團建那天,我跟你說的那次,還有一次是我去夫子廟陪學姐看榜,拿到蘭花的那次。”
褚淮舟:“那這就是第三次了。”
陳馥野點點頭。
兩人不約而同的站起身。
席間,人們大吃大喝,談笑風生,一切如常。
這里沒有季雨蘭,也沒有顧青山。
“我們出去。”陳馥野說。
外面是白雪的世界。
一下子就清凈了好多,仿佛屋子里的雜音和濁氣,順著雪花就飛走了。
走在雪里,褚淮舟撐開傘。陳馥野揣手走在他身邊,大概是他高,自己腦袋頂只到他肩頭,導致腦袋與傘面的上半部分留白過多,一陣風飛過,雪花啪啪啪就直接拍在臉上。
陳馥野停住腳步,面無表情:“……”
褚淮舟一邊給她擦雪,一邊毫不遮掩地狂笑。聽得陳馥野更來氣了。
“生氣歸生氣,臉別皺。”他微微俯身,用手掃著,“你睫毛上還有。”
陳馥野干脆搶過傘柄:“你不會打,我來打。”
她直接把傘的一邊掛在了褚淮舟腦袋頂,然后自然向自己這邊垂下,一點都不費力氣,就是費人。
褚淮舟夸張地“啊!”了一聲,也只好逆來順受了。
“我提醒你一下,其實這樣我看不見路。”褚淮舟說,“你得用傘拉著我走。”
“放心,我知道。”陳馥野說,“我家養(yǎng)狗。”
走著走著,陳馥野發(fā)現(xiàn)她不知道他們走到哪兒了。
大概走了多久?三十秒?一分鐘?
可是再回過頭,連村莊的影子都看不到。
江寧縣邊的村莊,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嶺,照樣是熱熱鬧鬧的地方。可現(xiàn)在,除了腳下的雪地,黑色的枯木,漫天飛雪,就什么也沒有了。
“你終于來了。”一個清婉的聲音響起。
“我還想著,你究竟會不會赴約呢。”
陳馥野轉過身。
雪地中間,突兀出現(xiàn)一個小木屋。是那種農(nóng)家自己修建的小房子,一般用來放柴火之類的。
顧青山正在里面讀書。對外面的聲音充耳不聞。
陳馥野懷疑那只是一個投影。
烏發(fā)女子站在門口。她身型泠泠,眉目平順而溫柔,穿著完全不是這個季節(jié)該有的。
是季雨蘭。
“這么說來,其實那封邀請函真正的地點,是在這里嗎?”陳馥野問。
季雨蘭笑了一下。她的目光從褚淮舟臉上掃過,又看過來:“嗯。因為我不喜歡那種地方,太多人圍在一起吃喝,污心煩躁。”
陳馥野想說,這是重點嗎這是……
不過,她沒說出口,而是也笑了一下,說:“祝你們新婚快樂啊。”
季雨蘭:“現(xiàn)在只有我們兩人在這里,你可以不說這些。”
陳馥野愣了一下:“我們兩人……”
“嗯。你身邊的那位男子,他看不見我。只有我,和你。”
陳馥野看了一眼褚淮舟,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什么時候蹲一邊玩雪去了。
“可我是真心的。”陳馥野說。
“真心又如何。”季雨蘭順著自己的頭發(fā),斂眉一笑,“人與鬼如何能結婚,你又如何能祝我新婚快樂。”
陳馥野:“那,后來顧青山?jīng)]有去找你嗎?”
她點頭:“找了。”
陳馥野:“這場婚禮,不是你們二人辦的嗎?”
她應聲:“自然是。”
陳馥野:“你沒有選擇與他成為夫妻嗎?”
季雨蘭:“我……我還在想。不過,我其實已經(jīng)答應他了,所以,我只是一個人在偷偷地想。”
陳馥野不知怎的有點莫名榮幸。看哪,女鬼姐姐竟然這么信任她,連內(nèi)心碎碎念都帶她聽一個。
“你看過《聊齋志異》嗎?”陳馥野問。
季雨蘭愣了一下:“什么?”
哦不對,差點兒忘了,《聊齋志異》是清朝才成的書。現(xiàn)在,最流行的叫做《剪燈新話》,也就是之前周怡從書店淘回來的那本。
于是陳馥野問:“你看過《剪燈新話》嗎?”
季雨蘭不明所以:“看過倒是看過一點兒……我聽我夫君給我說過呢。”
陳馥野:“……”
不是吧姐,“我夫君”三個字叫得這么渾然天成,怎么卻還在糾結人和鬼能不能結婚的事情啊?
“嗯,所以我想表達的就是……”陳馥野磕磕巴巴道,“你看,里面有那么多人鬼情未了的先例,卻沒有幾個好結局。現(xiàn)在你們既然有機會達成好結局了,那可不要因為世俗之見而質(zhì)疑自己啊!”
季雨蘭捂嘴咯咯笑著:“你倒是會說。”
“不過……”陳馥野問,“既然你說現(xiàn)在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倒是好奇,你和顧青山成婚之后要怎樣?畢竟他也放棄了做官,現(xiàn)在開始在鄉(xiāng)間種田教書了,是吧。”
“是啊。”季雨蘭說,“所以你看,別人見那婚禮的請函上所寫,并非是我的名字。”
陳馥野微微睜大眼睛。
“別人見到的,是季巧荷。”她說,“那是我的孿生妹妹。”
“……所以你真的有孿生妹妹嗎?””
當然沒有了。“季雨蘭笑眼道,“那是杜撰出來的。否則,我總不能一直將我夫君拉到這種地方才能見面吧。”
陳馥野恍然大悟。原來在別人看來,顧青山結婚的對象并非已死的季雨蘭,而是她的孿生妹妹“季巧荷”,這樣一來,她以后就可以充當著人的模樣,行走人間了。
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還刨根問底問些問題,比如“當鬼是什么感覺啊”、“當鬼之后是用什么法術才能變成人啊”和“那等顧青山老了你怎么辦”之類的問題。但陳馥野憋住了,因為感覺太不浪漫。
況且,再說了,按照自己所處的這世界觀來看,什么神奇事件都有可能發(fā)生,所以估計季雨蘭這樣的鬼,也就是跟聊齋屬于同一個體系吧。
所以陳馥野也只是笑道:“聽你說了這些話,倒是不知道你為什么還在糾結原先那個問題了。”
季雨蘭:“我也不知道。就像你也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和你身邊的那男子一起來一樣。”
陳馥野:“……”
陳馥野:“?”
“等等等等,你這個是什么意思?”
季雨蘭眨眨眼睛:“你不是和他一起來的嗎?還是說,我拉錯人了?”
“一起來倒是一起來……”陳馥野說,“只是你突然從你們的身上說到我們的身上,而且完全沒有任何類比性,所以讓我感到非常奇怪。”
“那你也許應該一個人來。”她回答。
陳馥野:“……不是你拉的我們嗎。”
季雨蘭:“我只是一屆不愿投胎的小小鬼魂,又怎么能做到想見誰就見誰。只是因為我從他的身上也感受到了欲說還休的聯(lián)系,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也跟你一起來了。”
陳馥野點點頭:“這倒是不奇怪。畢竟顧青山的案子,都是靠他呢。”
季雨蘭輕輕“啊”了一聲:“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當然了,不然還能因為什么。”
季雨蘭抬起臉,看了看雪幕:“倒是越下越大了。我不留你了。”
“你要走了嗎?”陳馥野問。
她勾起嘴角:“嗯,我要去找我夫君了。這一路,謝謝你。”
聽她這么說,心中頓時涌起一股莫名的愁緒。
“以后假若你還路過江寧縣,還路過我們的家,再次見到我時,可千萬別忘了我人間的名字啊。”季雨蘭說。
“‘季巧荷’,我記著呢。”陳馥野說,“這些名字,都是像你一樣的美人。”
“你對我說話時,倒是毫不遮掩心思。”季雨蘭捂嘴,莞爾一笑。
“那么,雪天路滑,小心行走吧,回席間吃得熱乎些,那都是我們?yōu)橹T位鄉(xiāng)親細心準備的。”
說完,一陣風雪飄過。
季雨蘭和小木屋都不見了。
陳馥野愣愣站在原地,依舊看著這個方向。
只留白茫茫雪地一片。
她眨了眨眼,低下頭,看見手中多了一個孔雀藍的荷包。里面似乎有些銅錢。
這是季雨蘭第一次到奶茶鋪時,付錢用的那個。
珍珠奶茶,十五文。
原原本本的。
這是……紀念品?
陳馥野握緊了荷包,吸吸鼻子,抬起頭。
“做好了!”褚淮舟的聲音從一邊傳來,“這真的是我滾得最圓的雪人腦袋了,不會有哪個腦袋比我的這個腦袋還圓了!”
陳馥野轉過臉。
只見,褚淮舟凍的雙手和鼻尖都通紅,正在一個人興致勃勃地堆雪人。
陳馥野:“……” ???
“你一個人堆雪人干什么……”
褚淮舟愣了一下,眨眨眼:“嗯?不是你剛剛說‘我們來堆雪人吧!’的嗎?”
“我說了嗎……?”
他舉起雙手:“當然說了,不然我怎么行動這么迅速。”
陳馥野移開目光,懷疑是季雨蘭拉她進結界的時候,在外界給她套了個不影響進程的設定。
比如,讓她張開雙臂開朗地對褚淮舟說:“我們來堆雪人吧!”
后者則屁顛屁顛地就照做了。
“你傻呀你,這什么天寒地凍的時候,你還堆雪人……”陳馥野急忙走過去,拍掉他身上的雪,戳了一下他的鼻尖,冰涼涼的,手都要凍腫了。
“其實還好。”褚淮舟張開雙手,看了看,“反正玩雪,玩著玩著手就熱了,你不如加入我。”
陳馥野一臉黑豎線:“我加入你……我真是……”
“嗯?難道不堆了嗎?可是現(xiàn)在就差五官和兩根手臂了誒。”
陳馥野:“褚淮舟……我真是煩你……”
“為什么?”
“我們明明是來找結界的,你覺得我可能找了一半突然說‘我們來堆雪人吧!’這種話嗎!?”
褚淮舟:“可是你說的時候看起來超級想堆,而且其實我也很想堆,所以我就……”
陳馥野一手一側捏住他的臉頰,拽著他的腦袋搖搖晃晃:“我說想堆你就堆了嗎?那我說要在雪地里打滾你是不是也要打滾?”
他:“我……”
“不許說你確實也很想在雪地里打滾!!”
于是他及時閉嘴了。
“你為什么總是那么聽話啊,為什么我們總是神奇地湊到一起去干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啊。”陳馥野皺起眉頭,費解地繼續(xù)掐臉搖晃他,“怎么了?你是狗嗎?聽別人的話會讓你很爽嗎?”
他被晃來晃去:“不是那樣啦……”
“那是哪樣?”
“我只有聽你的話時才會爽……”
陳馥野:“臥槽,你變態(tài)啊你!”
褚淮舟抬起一只手,正直解釋:“聽起來很變態(tài)但其實包含的意思絕對沒有聽起來那么變態(tài)。”
嘖。
好窩火啊,不知道為什么。
“那……那我……”心臟砰砰狂跳。
陳馥野幾乎是咬牙切齒,用一種非常兇惡的表情說:“那我也要干一件看起來很變態(tài),但其實絕對沒有看起來那么變態(tài)的事情。”
褚淮舟抬起眉頭:“啊?”
她現(xiàn)在就是想這么干,同樣也不知道為什么。
于是,陳馥野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
再拉開距離的時候,兩人都石化了。
陳馥野:完蛋了。
哇,不是,她發(fā)什么癲啊,她為什么要親他啊?而且她為什么要親那種地方啊?她做這個行為的意義是什么?難道說這是人類在天寒地凍時的本能,像企鵝一樣喜歡擠在一起貼貼嗎?她現(xiàn)在親了他,以后怎么辦?該怎么解釋這個行為?說她其實是嘴癢了沒地方蹭嗎?我的天哪,要不還是直接跟他絕交吧?
于是,在一秒鐘中拷問了自己一萬噸問題之后,陳馥野悲壯地抬起眼,看向褚淮舟。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你忍一下。”
說罷,她一拳頭沖他腦袋掄了過去。
呵呵,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打昏了再說。
第160章 第百圓回 兩年啦。
由于自己在這里的設定多少也算個武林高手, 所以陳馥野知道,這一拳的力度和精度都非常恰當,既不會真的讓他暈死過去, 也不會讓他半身不遂, 導致他接下來的人生只能在悲慘中度過。這是只能讓他短暫地失去意識半個時辰, 并且只會在腦門上留下些許淤青的一拳,而且等他清醒過來之后,還能毫無阻礙的活蹦亂跳。
……反正就這樣吧。
陳馥野看著褚淮舟應聲倒在了雪地里, 呈大字型躺在他剛剛堆的雪人旁邊, 心虛了一小陣子,準備把他扛起來帶回去。
然而, 不知道被季雨蘭拉進結界里多久了,雪地那邊隱約傳來喊他們兩名字的聲音。陳馥野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金蕓心她們已經(jīng)找來了。
看到雪地里這詭異的一幕,尤其是褚淮舟那太過于平和的身軀,鄭越聽瞳孔地震,往地上一跪:“大人,您怎么了!??”
他抬起頭, 悲憤道:“誰襲擊了我們大人!到底是誰?!”
然后他撲在褚淮舟胸口, 用很戲劇性的動作仰天長嘯:“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金蕓心悄悄拉過陳馥野:“他到底怎么了呀?不會是被你揍的吧?”
陳馥野:“……如果我說真的是我揍的,你相信嗎?”
金蕓心:“哈哈哈,你這人就喜歡開玩笑。”
江靈眉頭一皺,猛然拽住陳馥野的手腕,放在眼前:“不對啊,你看,小花這小拳頭,還有他腦門兒上的那個紅痕, 這不一模一樣嗎。”
鄭越聽聞言,不可置信地轉過身:“你……竟然是你……你為什么要襲擊我們大人?!”
陳馥野:“……我沒有……”
鄭越聽好像是真的惱火了:“這里只有你和我們大人,如果不是你打的,難道是鬼讓你打的嗎?”
陳馥野:“對。”
鄭越聽:“啊?”
江靈:“等等老弟,你不會是相信了吧。”
鄭越聽小臉蒼白,說:“可是……這個地方確實有鬼啊,你又怎么敢保證她說的不是真的?而且我又不是沒有偷聽過……不是,我又不是不知道,陳小姐和我們大人的關系那么好,她沒事打他做什么?”
陳馥野:“……”
江靈:“……”
金蕓心:“……”
大家看著地上非常安詳?shù)鸟一粗郏娂姵聊獭?br />
“那個,你們出來的時間太久,席都結束了。”金蕓心打破沉默道,“桌上的老頭老太和小孩搶得太厲害,我什么也沒能給你留下……”
陳馥野:“沒關系。”
“那你們究竟在外面干了什么?”
陳馥野:“實不相瞞,我又碰見那個女人了。”
金蕓心:“……我本來想驚訝的但是這個事情好像也不算很新鮮所以我沒有什么反應你應該不會怪我吧。”
陳馥野:“不會。反正我們已經(jīng)達成圓滿結局了。”
江靈一個斜眼瞥過來:“你們難道不覺得,我們應該先把雪地里的這一位給扛回去嗎?”
陳馥野終于平定了心神:“覺得。”
于是,大家終于是把褚淮舟從雪地里撈了出來。由于這場誰也沒見過新郎新娘的婚禮已經(jīng)結束了,席也吃完了,所以村里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也就原地解散了。
鄭越聽把褚淮舟放在了馬上。陳馥野說:“他大概半個時辰后會醒,你能替我給他說一聲對不起嗎?”
鄭越聽神秘兮兮道:“可是,這又不是你的錯。這場婚禮極其詭異,褚大人意外暈倒,絕非巧合,等他醒來,我得好好向大人詢問當時的情況,再做定奪。”
陳馥野:“你要不還是把他還我吧。”
鄭越聽:“不可!我是褚大人的侍衛(wèi),我現(xiàn)在就要將他帶回五軍都督府,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陳馥野:“行吧。”
于是,鄭越聽騎著馬,在雪地一溜煙跑了。
回去的路上,三人莫名的非常沉默。陳馥野疑心她們在席間估計也是遇上了一些詭異的事情,但是由于自己本身已經(jīng)夠心亂如麻,所以就沒問了。
結果一路沉默到小河灣門口,金蕓心發(fā)言:“我還是覺得不對呀!”
江靈:“你又咋了?”
金蕓心回頭:“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就是你揍的他吧?”
陳馥野嘴硬道:“那咋了。”
“我好奇呀。”金蕓心說,“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啊?你看,又是詭異的婚禮,又是你被鬼拉進結界,你還突發(fā)狂暴揍暈了這么聽你話的男人,這是多奇怪的一天啊。”
陳馥野:“我沒有突發(fā)狂暴……”
哎,算了。她懶得說話了,決定自閉一會兒。
江靈把好奇寶寶金蕓心拉走了。
轉眼間,新春佳節(jié)再度到來。
這竟然已經(jīng)是第二個春節(jié)了。在金陵生活的日子,就這樣晃晃悠悠過了兩年。
在這段時間中,發(fā)生的唯一大事件就是,姑父婁進終于帶著船隊從撫仙湖回來了。雖然最后沒有撈到什么寶物,但是有了這些神奇見聞,也算是在她們陳家的探險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姑母陳秋錦別提多興奮了,陳馥野看見姑父的時候,簡直被他臉上的一堆口脂印閃瞎眼。
陳馥野問他,那跟你一起的老頭去哪兒了呢?
姑父:“他也沒跟我一起啊。”
陳馥野:“那他去哪兒了?”
姑父:“這我也不知道啊。”
陳馥野:“???”
合著,房守仁是探險結束之后沒跟船隊,自己跑了嗎?
可是他也沒回金陵啊。
那他去哪兒了?
除夕前夜,大家決定開半個上午的店,然后去夜市盡情玩耍,揮霍金錢,喜迎新春。街面上,有人正在鏟雪,沿街的店鋪抓緊了這最后的時間,也是準備營完業(yè)就關門過年去了。
“我總覺得。”褚淮舟認真道,“自從那天去吃完席之后,我的腦子就好像空了一塊。”
陳馥野冷眼喝熱茶,用茶杯擋住半張臉:“誰知道,說不定你的腦子本來就有一塊是空的。”
“不是那樣。”褚淮舟一臉百思不得其解,撫摸這自己的腦門,“不是物理層面的空。我是覺得,我好像失憶了。”
陳馥野:“……”
龍之介摘了草帽,抬起一條腿,正坐在褚淮舟身邊喝茶,聞言說:“淮舟君,在下覺得,你那日應該是又撞見妖怪了。”
陳馥野:“噫?你這個假發(fā)怎么變逼真了?”
“呵呵。”龍之介自信展示秀發(fā)道,“神偷小姐說笑了,在下的頭發(fā)已然長了出來,現(xiàn)在的,正是在下真實的頭發(fā)。”
陳馥野不是很感興趣:“哦,行吧。”
龍之介:“那現(xiàn)在我們將話題轉回淮舟君的身上。”
陳馥野:“……說點別的行嗎。”
“我也說不清楚。”褚淮舟皺眉搖頭道,“我就是感覺那天去了江寧縣之后,我好像就坐下來吃席了,然后我好像還堆了雪人,再然后……我就記不清了。等到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躺在了五軍都督府,小鄭正在旁邊給我叫魂,你們知道那有多難聽嗎?”
陳馥野:“嗯,他擔心你。”
龍之介訝異道:“堆了雪人?那淮舟君就是在雪地里面玩耍的嗎?那么淮舟君是不是感覺越來越冷,越來越冷,而且還在雪地里見到了美麗的女人,她還試圖用溫暖的被子蓋住你?”
“差不多吧。”褚淮舟摸著下巴,“可以這么說!”
陳馥野:“???”
龍之介冷笑:“在下有定論了。”
褚淮舟:“什么?”
“淮舟君,你怕是遇見雪女了。”龍之介說。
陳馥野:“……”
“那個,龍之介。”陳馥野說,“你什么時候回日本啊?要不讓我家的船隊直接把你載回去算了。”
龍之介將這句話意會成了非常熱情的邀請。他神情堅定,連連拒絕:“神偷小姐,其實,在下的銀子已經(jīng)攢夠了。”
陳馥野:“真的?”
“嗯。”龍之介點頭,“在下決定,年后就去松江府找接頭人,等到春天的時候,我就可以回家了。”
本意只是想讓他閉嘴,結果他這么一說,陳馥野倒是有些意外:“這么快啊。”
褚淮舟說:“我會想你的。”
然后他又說:“嗯,如果我的大腦到時候還記得我說了‘我會想你的’這種話的話。”
陳馥野:“……”
大概是她心虛,怎么莫名覺得他話外有話一樣。
“那,戴軒呢?”陳馥野問,“我們新春團建,他今天來不來?”
“估計是來不了。”褚淮舟說,“他要升官了,過年期間要往好幾個達官貴人府上跑,沒空跟我們玩。”
陳馥野:“?”
陳馥野:“他怎么還在升官?他到底要升到什么時候?”
褚淮舟:“不知道,升到他當內(nèi)閣首輔吧。”
好在,今年過年再也沒有發(fā)生像去年一樣抓馬的事件,整體非常喜慶而平和。
開春后,又是兩家加盟店的申請接踵而來。由于“奶茶如來”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需要總部辦公室的金陵品牌,周怡就長期留在小河灣辦公了。并且趁著新的一年,也是終于搶到了報刊上
面的廣告位,比如《江南小夜談》和《金陵女子圖鑒》之類的。
也正是這年開春,金陵街上的洋人面孔越來越多。這會兒,只見今天似乎是有什么人物要來,那些意大利商隊駕著馬車從路中間走過去,然后便有什么人從馬車上下來了,之前認識的那商隊隊長亞歷山大正激動地前去迎接。
站在窗口,陳馥野沒看出來個什么所以然,倒是被一個熟悉的人影截住了。
陳馥野冷淡道:“哦?行云哥,是你啊,你來干什么?”
飛云商會的大老爺金行云高傲地拍了拍手,身邊的暗衛(wèi)一號和暗衛(wèi)二號便沖上前來,用綢布將她的窗臺激烈地擦拭了一番,金行云才用舒適的姿勢將胳膊搭了上來。
他的目光掃視著頗有規(guī)模的小鋪,冷笑道:“最近金陵的茶飲行業(yè),倒是被你攪弄得烏煙瘴氣啊。”
陳馥野一尋思他這個用詞,索性點點頭:“謝謝夸獎。你是來找你妹的嗎?”
“不要跟我說無關的事情!”他嚴厲道,“我現(xiàn)在在說你!還有你的這個什么……”
他倒退兩步,看向招牌:“奶、奶茶如來——這到底是什么破名字,怎么金陵現(xiàn)在到處都有?”
陳馥野心想,怎么連親妹都成了無關的事情,金蕓心這也太慘了。
“那你好不容易大駕光臨一趟是想干什么?”陳馥野波瀾不驚道,“展示你的惱火嗎?”
“哼。”金行云冷笑,“我是來找和我同一個姓氏的那個無關人士。死丫頭人呢?”
陳馥野:“沒聽出來究竟哪里無關了。”
說完,她還是去后廚把金蕓心叫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