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難為 容顏白如雪,眉眼彎似月
這根青玉梨花簪與原來那根一模一樣。
梁儼看著手中的發簪, 心臟猛地一縮,接著便是如雷跳動。
即便換了魂魄,生理性的愛戀依舊存在。
廣陵王, 你仍在為他心動。
“殿下,我家小主人還讓奴婢把這個親手送到您手上。”
梁儼接過信箋, 信箋是淡淡的竹青色,上面染印了暗梨花紋,點點巧思無一不彰顯寫信人的用心。
梁儼讓仆人將禮物送到節度使府上,天寒路遠, 他又讓仆人好好休息幾日再返程。
等仆人走后, 梁儼才敢打開信。
不出意外,字字句句都在訴說相思,淳于青若依舊堅定地深愛著廣陵王。
他也相信廣陵王依舊深愛著他。
梁儼的心越跳越快, 身體止不住顫抖,淚珠不知什么時候涌出了眼眶。
廣陵王對淳于青若的愛,他感受到了。
用衣袖拭去淚痕, 梁儼點燃燈燭,青色信箋被火舌卷沒,化作灰燼。
廣陵王, 這是他給你的信, 我燒給你了。
晚間回到寢房, 他見沈鳳翥在擺弄一些細巧玩意, 一問才知道淳于青若給廣陵王四個弟妹都送了年禮, 甚至送了一份給名頭上的表哥。
“阿儼,茂蘅給你送了好多禮物,山高路遠的,難為他的一片心。”沈鳳翥拿起那根青玉梨花簪就要給梁儼簪上, “這玉簪的料子做工都是極品,正襯你呢。”
梁儼偏頭躲開,握住沈鳳翥的手腕。
“怎么了?”沈鳳翥歪頭疑惑。
梁儼擠出一絲淺笑,“我已經有你送的簪子了,不需要別的。”
沈鳳翥收回手,笑道:“哎呀,也不能總用那一根,青玉配素色衣裳最是好看,喏,你瞧。”說著將玉簪放到梁儼發邊比劃。
阿儼平素簡樸素凈,茂蘅送的玉簪正合適。
梁儼看著沈鳳翥,一時感傷。
容顏白如雪,眉眼彎似月。
他有小鳳凰長伴身側,青若卻不知道廣陵王已經離去。
青若笑起來比春日盛開的玫瑰都要燦爛,此夜此刻只怕在西疆對月相思,再不會有如花笑靨。
“你怎么了阿儼?”沈鳳翥見愛人雙目含悲,將他攬到自己懷中。
梁儼彎著腰,將沈鳳翥摟得更緊。
他無法想象廣陵王死前的痛苦。
親聞雙親慘死,被親祖父冤枉流放,遭親舅舅派人謀殺,獨留心愛之人在世。
愛人的體香竄入他的鼻腔,梁儼無法想象獨留沈鳳翥一人在這風刀霜劍、波譎云詭的大燕朝堂摸爬滾打。
沈鳳翥被勒得骨頭疼,他沒有說話,環腰的手臂更緊了些,將自己更推近顫抖的軀體。
阿儼不是廣陵王,他不知道阿儼的想法,他只知道阿儼在發抖、在害怕。
他只想抱緊阿儼。
次日,淳于家的仆人求見梁儼,說小主人在他們出發時就說不能耽擱,要即刻返回通報。梁儼也沒有留他們,寫了回信讓仆人帶回去給淳于青若。
梁儼的信沒有一絲愛戀,只有感謝和客氣。
廣陵王,我不是故意讓他傷心,我終究不是你,我不能騙他。
又過了幾日,安濟堂還是沒有適齡的姑娘來報名。
這時虞皓給梁儼想了辦法,讓郡主做表率,領兩個官家小姐先去安濟堂上學,后面自然就有女孩子愿意上門了。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上層貴族做什么,老百姓就跟風什么。在這薊州,最尊貴的女子就是他這幾個妹妹,若妹妹去了安濟堂,哪里還愁沒姑娘去。
“虞公高見,晚輩受教了。”梁儼拱手謝道。
虞皓受寵若驚,忙道:“殿下言重了,老臣不過妄言幾句。”
沈鳳翥見外祖躬身回禮,趕緊將人攙起來,“外祖您就別謙虛了。”
將虞皓扶到座上,沈鳳翥扒在外祖手臂上,“外祖,鳳兒還有事求您。”
“什么事啊~”虞皓微微垂首,笑瞇瞇地看著乖寶。
“您先答應我嘛~”
“好好好,外祖答應你,說吧。”
沈鳳翥小時候生得粉雕玉琢,說話也奶聲奶氣,加之天生羸弱,家里人對他不說言聽計從,也是千依百順,虞皓自然也是其中一員。
“大燕學識最淵博的就是外祖了,臨江王殿下如今正是念書的年紀,殿下的詩書文章大不…有些問題……哎呀,反正薊州的大儒都拿殿下沒辦法,鳳兒想著外祖要等天氣暖和了才回山陰,一二月雖短,但若是外祖親自教導,殿下應該大有長進。”
他與阿儼商量了,等開春九郎又要去他那地里刨土豆,只怕沒心思念書,不如趁著農閑,讓外祖給他多上上課,春夏日也就不讓他在晚上補習了。
虞皓湊到外孫耳邊輕聲道:“乖寶,你讓我當臨江王殿下的夫子?”
“是的~外祖答應鳳兒吧,九郎很乖的,比鳳兒乖。”沈鳳翥用最真的表情說著最假的話。
“乖寶,我當年可是連他爹都不愿教的……”虞皓咂咂嘴。
其一,當皇子的老師束縛太多。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其二,當了太子的老師,自動歸入太子一黨,他自詡清流一派,不沾混水。女兒嫁入太子妃母家非他本意,可天賜姻緣,女婿非女兒不娶,女兒非女婿不嫁,否則他也不會把女兒嫁入沈家。
“外祖~鳳兒知道您擔憂什么,今時不同往日,您已致仕,再說您在這府里小住是為了看我,您只是給殿下指點一下詩文,算不得臨江王殿下的老師。”
“可是……”
“外祖,您就答應鳳兒吧~九郎真的很乖,比鳳兒還乖,您怎么能不教他呢~”沈鳳翥一邊磨蹭虞皓的胳膊,一邊給梁儼拋去個眼神。
梁儼抿唇一笑,朝虞皓躬身作揖,朗聲請虞皓為弟弟指點一二,若他答應,必有重禮相謝,姿態之低,將虞皓唬住了。
先有乖寶撒嬌引路,后有殿下重禮相待,虞皓輕咳兩聲,說只是幫臨江王殿下指點下詩文,也不必備束脩。
沈鳳翥見外祖松了口,靠在虞皓肩上給梁儼眨眼。
梁儼笑笑,心道鳳卿當真是會拿捏人。
雖說虞皓不認梁儇為弟子,但梁儼還是讓弟弟給虞皓磕了頭。
張舟和鐘蓁是梁儇的玩伴兼伴讀,自然也在旁邊陪讀,虞皓閑來也給二人提幾句。
鐘旺夫婦和張翰海夫婦得知探花郎給自家孩子講書指點,不勝感激,送了許多禮物來。
老頭看著滿地的禮物,嘴上對他們說破費了,心里卻還是高興得緊。
這些日子給三個孩子講書,臨江王殿下確實不擅詩文,對讀書不感興趣,也不勤勉,還很淘氣。虞皓作為臣子,也不好給廣陵王殿下說臨江王不是讀書的料,只能盡力而為。
倒是那陪讀的小姑娘,才思敏捷,勤奮好學,不恥下問,倒是個可造之材。
虞皓從不贊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腐朽道理,他反而認為女兒家更應該讀書明理,這樣才能更好教育子嗣,別家他管不著,反正他虞家的女兒皆能吟詩作賦,觀書讀史。
虞皓不忍鐘蓁以后沒有名師指導,便尋了她父母來談話。
相較于粗獷的鐘兵馬使,虞皓還是更愿意跟文質彬彬的兵馬使夫人談論孩子的教育。
“虞尚書,鐘某感激不盡。”鐘旺拿著薦信,不知怎么感謝虞皓。
虞皓給家在薊州的同年寫了信,同年被臨江王殿下氣得辭職,虞皓請他重回到府上任教,若實在不愿意教授臨江王,便收鐘蓁為弟子。
虞皓擺擺手,摸著胡子道:“是你家孩子聰穎,老夫不過因材施教。”
鐘旺雖官居兵馬使,但只是底層武官出身,若沒有虞皓引薦,一輩子也夠不到這等大儒給女兒講書。
殊不知,虞皓的惜才之心后來成就了大燕朝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丞相,不過這都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臨到年關,虞慈從幽州回來,眾人在薊州過了一個還算熱鬧齊整的年。
冰消雪融后,沈鳳翥帶著虞皓去了城外,展示自己的騎術。
“乖寶,你慢點——”虞皓坐在車里,撩著簾子緊緊盯著策馬奔馳的外孫,“誒,這馬忒快,乖寶別摔著了——”
沈鳳翥勒了勒赤玲瓏,放慢了些速度,但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外祖,別擔心,赤玲瓏可乖了,不會摔了我。”
紫袂翩躚,鮮衣怒馬,虞皓看著小外孫疾馳的背影,依稀看到了當年大外孫穿著金吾衛甲胄在朱雀大街上策馬奔馳的英武模樣。
女兒,乖寶越來越像小乖了,身體也健壯了許多,以后在夢里別再哭了,乖寶會好好的,不必再擔心了。
老沈,你沈家后繼有人,我也算對得起你留給我的遺言了。
小乖,這么多年你也沒給外祖托個夢,你的衣冠冢外祖在山陰也立了一個,外祖知道你孝順,忙著侍奉雙親,但得了空還是給外祖托個夢吧,外祖很想你。
虞皓迎風流淚,行了許久,馬車停下,他擦凈了眼淚才下車。
從今日起,臨江王殿下開始在屯田春耕,他也不用教書了,今日乖寶特意帶他來看看。
沈鳳翥看向虞皓,嘆了口氣,“外祖,九郎就喜歡在地里打滾,總念不進書,哎,他已經封了王,再過幾月就十三了,不說那些圣賢書大道理,連詩都背不全,可真是愁死我了。”
阿儼對九郎讀書不上心,他作為嫂嫂,也得替阿儼上心。
虞皓摸著胡子,望向屯田之中,半晌才道:“乖寶,臨江王殿下讀不讀那些圣賢書都不重要了。”
沈鳳翥疑惑道:“您的意思是?”
虞皓笑道:“他是天家人,他已經明白了他該懂的道理。”
田地之中,梁儇彎著腰,背朝天,和屯民一起播種,雙腳沾滿了泥污,踏實了黎庶塵土。
春去秋來,這一年梁儼推廣了土豆、紅薯、玉米的種植,各地都有不錯的收成,加上梁儼臉皮厚,又死皮賴臉地向燕帝要了一批糧食,征伐北離的軍糧總算籌夠了。
梁儼看著從鎮州運來的糧食,心道出兵的時機到了。
第142章 戰前 阿儼的嘴,騙人的鬼
慶和三十八年秋 玉京
秋獵剛過, 年邁的燕帝謝了數日早朝,此時正在天熙臺休息賞菊。
名花在,傾國常伴君側, 王昭儀冒著寒風,在花叢中撫琴。
朱道祥打小跟著燕帝, 聽了不知多少名家樂曲,卻還是對宮商角徵興趣寥寥。
突然,干兒子急慌慌跑來,立在廊下梗著脖子。
朱道祥打了個呵欠, 慢悠悠走過去, 小宦官湊到朱道祥耳邊,“干爹,北地的加急奏折, 戶部的黃尚書這會兒求見陛下,說廣陵王殿下發來急信,要戰馬呢, 若撥不出馬,殿下就要錢,今兒兒子瞧著黃尚書都老了幾歲。”
朱道祥慢騰騰接過小官宦手里的奏疏, 還沒看清面上的封戳, 燕帝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朱道祥, 快拿過來。”
朱道祥疾步到燕帝身邊, 見那綠菊被折斷, 還沒來得及被燕帝賞玩,便被無情地擲到了地上。
他看著燕帝眼角的溝壑,花白的頭發,嘆了口氣, 將地上的殘花拾起。
心中只有江山的人,豈會真有閑心賞花聽曲。
燕帝看著梁儼加急送來的奏疏,嘴角噙笑。
梁儼寫道,明年春季出兵,必拿下北離,擴張大燕疆土。
好,好,大好!
這些年北離三十六部,時而臣服,時而反叛,攪得大燕北境不得安寧。
這次一決勝負,將北離吃下,了卻憂患。
朱道祥抱著一枝殘花,湊近說道:“主子,黃尚書求見。”
“傳他進來。”
黃群行了禮,剛想說國庫無錢,再支付不起廣陵王殿下的軍費了。
秋高氣爽,萬里無云,燕帝的心情也如這天氣一般舒朗,“黃卿,朕知道你想說什么,廣陵王不日便要攻伐北離,他缺什么你都撥給他,如今秋收剛過,想來國庫充盈,你再多調五千石給他。”
“陛下,國庫……殿下要戰馬,可是戰馬昂貴,一時拿不出那么多錢籌備。”明明都深秋了,黃群背上卻汗津津的。
今年的萬壽節逢五,是要大辦的,可今年春日剛重新休憩天熙臺,夏日開始修建王昭儀的新宮殿,還有攻打西疆后的安置費用,馬上諸國使團就要到玉京了,后續的恩賞不計其數,還得留些底兒預備冬季賑災,今年南邊的水患,還得撥銀子治水安民,趁著水枯修筑堤壩……
打完渤海打西疆,打完西疆打北離……什么時候是個頭。
國庫真沒錢了。
黃群長嘆一聲,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也變不出銀子,只能儉省。
他與眾人商議許久,省了天子和宮里的開支,不討陛下和諸位娘娘的好;省了諸國的賞賜,損了天朝國威顏面;省了鎮北軍的軍費,社稷不穩;省了民生開支,民不聊生,可能會導致民變。
黃群是是燕帝親手點的狀元郎,受燕帝賞識,不說直入青云,卻也是一路坦途。
當年他在殿試上,當著眾人口若懸河,針砭時弊,落落大方,得了燕帝青眼,如今他只站在燕帝面前,卻不知如何暢言。
“沒錢?”燕帝蹙眉。
黃群額上冒汗,用了極其宛轉的語言將戶部捉襟見肘的情況告訴了燕帝。
燕帝聞言,眉心擰成一個川字,“那遍再征一成稅吧,等攻下北離就好了。”
“可——”黃群剛想出言,看到燕帝身側的朱道祥朝他搖花枝。
“罷了,也別給鎮北軍多撥糧了,該多少就多少,但廣陵王要的馬必須給他,征伐北離不可耽擱。”
“臣領旨。”
黃群見燕帝朝他揮手,自覺退下了。
燕帝擰著眉,直直看著綠菊。
“主子,您剛才賞了奴婢一杯茶,奴婢這會兒受不住了。”
燕帝聞言瞥了一眼朱道祥,笑道:“朱道祥,你當真是老了。”
“哎,奴婢如今都六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可不是老了么。”朱道祥讓小宦官跟著伺候,抱著拂塵匆匆走了。
燕帝看著朱道祥的背影,愣了半晌。
他比朱道祥年長,朱道祥都老了,他不也老了嗎。
“陛下——”一道嬌聲從花叢中傳來,是王昭儀的聲音。
看著嬌艷年輕的容顏,燕帝似乎看到了自己從前的模樣。
不,他沒老,他沒老!
他是天下之主,他要永遠年輕,讓大燕山河永固!
遠去的朱道祥并沒去小解,而是追到了宮門口。
“黃尚書——”
黃群的隨從在宮門口等候,見一個年老太監喊他家主人,忙說他家主人還沒出來。
等了好一陣,黃群才走到宮門口,見是朱道祥,連忙作揖。
他剛才急得憋尿,小解完才出宮,見到朱道祥,還以為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陛下沒讓雜家傳旨。”
“那您找晚輩 ”
“剛才雜家聽到大人忠言,心中感慨,狀元郎還是當年那個狀元郎。”
黃群聽了,拱手苦笑。
“你替陛下管理錢財,手里卻拮據,橫豎難辦,雜家瞧著也心疼,也多幾句嘴,您別嫌棄。”
“能得您提點,晚輩感激不盡。”
“咱們大燕這個家不好當,里子面子都得顧。顧了面子,難免就要苦一苦里面。”
黃群嘆道:“您通透,看得清楚,可陛下……”
“哎,話不是這樣說。陛下是雄主,想得遠,雜家鼠目,只看得到眼前。”
“您謙虛了。”
朱道祥招手,黃群附耳過去,“陛下的開支決不能削減,鎮北軍也不行,至于其他的你看著辦,特別是那些打秋風的,你們跟鴻臚寺通通氣,別大手大腳了。咱們大燕地大物博,不缺他們帶的三瓜兩棗,倒是你們太會給陛下做面子,慣例擺在前面,陛下愛面子,不好裁撤,這些年出得多進得少,以前便算了,如今國庫緊張,面子上過得去就行啦。”
“陛下的意思是……”
“雜家可沒說是陛下的意思,行了,你自己回去琢磨吧。”朱道祥一甩拂塵,像一陣風朝天熙臺奔去。
隨從看著朱道祥的背影,梗著脖子,喃喃道 :“這位公公還真是老當益壯,跑得都快飛起來了。”
“不得無禮!”黃群厲聲呵斥家仆。
這位朱太監可不是一般人物,打小服侍陛下,當年陛下還是太子時,與陛下一起親征西疆十國,救過陛下的命,陛下登基后要封他為郡公,朱太監都不要,一直陪在陛下身邊侍奉。
隨從連忙閉了嘴,打起轎簾,笑道:“主君,您熬了幾日,今日見了陛下,能好好睡一覺啰。”
黃群擺擺手,上了軟轎,今夜注定無眠。
與此同時,在薊州的梁儼正在做戰前準備。
軍糧已經夠了,戰馬他也早已讓姜康年父子去買足了,找朝廷要一筆,主要是為了不讓燕帝生疑。
畢竟今年北地六州大豐收,沈鳳翥看到稅目,讓梁儼依舊向朝廷可以哭窮,減免稅目。
梁儼本來還覺得不妥,但辛冷玉對他也說了同樣的話。
若向上面報豐年,那么明年收稅時上面可能就會加大稅率,而且這年月誰也說不準,明年可能就是荒年,還是要提前打算,有備無患。
晚上,梁儼摸著沈鳳翥細嫩的臉頰,突然覺得鳳卿只是臉嫩,自己才是真的嫩。
原以為自己比鳳卿年長,從高中就在他爸的公司做事,畢業之后又自己管理一家食品公司,怎么都還算有點經驗,不至于抓瞎。
鳳卿一直說他太老實了,他還覺得是鳳卿逗他玩的,結果他真是太老實了,不光老實,還很菜。
“怎么一直摸我臉?”沈鳳翥見他呆住,手卻一直在磨蹭,再摸就要留印子了。
梁儼回過神,松開手笑道:“你臉嫩,摸著舒服。”
沈鳳翥鼓了鼓腮,也不面對梁儼,翻了個身,撲到枕頭上,甕聲甕氣道:“只有臉嫩?其他地方摸著不舒服?”
這話像鉤子,將梁儼腦中的一些黃色廢料勾得傾瀉而出,“寶貝,你怎么還先使氣啊?”
梁儼撐頭,側臥在床上,聽了這話,直接整個人壓到沈鳳翥背上,“其他地方你平時也不許我隨便摸,一摸就說我孟浪輕浮,我只能摸你臉了。”
梁儼身材高大,身體覆蓋過去,將纖細身軀蓋得嚴嚴實實,壓得沈鳳翥直呼受不住。
梁儼知道他的小身板,只象征性壓了兩下,就起來了。平躺在床上,一把將人拉到自己懷里,將冰棱似的一雙腳夾在自己腿間,冰得自己一哆嗦。
“寶貝,給陛下的信應該到了,你說他會應了我的請求嗎?”
“不知道,得看國庫還有不有盈余。”沈鳳翥靠在寬闊胸膛上,“戶部撥不下來,咱們的馬也夠了,你別擔心。”
梁儼“嗯”了一聲,但他想的是為謀反奠基。
沈鳳翥見他沉思,伸手卷了卷他耳邊垂發,“別想了,咱們軍糧夠了,獨孤祿和蕭勉走訪一年,該抓的都抓了,今年四州豐收,兩州欠收,但好歹能勻過去,今年北地百姓不會餓肚子過冬。如今又減免了稅目,他們來年春日也不用借貸糧種,明年若無旱澇,就能有存糧,日子會越過越好”
他的阿儼,今年春日給貧農和流民無償補貼了糧種,又發農具,還加修水利設施,雖然花了很多錢,衙門捉襟見肘了一陣,連阿儼的私庫都動了,但確實有成效,農戶們覺得日子有了盼頭,耕種起來愈發有勁了,今年大豐收,省了一大筆賑災錢糧。
“我知道。”梁儼輕輕拍著沈鳳翥的背,“只是苦了你,跟著我凈過苦日子了。”
這一年財政確實難熬,幫扶農戶,修建水利,訓練軍隊,籌備軍醫,還有務世院、安濟堂、安濟醫院的花費。
做什么都要花錢。
開源節流,梁儼從自己身上開刀,上行下效,他必須身先士卒,給六州官員做表率。
小鳳凰見他這般,自然一切從簡。
新衣裳不做了,昂貴香料不買了,金貴點心不吃了,就連長平侯的俸祿和莊子收成都給他了。
他有私庫,再嬌貴的小鳳凰他都養得起,可是私庫他交給了小鳳凰,小鳳凰卻不肯花私庫的錢。
“怎么又說這話。”
沈鳳翥扯了一下纏在指間的發絲,弄得梁儼嘶了一聲,齜牙咧嘴,低頭看向懷中人。
沈鳳翥捻起自己耳邊的一縷烏發,與指間的發絲相纏,“阿儼,在你身邊的每一天我都很開心。”
梁儼望著盈盈笑眼,真誠和愛戀在瀲滟眼波中無聲流轉,心跳如雷。
“寶貝,我愛你。”
沈鳳翥臉上一紅,避開眼神,“好端端的,說這些做甚,也不害臊。”
梁儼挑眉,明明是他先說那些話勾自己的,現在卻倒打一耙。
他越過敏感的細腰,揉了一把挺翹山巒,低聲呢喃:“不喜聽這些?那我以后不說了。”
“你……隨便你說不說。”
梁儼輕哼一聲,鳳卿心口不一,明明喜歡聽這些“淫詞浪語”,卻總裝作不喜歡的樣子。
他不懂,都老夫老妻了,該做的都做了,鳳卿怎么還這般害羞。
“隨便我啊~那我每日都說。”
“嘴長在你身上,誰管得住你。”
沈鳳翥被梁儼揉了臀,不甘示弱地咬了一口他的乳/珠,聽得一縷嘶聲,他才滿足地舔了舔牙尖。
他不懂,都好了這么多年了,若他是女子,他倆的孩子只怕都能跑了,阿儼怎么還這般輕浮孟浪。
梁儼被咬了敏感處,自然不會放過肇事者,以牙還牙,狠狠吮吸了十數口才肯放過。
沈鳳翥推開胸前的腦袋,氣喘吁吁地問:“好了,不要了,我還要正事要和你說。”
梁儼撐起身子,一手掰開細白大腿,咂嘴道:“明天再說嘛~”
沈鳳翥見他這副色欲模樣,笑得無奈,“不行。這樣,你先答應我,我們就睡覺。”
兩人的下/身緊緊相貼,小梁儼蓄勢待發。
梁儼腦子雖然暈乎,但聽了這話,覺得不對勁,頂了一下,含糊道:“寶貝,明天再說嘛~”
“不行,你先答應我。”
梁儼越聽越不對勁,甩了甩頭,一邊磨蹭一邊道:“好好好,你說我聽著。”
“這次兵分三路攻伐北離,我想跟你去,你若覺得我不夠資格跟你,你讓我做其他兩路將領的副……”
不等沈鳳翥說完,梁儼停下動作,打斷他的話,“寶貝,你留在薊州。”
這次,梁儼依舊沒打算帶沈鳳翥出兵。
他們已經開了作戰會議,北離三十六部,其中有三個大部落——完達部、西達部和奇達部。
他們需要兵分三路,同時攻破,不給他們相互救援的機會。
只要把這三個大部拿下,拿下其他的小部落猶如囊中取物,何況其中一部在雪災時被梁儼收服,如今在薊州為梁儼效力。
“我現在能騎馬了,不會拖后腿,而且我能……”
“這個沒商量。”梁儼再次打斷,態度強硬。
沈鳳翥抿了抿唇,將他一把推開,翻過身閉上了眼。
騙子,大騙子,明明說過只要能騎大馬就讓他跟著。
果然還是舅母說得對,阿儼的嘴,騙人的鬼!
第143章 別扭 小吵怡情,大吵不起來
梁儼見小鳳凰轉過身不理自己, 以為他只是使小性兒,自己哄兩句就好了,“寶貝, 草原上不安……”說著便湊過去,手臂橫過細腰, 細細親吻氤著香氣的后頸。
“睡覺。”
不等梁儼說完,沈鳳翥便用兩字結束了對話,腰上的手也被挪開,腳也從溫暖的腿縫拔了出來, 翻身一滾, 靠著最里側的錦壁。
兩人蓋的一床被子,本來親密無間,現在中間空出兩人寬, 嗖嗖冷氣直往里鉆。
梁儼知道這事他不占理,騎馬不過是緩兵之計,他從來沒想過讓沈鳳翥跟著自己上戰場。
小鳳凰嬌弱但聰慧善謀, 為官處事都也頗有章法,他坐鎮薊州負責后方就好。
當然,他也有私心, 行軍打仗勞苦, 行蹤不定, 風餐露宿, 連吃飯喝水都難保證, 他不希望自己的小鳳凰再受一絲風霜,折損一根翎羽。
小鳳凰這輩子的苦都該吃完了,再也不要受苦了。
“寶貝,你冷不冷?”梁儼知道沈鳳翥在生悶氣, 欲念也漸漸消了下去。
怕他著涼,又挪近了些,防止冷風竄進被子里。
“不冷。”
梁儼重新伸腿去尋那雙還沒捂熱的腳,剛夾住幾秒,又被拔了出去。
嘆了口氣,又欲伸手去撈人,有他在,被子里就不會放湯婆子,沒有他抱著,鳳卿會凍著。
梁儼的手剛搭上腰肢,沈鳳翥微微一扭,躲開了手。
“寶貝,乖,快過來,別著涼了。”
沒有等到回答,也沒有等到冰美人入懷,只有一個沉默的背影。
梁儼挑眉,鬧別扭歸鬧別扭,凍病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又試探著去撈人,卻還是被躲開了。
三五次后,梁儼不再試探,一把掐住腰側,也不再詢問,直接將人禁錮在懷里,任他使勁掙扎,絕不松開一絲縫隙。
“你……”
梁儼知道他在生氣,輕吻過他的發旋,“寶貝,夜里冷,別凍著了。”
語罷,沈鳳翥不掙扎了,乖順地趴在梁儼懷里閉上了眼睛。
梁儼見狀,以為小鳳凰消氣了,第二天他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今日連午休都省了,加班加點地辦公,特意去買了芝麻卷和蜜棗糕,又火急火燎地回家給沈鳳翥做了愛吃的番茄湯,還特意在桌上點了兩盞紅燭,準備搞個燭光晚餐賠罪。
也不知道鳳卿喜不喜歡。
誰承想沈鳳翥一更過才回來,看到那碗番茄湯,只說了一句“吃過了”,說完就要回房休息。
“寶貝,你在哪兒吃的啊?”梁儼拉住他的手臂,該不會還在生他的氣吧。
“……和蘭兒在酒樓吃的。你慢慢吃,我先休息了。”
“那喝點熱湯暖暖身子再休息吧。”
“不用了,我真的乏了,你慢慢吃。”說罷,沈鳳翥一甩臂膀,轉身走了。
梁儼聞言一愣。
好冷淡。
就像他剛認識自己的那幾天,客氣疏離禮貌,兩人之間仿佛隔了一層寒冰。
梁儼咬了咬口腔內壁,坐下來將紅燭吹滅,一個人吃飯。
寢房里,沈鳳翥餓著肚子給自己上藥。
他今日忙完便去校場騎馬了,寒風如刀,怪不得阿儼的手會皴。
他今日騎得有些久,雙腳被腳蹬勒得不成樣子。
罷了,一切都是因為他太弱了。
等梁儼回到寢房,見沈鳳翥已經洗漱好,半躺在床上。
螺兒正在床邊收拾,梁儼讓她下去休息,說他來就好。
等他走近,見床上多了一床錦被,沈鳳翥的錦被里鼓鼓囊囊的,顯然放了不止一個湯婆子。
“鳳卿,你這是什么意思?”梁儼的心猛地往下墜。
他們在碧瀾島吵得最兇的那次,沈鳳翥都不曾對他這般冷淡,乃至不跟他一個被窩。
“這樣我就不冷了。”沈鳳翥打了個呵欠,好累啊,他要睜不開眼了,“我先睡了,你自便。”
梁儼見他躺下去便合上眼睡了,一個眼神都沒留給他,更不要說溝通。
自便?
嘴角勾起一個苦澀的弧度,梁儼頹坐在床邊,“鳳卿,我……”
剛說了幾個字,細微的呼吸聲在聞針可落的寢室聽得清晰,梁儼將話咽了回去。
接著幾晚,沈鳳翥都和梁儼分被而眠。
這幾日,早晨,梁儼走時沈鳳翥還沒起床;晚上,梁儼回家沈鳳翥還沒回來,就算等到他回來,也是一回來就洗漱睡覺。
沒有擁抱,沒有親吻,沒有任何親密接觸。
連只言片語都變得奢侈,更不要說撒嬌談天。
白日里,就算在公事上有短暫的交流,但眾目睽睽之下,梁儼又不敢袒露半絲情緒,等到人散,沈鳳翥也會立刻離去,不像原來,會見縫插針與他說話親昵。
鳳卿,是真的生氣了,不是使性子。
又被冷落了兩天,梁儼覺得自己快要爆炸。
即便是去渤海一年,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患得患失。
在渤海,他確定鳳卿在思念他,想要擁抱親吻他,可現在……
明明在一張床上,明明沒有說分開,只是鳳卿表現出一絲冷淡,他便受不了了。
他原以為是鳳卿需要他,離了他,鳳卿便活不了。
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愿。
鳳卿沒有他,也能活得很好。
反而是他離不開鳳卿。
“殿下,該出門了。”
梁儼回過神,道:“等鳳卿起了,我跟他說會兒話再走。”
螺兒嘆了口氣,抿了抿唇才說:“殿下,我有話對您說。”
“你說吧。”
“您是不是跟公子鬧別扭了?”螺兒捏緊小拳頭。
殿下和公子從前好得蜜里調油,她多瞧一眼便會臉熱害臊,這幾天卻生分得她都覺得冷沁沁的。
嘴唇抿成線,雖然很不想承認,梁儼還是如實點了下頭。
“就算鬧別扭,您也對公子好些吧,他心情不好就吃不下東西,對身子不好。”
“是他不理我,我想對他好,都沒機會。”
螺兒聽了嘴巴噘得可以掛一個茶壺,“公子那樣好的性子,又最善解人意,肯定是您惹他的,您多說些軟話哄哄吧,公子就原諒您了。”
“我…是我的錯…可是他……”
梁儼有些委屈,他也是為了鳳卿好,現在他心里也堵得慌,急需人人傾訴,于是將那晚之事說與了螺兒。
“殿下!”螺兒聽完秀眉蹙起,“你是個大壞蛋!”
“我?”梁儼瞪大雙眼,“螺兒,我是為了公子啊,他身子不好,不能……”
“殿下,公子為了學會騎馬,吃了很多苦。那年您在渤海,我和海月陪著公子,我們都數不清公子摔了多少次,上了多少藥,那身上腿上腳上的傷痕我瞧一眼都覺得疼,公子卻沒說過一個疼字,每次都傷到郡主不敢教他了,他才肯歇息一二日。后來從玉京回北地,他為了能適應大馬,硬跟虞侍衛騎一匹,生生顛簸了一路。”
公子不許她們給殿下說這些,螺兒越說越替公子委屈。
“公子知道您對他的心,他也怕拖您的后腿,所以才用了十二分心思練習騎馬,如今好容易練成了,您卻……公子他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他清楚自己不能上陣殺敵。他說戰場瞬息萬變,刀槍無眼,他怕您吃虧,只想陪在您身側,為您出謀劃策,若您…身有不測,他也好隨您一起去了,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這話說得梁儼的心臟發顫,“他…從未跟我說過這些,我竟不知他為了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傷。”
螺兒梗著脖子,將頭往后仰,竭力阻止眼淚掉落,“公子那樣要強的人…他連一絲憔悴都不愿被您發現,怎會讓您知道這些。”
公子一旦不舒服,臉色嘴唇便會發白,只能涂胭脂遮掩病氣,殿下卻以為是公子愛美,把涂抹胭脂當作情趣,時常跟公子鬧著玩,其實公子并不愛涂脂。
梁儼心酸難忍,只想奔到床邊,抱緊他的小鳳凰。
螺兒見梁儼起身往寢房走,連忙攔住他:“殿下,這幾日公子練得狠,您讓他多睡會兒吧,別折騰他了。”
梁儼聞言蹙眉,“他又在練習騎術?”
螺兒咬了咬唇,一吐為快:“是的。殿下,公子這幾日回來累得腰酸背痛,連晚飯都懶得吃,倒頭就睡,那腳上全是傷痕,腿里側都青紫了……奴婢每晚都給公子上藥粉貼膏藥,公子怕被您摸著了,這才與您分被而眠。”
梁儼震驚,“貼膏藥?”
他沒有停下步伐,反而如疾風一般跑到了寢房門口,剛想推門而入,卻停了手。
螺兒見殿下站在廊下,松了口氣,直到沈鳳翥起床,螺兒端水進屋,梁儼才跟進去。
梁儼在廊下守了很久,帶了滿身寒氣進去,沈鳳翥見他還在家里,一時疑惑,“你怎么還……”話音未落,他便被拉住一個涼沁沁的懷抱。
阿儼在發抖,遇上什么事了?
還是在衙門受了委屈,被氣得回家了?
沈鳳翥被寒氣激得打了個噴嚏,但還是摸上冰涼的錦衣,輕拍梁儼的后背,聲如柔水,問他怎么了。
梁儼聽到噴嚏聲,扭臉讓螺兒趕緊關門。
沈鳳翥剛想說話,卻被梁儼按回床上,用被子蓋了個嚴實。
突然,腳腕被一雙大手抓住,略帶涼意的五指一寸寸撫摸他的肌膚,腳踝、小腿、大腿、后腰……
“阿儼,不要……”沈鳳翥捉住不斷攀升的手,輕輕挪開。
這幾日他太累了,況且跟阿儼行房后,他這兩日都不能練習騎馬了。
他得抓緊時間練習,得到阿儼的認可,房事還是先放放吧,以后做多少都無妨。而且他背上貼了膏藥,身上一股藥味,這幾日也沒時間熏香,身上難聞得緊。
梁儼縮回手,脫掉外袍鞋子,翻身上了床,鉆到溫熱的被窩里,緊緊抱住心愛之人。
“阿儼……”
“鳳卿,行軍比你想象的艱苦十倍,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吃苦嗎?”
沈鳳翥懷疑自己聽錯了,猛地按住梁儼的肩膀,附身直視他的雙眼,“阿儼,你…你這是…讓我……我愿意,我愿意,我不怕吃苦,我從來不覺得苦。”
梁儼見他語無倫次,心里一酸。
鳳卿是驃騎大將軍親手調教出的將才,智勇雙全,比他更適合領兵打仗。
鳳卿是抄家后也鎮靜自若的侯門公子,在他們最難熬的日子也沒有叫過一聲苦。
他太自以為是了,總以為他是為了鳳卿好,而全然忽略了鳳卿的心。
梁儼抬手摸上細嫩臉頰,望著溢出興奮神采的眼眸,語氣輕柔似霧。
“好,那這次我們一起。”
語落,臉頰上的手便摸到了后頸,往下一拉,軟乎乎的鳳凰落到了他懷里。
“對不起,鳳卿。”光滑的背脊上貼了兩張膏藥,梁儼的手鉆進衣擺便碰到了,“背疼?”
大手輕輕按揉,沈鳳翥舒服得瞇起眼,“你再給我按按就不疼了。”
梁儼將沈鳳翥往上提了提,輕輕按揉。
見小鳳凰被按得哼唧,梁儼輕笑出聲,“都練得貼膏藥了,寶貝,今日不許再去校場騎馬了。”
“哎呀,沒事的,我……”沈鳳翥脫口而出后才反應過來,“你怎么知道我去校場了?”
梁儼自然不會出賣小隊友,懲罰似的拍了一掌小山丘,“我是你夫君,你還瞞得過我?”
沈鳳翥眼珠一轉,便猜到是螺兒跟梁儼說了什么,“好~我聽夫君的話,今日不去了。”
漸漸的,給自己按摩的大手變了味,沈鳳翥羞惱抬頭,將下巴抵在梁儼心口,“別摸我那兒了,再摸我咬你了。”
梁儼聞言挑眉,眉間氤著幾分邪氣,手指不斷摩挲沈鳳翥的腰窩。
“求之不得,咬吧,我想被你要咬。”
沈鳳翥后腰滾燙,無奈地鼓了鼓腮,“好好好,你摸你摸。”
梁儼聽了這話,自然上下其手,舌頭也如愿舔舐朝思暮想的香唇,把這幾日欠下的都補了回來。
親昵一陣后,沈鳳翥滿臉通紅地軟在梁儼懷里,細細喘息。
“寶貝,這就累了?”
梁儼的語氣像香爐上飄起的煙,輕柔低渺,腰間動作卻如最兇惡的獸,又快又狠,惡劣逗弄溫懷中這只乖順的鳳凰。
沈鳳翥被頂出細弱的悶哼,攀住他的肩膀只往上挪了挪,像小貓一樣蹭他的頸窩。
見愛人撒嬌,梁儼心間淌蜜,“寶貝,以后有什么事兒咱們都好好溝通,不要再生悶氣冷戰了,我…受不了你對我的冷落。”
哪怕只是一點也不行。
“啊?”沈鳳翥聞言停下,半撐起身子,眨巴著水汪汪的桃花眼,“我沒有生你的氣,也沒有冷落你啊~”
那晚,他當時是有一點點生氣,氣阿儼言而無信,可他明白阿儼是為他著想,是他弱小,那細小如芝麻的怒氣在阿儼擁他入懷時便煙消云散了。
后面幾日是他太忙太累,以至于沒精力跟阿儼親密。
這傻子又誤會了?
“還沒有!”梁儼狠狠咬了一口狡辯的嘴,心里委屈極了,“那還要怎樣才算冷落,以后吵架生氣也不準再分被窩睡了,每天的親吻擁抱也不能少,還有,早安晚安和平時的聊天也不能……”
沈鳳翥見他委屈巴巴,抿嘴一笑,接著主動獻上了香唇,將那滿腹委屈化作無盡纏綿。
哪有夫妻吵架生氣還親親熱熱,睡一床被子談天說地的,當真是個大傻子。
兩人膩歪半晌才起身,螺兒備好早飯在旁邊瞧見梁儼給沈鳳翥喂飯,心里高興,嘴角也多了兩個甜甜的小梨渦。
太好了,殿下和公子和好如初了。
螺兒見梁儼想把沈鳳翥抱到腿上,沈鳳翥嗔怒地瞪了梁儼一眼,于是抱著茶盤退下了,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走出小廳,螺兒看著庭中光禿禿的樹枝,心中愁緒萬千。
等到春日,殿下和公子就都要走了,安國公世子也不許她見海月,這小院只剩下她一人了。
時間飛逝,冬去春來,庭中樹冒了綠芽。
梁儼、陸煉、崔璟兵分三路北上,征伐北離各部。
梁儼率兵主攻北離完達部,陸煉率兵攻打西達部,崔璟率兵攻打奇達部。
完達部落是北離王族和貴族,他們在草原深處的北離王都。
梁儼率領萬余鎮北軍,一直走到葛縣與麻縣邊緣,在這里已經能看見草原了。
此時草原上的積雪還未消融殆盡,一層薄薄的露水像輕薄的白紗掛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春日明媚,陽光慷慨灑下,露水折射日光,像是銀色火焰,熠熠生輝。
一條如練小河涌動,河邊鮮花繁盛,已有牛羊在飲水濺水。
這些牛羊旁邊有人,還不少,弓箭手蓄勢待發。
“殿下——”
梁儼聞聲望去。
是姜康年。
“殿下,這些人是卑職家中的長工。”姜康年騎馬奔上前來,“殿下,別殺他們,他們穿著異族服飾,但真的是大燕子民,是家父雇來放牛羊的。”
梁儼想起來了,姜家是做牛羊生意的,賑完災還給他送了羊肉。
“這些都是你家的牛羊?”
姜康年拱手道:“回殿下,都是卑職家的。”
“好,把你家長工叫來,我把這些牛羊都買了。”
第144章 小灶 親見兩腳羊
“殿下, 您這是……”
梁儼對姜康年笑道:“食不飽力不足,如何上陣殺敵?去吧,讓你家的長工回去給姜公說清楚, 把賬算好了再傳信給節度使府的秦管事,自會有人把錢送到葛縣。”
春寒料峭, 隊伍已經連續趕路多日,在大戰之前梁儼準備在此犒勞他的勇士。
梁儼看著黑壓壓的兵士,這里面的許多人會在此戰喪命,也許這一頓是他們死前最豐盛的一餐。
姜康年聽不會殺他家的長工, 咧嘴一笑, 策馬奔馳到河邊,讓長工將牛羊趕了過來。
晚上,座座軍帳旁邊燃起堆堆篝火, 眾人烹羊宰牛,大快朵頤。
姜康年沒有讓長工回去報信,反而讓長工留下來幫著殺羊放血。
梁儼的大手筆讓鎮北軍的兵卒大為震驚, 他們見殿下隨他們一起席地而坐,還如此優待他們,又聽說是殿下自掏腰包買肉給他們吃, 驚上加驚。
他們跟過那么多節度使, 這還是頭一遭在行軍路上吃上牛羊肉。
自從梁儼任鎮北節度使, 行了許多利民之舉, 對平民百姓也十分溫和, 他在百姓之中頗有賢名聲望。
但他在軍中嚴格執行十禁二十四條,從不徇私,雖是天潢貴胄,但他卻是從幽州團練一步步爬上來的, 這使梁儼在鎮北軍中的形象十分威嚴強悍。
今夜之舉,雖然微小,但使梁儼在一眾兵卒的形象發生了劇變。
“康年,這些牛羊你真的自愿送給殿下?”沈鳳翥坐在篝火邊,慢慢嚼著炊餅,火光下的雪腮猶如上好的白瓷,泛著瑩潤光澤。
梁儼道:“康年,這可不是筆小數目,真不給你爹說?”
姜康年笑瞇瞇地說:“這點子牛羊我還是做得了主,殿下您就別放在心上了。來來來,侯爺別光吃餅啊,我家的羊肥,您多吃點。”說著便撕了幾片羊腿子肉放到盤里,遞給了沈鳳翥。
他爹說過,這人該大方時就要大方。這錢吶也是有舍才有得,一毛不拔,一輩子賺不到錢。
沈鳳翥謝過,用小刀戳起一片放入口中,略嚼了幾下就咽了下去,然后接著吃炊餅。
姜康年忙著給眾人分肉,并未注意沈侯放下了肉盤。
梁儼見沈鳳翥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肉盤,心道軍中飯食粗糙,小鳳凰果然不適應。
鐘旺吞了兩盤肉,吃得滿嘴流油,大夸姜康年手藝好,“姜老弟,你家的長工都是咱們燕人,怎么穿著蠻夷衣裳,若碰上性子急的弓箭手,只怕都被射成篩子了。”
姜康年靦腆一笑,回道:“嗐,也是我爹的主意。這邊境線模糊得緊,再說牛羊也不像咱們能分清國界,只管哪里草肥水好就往哪里跑,咱們大燕是禮儀之邦,看見北離人也不會主動打殺,那北離蠻子可就不一樣了,兇狠得緊,我爹吃過虧,這才找了些雜種兒穿著蠻子衣裳到這草場上放羊。”
“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哈,令尊還真是機敏。”鐘旺大笑。
姜康年笑笑,不再言語,專心烤肉。
其實他只說了一半實情,他爹每年還會給北離部落的首領送大量的米糧茶葉,不然他家長工怎么可能在這片草場安全放羊。
若殿下能滅了北離三十六部落,也算一件大好事,像他家這樣倚靠草場生活的大燕人家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了。
吃過飯,眾兵將入了軍帳歇息。
本來梁儼是單獨的一個大帳,但他偏生以警醒自身,預防刺殺為由,要與長平侯同帳。
鐘旺提議道:“殿下,我跟你睡一帳吧。”
當年在柳莊,崔弦派人刺殺凌虛,他此舉也是未雨綢繆,只是鳳卿柔弱,哪里護得住他,還是自己保護凌虛穩妥些。
衛小蟲看向鐘旺,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梁儼擺擺手,說長平侯睡覺輕,而且不打呼嚕,還是讓他來。
眾將聽完搓了搓鼻子,都說此舉甚好。
確實,殿下自小金尊玉貴,他們一幫大老粗睡熟了呼嚕震天響,殿下哪里受得住,長平侯長得跟女仙兒似的,肯定不打呼嚕。
兩人進了帳子,梁儼剛想伸手抱人,就被瞪了回去。
沈鳳翥指了指燈,嚴肅道:“阿儼,你不該……”
“不該什么?”梁儼笑著打斷,“草原早晚溫差大,夜里會更冷,軍中可沒有湯婆子。”
沈鳳翥抿了抿唇,知道阿儼是為他著想,聲音軟了下來,“那也不能這樣放肆,被人瞧見了怎么辦……”
“瞧見什么?”梁儼步步逼近,微微附身,呼吸纏繞,“我只是怕你凍著了,你想跟我做什么?”
“你——”沈鳳翥見他笑得促狹,像咬住兔子脖頸的狼,羞惱得頸上冒起一層細密的小疙瘩。
梁儼直起身,掀開帳簾,讓小兵送了爐子和水壺來。
從空間拿出提前買好的雞蛋和糖,給沈鳳翥沖了個糖水蛋湯。
剛才小鳳凰凈吃干燥硬口的炊餅了,連羊湯都沒喝一口,喉嚨肯定又干又澀。
“雞蛋?”沈鳳翥不是第一次見他憑空變物,但還是被嚇了一跳。
梁儼嘗了一口,被甜得打了個寒顫,不過這個甜度對小鳳凰來說正合適。
“趁熱喝。”梁儼將冒著熱氣的碗遞給沈鳳翥,坐到他身邊的氈毯上,“還想吃什么?現在條件有限,也不能做飯,想不想吃烤番茄?”
說著,將空間里囤積的食物拆了包裝,每樣都拿了一個出來,“或者試試這些?”
“夠了夠了——”沈鳳翥看著源源不斷的食物,驚恐地抓住梁儼的手腕。
這些東西他從未見過,肯定是仙人府庫里的仙物,就算阿儼得仙人喜歡,若搬空了仙人的府庫肯定會惹仙人生氣。
梁儼反手包住寒浸浸的小手,輕柔摩挲,“寶貝,你每樣都嘗嘗,看看喜歡吃哪種。”
他的東西和錢不能給萬余大軍提供同樣的條件,但還喂得飽一只小鳳凰。
“阿儼,你與將士同吃同住,我怎么能……”沈鳳翥并不想梁儼為他破例,“而且別再偷拿仙人的東西了,你會被仙人怪罪的。”
當年流放,仙人垂憐他們,這才賜下食物,如今衣食無憂,怎能再拿仙人的東西。
何況他們不曾給那位仙人供奉,阿儼又只是一縷魂,還得仰仗那位仙人存于廣陵王的肉身。
梁儼聞言一愣,旋即笑出聲。
“你笑什么,我說正事呢!”
“我知道我知道。”梁儼還想笑,但見愛人面露擔憂,連忙斂下了笑意,“寶貝,這些吃的…嗯…都是四海信徒給仙人的供品,仙人餐風飲露,哪里需要吃凡人食物,便放在庫中,說我可以隨意取用,我可不是小偷喲~”
沈鳳翥聽完松了口氣,“那就好,仙人不怪罪就好。”
“這些東西不動用軍中一分一毫,我沒有為你徇私,你放心吃。”梁儼看著那張為自己憂心的臉,心里一動,只想輕輕撫摸柔軟的鳳凰羽毛。
沈鳳翥顧惜他的名聲勝過自己萬倍,他都明白。
指尖剛挨上額發,手背便被抽了一下,梁儼吃痛地縮回手。
“莊重些,還沒熄燈呢。”
“好好好,你快把蛋湯喝了,別冷了。”梁儼疼得齜牙咧嘴,暗忖小鳳凰什么時候手勁兒這么大了。
沈鳳翥捧著碗把湯喝了,甜絲絲的熱蛋湯下肚,沈鳳翥感覺腸胃舒坦多了,接著又挑了一個看著軟乎乎的糕餅。
這糕餅聞著好香,誒,吃起來也又香又軟,還潤潤的。
沈鳳翥吃完一個,又拿起一個差不多樣子,但是黑乎乎的糕餅。
這是芝麻糕嗎,這么黑?誒,吃起來不是芝麻做的誒,但是甜甜的,好好吃啊。
“寶貝,你要不要嘗嘗這個雞腿?”
沈鳳翥瞥了一眼梁儼手上油光锃亮的大雞腿,飛快擺頭:“油膩膩的,我吃不下。”
梁儼見沈鳳翥吃了雞蛋糕和巧克力蛋糕,嘴角微微抽搐。
看來不是羊肉腥膻的問題,是鳳卿天生長了個零食胃。
梁儼又從空間拿出幾個不同口味的小蛋糕,不出所料,被沈鳳翥一掃而空。
吹了燈,兩人縮在一張厚毯里,相擁而眠。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梁儼總覺得鼻間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甜味。
不知是沈鳳翥的香氣,還是小蛋糕的味道。
后來,每頓飯梁儼總會偷偷給沈鳳翥開小灶,當然也不會任著沈鳳翥撒嬌,光給他吃蛋糕。
梁儼在三路兵馬中都安排了那年雪災后跟著回來的北離人。
那個部落是北離三十六部中最弱小的部落——提爾部。
那位老者名叫阿普爾,是部落首領。
跟著梁儼回去的一百多人,里面只有二三十個成年男子,四十來個未長成的少年,剩下的都是婦幼老人。
阿普爾說成年的族人和牛羊一起被北離王帶去了王都。
梁儼不費一兵一卒便收服了提爾部,有了忠心的領路人。
“艾爾巴,我們現在已經進入了北離?”梁儼看向跟在自己身邊的北離少年。
“是的,殿下。再走半天,我們就到咯爾部的草場了。”
艾爾巴是阿普爾的孫子,今年才十四歲,但阿普爾說艾爾巴是提爾部里出類拔萃的勇士。
如艾爾巴所說,大軍走了半日便看到了人煙牛羊,只有一千余人的咯爾部自然不是鎮北大軍的對手,一天之內便將咯爾部掃滅。
梁儼讓人把活著的咯爾部人捆起來,讓艾爾巴去勸降,至于那些牛羊自然被鎮北軍收攏,充作軍糧。
“殿下,那…帳子里……”前來匯報的小兵面目驚惶,語無倫次。
梁儼讓他領自己去看。
等到了帳子里,梁儼差點吐出來,跟在他身后的蕭勉直接奔到帳外吐得昏天黑地。
帳子里有一口沸騰冒泡的大鍋,一只人腳浮在鍋里,大鍋旁邊堆著開膛破肚的尸體,還有幾個依稀穿著大燕服飾的活人。
這是吃人?
饒是見過許多血腥場面,眼前情景對于梁儼來說依舊是前所未見的沖擊。
那幾個女子見是大燕軍士,哭嚎起來。
梁儼讓人拿來幾條氈子,讓她們把自己裹好,然后才問她們怎么在這里。
聽了她們的解釋,梁儼才明白。
原來北離還是奴隸社會,只要時氣不好,北離人便會去邊境劫掠糧米人口,帶回來做奴隸和儲備糧。
“嗚嗚嗚,殿下——”
這些女子都是大燕邊境村鎮的百姓,被捉到草原上,或被奴役,或被凌辱,或被吃掉,毫無反擊之力,也根本跑不出茫茫草原。
聽著幸存者的遭遇,梁儼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殿下,侯爺要放人,蕭大人不許,他倆吵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梁儼讓衛兵照顧好這些女子,然后疾步朝帳外走去。
“好端端的怎么吵起來了?”梁儼趕到兩人面前,蕭勉臉頰漲紅,氣鼓鼓的,沈鳳翥倒是氣定神閑,坐在旁邊喝水。
“殿下——”蕭勉見梁儼來了,趕緊湊上去訴苦,“這些賊人殘害我大燕百姓,都該殺了,沈侯卻要放人。”
沈鳳翥眉間一皺,平靜道:“你不要斷章取義,不過放兩個小子,又不是全部都放了。”
“鳳卿,放人做甚?”
沈鳳翥解釋道,他們不聲不響地屠滅咯爾部沒有任何意義,放兩條小魚出去,他們自然會向其他部落求助。
“切,放他們出去搬救兵?”蕭勉撇撇嘴,長平侯真是的,從小病歪歪的,什么都不懂,非得來戰場上摻一腳,想掙軍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沈鳳翥一聽這話,便知道他是個頭腦簡單的棒槌,懶得與他多費口舌。
他朝梁儼勾了勾手指,梁儼便乖乖走到了跟前。
“殿下——”蕭勉見梁儼聽沈鳳翥的話,氣不打一處來。
沈鳳翥覺得蕭勉十分聒噪,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梁儼微微低頭,將耳朵貼近沈鳳翥耳邊。
“阿儼,北離除了那三個大部落,其余部落分散若星,放兩條魚出去,若他們找小部落求援,我們正好省得到處尋他們了,直接一舉殲滅,若他們去向那三個大部落求援,正好先威懾一番,讓他們自亂陣腳,滅滅他們的膽氣。若那些部落不施以援手,咱們就先掃完小部落,等玉光和陸煉拿下西達部和奇達部,我們三軍匯合,齊攻北離王都。”
梁儼邊聽邊點頭,他們出兵前已經做好了戰略部署,現在鳳卿因勢制宜,他覺得這個想法甚好。
于是便讓人解了兩個咯爾部少年,放他們走。
至于其他咯爾部人,梁儼下令,全部誅殺。
此時,夕陽西下,殘陽如血,混著汩汩鮮血將草原染紅。
梁儼看了一眼堆積起來的人頭,然后靜靜望著長河落日。
“阿儼,你…不忍心嗎?”沈鳳翥見梁儼面無表情,沉默不語,一時心有不忍。
阿儼心軟,他現在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沒有,他們虐殺平民,死不足惜。”梁儼轉頭,向愛人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我只是在擔心陸煉和玉光。”
沈鳳翥聞言松了口氣,也綻開笑顏。
“放心吧,他們會勝利的。”
第145章 屠滅 連滅諸部
夜幕降臨, 群星閃爍,西達部草場上火把搖曳。
在大帳外游弋的西達守衛打著呵欠,昏昏欲睡。
在橙光火光外的漆黑草場上, 危險悄然而至。
陸煉早已率軍到達西達部草場外圍,他命令手下給馬蹄綁上布巾, 減輕戰馬撻伐之聲。
夜深人靜,時機到了。
陸煉從腰間抽出雙刀,朝光亮處揮去,刀刃劃破夜空, 卷起無盡殺意。
大燕騎兵如潮水一般朝西達部營帳奔去, 駿馬奔騰,連大地都為之顫抖,向地下的死神發出低沉呼喚。
“敵襲——”
西達部的守衛剛發出驚叫, 箭矢便穿過了他們的頭顱身軀,隨后長刀馬槊劃過,他的頭顱滾落在地。
這是梁儼撥給陸煉的六百重騎兵, 養一個重騎兵的支出相當于五個步兵。
重騎兵訓練不易,梁儼的狗腿子崔璟領了六百,他也是六百。
他從小與梁儼不過點頭之交, 若不是因為沈氏兄弟, 他們兩人根本不會有交集, 梁儼這廝三番五次插手自己與鶴舞之間, 他對梁儼更沒甚好感。
好在這廝公私分得清, 上戰場沒有給他使絆子,人馬兵器都給了他最好的配置。
燕帝讓他來北地,除了監視梁儼和沈鳳翥,還有心讓他在征伐北離中立功, 這樣好分梁儼的功績。
梁儼已是從一品郡王,再封便是一品親王了。
梁儼才不過二十歲,戰功彪炳對他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再說封上親王又如何,還不是被沈二勾了魂,那爵位不過云煙耳。
想到沈二看梁儼的眼神,陸煉心里就不平衡,臉色愈發陰郁。
明明他與沈二是親兄弟,為何他不能像沈二看梁儼一樣看自己!
罷了,早些了結北離之事,早些帶他回京,眼不見為凈。
六百重騎沖入連綿大帳,柔軟的布氈和輕脆的木柵根本抵擋不了重騎鐵蹄和鋒利寒刀,慘叫聲此起彼伏,響徹天際。
重騎后面的大軍接踵而至,西達部首領被俘,還沒問他們是誰,雙刀劃過,沒了聲息。
“北離屠我遙密二城,傳本帥令,凡見北離之人,殺!”
說罷,陸煉收回雙刀,拿起火把扔到還沒涼透的尸體上,看著熊熊烈火將雪白肌膚燒成一片焦黑。
而另一邊,崔璟也率兵進入了奇達部的草場之中。
奇達部首領早已收到鷹使的信,寫信人是提爾部的阿普爾,他說大燕的王要來了,讓他趕緊投降歸順,有仁慈的王在,即便天神降下暴雪,他們也能活下來。
崔璟以為會面臨一場惡戰,沒想到北離人捧著雪白的長巾,恭順地迎接自己,說他們愿意歸順燕王,希望王的使者不要傷害他們。
在崔璟到來前,奇達部內部分歧很大,一些認為他們不能歸順大燕,若歸順了便會成為大燕的奴隸,他們的家園,他們的草場也會被大燕人侵占,天神會怪罪他們。
一些人看了阿普爾的信,心里產生了動搖。
大燕繁華,不是北離能比的,就算是王都也遠遠比不上平州城,而平州城只是大燕最偏遠的城池。聽王都一些商人說,玉京和江南富庶繁華,猶如神境。
阿普爾在信里說大燕的王很好,像天神一樣仁慈慷慨,如果想不被王都奪去全部的財寶牛羊和族人,就趕快歸順,大燕的王會庇護他們,否則整個部落會被屠盡。
這些年雪災不斷,他們奇達部被王都搶走了許多東西,若今年再有大雪,他們也會像提爾部一樣南下,失去自己的草場。
奇達部首領考慮了許久,看著自己剛出生的兒子和廣袤草場,選擇了歸順大燕。
與崔璟同行的還有孟寶昌,孟寶昌見奇達部主動投降,害怕有詐,提議派人將奇達部首領送到平州,讓平州刺史軟禁,等拿下王都后再讓殿下定奪。
剩下的人,派五百兵卒在此看守老弱婦孺,充作人質。成年男子則隨他們與殿下匯合。
“將軍,既然他們已經歸順,那我們便用北離人打北離人,這樣咱們也能減少傷亡。”
崔璟覺得孟寶昌說得有理,便應允了。
“你們聽著,你們在此只是看守,不許欺凌弱小,若等本將軍回來,發現你們犯了十禁二十四條,連坐受罰。”
奇達部首領聽得懂大燕話,聽了這話,心道阿普爾說得果然不錯。
他可以安心去平州了。
陸煉和崔璟拿下西達部和奇達部之后,第一時間派了訊兵去給梁儼報信,他們則在原地修整一日后才啟程與梁儼匯合。
因為提前收服了提爾部,鎮北軍便有人引路,不像以前跟無頭蒼蠅似的在草原上打轉,根本找不到那些部落的所在。
在艾爾巴的帶領下,梁儼一路上滅掉了十幾個小部落,甚至在其中一個部落看到了咯爾部的那兩條小魚。
除了主動歸順的部落,其他部落梁儼再沒有心慈手軟,特別是那些捉了大燕百姓當作兩腳羊的部落,全部屠殺,不留活口。
沈鳳翥看著冷漠下令的梁儼,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明明一直希望阿儼能心狠一點,這樣他才不會吃虧受傷,可是真當阿儼心狠起來,自己卻希望阿儼像原來一樣。
阿儼是仁慈的,心軟的,溫柔的。
他的善良仿佛是與生俱來,就像春雨一樣默默潤澤所有人。
現在,他被戰爭和血腥裹挾,不得不冷漠心狠。
沈鳳翥仰頭望向高高的天,想到故去的祖父。
祖父是萬人敬仰的大將軍,自己和哥哥也想成為祖父那樣的英雄。
可祖父卻說自己不喜歡打仗,說只要上了戰場,身不由己,再多的榮耀功勛也不過一時快意,倒把好端端的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小時候,他還以為祖父在說刑訊折磨之術,他便偷偷找了許多刑訊的書籍看,他將那些書看破,看得倒背如流,也不理解祖父說的人不人,鬼不鬼。
刑訊折磨最多不過一個死,就算挫骨揚灰也只是折磨**。
現在他明白祖父在說什么了,祖父征戰多年,戰爭摧殘了他的心靈,改變了他的心性。
即便他不想,可是由不得他。
鮮血染紅了綠茵,濃重的血腥味刺得沈鳳翥勒馬奔到遠處。
突然,見到一處草叢聳動,他拔出腰間佩劍。
沈鳳翥踏馬湊近。
他雖隨大軍出征,但阿儼只讓他負責內務后勤。
他的劍從未染血。
他不貪心,只要能陪著阿儼就好。
沈鳳翥用北離語大喝,讓里面的人出來。
話音剛落,四條雪白的膀子顫顫巍巍從草叢里舉起,一男一女緩緩起身走出草叢。
沈鳳翥繞著兩人轉了一圈,不過是兩個孩子,看著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
兩人跪地,顫聲向沈鳳翥求饒。
沈鳳翥笑笑,剎那之間,劍刃刺穿男孩的胸膛,女孩見同伴死亡,驚叫一聲,慌忙逃竄。沈鳳翥一夾赤玲瓏的腹部,追上了女孩。
一劍穿背,女孩低頭看著胸前殷紅的劍,吐出一口鮮血,沈鳳翥用力拔出長劍,女孩便輕飄飄地倒在了地上,沒了聲息。
血沾在草葉上,赤玲瓏沒了鮮草吃,氣惱得四蹄亂踏,血劍被衣擺擦去臟污,長刀入鞘,沈鳳翥調轉馬頭,奮力一蹬。
既然阿儼會手上染血,變成嗜血的鬼,那他又怎能干干凈凈地做人。
身不由己便身不由己,做人做鬼,他不在乎。
“鳳卿——”梁儼見沈鳳翥從外圍奔來,以為他是受不了血腥味,走遠透氣去了,見他衣擺染血,嚇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傷哪兒了?”
沈鳳翥見他擔心,笑著搖了搖頭,說不過見有兩個想逃的漏網之魚,他順手解決了。
梁儼瞥了一眼他腰邊的劍,蹙眉道:“你小心些,下次不許擅自動手。”說罷,又朝四周怒喝,問虞棠哪兒去了,怎么沒跟著長平侯。
“殿下,不是您讓虞侍衛去煮水嗎?”蕭勉咂咂嘴,心想長平侯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人隨時跟著,殿下真是杞人憂天。
沈鳳翥輕輕拍了拍梁儼的背,知道他動了氣,于是轉移他的注意力,“好了阿儼,我沒事,就是被血熏著了,想喝點水。”
梁儼聽他想喝水,見虞棠半天沒回來,于是自己去給沈鳳翥弄水。
梁儼邊走邊回頭:“你坐著歇會兒,我去看看,你千萬別喝生水啊,千千萬萬啊——”
蕭勉見沈鳳翥使喚殿下給自己拿水,覺得這廝好生無禮,竟敢驅使殿下。
他見沈鳳翥乖乖坐到草垛上,兩條腿輕輕晃動。
似乎發現了他的視線,沈鳳翥朝他微微頷首后,粲然一笑。
他們之間隔得有些遠,蕭勉覺得沈侯的笑靨像罩了一層江南荷塘上的霧,如夢似幻。紫衣上的朵朵血痕,像被剛摘下的桃花,綴在了他身上。
影影綽綽,看不真切,蕭勉覺得這樣的沈侯也不是那么討厭,倒有幾分可憐……和可愛。
蕭勉猛地甩了甩頭,自嘲一笑。
蕭勉,你也太小心眼了,長平侯一個病秧子,你跟他較什么勁吶。
草原深處,一座城池矗立,十分突兀。
這是北里王都——羅羅城。
羅羅城用石頭和木材堆砌,城墻還不到兩丈,連平州一個縣城都比不過,但卻是北離唯一一座固定的城池。
羅羅城內,入目皆是帳篷,沒有房屋,只有城中央有一座石頭磚瓦堆砌的房屋,那便是北離王的宮殿。
此時北離九部首領坐于宮殿之內,他們臉色凝重,連王都的美酒都無心品嘗。
半晌后,北離王突帖尓在一眾侍衛的簇擁下,緩緩走進了大殿,他身后還跟著一個老者。
老者須發全白,與雪白的皮膚融為一體,臉上涂著鮮紅的圖案,身著一身青色羽衣,手里握著一柄雕飾繁復的長杖,杖上垂著五彩羽毛。
他的肩上停著一只漂亮的鷹,像是高傲的王,睥睨著殿內眾人。
眾人見到突帖尓并沒起身,但看到那位老者后,都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撫胸禮。
第146章 天師 他不會坐以待斃
“天師——”殿內眾人朝老者致意。
老者名伊茲迪爾, 是北離大巫師。
突帖尓坐到王座之上,侍女端上鮮煮的奶茶奉上,突帖尓卻抬手讓侍女先端于伊茲迪爾。
接著, 端著奶茶的侍女魚貫而入,眾人享用起咸香的美味, 一首領耐不住性子,并不接茶碗,眉目布滿焦急之色,“王, 現在大燕的軍隊正殺向王都, 我們該怎么辦?”
說話的人名叫阿布來,是拉克部的首領。
半月前,阿布來收到了阿普爾的信, 說因屠戮大燕兩城,大燕皇帝震怒,決心滅了北離。
但這次的主帥是大燕的王, 皇帝的孫子,十分仁慈,只要投降, 他不會傷害任何人。
因為雪災, 阿普爾帶著族人南下, 聽說在大燕當奴隸, 他們便迅速瓜分了提爾部的草場。
阿布來收到阿普爾的信后, 連忙帶著族人遷徙到了王都,準備尋求王的庇護,沒想到其他八部也收到了阿普爾的信,王都外圍的草場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白色帳篷, 他的部落只能在最外圍落腳。
突帖尓嘆了口氣,道:“天師說西達部和奇達部已被滅族,我們與大燕必有一戰……”
眾人聞言,倒吸一口涼氣,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阿布來看著王座上年輕的王,心急如焚。
突帖尓是先北離王的小兒子,今年不過十六歲,去年先北離王暴斃,他的八個哥哥為了王位廝殺,最后便宜了這個未長成的小王子。
先北離王離世前,讓天師輔佐新王,如今雖是突帖尓居于王位,但北離大局確是王位之下的伊茲迪爾說了算。
突帖尓還未說完話,伊茲迪爾輕咳兩聲,他便抿緊了嘴唇。
“想來大家都知道了,大燕皇帝派了他的孫子廣陵王來討伐我們北離。”伊茲迪爾瞥了一眼突帖尓,然后緩緩說道,“鷹使告訴我,那位廣陵王兵分三路,攻破了西達部和奇達部,接下來便是王都。”
眾人聽到這里,臉色愈發凝重。
伊茲迪爾看向眾人:“大家不必擔心,天神會庇佑我們,勝利屬于北離。”
阿布來聞言,眉梢抽搐,眼皮亂跳。
他的部落是北離三十六部中商業最發達的部落,常與大燕的商人往來。
那位廣陵王是現在的鎮北幽薊節度使,手里有雄兵七萬。
若是三四年前,北離并不懼怕鎮北軍,但這些年連連災害和內外戰亂,北離死了很多人,加上先王聽信奸臣讒言,屠了大燕兩城,導致大燕對他們起了征服之心。
雖然當日是因為雪災實在沒有吃的了,但若當時與那位魏節度使好生商量,把牛羊馬匹換成糧食,何至于走到攻城屠城的地步。
“天師——”阿布來站起身,恭敬地行了撫胸禮,“現在不宜開戰,不如我們先與大燕議和,等修養好了再從長計議。”
“阿布來,你怕了?軟骨頭的羊崽子,哈哈哈哈哈——”
討人厭的聲音鉆入耳朵,阿布來聞聲望去,果然是達刺兒。
達刺兒是截絡部的首領,也是先北離王后的弟弟,當年也是他攛掇北離王南下屠占遙城和密城。
阿布來懶得與這個嗜血的戰爭狂魔費口舌,轉頭對突帖尓提議:“王,我愿去與廣陵王議和。”
突帖尓看向伊茲迪爾,依舊抿緊了唇。
伊茲迪爾重重地杵了一下手中長杖,微笑道:“阿布來,我詢問了天神,神說我們會勝利。”
阿布來聽了這話,面上冷漠,心里卻是哭笑不得。
這天神鷹使不過是第一代北離王和貴族控制平民的手段,天師是糊涂了嗎,他們是貴族,這些內幕他們一清二楚。
難道說了幾百年,其他人就當真了?
不會這么傻吧……
“天師說得對。我們是天神的雄鷹,是草原的霸主,我們要用彎刀去拿下更廣闊的土地,抓更多的奴隸,壯大我們的部落。”達刺兒站起來,為伊茲迪爾說話,“草原的勇士們,我們臣服大燕,每年要給燕帝許多牛羊馬屁,我們的勇士吃不飽。與大燕一戰,如果勝利,就像當年占領遙城和密城一樣,那些華麗的房屋,甘醇的美酒,嬌柔的美人,能干的工匠就都是我們的了。”
占領遙密二城的那一年,他們確實享受了不少好處。
“可是我們現在的實力不夠與鎮北軍一戰!”
達刺兒激昂的話語沒有動搖阿布來,他只是冷靜地分析敵我強弱,若是五年前,他也會選擇開戰,可現在不行。
伊茲迪爾道:“阿布來,王都現在有九萬勇士,等鷹使給其他小部落傳信,集結到王都,我們便有十萬勇士,區區七萬鎮北軍,根本不足為懼。”
阿布來看向王座上的雙目無神的突帖尓,又看了一眼被天師和達刺兒說得蠢蠢欲動的其他首領,慢慢擰起眉頭。
他是一部之首,他很清楚。
北離早就沒有那么多勇士了,他們還在翻以前光輝的老黃歷。
等眾人散去,宮殿里只剩下突帖尓和伊茲迪爾。
“天師,我們真的能贏嗎?”突帖尓看向身側的老者,語氣帶上了一絲猶豫。
伊茲迪爾摸了摸肩上那只漂亮的鷹,微微轉動渾濁的眼珠,笑道:“當然,天神會保佑您。”
晚上,阿布來悄悄鉆進北離王宮,尋到了突帖尓的寢殿。
“阿布來?”突帖尓見到守衛的打扮的阿布來,被嚇了一跳,“你這身打扮……”
阿布來恭敬地向突帖尓行了撫胸禮,連忙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王,還是向大燕議和吧,阿布來愿意當使臣與跟廣陵王談判,再送公主去燕都。”
這是他們北離的傳統,一旦投降議和就會送公主和親,公主雖不能進宮成為皇妃,但能被燕帝指給王公大臣,她們能為北離換來或長或短的和平和一些價值不菲的賞賜。
談判和送公主入燕都很危險,若大燕不允,使臣有去無回。
阿布來已經在拿命一搏了。
突帖尓明白他的用心,他的親姐姐在十年前就去了燕都和親,不過去了燕都的第四年就死了。
“阿布來,我明白,可是天師……”
“我高貴的王,您才是北離至尊。”
“阿布來——”蒼老的聲音從帳外傳來。
阿布來后背一涼,緩緩回眸。
五彩翎羽與長杖相碰,上面的玉石和鈴鐺發出清脆聲響。
是伊茲迪爾。
阿布來看著伊茲迪爾緩緩走近,明白王已經徹底被他監視了。
“阿布來,你夜潛大王寢宮,是想謀殺王嗎?來人,拿下——”
未等阿布來辯解,突帖尓抬手讓侍衛退下,“天師,是我請他來的,我睡不著…想找人說說話。”
伊茲迪爾瞥了突帖尓一眼,微笑道:“高貴的王,您若無法安眠,應該告訴我,我會請天神賜下安眠的神藥。”
“感謝神的慷慨。”突帖尓向伊茲迪爾行了撫胸禮,轉而又對阿布來說,“阿布來,你回去吧,以后我不會再找你夜談了。”
阿布來聞言蹙眉,王為他解了圍,也給他傳遞了信號。
議和是不可能了。
走到門口,阿布來扭頭,深深看了一眼年輕的王。
沒辦法了。
他的部落,他的族人,他的財富,不能給王陪葬。
接下來的幾天,阿布來悄悄讓族人收拾東西,期間越來越多的小部落遷來了王都。王也下了命令,讓各部落的勇士集合起來,組成大軍,準備迎戰大燕鎮北軍。
他四處詢問,這才知道不少小部落已經被滅了。
草原上各部落的草場交界處都有人放牧順便看守邊界,他們遠遠看見了火光,派了斥候偷偷察看情況,發現大燕殺來了,這才急忙跑來王都避難。
難道阿普爾沒有給他們送信?
阿布來心里越來越慌。
阿普爾你到底在做什么!
又過了一日,阿布來接到王的命令,讓各部落首領帶著部落勇士去看天神祭禮。
幾百只矯健的黑鷹在空中盤旋,慢慢形成了北離王室的圖騰,伊茲迪爾說這是天神的圣意,此次大戰必會大捷。
眾人歡呼,摩拳擦掌,準備對戰大燕。
阿普爾聽著呼山嘯海的聲浪,心如死灰。
被奪了實權的王,野心勃勃的天師,拱火的大臣,失去理智的勇士,這些因素加起來,注定北離與勝利無緣。
但他不會坐以待斃。
阿普爾說的是對的,只有歸順大燕,才能活命。
他留下了大部分帳篷,又留了兒子和幾百勇士守衛王都,剩下的族人都隨他慢慢撤出王都草場,返回拉克部草場。
他給兒子說,等鎮北軍一來,立馬就撤退回拉克部,不必聽從王的調遣。
只要投降歸順,他的部落就還有希望。
此時,廣袤草原上,一只龐大的隊伍猶如一條黑色巨蛇朝著草原深處蜿蜒前進。
兵士的步伐盡然有序,軍旗飄揚,迎風作響,馬蹄震天,如悶雷滾動。
黑色蛇尾后面跟著一團團白色的羊群,這是巨蛇掠奪來的口糧。
蛇首處,陸煉身跨一匹雪白駿馬,身姿如松,傲然挺立,俊顏冷峻,不怒自威。
按照出兵前的計劃,攻下西達部后,趕往北離王都與梁儼匯合,在途中,他們會路過兩個中等部落。
梁儼的軍令是,降者不殺。
可陸煉在西達部根本沒有給投降的機會,夜間偷襲就是為了殲滅西達全部。
可滅了西達部之后,一路行來根本沒有看到人煙,更不要說聚集的部落。
難道是提爾部的人耍詐,故意帶他走了錯路?
又行了二三里,遠遠看見一個小湖泊,陸煉讓手下去那安營扎寨,今夜在湖邊休息。
等他們走近,發現湖邊有羊骨頭、木箱、破布和一些陳舊的器具。
陸煉找來帶路少年,詢問情況。
原來這里是一個部落的居住地。
陸煉抬手讓兩個少年下去,陷入沉思。
草原地廣人稀,這么多年沒吃下北離,就是因為在草原上容易迷路,找不到那些北離部落的居住地。
但也因為各部落相隔,消息并不相通,所以他們才分三路作戰。
怎么這次北離人的消息這么快?
“副帥在想什么?”崔璇見陸煉沉思,笑著問道。
這次崔璇沒跟崔璟一路,是梁儼特意安排的,也可以說是沈鳳翥讓梁儼安排的。
陸煉出身高貴,又是天子近臣,他的副手位卑則易羞,還容易諂媚陸煉,這十分不利軍中決策。
陸煉的性子不說是剛愎自用,但獨斷專行四字尚可形容,隨便一個人壓不住他。
戰場不比在薊州衙門,由不得他一人大權獨攬。
崔璇出身世家,又是郡主儀賓,而且是個軟刀子,不說轄制陸煉,至少陸煉在崔璇那兒討不到好。
陸煉沒有立刻回答崔璇,而是朝那些遺留的破爛努了努嘴。
崔璇望去,淺淺一笑:“想來他們是聽到了風聲,遁了。”
“那是誰給他們透的風聲?”陸煉冷道。
崔璇挑眉,半晌才回了一句:“這個…不好說。”
“說。”
“副帥聰慧,心中已有答案,何必讓下官說明。那些北離人是殿下收留的,若真是他們通風報信,也不與你我相干,等見了殿下,如實稟告就好。”
陸煉似笑非笑地看向崔璇,“果然是崔家的人,片葉不沾身的本事倒真是得了家傳。”
崔璇臉上依舊帶著和煦笑意,只是不再言語。
營寨扎好,眾將坐在篝火邊吃烤羊。
美味的羊肉需要時間炙烤,滴落的羊油掉到烈焰上發出滋啦聲,碰撞出勾起饞蟲的香氣。
眾將見陸煉神色冷淡,也不敢大聲說笑,只敢與身邊人低聲說話打發時間。
他靜靜掃過眾人拘謹的面容,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視線一轉,見崔璇視自己為無物,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藍色香囊,拇指細細摩挲著上面的繡花。
陸煉冷笑一聲,故意問道:“崔將軍,你手里拿的什么好東西,這么寶貝,也拿給我們品鑒品鑒,見見世面。”
眾將見陸煉難得在吃飯時聊聊閑話,連忙給他捧臭腳。
眾人起哄,崔璇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道:“這是郡主給我繡的香囊,郡主說草堆里蟲多,帶著這個好防蟲。”
眾人一聽香囊是新興郡主所繡,先是大肆夸贊了一番郡主賢良,接著便是各種打趣崔璇。
有那膽大的伸手想看看郡主的繡工,崔璇笑著拒絕,將香囊放回了懷中。
眾人見他不給看,也就算了,仍有那好奇的,便問他和郡主是如何結成良緣的,他們可是聽說這門婚事是殿下做媒,親自求陛下賜的婚。
真要論起來,同是鎮州崔氏,崔璟比崔璇出身更好,長得也更俊俏,官職也更高,跟殿下也更親近,殿下為何不選崔璟為妹婿,反而選了崔璇。
崔璇本不愿說,只是陸煉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有幾個捧臭腳的便一直拱火,頗有一副不說今晚別想睡的架勢,他只好遮山罩霧地說了緣由。
“哈哈哈哈,入泉老弟你這樣內斂的一個人,沒想到一見傾心之后也會主動,殿下竟也同意了。我也有幸見過安興郡主一面,那但誰有那個膽子敢向殿下提親,看來還是我孫某人膽子小了,等我回去也試試。”
“哎,孫老五,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么嘴臉,入泉一表人才,殿下自然愿意讓他做妹婿,你呀,下輩子投個潘郎貌再說啰~”
“就是就是,安興郡主那樣金枝玉葉的美人,你也敢肖想,趕明兒見了殿下,我要告你一大狀。”
“哎喲,你去唄。老子好歹也是個將軍,美人配英雄,有何不可?”
“就你,你怕是個狗熊吧——”
“嘿,老子也算咱們屯兒最英武的郎君,沒準兒郡主娘娘就喜歡我這種粗獷的長相。”
“去你娘的,牛都被你吹死了。”
“呸,牛不好好的在吃草嗎,少埋汰我。”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笑得暢快。
聽著無聊的笑話,陸煉斜眼看向身邊的崔璇,問道:“你對新興一見傾心,她可喜歡你?”
陸煉向來不茍言笑,這冷不丁的閑問讓崔璇愣了一瞬,旋即笑道:“郡主自然喜歡我,我與她是兩情相悅。”
“那她為什么會喜歡上你?”陸煉望著暗藍天幕上的半牙明月。
月華如練,美得攝人心魄,只是冷冷幽幽,就像他一樣。
自己也是一見傾心,為什么他不喜歡自己。
他與新興郡主是表兄妹,身上的血一半相同,是不是自己跟崔璇一樣,他就能喜歡自己了。
崔璇見陸煉望著月亮,眼潭中注滿了一種名為思念的水。
崔璇嘴角微彎。
原來安國公世子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鐵板一塊。
只是不知是何等佳人能入了他的眼,讓他滿心掛念。
第147章 奸細 動了殺心
與此同時, 崔璟所遇與陸煉相同。
他騎馬踱步到一頂氈布帳前,里面的器具物品橫七倒八,可以想象那些人收拾東西時有多慌張。
有小兵將帳子里的東西清點出來, 竟有幾箱珍珠寶石壓在了亂物之下。
崔璟邊聽邊擰眉。
“玉光——”荔非頗黎跑過來,湊到耳邊低語, “那火坑邊的石頭還有余溫,想來那些人還未走遠,現在追還來得及。”
崔璟思忖半晌后,看著那雙澄澈的琥珀瞳, “頗黎, 你不覺得蹊蹺?”
“什么?”荔非頗黎搖搖頭。
崔璟問:“若是陷阱怎么辦?”
當年在遙城,他認為北離不過蠻夷耳,十分輕敵冒進, 以至于吃了大虧,若不是那只小雀兒,他和頗黎早就死了。
“陷阱?”琥珀瞳陡然瞪大“要不然問問孟老?”
兩人對視一眼, 連忙尋了孟寶昌來。
孟寶昌見兩個小將不恥下問,十分欣慰。
“將軍思慮周全,甚好。”
孟寶昌滿意地摸了把胡子, 不過幾年光陰, 這小崔將軍倒比當年在千鳥島時沉靜穩重了許多, “將軍請看, 那車轍凌亂, 顯然是慌忙逃竄時留下的。而且卑職剛才也跟著士兵進了帳子查看,他們留下了許多好東西,若真耍詐設陷,不至于連細軟都不帶走。”
崔璟聞言又問:“若他們是故意留下珠寶做餌呢?”
孟寶昌嘶了一聲, 笑道:“將軍,不是所有人都如你崔家那般煊赫富貴,視金玉如土,珍珠為沙,這草原上物資匱乏,連茶葉都是稀罕物,怎會無故舍棄這些寶貝。”
崔家耳廓微紅,輕咳幾聲,拱手道:“玉光受教了。”
接著抽出隨身的玉頭劍,朝天示意,“騎兵聽令,速速追上那些不降賊子,本將重重有賞!”
騎兵聞聲而動,馬蹄飛揚,掀起一陣飛塵。
“玉光,這些北離人怎會得知我們的行蹤?”荔非頗黎不解。“若有奸細傳遞消息,也不必走得這般急。”
空中,鷹隼盤旋,仿佛兩片烏云。
崔璟拿過角弓,猿臂長展,左眼半瞇,瞄準一片烏云,“你還不明白?那你路上再琢磨琢磨。”
語落箭出,一聲刺耳鷹鳴乍響,幾根黑漆漆的翎羽飄落而下。
兩片烏云被玉光灼傷,振翅離去。
梁儼一行在艾爾巴的帶領下連滅十幾個小部落,離北離王都越來越近。
到了約定部落地點,休整了半日,陸煉大軍趕到,又等了一日,崔璟大軍趕到。
三軍匯合,大戰在即。
陸煉先是向梁儼稟明了奸細之事,說已將提爾部的帶路少年控制了起來。
“不可能。”沈鳳翥眉間輕蹙,“我派了人監視他們,除了帶路人,提爾部的人都在薊州。”
梁儼帶了提爾部殘余回薊州,沈鳳翥派了專人監視,他們一直勤勤懇懇,溫順聽話,對梁儼和他也很尊敬。
崔璟從蹀躞掛袋中掏出幾根黑色羽毛,“有沒有可能他們是靠這個傳信?”
“鷹隼傳信?”沈鳳翥一驚,在腦中瘋狂回想,“提爾部跟我們回薊州時,身無長物,難道這些鷹可以從草原飛到薊州?不可能,這么遠的路程,這些鷹又一直在草原活動,怎么可能找得到薊州。”
“你以為你是誰,天下事都被你知曉盡了?”陸煉冷哼一聲,心道還是他的鶴兒好,謙遜有禮,全然不似沈二這般狂傲。
梁儼在旁邊聽了半晌,這時才道:“罷了,把他們叫來問話。”
沈鳳翥拉住他的衣袖,“阿儼,若他們真是奸細,你這樣問…他們也不會承認。”
“沈侯,你擔心這個?”陸煉嗤笑一聲,旋即看向梁儼,“殿下,若他們不說便將他們剝皮抽筋,掛到軍旗上讓北離王看看奸細已除,至于留在薊州的那些雜碎,回去了自有他們的好果子吃。”
沈鳳翥一聽陸煉說話就煩躁,加上他夾槍帶棒,語氣不善,沈鳳翥的臉色很是難看,深吸一口氣,勉強維持表面平和。
“陸副帥,那幾個帶路人都是半大少年,縱是提爾部有奸細,也是那些大人的謀劃,他們如何得知?”
陸煉冷笑道:“大人的謀劃?難道小孩子就不懂這些把戲,而且就算的大人的謀劃又如何,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沈侯不是最清楚嗎?”
“你——”沈鳳翥知道他在影射當年謀逆之事,頓時怒從心生。
梁儼見沈鳳翥被陸煉激得面紅耳赤,胸膛起伏,但不說話,知道他在隱忍,“陸煉,閉上你的嘴,再說一個字就滾出去。”
陸煉見梁儼維護,嘴邊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有殿下在,誰敢招惹沈侯啊,在下惹不起,諸位慢聊。”
崔璟望著陸煉的背影,撇了撇嘴,心道什么人啊,嘴巴比他還刁毒。踱到沈鳳翥身側,低聲詢問,“鳳卿,你何時招惹了那潑貨?跟誰都欠他似的,見了誰都要刺兩句。”
沈鳳翥朝崔璟笑笑,其中緣由自然不能如實相告,只說陸煉出身高貴,又是天子近臣,跋扈慣了。
“切,馬奴之后而已。”崔璟不屑,“不過仗著手里有尚方寶劍,拽什么拽,給小爺提鞋都不配。”接著又拍了拍沈鳳翥的背,“你和凌虛忌憚他,我卻不怕他,我護著你們。”
沈鳳翥聽了這話,笑得眉眼彎彎,“好。”
除了家里的親戚,沈鳳翥從小到大沒有朋友。
小時候,那些年齡差不多的勛貴公子要么嫌他病弱,要么嫌他麻煩,要么當他是女娘,并不跟他玩耍。
崔璟是他交的第一個朋友。
知道他身體不好卻不嫌棄,隔三差五與他吟詩清談,會千里迢迢地給他帶鎮州特產,為他尋最好的補品,會送他漂亮精致的紅緞,還會在他受委屈時護著他……
雖然崔璟心直口快,性子有些急躁傲慢,但實在是個很講義氣的兄弟。
他很喜歡這個朋友。
梁儼只叫了艾爾巴來,又把羽毛給他看了。
艾爾巴看到鷹羽,眼神飄忽。
崔璟見他眼神躲閃,厲聲喝道:“天殺的,真被陸煉那廝說中了!小子,從實招來,否則我剝了你的皮。”
艾爾巴捏緊拳頭,一副慷慨赴死的大人模樣,聲音卻還是脆生生的,“殿下,我們不是奸細,阿爺說如果殿下不慎發現鷹使,就讓我把他的計劃原原本本的告訴您。”
“計劃?”沈鳳翥聞聲怒起,“你們竟敢耍花樣!”
阿儼一視同仁,甚至還很擔心他們在大燕吃住不習慣,融入不了當地生活,專門請了人教提爾部的婦女繅絲織布,教他們說話認字,還請了安濟堂的人給他們檢查身體。
衣食住行,樣樣都為他們考慮到了,竟還敢有小心思,還言之鑿鑿地說有計劃。
沈鳳翥一腳將艾爾巴踹翻在地,朝門外喊道:“來人,拿馬鞭來——”
“鳳卿,不用鞭子,老子先用劍把他的皮刮了。”崔璟性子本來就急,聽了這養不熟的狗亂吠,心里直冒火。
梁儼左手撤回一個崔璟,“玉光,消消氣消消氣,先聽他說完。”右手撤回一個沈鳳翥,“哎呀,那么用力做甚,腳踢疼了,乖,先聽艾爾巴說。”
“狗東西,等回了薊州,我必要將你們千刀萬剮。”沈鳳翥咬牙切齒。
這些養不熟的狗壞了他們的大事。
他們只帶了六萬人馬,留了部分在邊界線駐守,若是逐個擊破,他們帶的人手綽綽有余。
可現在那些逃走的部落全數集結在羅羅城,形成龐然大軍,這對他們很不利。
他翻看過以往的戰報,保守估計羅羅城現在有八萬人馬,甚至更多。
惡戰,接下來絕對是一場惡戰。
艾爾巴見沈鳳翥目露兇光,橫眉倒豎,一時被嚇住了。
這位比頂冰花還要柔美纖細的大燕貴族為何突然這般兇狠,平時都是笑吟吟的,他的笑容比天神賜下的日光都要燦爛美好。
“狗東西啞巴了?”沈鳳翥見他畏畏縮縮,愈發煩躁,“快說!”
說了就去見閻王。
艾爾巴磕磕巴巴地說明了阿普爾的計劃。
原來阿普爾想要幫梁儼勸降北離其他部落,這樣無論對北離諸部還是大燕都好,至少雙方都能少死數以萬計的人。
“蠢貨!”沈鳳翥怒喝。
梁儼第一次見沈鳳翥發這樣大的火,連忙走近,輕輕順了順他的背,耳語道:“好了別氣了,事已至此,生氣只會氣壞你的身子,接下來咱們好好籌謀,不會輸的。”
“殿下,那些鷹使是我阿爺派出去的,但是我阿爺只送了可能會歸順的部落,其他的沒有送,我阿爺不是奸細,他只是……”艾爾巴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沈鳳翥思忖半晌,深吸一口氣,問道:“艾爾巴,那些鷹隼聽你的話嗎?”
艾爾巴搖搖頭,說:“我不會,我阿爺說等我成年了才會教我。我們草原上的鷹都是天神的使者,除了巫師和部落首領能讓鷹使傳信,其他人只能供奉鷹使。”
沈鳳翥聞言,嘆了口氣,然后喊了衛兵進來,讓他們把艾爾巴拖出去殺了。
“鳳卿!”梁儼讓衛兵下去,握住愛人手摩挲,他知道鳳卿被氣著了,“我們返程還得靠艾爾巴帶路。”
崔璟覺得梁儼說得對,勸道:“是啊鳳卿,先留這小子一命,等回了大燕再殺不遲。”
沈鳳翥道:“不必,我都記下了。”說著,從隨行的布袋里拿出一卷輿圖,“這是我畫的線路,按著這個走我們能原路返回,不會迷路。”
“你什么時候畫的這個?”梁儼驚奇,他倆在一個帳子里,他都沒發現鳳卿什么時候畫的線路圖。
“你連吃三碗飯的時候。”
梁儼嘴角抽搐,好吧,他確實吃得有點多。
“鳳卿你好厲害啊——”崔璟接過輿圖,細細觀摩,“那不用留著艾爾巴了,我等會兒給他個痛快,保準讓他……”
“不能殺艾爾巴!”梁儼連聲打斷,“留著他,有備無患,等我們安全出了草原再說。”
“阿儼,你不信我?”
梁儼見愛人雙眼圓睜,難以置信,連忙攬過他的肩,輕聲哄道:“不是~我不信誰都不能不信你呀,就是多重保證嘛,而且回了薊州還要收拾阿普爾,若到時候他不認賬怎么辦,咱們總得留個活口供是不是?”
這又是一招對鳳卿的緩兵之計。
可是沒辦法。
鳳卿已經對提爾部動了殺心。
他要回去問清楚,若真如艾爾巴所說,他自會想辦法救他們一命,若是巧言令色,那便下地獄吧。
沈鳳翥看了梁儼的臉半晌,緩緩道:“好吧,等回了薊州再說。”
“對了嘛,等回了薊州再說。”
崔璟一聽不用他動刀,便準備再仔細看看輿圖。
也不知鳳卿是怎么畫出來,改日他得請教請教。
算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剛好有空。
“鳳……”
“卿”字未說出口,只見殿下捏著鳳卿的手放在唇邊,殷紅的嘴唇觸碰雪白手背,形成極致反差。
第148章 歸順 誰當這草原上的王都無所謂……
沈鳳翥聞聲驚惶, 唯恐崔璟察覺,顫著手臂擠出一個淡淡的笑,“許是草原上風烈, 把我的手背肉都吹開口了,玉光你也幫我瞧瞧。”
說罷, 飛快踱到崔璟面前,將手湊到他頰邊。
“啊,吹裂了?我瞧瞧。”
崔璟垂眸,心道放這么近也瞧不清啊, 他干脆握住沈鳳翥的手掌, 邊看邊摸,仔細檢查了一番。
“沒事,鳳卿, 不過你肌膚細嫩,是要注意些。對了,我帶了羊油, 那個潤手最好,等著啊,我去給你拿。”
等崔璟離去, 沈鳳翥緊繃的肩背才放松下來。
突然, 手腕被一道巨大的力量鉗住。
扭臉一看, 是梁儼。
滾燙十指不住摩挲著他的手背, 梁儼的手指干燥粗糙, 原來輕柔似霧的撫摸多了三分狠重,如同暴雨前奏,如雪的手背漸漸染就一層淡粉。
沈鳳翥深知他的性子,打趣道:“又吃醋了?”
手指猛地停下, 梁儼聲音低沉,“他摸你的手。”
崔玉光,讓你用眼睛看,沒讓你上手摸!
煩死了!
“還不是你。”沈鳳翥聞言哭笑不得。
“……”
梁儼語塞,方才見崔璟沉浸于輿圖之中,便想給小鳳凰順順毛,有那電燈泡在他也不敢再過放肆,只握著鳳凰爪子捏捏手心。
或是習慣,或是…情不自禁,一摸上冰涼滑膩的手背,就想撫摸親吻,讓那片沁涼染上自己的熱。
不過說話功夫,崔璟取了羊油歸來。
沈鳳翥見崔璟打開了蓋子,一副要幫自己抹的樣子,忙道:“玉光,等會兒洗漱完了我再搽油。”
“哦,行。”崔璟反手將蓋子又合上,“記得明天還我啊,我也只有這一罐兒。”
沈鳳翥笑著點頭,等送走崔璟,兩人洗漱安寢。
“人家巴巴給你送來,你不抹?”
沈鳳翥知道他又在吃干醋。
每日清晨,阿儼會幫他戴好手套再出帳子,烈風根本侵蝕不了肌膚。
沈鳳翥不言,只望著梁儼,流轉眼波恰似溫柔刀,刀刀要梁儼的命。
喉頭滑動,梁儼吹滅燈燭,黑暗中攬過如柳細腰,一齊倒在被榻上。
除了每晚相擁而眠,白日里他倆會盡量保持距離,絕不在人前展露過度親密。
當著崔璟吻手背,已是破戒。
沉默相擁良久,梁儼輕聲問:“今晚怎么這么乖?”
自從出兵以來,小鳳凰總會在睡前與他說會兒話,或軍情復盤,或明日的行軍計劃,亦或是夫妻夜聊,說些膩味的俏皮話,總之十分靈動活潑,今晚卻沉默不語,反常極了。
沈鳳翥往他懷里鉆了鉆,嘆了口氣,仍不言語。
“怎么了寶貝?”梁儼聽他嘆氣,覺得不對勁。
小鳳凰有事就愛憋在心里,不逼他說出來,會獨自計較很久。
“沒什么。”
梁儼親了親他的眼皮,“寶貝,別嘆氣,有什么不如意的都說出來,我替你解決。”想了想,笑道,“放心,玉光沒發現。”
見沈鳳翥依舊不說話,梁儼知道他在嘆什么了。
“寶貝,阿普爾的事你別放在心上。”
“阿儼……”
果然是這件事,梁儼將人摟得更緊了些,不斷輕吻柔軟的發頂。少頃,他感覺懷中輕顫,伸手摸向小鳳凰的面頰,一片濕潤。
見沈鳳翥無聲流淚,梁儼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寶貝,別哭別哭。”
小鳳凰外柔內剛,鎮北軍都說沈侯殺伐決斷,威厲嚴肅,只有他知道小鳳凰是打落牙齒牙齒往肚里咽,只會在親近之人面前露出柔軟脆弱,多愁傷感的一面。
“阿儼,都是我的錯。”濃重的鼻音顫顫巍巍,音尾帶著在黑暗中都無法遁藏的自責。
梁儼輕拍他的背,“寶貝,你沒做錯什么。”
“如果不是我…提議,讓你帶提爾部回薊州,他們也不會…與北離各部通信,羅羅城也不會…聚集那么多兵馬,實力懸殊,這次我們…只怕攻不下來羅羅城了。”
聽著上氣不接下氣的自責哭訴,梁儼心里一揪。
“可是寶貝,如果不是你提議帶提爾部回去,我們沒有帶路人,根本找不到各個部落的所在。”溫熱的唇細密地壓過冰涼的淚,“阿普爾做的事與你無關,況且因為阿普爾,不少部落主動投降,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就取得了勝利,這是好事啊。”
“可是因為阿普爾,羅羅城也集齊了剩下的部落,草原之上沒有遮擋,你死我活,沒有防守一說,現在我們人馬不敵北離只怕……”
梁儼忙說:“沒事,我們滅了近二十個中小部落,北離元氣大傷,我們的傷亡卻不多,而且大戰前夕我們發現了敵我實力懸殊,及時止損了,這是好事。”
沈鳳翥心里一邊盤算著軍糧軍餉,一邊擔心北離修養生息,春風吹又生,最重要的是有了防備之心,以后再攻羅羅城就困難十倍了。
“可是唔——”
一個濕漉漉的吻截斷了濃重鼻音。
“鳳卿,我明白你在擔心什么。”吻畢,梁儼按揉著濕濡柔嫩的唇瓣,一聲嚶嚀從唇縫中溢出,“明日我會派斥候去羅羅城探查,等我們回去籌糧募兵,準備周全后必能掃平北離。”
“阿儼,你真的沒有怪我嗎?”沈鳳翥吸了吸鼻子,說話時會舔到咸澀的指尖,唇舌上有了咸澀,心中的酸澀不知不覺消減了許多。
“我怎會怪你,你做得很好。”親了一口濕漉漉的鼻尖,梁儼的聲音越發輕柔,“寶貝,你常跟我說戰場上瞬息萬變,勝敗皆是常事,為何你對自己這般苛刻?何況我們這次出兵還未有過敗績,寶貝,你是天下最好的將軍,你要相信自己。”
沈鳳翥囁嚅:“若是…若是我祖父和父兄幫你,肯定不會……”
梁儼連忙打斷:“寶貝,不要假設。你真的做得很好,而且你怎么知道他們跟你一般大的時候比你做得好?小鳳凰,在我心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將軍,追上你祖父只是時間問題。”
說罷,一陣細密如雨的吻落在了沈鳳翥臉上的各個角落,沒有章法,梁儼只想用親吻安慰愛人。
沈鳳翥被親得臉熱,伸手捂住作亂的嘴唇,破涕為笑道:“我祖父戎馬一生,從未有過敗績,我哪里比得上他,你少哄我。”
梁儼握住細腕往下拉,然后十指交纏,“哄夫人不是為夫該做的嗎?”溫熱的唇剛輾轉到耳后,舌頭便迫不及待地探出舔舐滑膩如脂的肌膚,“寶貝,你若睡不著,那咱們就玩一會兒吧,快一個月了。”
“輕浮鬼~”沈鳳翥緊緊環住勁痩修腰,尾音的自責愧疚退去,添了一份羞意,“好了,等回了薊州隨你鬧,睡吧。”
梁儼聽他罵自己,抿嘴偷笑。
他老婆就是這種很好哄的類型。
兩人摟抱得密不透風,梁儼抱著軟乎乎的老婆,心情舒暢:“好,今晚放過你,路上你先做好三天下不了床的準備,回了薊州我可沒現在好說話。”
沈鳳翥見他又說浮浪話,擰了一把他的手臂,聽到吃痛的吸氣聲,偷笑著合上雙眼,安然入睡。
次日,梁儼派出了一支五十人的斥候小隊。
這支小隊由荔非頗黎為首,剩下的多是突厥兵和兩三代混血雜種,穿著異族服飾,頗有異域風情。
眾軍正在準備搬撤輜重糧草,這時斥候小隊回來了。
荔非頗黎身后跟著一個白膚栗發的雄壯男子,梁儼雙眼微瞇。
是北離人,而且是一個敢單槍匹馬來大燕軍中的北離人。
“拉克部首領阿布來參見廣陵王殿下。”
拉克部首領?
梁儼挑眉,他們腳下就是拉克部草場。
三日前,他們來到這里,不見人煙牛羊,怎么現在他們的首領卻回來了?
“你此來何意?”
阿布來恭敬地行了撫胸禮:“鄙攜拉克部來歸順大燕。”
原本四周將領皆持刀握劍,以防此人耍詐行刺,聽到“歸順”二字,一時面面相覷。
沈鳳翥退后向衛小蟲低聲吩咐:“去把艾爾巴帶來。”
阿布來掃了一眼四周兵將,平靜道:“尊敬的郡王殿下,我的族人,我的牛羊已經被您的士兵看守起來,我是誠心歸順大燕,否則我不會拖家帶口返回拉克草場。”
梁儼看向荔非頗黎,荔非頗黎重重點了下頭。
“既然首領愿意歸順,就進來喝杯茶慢慢談吧。”沈鳳翥看了一眼梁儼,然后笑吟吟地望向阿布來,“首領,請。”
沈鳳翥看了一眼崔璟,兩人領了阿布來入帳,陸煉看了一眼崔璇,緊跟其后。
等阿布來進帳,梁儼才揮手讓眾將收了兵器,暫停返程計劃,原地待命。又派了一只輕騎兵去支援斥候小隊,看守拉克部,以防有詐。
下完命令,梁儼才進帳中,坐于主帥位。
阿布來見梁儼進來,連忙站了起來,又十分恭敬地行了禮。
略寒暄幾句,未等他們套話,阿布來便將阿普爾傳信各部的事說了出來。
陸煉問:“既然你一早收到了阿普爾的信,為何不直接在此迎候我們?怎么,吃回頭草啊?”
陸煉語氣冷淡,也不婉轉迂回,阿布來不禁咽了口唾沫,“大燕有句俗語,識時務者為俊杰,我想我算是北離三十六部里的俊杰。”
沈鳳翥笑著接道:“首領的大燕話說得真好。”
“謬贊了。”阿布來看了一眼說話的男人,這個男人十分美麗纖細,不像其他燕將那般高大威猛,語氣也很溫柔,想來是大燕的貴族來草原上攢軍功的,他可以從這個男人入手。
陸煉見這北離賊子巧舌如簧,心中不喜,冷笑道:“俊杰?你識了哪門子的務,說來本帥聽聽。”
“陸副使,來者是客,你態度好些。”沈鳳翥瞇了瞇眼,暗忖陸煉這廝可別壞了他套取情報的機會。
阿布來本來就是抱著歸順之心來的,既然陸煉問了,他也借坡下驢,將羅羅城的情況說了出來。
沈鳳翥一聽羅羅城現在的兵力與他們相當,眉梢微挑,心道可以一戰,轉念一想,又恐阿布來是騙他們的。
“若諸位不信我阿布來,我可以帶你們進入羅羅城。”
梁沈二人對視一眼,梁儼道:“這是哪里的話,你既愿歸順,你便是我大燕子民,我們自然信得過你。”
沈鳳翥笑道:“殿下所言甚是,阿布來首領,如今快到午時了,你又帶著族人辛苦奔波了一上午,要不咱們先吃飯吧。”
“恭敬不如從命。”阿布來學著燕人拱了拱手。
少頃,衛小蟲帶了艾爾巴來,阿布來見到艾爾巴,十分歡喜,心想阿普爾連親孫子都放心交給這廣陵王,看來這小郡王確實是個好脾氣的,那自己的談判條件可以往上抬一抬了。
識時務者為俊杰,管他北離還是大燕,只要他拉克部過得好,他能繼續統治這一片草場,將自己的牛羊賣給燕人,誰當這草原上的王都無所謂。
第149章 求和 優柔寡斷的王,沒有人會等你
夜半, 明月當空,星光朗朗,草原深處的羅羅城沉浸在寂靜之中。
城外, 一支軍隊正在悄悄靠近。
為首之人正是鎮北軍郎將荔非頗黎,他轉身詢問身后的拉克部小兵:“準備好了嗎?”
小兵點了點頭, 接著那人便飛快往城外的一片帳篷處奔去。
那片帳篷正是拉克部的營地,小兵找到阿布來的兒子,說明了今夜的計劃。
荔非頗黎望向天上明月,默默祈禱今夜的計劃能夠成功。
兩日前, 殿下與阿布來達成合作, 拉克部會幫助鎮北軍拿下羅羅城。
他不知道阿布來得到了什么好處,竟這么容易就反叛自己的王,他只知道自己必須要在北離之戰中立功, 晉升到更高的位置,這樣崔家才會真的松口。
自己等得起,可她等不起了。
荔非頗黎眼神一凜, 今夜只能成功。
在草叢中蟄伏了近半個時辰,小兵帶了一個肥壯的男人過來。
此人是阿布來的兒子——圖里達,他手下還有六百拉克部勇士。
現在, 圖里達知道父親已經歸順大燕, 今晚他要和眼前這個小將軍里應外合, 燒掉羅羅城的糧庫和兵器庫。等他點了火, 鎮北軍會在城外放火箭, 等火大了,他們就跟著鎮北軍走,與父親匯合。
荔非頗黎等人穿了北離服飾,但在頭上綁了一條紅布, 作為同伴的標識。他把一大袋紅布條扔給圖里達,讓他們綁在頭上,等會兒他們帶拉克部撤離,只認頭上布條,不認其他。
圖里達和荔非頗黎商議好后,兵分兩路,迅速行動起來。
過了許久,濃煙和火光起來,寂靜的羅羅城喧鬧起來,趁著北離人救火之時,鎮北軍在城外放起了火箭,城外各部從睡夢中驚醒,驚惶啼哭聲不絕于耳。
一大燕小兵看著熊熊火光,心中大快:“活該,當年他們夜襲遙城密城時就該想到有今日。”
他老家就在密城,爺娘親戚都死于那場屠殺,如今他總算報了血海深仇。
鎮北軍放完暗箭,迅速熄了火堆,依舊蟄伏在草堆中。
混亂之中,圖里達帶著拉克部勇士奔到了城外與荔非頗黎匯合。
拉克部人扔下水桶,與鎮北軍往黑暗中奔去,跑了許久,看到了一匹匹大馬。
三兩人共乘一匹,頭上紅絳隨風翩躚,馳向了拉克部草場。
次日,羅羅城上空依舊飄著一層黑煙。
王宮居于羅羅城中央,沒有受到一絲烈火灼燒,但突帖尓的臉色卻比燒焦的帳篷還要焦黑。
雖然搶救及時,火勢沒有蔓延太久,但是糧倉和兵器庫被燒了大半,城外各部死傷慘重,手下來報說損失最慘重的是拉克部,他們的帳篷全部燒成了灰燼,里面的人無一生還。
伊茲迪爾摸著肩上的鷹,幽幽道:“尊貴的王,天神會庇佑您,請您不要憂心。”
突帖尓本就咬緊的牙關現在咬得嘎吱作響,“天師,能否請您與天神通話,本王想知道這場大火的兇手。”
他心里隱約有個答案,但不敢確定。
“王,天神今晨告訴我這場大火的真兇了。”
“是誰?”
伊茲迪爾淡淡道:“是您,因為您不敬神使,觸怒了天神,所以天神降下了這場天火,作為警示。”
聞言,突帖尓咬緊的牙關竟松了下來。
他直直看向神色淡然的天師,突然狂笑起來。
伊茲迪爾被這笑聲嚇了一跳,微微蹙眉,“王,您這是對天神不敬。”
突帖尓笑著起身,朝伊茲迪爾行了撫胸禮,“是我的錯,是我為北離帶來了天火,還請天師替我撫慰北離臣民。”
伊茲迪爾點了點頭,然后帶著手下的巫師們出了王宮,走向被烈火燒毀之地。沿途的北離人見到伊茲迪爾等人皆跪地撫胸,對他們獻上最誠摯的敬意,口中還念念有詞,都在祈求天神賜福保佑。
殘垣斷壁中,巫師們高昂著頭顱,接受著眾人跪拜崇敬,看到符合心意的物品便隨手拿過,根本不需要原主的同意,看到漂亮的姑娘也上手隨意撫摸,不需要擔心顧忌。
被拿走東西的人和被戲弄的姑娘臉上不怒反笑,甚至感恩戴德。
巫師是天神在人間的使者,巫師的行為是神的旨意。
神剛才眷顧了他們,這才讓巫師取走了自己的東西,撫摸自己賜福。
這是神的恩賜。
伊茲迪爾走后,突帖尓寫了一封信,綁在了自己的鷹使腳上。
“去吧,去找阿布來。”
黑鷹長鳴一聲,飛向了無邊無際的綠茵。
隨后突帖尓叫來了自己的王后沙利那,讓她和她的父親烏吉拉去找阿布來,與大燕議和。
烏吉拉看著手里的求和信,一時哽咽。
突帖尓摸了摸沙利那的頭,微笑道:“如果那位大燕的郡王留你做客,你不要怕,和你阿爸留下來,很快我就會去找你。去吧,我的鷹使會指引你們。”
十三歲的小王后明白丈夫的意思,換了裝束,跟著父親悄悄出了羅羅城。
鷹使為他們指引方向,他們騎了兩日,登上微微起伏的丘陵,遠遠望見拉克部草場上連綿的帳篷和密密麻麻的燕人。
“阿爸。”沙利那興奮地看向父親,他們頭上盤旋著一只漂亮的黑鷹。
烏吉拉見此,揩掉額間的汗水,以手指為哨,一聲尖利哨鳴響起,頭上的黑鷹便站到了烏吉拉肩上。
烏吉拉將早就備好的小布條纏到鷹腿上,輕輕蹭了蹭鷹頭,低聲呢喃幾句后肩膀一抖,黑鷹飛向了丘陵之下。
沙利那看著父親干涸的嘴唇,道:“阿爸,我去那邊的小湖泊取點水吧。”他們走得匆忙,水囊早已喝盡,他們近一日沒沾水了。
烏吉拉笑著點頭,沙利那騎著馬奔向丘陵后的小湖泊。
不一會兒,一支穿著鎧甲的大燕兵奔向烏吉拉。
烏吉拉見是燕人,心中十分忐忑,等人靠近,烏吉拉松了口氣。
“阿布來,你終于來了!”烏吉拉快步上前抓住阿布來的手,“快帶我去見廣陵王,不能再耽擱了。”
“王打算議和了?”阿布來沉聲問道。
“是的,兩日前羅羅城突然降下天火,我們的糧草和兵器被燒了大半,死了很多人。雖然天師主張迎戰大燕,但王覺得勝算不大,不如議和。”
阿布來聞言大笑。
烏吉拉惴惴不安,他不明白阿布來在笑什么,王給他說阿布來一直主張議和,他肯定愿意牽線搭橋,“阿布來,如果這次議和成功,你就是第一功臣,王已經許諾,會給你三個草場作為嘉獎。”
“好啊——”
烏吉拉剛想回應,一把匕首刺穿了他的腹部。
“不過已經晚了。”阿布來抽出殷紅刀刃,攀住掙扎的肩膀,接著刀刃又狠狠插入烏吉拉的心口,連續數下,烏吉拉口吐鮮血,閉上了眼睛,緩緩倒在了草地上。
阿布來踢了下腳下的烏吉拉,見沒有反應,這才掏出一塊手帕慢慢擦拭刃上鮮血。
優柔寡斷的王,沒有人會等你,三塊草場遠遠比不上廣陵王開出的豐厚條件,這片草原該易主了。
擦凈寶石匕首后,阿布來將溫熱的尸體留給了草原,然后帶著人馬奔向鎮北軍營地。
和緩的丘陵后,少女緊緊捂住自己的嘴,眼淚滴落在手上,摔得粉碎。
等大燕兵走遠,沙利那才敢奔向父親的尸體。
手指顫顫巍巍地放到鼻下,平靜無波,沙利那伏在尸體上哭了起來。
哭了半晌,她擦干眼淚,跑到湖泊邊,拉過自己的愛馬,費盡全身力氣才將父親的尸體搬上馬背。
沙利那看向遠處的營帳,眼里全是仇恨。
看了半晌,她猛夾馬腹,奔向羅羅城。
突帖尓在祭壇邊跪了五日,其實他根本沒有祈求天神原諒,他每一刻都在等待鷹使和烏吉拉父女的回音。
“王——”熟悉的聲音入耳。
突帖尓回首。
是他的小王后。
“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你阿爸呢?”
沙利那聽到“阿爸”二字,淚水又盈滿眼眶。
她向王說明緣由,不斷詛咒大燕人。
突帖尓聽到燕人殺了他議和的使者,一顆心猛地墜入了冰窟。
烏吉拉死了,那阿布來……
突帖尓如芒刺背,阿布來多半也死了,大燕是決心要滅他北離。
他讓沙利那好生安葬烏吉拉。
沙利那看著王,只說了一句請他為自己的阿爸報仇。
突帖尓麻木地點了下頭,說會幫烏吉拉報仇的。
等沙利那走后,他癱坐在祭壇邊,望著碧藍的天,出神了許久。
與大燕,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年輕的王還未長成,細弱的肩上卻擔起了整個北離。
他只消沉了半日,晚上便召集了各部首領,讓他們趕快將城外的族人遷入城內,然后搭建防御工事,準備與大燕一戰。
伊茲迪爾得知突帖尓私自下令,十分生氣。
“王,羅羅城住不下這么多人。”伊茲迪爾坐在王座之下,語氣算不上和善,“請您收回命令。”
“天師,勝利屬于北離,可大燕的刀劍會傷害我的子民。”
伊茲迪爾淡淡回道:“不會,只要他們夠誠心,即便刀劍落下,天神也會庇護他們。”
那么多人涌進城內,巫師的宮殿和祭壇肯定會有很多人來祈禱,他們可沒功夫應付那些賤民。
突帖尓咬牙切齒,“既然如此,請天師帶著大巫們去城外吧,你們是神的使者,神最庇佑你們。”
伊茲迪爾聞言怒斥:“放肆,我是天神的神使,即便您是草原的王,也不能冒犯天神的神威。”
突帖尓不甘示弱,朝門外喊道:“達刺兒,將天師和大巫們請去祭壇,大戰在即,要確保他們的安全。”
達刺兒剛被突帖尓任命為北離第一冒勒穆,統帥所有部落的勇士。
人高馬大的達刺兒像一座山站在伊茲迪爾面前,拉過他的臂膀,恭敬地說:“請吧,天師。”
伊茲迪爾被捏得生疼,哼了一聲,甩開達刺兒的手,走出了宮殿。
他奉命帶著大巫去了祭壇,然后讓數百飛鷹盤旋于祭壇上,發出慘烈刺耳的鳴叫,以此來表達對突帖尓的不滿。
那些大巫被突帖尓軟禁于祭壇,不過幾日,便熬不住了。
他們的宮殿比王宮更舒適,他們的侍女都是神最忠實的美麗信徒,他們的飲食比王更豐盛。
衛兵雖然奉命看守天師和大巫,但是對于神使的要求,他們不敢拒絕。
于是,這些大巫在祭壇又過上了原來的奢靡生活,白日沒了信徒前來祈禱,他們越發放蕩,祈神的祭壇前不斷上演淫/靡戲碼,無知愚昧的信徒以為是神在眷顧她們。
突帖尓卻無暇理會祭壇里的事,那些大巫只是穩定百姓的活體神,只要他們在,百姓就會相信北離會勝利,為北離和天神獻出生命。
這樣也許還能一搏。
三四日間,北離厲兵秣馬,準備迎戰大燕。
這日,在羅羅城遠處草場的牧民正在放羊,突然感到大地震顫,爬上小丘的最高處,見是烏壓壓的大燕人,嚇軟了腳,連滾帶爬下了小丘,也顧不得羊,騎上大馬奔向不遠處的哨兵隊,邊奔邊喊“敵襲,大燕人來了——”。
突帖尓收到情報,知道是鎮北軍來了。
他閉上眼睛,牙齒亂顫,指甲已經嵌進了掌心,他卻感受不到痛意。
不能怕,決不能怕,他是北離的王,北離的王!
“達刺兒。”
“王。”達刺兒出列,恭敬地向年輕的王行了撫胸禮。
“帶兵迎戰,只許勝,不許敗。”
達刺兒聞言,笑得輕快:“請您放心,達刺兒會勝利。”說罷,達刺兒大跨步走出了宮殿。
斥候歸來,達刺兒得知對方是鎮北軍的先頭部隊,遠遠看著約莫有個兩三千人,他們猜測大部隊在后面。
達刺兒扭了扭脖子,點了兩千勇士。
他們是最勇猛的草原雄鷹,對付那些燕鼠,兩千綽綽有余。
“勇士們,為了北離,為了王,殺——”
達刺兒手握彎刀,怒吼一聲,率先策馬而出。
鎮北軍的先頭部隊由崔璟領兵。
崔公子自小愛出風頭冒尖,這種事兒他從來都是做前鋒。
但是也不是不顧性命地橫沖直撞。
他見北離兵襲來,越來越近。
好,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弓箭手,準備——”崔璟大喝一聲,旗手舉旗。
“射——”
語罷旗落,一陣箭雨落向北離軍,人叫馬嘶此起彼伏。
接著便是貼身近戰。
達刺兒身先士卒,揮舞著手中的彎刀,收割了一個又一個鎮北騎兵。
他的眼神狠厲又堅定,鮮血打濕了他的臉頰和頭發,他卻只當這是天神饋贈的甘雨。
將雄兵亦雄,北離勇士見第一冒勒穆如此英勇,胸中勇氣豪情升起,士氣大漲。
擒賊先擒王,崔璟在遠處注意到了達刺兒,澄澈美麗的鳳眸迸發出冰冷殺意。
“頗黎,放信號——”說罷,崔璟蹬馬而出。
荔非頗黎見他向戰場中奔去,只喊了一聲“玉光”,后面的話咽回了肚子里。
崔家不許玉光在戰場上冒尖,讓他拉住玉光,可是玉光從來不聽他的話,這次也一樣。
崔璟武藝高強,每一次揮劍都寒光凜凜,直擊要害,他身法靈巧,躲避了數次蠻橫的刀擊,又以迅雷之勢從下往上反擊,長劍入喉,接著便是一具具北離士兵的尸體滾下馬去。
達刺兒也注意到了崔璟,策馬奔來。
他見崔璟年輕,輕蔑一笑:“燕鼠,記好了,殺你者乃北離第一冒勒穆達刺兒!”
冒勒穆,意為天神的勇士。
北離歷史上,能被王封為冒勒穆的人屈指可數,而他達刺兒就是其中之一!
崔璟聽眼前的北離賊子稱自己為燕鼠,登時怒起,面皮紫漲。
“賊子,拿命來——”
身下寶馬不斷加速,風揚起他的額發。
眨眼之間,崔璟與達刺兒便近在咫尺,金鐵相撞之聲響起,濺起無數火花。
第150章 破城 金戈鐵馬,摧枯拉朽
戰馬疾馳, 劍刃掃向達刺兒的脖頸,如流星破空,眨眼之間只能看見劍影。
若是尋常兵士, 已被這一劍刺中殞命,可是北離第一冒勒穆反應敏于常人, 他橫刀于喉前,生生擋下致命一擊。
崔璟見他擋下攻擊,修眉輕挑。
達刺兒雖擋下這一劍,但他的虎口和手臂被震得生疼。他怎么也想不通, 眼前這個瘦弱如羊崽的燕人怎么會有如此大的力氣。
崔璟立即變幻劍式, 眼中閃過鋒銳殺意。剎那間,玉頭劍從上空劈落,朝達刺兒頭頂劈去。
達刺兒持刀擋劍, 崔璟見他頗為敏銳,猛地一蹬,立于馬上, 連劈十二劍,劍劍破風,猶如天雷。
達刺兒手中的彎刀在猛擊之下發出暴烈錚鳴, 心道這羊崽子不過如此。
崔璟見達刺兒面露輕蔑, 嘴角勾起淺淺弧度。
兩人僵持了七八個回合, 達刺兒的彎刀出現了一道裂縫, 崔璟鳳眸泛光, 竭力一擊,彎刀斷裂。
玉劍破彎刀,接著便是索命。
達刺兒大驚,慌忙避開了劍刃, 那索命之刃劈到了馬背上,馬兒吃痛亂蹬,將達刺兒甩到了塵土之上。
“什么第一冒勒穆,不過爾爾,我看你就叫第一老母豬吧。”
崔璟冷笑一聲,跨坐于馬上,剎那之間又彎腰刺向地上的達刺兒。
達刺兒怎么都沒想到這羊崽子將他的寶刀劈開了。
達刺兒的親衛見首領被擊于馬下,驚呼出聲,一刀擋下崔璟的攻擊,撈起達刺兒于自己馬上。
崔璟甩了甩僵麻的右手,換了左手繼續追擊達刺兒。
忽聞一陣雷霆馬鳴,崔璟嘴角的笑意漾得越來越大。
是增援的輕騎來了。
“北離小兒,還不束手就擒?”
崔璟眼角微微抽搐,喉間血氣濃重,卻始終擺出一副如畫笑顏,處驚惶之眾中,似珠玉于瓦礫間。
“首領,他們的增援來了,撤吧——”親衛焦急地詢問達刺兒。
他們只帶了兩千人,雖然是精銳,但雙拳難敵四手,而且這些燕軍的裝備極好,穿著堅硬的鎧甲和頭盔,他們的彎刀難以破開取命。
如今對方還增派了人手,只怕此戰難捷。
達刺兒掃了一圈戰場,咬緊了牙關。
他心中十分不甘,但為了大局,他不得不暫時忍下這份屈辱。
“回城——”
達刺兒深深看了一眼崔璟,然后掉頭離去。
“想走?沒那么容易——”
雖說窮寇莫追,可崔公子做事向來決絕,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崔璟撐在馬背上,咬牙大喝,讓弓箭手準備,射光箭矢。
箭雨落,慘叫馬嘶此起彼伏。
好了,他的任務完成了。
崔璟見此情景,倒在了馬背上。
此時達刺兒帶著殘兵退回羅羅城,他滿身塵土,甲胄凌亂,一看就吃了敗仗。
當達刺兒出現在王宮時,眾人眼中滿是驚詫之色。
達刺兒勇猛非常,是北離第一冒勒穆,怎會狼狽至此?
站立的突帖尓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猛然頹喪于王座之上。
連達刺兒都傷成了這樣,他還有誰可以用?
烏吉拉死了,其他部落的首領不愿上前領戰……
明明只迎戰了大燕的先鋒部隊,真正的大戰還未開啟,可此刻,莫名的沮喪氛圍在大殿上蔓延開來。
突帖尓捏了捏眉心,問:“天師,派去突厥的鷹使還沒有回來嗎?”
北離三十六部原屬突厥,數百年前,前朝大周收服四周,突厥亦欲歸順,他們三十六部脫離出來,自號北離。
大周滅,大燕起,突厥面上一直臣服那些黃土地的人,可也不曾與北離斷了聯系。當年屠殺遙密二城的軍隊里就有借過來的突厥兵。
現在羅羅城有七萬兵馬,他也不貪心,只要突厥肯派兩萬勇士前來支援就好。
“王,鷹使已經去了,請您不要驚慌,神會保佑北離。”
突帖尓胸膛起伏,敵軍兵臨城下,他怎能不驚慌。
“王——”一首領站起來行了撫胸禮,“如今燕人臨城,剛才迎戰的勇士也說了鎮北軍武備精良,連戰馬都披甲,要不…我們先假裝投降,與大燕議和。”
他們這幾日集合各部勇士,發現加起來根本沒有十一萬,只有七萬多勇士。他們的武器不能與鎮北軍相比,若人數再不占上風,必敗無疑。
未等突帖尓開口,一道沉悶的重擊聲驟起。
長杖上的五彩羽毛飄動,伊茲迪爾怒道:“草原的雄鷹們,天神的勇士們,天神會庇護你們,如果你們退縮,天神震怒,神會懲罰你們。”
突帖尓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是啊,天神會降下天罰,我們不能退縮。”
燕人殺了烏吉拉,拒接了他的議和,出兵羅羅城,如今兵臨城下,更不可能接受議和。
聞言,伊茲迪爾滿意地看向王座之上。
很好,北離人乃至王族都在他們巫師的控制之下,只要能保北離不滅,那么他們巫師一族便能永遠在草原上享用最好的食物、最美的女人和最高的權力。
伊茲迪爾揮舞了一陣長杖,猛地站起身,“天神降下旨意,勇猛的雄鷹啊,草原上的北離兒郎都是冒勒穆。王,請讓各部落十三歲以上的兒郎都加入勇士的隊伍,天神會庇佑他們。”
眾部首領聞言大驚,牧民和勇士是天壤之別,他們怎么能上戰場呢?
那不是白白送命嗎?
這些年災禍連連,各部的人口連連下降,新生兒也因為冬日大雪,很多都夭折了,王怎么能讓那些未長成的小牛犢拿刀殺敵,那是各部的希望啊……
突帖尓將各部首領的表情收入眼中,他什么都明白,可是北離不能斷在他突帖尓手里。
他不想當北離的罪人,做這亡國之君。
他別無選擇。
鎮北軍營帳中,馮蘊正坐在床榻邊為崔璟診治。
“馮太醫,怎么樣?”梁儼背手,滿目焦急。
馮蘊摸著胡子道:“無妨,崔將軍是力竭而暈,性命無礙。只是他太過要強了些,哪有生生劈破彎刀制敵的,只差一點,他的右手就廢了。”
剛才他聽荔非將軍講述了崔將軍的行徑,還以為這小將會殘,想來是天佑大燕,崔將軍的手保住了。
“太醫,玉光的手真的無礙嗎?”崔璇在旁邊問道,“你實話實說。”
馮太醫眉頭微蹙,他明白崔璇的弦外之音:“儀賓大人,便是在陛下面前,老臣也是這套說辭。崔將軍的手雖被震傷,但不至于殘廢,只要這半載不拿刀劍,好生修養,就能恢復如常。”
聽了這話,崔璇的心總算安定下來,眾人心里的大石頭也落了地。
等馮蘊施了幾針,崔璟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只覺得右手的筋脈酸軟,微微一動便酥麻難耐,木木愣愣的。
馮蘊見他一臉驚恐,連忙向他解釋,又夾帶私貨念叨了一番,嗔責他魯莽。
崔璟得知自己的手沒有廢,送了一口氣。
回想起來,那個達刺兒的確有些本事,竟生生接了他那么多劍招,若不是爹爹留給他的破霄劈了那柄彎刀,他與達刺兒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玉光——”
崔璟見沈鳳翥坐到自己腿邊,輕輕撫摸他的手臂,眼中波光瀲滟。
這雙眼眸真好看,那只小雀兒的眼睛也是這樣水汪汪的。
呸呸呸,麻雀怎么能跟鳳凰比,低賤的男娼怎么能跟高貴的長平侯相提并論。
當真是玷污鳳卿了。
“沒事啦,別擔心。”崔璟抬起左手拍了拍沈鳳翥的肩,嘴角噙笑。
略安慰好友幾句,崔璟看向梁儼。
梁儼神情嚴肅,未等崔璟開口,欲言又止:“玉光,我……”
崔璟見他這副情態,便知梁儼為他擔心,“凌虛,我們之間何須說那些話,我是大燕的將軍,縱是死,也是死得其所,現在不過傷了一只手,你何必這般扭捏。”
他向來直率,玩不來迂回婉轉那一套,對外人還能勉強裝個相,若是對至親好友,他萬萬做不來假意那一套。
他與梁儼,從鎮州算起,已經相識七年,他們一起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過,他們之間早已不是朋友二字可以概括詮釋。
梁儼聞言微楞,旋即展笑,輕捶了他左肩一下。
這邊大帳之中,眾人圍著崔璟噓寒問暖,另一邊的大帳里,拉克部小兵看著地上的鷹使,面露驚悚,不禁咽了口唾沫。
首領殺了鷹使,若被天神知道了,肯定會降下懲罰。
阿布來將從鷹腿上解下的布條燒掉,又讓小兵把死掉的鷹使埋了。
想等突厥的援兵,下輩子吧。
先鋒大捷,鎮北軍士氣大振,加上阿布來的情報,他們知道羅羅城的人馬不足七萬,他們又提前燒毀了羅羅城的糧倉和兵器庫,如今的戰局對鎮北軍十分有利,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
遼闊草原上,炊煙滾滾,將士們大口吃著牛羊,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儲蓄力量。
飯后,將士們有序穿戴好甲胄,金屬碰撞聲此起彼伏。他們的臉上沒有懼怕,有的是對北離的仇恨,有的是立功封侯的渴望,有的是難掩的殺伐之氣。
將士們穿戴好后,騎兵又給戰馬佩甲衣,馬兒們吃飽了豆餅青草,也許是被肅殺之氣感染,難得有幾分安靜。
傳令兵們穿梭于大軍之間,騎兵先行,他們動作矯健,整齊劃一。
戰馬嘶鳴,鐵甲凜冽,草原上的殺氣愈發濃重。
先鋒退下來的傷兵留在原地修養,由長平侯坐鎮。
梁儼與眾將走到丘陵之上,看著數萬大軍。
戰鼓漸起,擂動每個人的心。
兵士看著高處的主帥,他們清楚殿下的為人,即便戰死沙場,他們的功賞也不會消亡,會送到家中,他們的父母妻兒會受到優待。
士氣已足,再不需要任何動員。
長劍揮下,悠長號角響起,騎兵聞聲,齊齊沖向遠方的羅羅城。
羅羅城外的守衛受到斥候線報,得知燕軍襲來,慌忙向城內報告。
北離守衛看著越來越近的燕軍,拿起了弓箭。
相距數百步,箭雨傾覆而下,射向燕軍。
鎮北騎兵早已料到這常規戰術,他們的奔襲不是雜亂無章,而是井然有序的方陣。舉起厚重的盾牌,形成一道銅墻鐵壁,箭矢擊中盾牌,發出爆鳴。
駿馬在箭雨中奔馳,兩軍相撞,刀劍相擊。鎮北重騎是梁儼麾下最精銳的部隊,他們身穿最精良的鎧甲,手中的長刀馬槊如密林般,不斷刺向薄如蟬翼的北離軟甲。
這些北離勇士雖然勇猛,但在硬實力面前也不得不節節敗退。
僅僅是重騎上陣,便將北離守衛殺得措手不及,后面的輕騎和步兵接踵而至,以摧枯拉朽之態攻破了羅羅城的大門。
大軍入城,突帖尓穿著鎧甲站在王旗之下,看著濃重硝煙,心如死灰。
他沒等來突厥兵,等來了鎮北軍。
城破了,北離完了。
城內兩軍交戰,北離百姓躲于帳中,鎮北軍也不闖進賬內濫殺,只與軍士相搏,但若有偷襲的百姓,他們也會不會留情,皆斬于刀下。
低矮的城墻早被鎮北大軍占領,上面有兵士在呼喊“投降不殺”的口令。
這是梁儼的準則,降兵不殺。
無論敵我,兵士多是平民百姓,他們只是聽從上層指令,身不由己。
死一個兵就有一個家庭被摧毀,仇恨會越積越多,就像攻城的鎮北軍中就有不少遙城和密城的人,他們自愿從軍,不為其他,只為報仇雪恨。
“王,快去祭壇——”負傷的達刺兒推搡著突帖尓,“跟大巫們走——”
突帖尓直直看向遠方不斷倒塌的白帳,“我走了,他們怎么辦。”
他是北離的王,他走了,也許鎮北軍也會屠城。
“達刺兒,投降吧。”突帖尓握住腰間佩刀,“天神的懲罰我一人承擔便好。”
如果當初能強硬一點,與天師抗爭,聽阿布來的話,早些與大燕議和,也許就不會有今日。
達刺兒聞言大驚,隨即怒斥道:“突帖尓,你是草原的雄鷹,你是北離的王,誰都能投降,你不能——”
“可是阿舅,我從來都沒想當王。”
達刺兒看著姐姐的小兒子,握刀的手輕顫,“你身上流著截絡部的血,截絡部的勇士只有戰死的,沒有投降的!”
在截絡部,膽小的羊崽子由族長殺死。
“我身上是流著截絡部的血,可更流著完達部的血,我現在是北離的王啊。”
兩人爭執間,一群巫師從祭壇那邊奔向了王宮。
“怎么回事?”達刺兒攔住一個大巫。
“燕人殺來了——”巫師大驚失色,跑得腰間的羽飾缺了一半。
達刺兒見天師來了,恭敬地行了撫胸禮:“天師,請您保護王,我去宮外迎戰!”
伊茲迪爾朝達刺兒微微頷首,目送達刺兒離開。
“天——”
話音未落,突帖尓便倒在了長杖之下。
伊茲迪爾急道:“快把他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