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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疑竇 溫柔寵溺到極點

    飯菜的熱氣一點點消散, 沈鳳翥坐在桌前一目十行,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才將紙張賬目放回原處,踱到爐前假意取暖烤手。

    門扇掀開, 帶進(jìn)一陣寒風(fēng),將沈鳳翥的心吹得上下飄浮。

    “怎么又等我?”梁儼笑著拉過沈鳳翥的手, “寶貝,明天要記得帶手爐出門哦!

    沈鳳翥“嗯”了一聲,忙問出了什么事。

    “沒什么,就是西邊朔州今年下了大雹, 把莊稼全給打死了, 如今快入冬了,百姓就在半路上搶了奇達(dá)縣的冬糧。”梁儼無奈搖頭,“本來這事該朔州管, 奇達(dá)縣的縣令也派了人去詢問,結(jié)果朔州只說那些搶糧的是流民賊寇,根本不理, 那些被搶的糧食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奇達(dá)縣的人指望這些糧食過冬,就求到了他們的老首領(lǐng)那兒,這不剛才在衙門口鬧嘛, 怎么勸都不聽, 非要見我!

    奇達(dá)部是北離三大部中主動歸順的部落, 部落人口眾多, 過冬糧被搶的確是件棘手的事。

    沈鳳翥蹙眉道:“阿儼, 朔州接著咱們平州。這人要是餓起來,哪管什么北離人燕人,咱們可得防患于未然,莫讓那些流民進(jìn)了平州!

    梁儼拍了拍小鳳凰的手背, “你別操心,我自有分寸!

    “你別心軟啊!鄙蝤P翥知道這呆子最是心慈,肯定又想“多管閑事”,不得不勸誡幾句,“這是朔州官員的事,我提醒你,你若一時心軟,這燙手山芋可就落你手上了。你只需讓與朔州接壤的縣鎮(zhèn)官吏設(shè)下關(guān)卡,別的就莫操心了。”

    梁儼聽懂了沈鳳翥的意思,“鳳卿,若轄地內(nèi)的糧食不夠便罷了,可咱們有盈余,今年咱們還大豐收,我不可能坐視不管!

    “阿儼,在其位謀其職,朔州不歸你管,你若越權(quán),若朔州刺史上奏陛……”

    梁儼摸了摸柔嫩的雪腮,“是啊,在其位謀其職。鳳卿,我不光是幽薊鎮(zhèn)北節(jié)度使,我還是大燕的榮王,我受萬民供養(yǎng),怎能棄他們不顧?”

    “阿儼,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

    “鳳卿,我都明白!绷簝拔⑽⒐创,吻了一口手背,“你別怕,我不會有事,只要他們?nèi)肓宋业妮牭,便歸我管,花我的錢,吃我的糧,朔州刺史也說不得什么!

    沈鳳翥忍不住哼唧一聲,伸手戳了戳他的嘴角。

    剛才就不該說那些多余的話,阿儼連北離人都救,何況朔州百姓了。

    沈鳳翥看著濃黑如墨的眼眸,心思一轉(zhuǎn),語氣中帶著試探,“那些流民你打算怎么安置?”

    “自然是讓他們回去休養(yǎng)生息,若不是餓得沒法子,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半路搶劫?當(dāng)然,得給他們一些糧種,不然治標(biāo)不治本,明年還得搶糧食。我找袁道長問過,他說這幾年時氣不佳,多雪多雹,冬季難熬,只是他道行有限,也算不出會持續(xù)多久,咱們確實得多儲存些糧食柴炭,以備不時之需!

    從慶和三十四年起,邊州總是遭遇大雪,北離草原更不必說,是重災(zāi)區(qū),所以才會南下屠城劫掠。梁儼總覺得這幾年冬日天氣怪,他很怕現(xiàn)在這種異常天氣是小冰期的前奏。

    自然之力非人力能夠抗衡,若真碰上小冰期,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我知道,家里你就別操心了,有我呢。好了,吃飯吧,你剛吃兩口……”沈鳳翥一邊說一邊端起碗,“哎,光顧著跟你說話,飯都涼了。”

    “沒事,我喜歡吃冷食!

    沈鳳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許他動筷子,讓人把菜端下去蒸熱,兩人才重新開始用飯。

    自從那日心里生了疑竇,沈鳳翥便開始查證。

    衙門和節(jié)度使府的書房,他都可以隨意進(jìn)出,梁儼也時常將沒看完的公本賬目,各處信函帶回兩人的寢房,他想找什么,想看什么,都易如反掌。

    那些背著他斂聚的錢財人馬證實了沈鳳翥心底的想法。

    沈鳳翥的腦子很亂,自己與阿儼相識相知數(shù)年,也萬萬沒想到阿儼竟存了這大逆不道的心思。

    阿儼就算居于廣陵王的軀殼,可他對榮華富貴不甚在意,若他真有心謀反,為何還要對自己許下山盟海誓,娶幾個家世顯赫的妃妾不是更快嗎?若他私下向王相透出一絲風(fēng)聲,王相定會鼎力相助,何必與王家決裂,拒絕王昭儀?

    他到底怎么想的?

    沈鳳翥亂了數(shù)日,阿儼的做法和想法不符,毫無章法,他想不通理不順。

    “寶貝,別想了,你把名冊交給禮官,他們自會安排妥帖!

    梁儼靠在床上看邸報,沈鳳翥靠在他肩上出神,手里還拿著梁希音婚禮的賓客名冊。

    沈鳳翥回過神,放下名冊,也不說話,只輕輕攀住梁儼的臂膀。

    梁儼微微低頭,心道小鳳凰還是這般,只要心里有事便露出這般神態(tài),讓他心疼憐惜。

    “遇上什么事兒了?”梁儼將邸報扔開,伸手揉亂鳳凰羽毛,“別不高興啊,說出來為夫給你擺平!

    沈鳳翥眼神暗了暗,撲到梁儼懷里亂蹭,被揉亂的頭發(fā)蹭炸了毛,“沒什么…就是擔(dān)心你送給陛下的壽禮太薄了!

    梁儼將沈鳳翥往上提了提,兩人眼對眼、鼻對鼻,“這個你放心,他現(xiàn)在心情好得很,我就是送塊石頭他都高興。”

    沈鳳翥聞言咬了口他的鼻梁,笑道:“這么自信?”

    梁儼順手拿起邸報晃了晃,“王昭儀月前誕下一女,陛下大悅,公主還沒滿月即賜封號‘萬壽’!

    “王昭儀生了公主?”沈鳳翥驚得撐起身子,跨坐在梁儼腰腹上,“這孩子不會是……”

    梁儼笑得促狹:“鳳卿~這話可不興亂說,陛下一振雄風(fēng),老來得女,這可是大喜事!

    燕帝頭頂綠帽,王家的如意算盤落空,想想他都高興。

    “呸,又裝相!鄙蝤P翥捶了他胸口一拳,“好在是位公主,你不必?fù)?dān)心了!

    梁儼笑笑,“一個小娃娃我擔(dān)心什么?就算生了個男孩,與我何干,又不是我的種兒。”

    “是你的種兒那還了得。”沈鳳翥見他說話輕狂,順手拍了他肚皮一下。

    梁儼挺了挺腰,將沈鳳翥顛得趴在自己身上,笑得邪氣:“鳳卿,陛下那么大的歲數(shù)都能讓王良娣生下公主,咱們也該努努力,爭取再生幾個!

    沈鳳翥本就心存疑慮,又聽梁儼這樣說,不悅道:“生什么生,你既喜歡孩子,何必找我,外面大把女人等著給你生。”

    梁儼聽他語氣不對,連忙滑跪認(rèn)錯:“我錯了我錯了,以后不拿這個逗趣了,寶貝,別生我的氣~”說著便摟住細(xì)腰,在沈鳳翥胸前亂蹭。

    沈鳳翥被蹭得沒了脾氣,看著委屈巴巴的眼眸,湊到梁儼耳邊,慢慢勾起一個笑,“好了,我給你生,今晚就生!

    話音剛落,梁儼便壓著沈鳳翥開始造人大計,造了大半夜才確保萬無一失。

    第二日,沈鳳翥醒來吃中飯,見只有海月一人服侍,便問螺兒去哪兒了。

    “殿下一早出去,不知去哪兒弄了只鹿崽兒回來,她正在園子里張羅給鹿崽兒搭窩喂食呢!

    沈鳳翥聞言,面頰發(fā)熱。

    這人怎么又弄了個小東西回來,不過是床上的玩笑話,竟每回都正兒八經(jīng)兌了現(xiàn)。

    沈鳳翥穿戴齊整,難得沒用兔毛披風(fēng),而是披了一件極其華貴的白狐皮,抱著添了梅花香片的八角如意手爐,慢慢踱去了園內(nèi)。

    幾個泥瓦匠木匠連帶幾個小廝,在螺兒的調(diào)度下飛快搭建著一座鹿屋,就修在應(yīng)憐應(yīng)愛的草屋旁邊。

    螺兒腳邊站著小鹿崽,身邊還跟著幾個丫頭在摸小鹿頭。

    有眼尖靈巧的丫頭見沈鳳翥來了,連忙就去亭里鋪設(shè)繡墊,準(zhǔn)備茶水。

    “公子,您來啦。”螺兒一把抱起小鹿崽,跳到沈鳳翥跟前,“可愛吧,殿下上午讓人送來的,說讓您給取個名字!

    沈鳳翥摸了摸小鹿頭,熱乎乎軟塌塌的。

    “殿下沒取名字?”

    螺兒搖了搖頭,說:“沒呢,您不是一直覺著大毛二毛的名字土氣嘛,這次您想個詩情畫意的。”

    沈鳳翥掩唇笑笑,柔聲道:“大毛二毛聽久了也很可愛,至于這個小東西,容我想想……有了,就喚它飲溪吧!

    螺兒忙問是哪兩個字,沈鳳翥說與了她,見她不懂其中含義,便讓她多翻翻書架子上詩集。

    “公子~我又不考秀才!甭輧亨搅肃阶欤词窌能哄自己是在看故事,那些詩集雅賦她是真沒心思學(xué)。

    沈鳳翥抱過飲溪,嚴(yán)厲道:“你是我的丫頭,跟了我這些年總得有些長進(jìn),這半年事忙,我不得閑問你的書,沒成想你如今竟這般懶怠閑散了。趕緊回去,十日后我要問你的書,若答不出我以前教你的,以后就不許到園里來玩了!

    “公子~”

    “還不快去?”

    螺兒揉了一把小鹿頭,窩窩囊囊回去了,沈鳳翥則抱著飲溪坐在亭里玩,又跟小丫頭們喂了飲溪和應(yīng)憐應(yīng)愛才出門。

    昨兒玉光約了他下午去吉慶樓吃新出的點心,現(xiàn)在時辰還早,他打算買些小玩意兒讓玉光帶回去給白雀玩。

    沈鳳翥難得想走走路,便沒有騎馬坐轎,只讓虞棠跟著。

    沈鳳翥見虞棠一臉警惕,右手一直搭在劍柄上,輕聲問:“怎么了?”

    虞棠低聲道:“公子,有人在暗處跟著您,只是這人功夫好,我一看過去他便隱了!

    沈鳳翥聞聲挑眉。

    在薊州城打他的主意,不要命了?

    “公子咱們快些走,等見了崔公子,我再去揪人。在我回來之前,您萬不可離開崔公子一步!

    沈鳳翥點了下頭,加快了步伐。

    禮物沒買成,沈鳳翥與崔璟在吉慶樓坐了小半日,那跟在暗處的人像幽靈一般,虞棠沒有抓住一絲蹤跡,兩人回府時那人也沒有再跟著。

    這事沈鳳翥沒讓虞棠告訴梁儼,但心里也多了一層防備,從此之后去哪兒都讓虞棠跟著,絕不會只帶丫頭或者隨從出門。

    過了小雪,平州和營州遭了大雪災(zāi),梁儼要去視察災(zāi)情,沈鳳翥因為要忙希音的婚禮便不打算跟著去。

    沈鳳翥一邊跟兩個丫頭收拾東西,一邊念道:“天兒冷,記得抹手,若回來我發(fā)現(xiàn)你手皴了裂了,我就…不理你了!

    梁儼坐在軟塌上看著愛人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洋洋的,“好,我保證聽夫人的話,日日把手泡在那油膏里。”

    沈鳳翥見他當(dāng)著兩個丫頭的面兒口無遮攔,羞惱得奔過去捂他的嘴,梁儼伸舌輕輕舔舐掌心,因有兩個丫頭在場,沈鳳翥也不敢罵他“輕浮”,只飛快縮回手,瞪了他一眼。

    明日就要出發(fā),海月和螺兒在隔間忙碌,根本沒空回頭看兩人。

    梁儼想到又要分離些時日,還沒走心里便生出了不舍,伸手將人攬到懷里,細(xì)細(xì)親吻。

    “別鬧,還有人呢!鄙蝤P翥胡亂扭頭閃躲,聲如蚊吶,生怕兩個丫頭突然過來。

    梁儼笑得促狹:“害什么羞啊,我倆什么事她倆不知道!闭f著咬了口涼沁沁的耳垂,“你忘了,我倆弄臟的床單都是人家洗的,還有你用的藥玉也是人家……”

    “不許說了!”沈鳳翥已經(jīng)紅得快熟了,再說便要找地縫鉆進(jìn)去了。

    梁儼見愛人面紅耳赤,下唇咬出了牙印,也不逗他了,只將人抱在懷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順便親香幾口。

    “能趕回來過年嗎?”梁儼愛親吻他的眼睫,沈鳳翥也配合他閉著眼睛。

    “我盡量!绷簝捌鋵嵰补烂粶(zhǔn)。

    沈鳳翥靠在寬闊溫暖的胸膛上,聞言嘆了一聲,說:“天寒路滑,趕不回來也無妨,你走慢些,記住沒?”

    “好,謹(jǐn)記夫人教誨!

    兩人閑聊間,螺兒海月火速收拾完行裝,輕手輕腳地關(guān)門退下了。離別在即,她們知道公子和殿下要親熱纏綿,哪里還敢逗留。

    聽見門扇關(guān)合,兩人知道丫頭們出去了,對視一眼,四片嘴唇便急不可耐地黏在了一起。

    過了許久,沈鳳翥的腿從梁儼的臂彎里垂了下來,他虛軟地站在地毯上,聲音有些嬌,“去床上吧!

    懸空了半晌,沈鳳翥的腿實在沒力了,靠在桌邊,手肘撐在桌面上。

    突然,身體被打橫抱騰空,滑液還沒來得及清理,順著腿緩緩流下,身體剛落到柔軟的錦被上,滑液便洇濕了錦被上的芙蓉花。

    “寶貝,腿張開!

    剛才在桌邊只弄了一回,沈鳳翥知道梁儼才剛開始,于是翻了個身,紅著臉雙膝跪在錦被上,慢慢拱起了腰。

    如他所料,梁儼本就禁不住一點撩撥,何況他擺出了秘戲圖上的浪蕩姿勢。

    次日清晨,梁儼吻了吻沉睡中的小鳳凰,便起床了。

    門口鳥籠內(nèi)的大毛二毛見他來了,以為是要喂食,便嘰嘰喳喳地叫,梁儼將鳥籠提到茶房,打開小柵,一邊喂食一邊叮囑:“你倆乖乖呆在這兒,你們娘親睡覺呢,別吵著他,記住沒?”

    大毛二毛吃了谷粒兒,依舊嘰嘰喳喳。

    螺兒聽了這話,憋笑憋得肚子疼。

    吃過飯,梁儼略叮囑兩個丫頭幾句,便出發(fā)了?祚R加鞭幾日,梁儼等人才到平州城。

    情況比梁儼想得糟糕得多。

    因為秋末梁儼吩咐平州邊縣給了流民糧食,以至于朔州各方破產(chǎn)流民都往平州邊縣涌,平州的義倉已經(jīng)捉襟見肘了。

    平州刺史是梁儼提拔上來的,自然是唯梁儼馬首是瞻。

    “殿下,以工代賑已經(jīng)施行,只是朔州越來越多的人向咱們這邊涌來,甚至還有些羈縻州的突厥人都來了,這以工代賑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梁儼早就下令,讓平州刺史在邊縣收留各方涌來的流民,青壯年修建房屋,開墾靠近原邊境線的草原,將其開墾成屯田。

    這些草原,梁儼嚴(yán)格規(guī)定了畝數(shù),決不許多墾。

    至于婦幼老弱,雖不用去做重勞力,但有余力者可以跟官府學(xué)手藝,繅絲織布,剝皮除毛,編織氈毯,或者做些雜事,凡勞動者皆可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按勞多領(lǐng)粥米。

    至于這些做好毛皮毯子,梁儼會賣到南邊賺錢,以作軍資。

    梁儼道:“無妨,既然來了你就編戶,只是你得管理好秩序,突厥人你得單獨編冊收戶,不許他們鬧事。”

    平州刺史連聲應(yīng)了。

    梁儼收留流民不光是仁慈,他還有私心。

    這些人他會全部收到軍屯,春播秋收,農(nóng)閑時則入軍營訓(xùn)練。

    普通百姓的訴求一直很簡單,一家人能夠吃飽穿暖,有片瓦遮身,便是好日子了。

    只要妻兒親人留在他的屯田上過好日子,這些青壯自然就會給他賣命了。

    剛好他有這個能力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梁儼在平州巡視十?dāng)?shù)日,親力親為,那些瑟縮的流民捧著熱氣騰騰的粥,看到豐神俊逸的榮王殿下,聽著殿下的許諾,心里又充滿了希望。

    他們在朔州的地已經(jīng)被豪門大族兼并,他們沒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只能逃荒。

    他們有在平州營州的過活的親戚,說這幾年在榮王殿下的治理下,他們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連北離蠻子都不搶劫了。

    他們便賭一把,逃到平州賭活路,沒想到真尋到了活路。

    若是他們自己開墾荒地,沒有工具耕牛糧米,他們根本無法開墾,如今有官府出錢出工具,雖然地不歸他們,但他們可以耕種,榮王殿下保證他們能吃飽穿暖,還讓他們修上了住所,他們有了安身之所,不用顛沛流離了。

    梁儼看著一些病弱蜷縮的百姓,心中不忍,召集了平州城的醫(yī)士來看診開藥。

    流民又被榮王之舉嚇到,他們命賤,生了病都是硬捱,捱不過就等死,哪里吃過成碗成碗的湯藥。

    梁儼看著緊缺的醫(yī)療人員,心道他的安濟(jì)醫(yī)院還得擴(kuò)大規(guī)模,或者可以在邊州開設(shè)分院了。

    如今薊州的安濟(jì)堂只有二百個在讀的學(xué)生,同時還得在安濟(jì)醫(yī)院輪班。

    那里面大部分人都跟著他去過北離戰(zhàn)場,也算是有了實戰(zhàn)經(jīng)驗,里面有些靈巧的,其實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只是馮蘊(yùn)擔(dān)心他們只學(xué)了幾年就出去行醫(yī),怕砸了他的招牌,所以即便這些醫(yī)士在安濟(jì)醫(yī)院輪班,為百姓服務(wù)了很久,看好了許多人,還是得定時回安濟(jì)堂進(jìn)修學(xué)習(xí),挨馮蘊(yùn)的罵。

    梁儼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等這次回去,必須得擴(kuò)大安濟(jì)堂的規(guī)模。

    起兵南下,數(shù)萬大軍,醫(yī)士一定得配夠,否則訓(xùn)練培養(yǎng)兵士的錢和精力都會打水漂。

    梁儼巡視完平州城,又去了營州,營州更靠近突厥羈縻州,所以有很多失了生計的突厥人奔來。

    突厥人生得高大肥壯,又愛逞強(qiáng)好斗,好在梁儼提前做了防備,給兩州刺史都預(yù)警過了,又派了鎮(zhèn)北精兵鎮(zhèn)場,突厥人才安分守己。

    突厥雖說早就歸順大燕,但大多還是以放牧為生,或者做些小生意,并不愿耕作。

    梁儼也不指望他們像朔州來的流民那樣,老老實實呆在地里勞作,于是挑了一批高大健壯的帶走,剩下的就送到北離草原上給他養(yǎng)牛羊馬匹。

    他在葛縣與姜家開了一家大作坊,那些養(yǎng)好的肉牛肉羊會做成肉干肉脯,從海上運(yùn)到明州再販往江南各地。

    江南富庶卻多是水田,沒有那么多牛羊可食,他這筆北貨南賣,雖說比不上仙人醉那樣暴利,但薄利多銷,蒼蠅腿積少成多,也會堆成龐然大物。

    到了正月初二,梁儼才風(fēng)塵仆仆趕回薊州。

    “呀呀呀呀——”

    剛進(jìn)家門,就聽到了兩個小團(tuán)子的咿呀聲——是崔元平和崔元安。

    昨兒是兩個團(tuán)子的周歲,本來昨日就該做周禮,家里卻一致決定等梁儼回來了再辦。

    “微音,下著雪呢,你把他們帶出來做甚?”梁儼接過小實抱在懷里。

    “哎呀七哥,這倆崽子神得很,半個時辰前就要往門外走,一進(jìn)屋就哭。”梁微音抱著大壯輕笑,“我看他們是知道你回來了,專門等你呢!

    梁儼聞言喜得挑眉,“這么乖?”說著,親了一口嫩嫩的臉蛋。

    剛親完,崔小實便哭了。

    梁儼:……

    眾人笑作一團(tuán)。

    冬日沈鳳翥覺多,這會兒正在睡子午覺,并不知道梁儼提前回來了。

    突然,臉上暖呼呼濕噠噠的,覺得不舒服,以為是螺兒把飲溪帶到屋里來玩了,睜開眼剛要訓(xùn)斥,便看到了朝思暮想的笑顏。

    “阿儼!”

    話音未落,沈鳳翥便猛地環(huán)住了梁儼的脖子。

    “輕點,寶貝!绷簝暗牟弊颖焕盏每鞌嗔,只好瞇著眼求饒。

    兩人說了會兒話,梁儼才去吃飯。

    沈鳳翥看著狼吞虎咽的某人,心疼地皺了皺秀麗的眉,見兩碗飯不夠,便讓海月再去取些飯來。

    “慢點吃,吃快了胃腸受不了。”沈鳳翥舀了勺湯送到梁儼嘴邊,“別光吃干的,喝點湯水潤潤喉嚨,別刮著嗓子了!

    梁儼笑笑,張嘴喝了,然后便放下筷子,撐著額頭直勾勾看著沈鳳翥。

    沈鳳翥嗔了他一眼,端起湯碗,一勺勺喂梁儼喝。

    吃飽喝足后,梁儼便上床了,許是奔波勞累了一路,加上沈鳳翥睡過的被窩香香軟軟的,梁儼沾上枕頭便睡了過去。

    難得沒有纏著他親熱便睡了過去,沈鳳翥倒有些詫異。

    捧起梁儼的手端詳,果然還是裂了口子。沈鳳翥越看越心疼,讓螺兒送來熱水巾帕,油膏面脂,輕柔地給梁儼涂抹手臉。

    梁儼醒來后,不知怎的,發(fā)起了高熱,馮蘊(yùn)前來診治,說是因為趕路趕得太急,吃了太多冷風(fēng),又突然回到暖室,冷熱交替過急,這才發(fā)了熱。

    他馮蘊(yùn)見沈鳳翥滿面擔(dān)憂,又說殿**魄強(qiáng)健,等退了熱,好生養(yǎng)幾日就能痊愈,不必憂慮。

    沈鳳翥聞言,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兩日,比梁儼照顧自己更加遷就愛寵十倍,只恨不得連粥飯都嚼細(xì)了再哺給他。

    梁儼知道自己不過是得了個感冒,沒覺得有多難受,所以并不上心。

    只是這只小鳳凰如臨大敵,對他溫柔寵溺到了極點,他又許久沒有與這只小鳳凰親近,索性裝乖賣賣慘,與小鳳凰膩歪了幾日。

    等梁儼病好了,又過了十五,春天便到了。

    也快到希音成婚的日子了。

    最后忙碌了大半月,到了正日子,天還沒亮沈鳳翥就起來了。

    今日要送希音出門,宴賓客,他的榮王殿下對這些虛禮興致不高,他得極力幫襯周旋。

    兩個丫頭興奮地睡不著覺,四更天就起來忙活了,她們等會兒還要去郡主的院子看新娘子呢。

    郡主的嫁衣是她自己繡的,聽小蓮說跟仙女穿的衣裳似的,她們等會兒可得去看個稀奇。

    沈鳳翥穿好衣裳,在鏡前戴配飾,偶然瞥見海月的發(fā)髻,問道:“海月,你今日還打扮得這樣素凈?”

    海月頭上只戴了兩朵粉色的絹花并一根釵子。

    沈鳳翥笑道:“你那么多嫁妝首飾呢,今兒是好日子,別舍不得。”

    海月笑笑,說她如今大了,喜歡素凈些。

    螺兒嘟囔道:“明明是丟了,還死鴨子嘴硬!

    “怎么回事?”沈鳳翥聞言,蹙了蹙眉,“海月,你最是謹(jǐn)慎小心,怎會弄丟了?”

    那些首飾是海月祖父拿賞金給她打的嫁妝,海月最是看重,就算是被他派去服侍哥哥,海月都帶著妝奩。

    “公子,我給你說……”

    “螺兒!”海月連忙拉住她的衣袖,不許她再說。

    螺兒哼道:“你是鋸了嘴的葫蘆,我可不是!苯又銓ι蝤P翥說道:“公子,當(dāng)初在玉京走得急,這傻妮子把那妝奩落在陸宅那間密室了,如今大公子跟世子去了西北,您說誰能進(jìn)那密室去幫她取妝奩!

    沈鳳翥聽完,嗔了海月一眼,“怎么不早些說與我。算了,那些首飾咱們不要了,改明兒我找些圖樣子,你想要什么樣兒的都給我說,想要多少都可以!

    “公子,說話算話!”

    沈鳳翥戳了下螺兒的額,鼓腮道:“我什么時候說話不算數(shù)了?”

    螺兒肘了一下海月,海月連聲謝恩。

    沈鳳翥看了一眼笑呵呵的螺兒,對她說道:“行啦,你嘴乖,我也給你打些玩兒!

    螺兒聞言,笑瞇瞇地夸沈鳳翥,夸得沈鳳翥不得不嗔了她一句“油嘴滑舌”。

    梁儼被三人的說話聲吵醒,迷迷瞪瞪之間見兩個丫頭在給沈鳳翥穿衣打扮,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直到光彩照人,清香逼人的沈侯將他搖醒,他才起來洗了把臉。

    梁儼今日難得穿了身鮮艷的明黃錦袍,戴了金螭寶石冠,豐神俊逸,貴氣逼人。

    忙了大半日,一切流程走完,只剩下拜堂,梁儼與崔知遺坐于高堂上,看著新人。

    拜完天地高堂,只剩夫妻對拜,突然一道陰冷厲聲從堂外傳來:

    “不許拜——”

    第162章 插翅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眾人聞聲望去, 皆面露驚色。

    是平北郡王陸煉。

    他不是去西北任職了嗎,怎么會在薊州?

    陸煉氣勢洶洶地踏入正廳,陰冷的眼神像蛇信一般裹著綿綿怒意, 纏著身著喜服的一對新人。

    未等梁儼等人出言,倒是崔霽先拉過梁希音的手, 將她藏于身后,然后轉(zhuǎn)身直面陸煉,“郡王千里迢迢來喝崔某與郡主的喜酒,崔某不勝感激!

    陸煉見到崔霽一愣, 眉間一松, 隨即似笑非笑道:“你是安興郡主的儀賓?”

    崔霽將梁希音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沉聲道:“正是,吾乃郡主儀賓!

    剎那之間, 陸煉大笑出聲,旋即抱胸道:“好好好,崔儀賓, 本王愿你和郡主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早生貴子!

    此話說完, 崔霽和眾賓客都愣住了。

    他們都以為平北郡王是來搶親砸場子的, 怎么突然又說起吉祥話了。

    崔霽反應(yīng)極快, 拱手笑道:“謝郡王吉言, 還請郡王上座, 等拜完堂,崔某親自為郡王斟一杯喜酒!

    梁儼見陸煉無端闖入,本想將這廝打出去,沒想到畫風(fēng)突變, 這瘋狗竟難得說句人話,他倒不好趕人了。

    陸煉冷冷看向沈鳳翥:“不必了崔儀賓,今天是你跟郡主的好日子,繼續(xù)拜堂吧。沈侯,本王奉皇命而來,請你隨本王出去一敘!

    眾賓客一聽陸煉奉命而來,又單找長平侯,心想是不是陛下要晉長平侯的職,召他回京了?

    梁儼剛要出言詢問,卻接到沈鳳翥的眼神,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儀式繼續(xù),被陸煉這么一攪合,梁儼雀躍的心情頓時沉寂。

    等開了喜宴,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之時,沈鳳翥才回來,臉上帶著舒朗笑意,比堂上裝飾的鮮花還要明媚三分。

    梁儼將他拉到人少處,湊到耳邊低聲詢問情況。

    “沒事,我哥哥逃了!鄙蝤P翥端了一杯清茶慢飲,“那瘋狗以為哥哥來薊州找我了!

    梁儼鳳目圓睜,狂灌一杯仙人醉壓驚,逡巡一圈才低聲問:“云卿怎么逃出來的,逃哪兒去了?”

    那瘋狗心思深沉,手腕狠辣,早已豎起了銅墻鐵壁,恨不得金屋藏嬌,永世不讓云卿見人,如今連海月都被趕了回來,云卿身邊又沒個幫手,他一個人怎么逃出來的?

    “我哥哥勇武不讓你與玉光,陸煉再瘋又如何,還不是我哥哥的手下敗將。阿儼,哥哥是為我著想,他知道那瘋狗會來找我要人,只要哥哥不在我這兒,那瘋狗有通天本事,翻遍節(jié)度使府,也無可奈何!

    沈鳳翥放下茶杯,給自己倒了杯仙人醉放到鼻下輕嗅,“哥哥逃離牢籠,重獲新生,再等等,我們就能團(tuán)聚了!

    沈鳳翥今日是雙喜臨門,歡喜得想喝杯酒醉一場。

    梁儼見他高興,嘴角勾起上揚(yáng)弧度,“好,以后我和云卿都陪著你!

    沈鳳翥笑得瞇起了眼,醇酒入喉,片刻之后便醉得不省人事,被梁儼抱回了寢房。

    婚禮之后,梁希音要隨崔霽去幽州老宅小住,這兩日正在收拾行裝箱籠,忙得不可開交。

    崔知遺見兒子這幾日總圍著郡主轉(zhuǎn),倒是他幫著應(yīng)酬周旋四方來賓,忙得暈頭轉(zhuǎn)向。

    不過他籠到一個大消息,那酒宴上的昂貴名酒仙人醉竟是榮王的手筆。

    那仙人醉價高,從江南運(yùn)到北地,一小瓶酒要三千多錢,而這樣賺錢的生意竟讓崔瞻捷足先登,分了一杯羹。

    那日在婚宴上,他就說崔瞻笑得比他還要開朗,原來是借他兒子和郡主的婚宴給仙人醉抬了身價,只怕那酒的價格還要飆一飆。

    罷了,他家與榮王結(jié)親在前,先分一杯羹也無妨,如今阿霽與安興郡主成了親,再有好事榮王殿下定會給他幽州崔氏。

    畢竟都是榮王殿下的妹婿,一碗水總得端平。

    “父親,您找兒子何事?”

    崔知遺見崔霽手上提著一只河蝦模樣的彩燈,問他這是做什么。

    崔霽笑道:“郡主今晚想要提燈賞月,我剛買回來,還未來得及放下。”

    崔知遺見兒子這幾日的笑容比以往數(shù)年加起來都多,不禁抿唇一笑:“阿霽,你可要好生對待郡主,萬不可怠慢,她的一切要求你都要滿足。”

    “這是自然!

    崔知遺又笑道:“如今你成了家,我與你祖母都深感欣慰,只盼你與郡主早些開枝散葉,綿延子嗣。”

    “父親,郡主還年幼……”

    崔知遺見兒子只顧著看那盞蝦燈,微微蹙眉道:“郡主已過雙十年華,不再年幼了。她與新興郡主是雙生姐妹,去年新興郡主誕下了一對麟兒,想來郡主也能為你生一雙兒女。兒子,你與郡主的孩子,是榮王的外甥,是陛下的曾孫輩,你可明白為父的意思?”

    “兒子…明白。”崔璟抬頭深深看了一眼,“我會盡快與郡主有孩子的。”

    崔知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讓他再多買些精致的彩燈送給郡主賞玩。

    崔霽嘴上稱是,心思卻飄遠(yuǎn)了。

    婚禮前,榮王殿下特意囑咐過他,希音身體嬌弱,當(dāng)年流放時淋雨受寒,落了病根,如今仔細(xì)養(yǎng)了幾年,身體才好些,懷孕生子極傷女子元氣,子嗣之事不能操之過急。

    新婚之夜,他見希音手臂上有一道淡淡的鞭痕,問了之后才知道是當(dāng)年流放時落下的傷痕。

    “道虹~”崔霽回過神,梁希音提著裙擺闖進(jìn)他的視線。

    芙蓉如面柳如眉,這樣美好明媚的人,自己如何舍得傷她。

    能得郡主為妻,已是幸運(yùn),崔家不缺孩子,為了郡主的身體,忤逆父親便忤逆了吧。

    “這是我要的青蝦燈!”梁希音笑得眉眼彎彎,昨晚她只提了一句,崔霽今天便給她尋來了。

    “嗯!贝揿V亦彎起嘴角擺弄手上的燈,提繩一晃,蝦須和蝦腿便動了起來,青蝦懸于空中卻似在水中漫游。

    崔霽右手提燈,左手緊緊握住妻子的小手,在庭院中漫步賞燈。

    晚間兩人回到寢房,新婚燕爾,自是濃情蜜意,一番云雨后梁希音軟在床上,昏昏欲睡。

    崔霽將人半抱在懷里,溫?zé)岬乃幹⒃诖缮桌,送到了嬌嫩的紅唇邊。梁希音半瞇著眼,將藥汁咽了。

    “道虹,這避子湯好苦啊!

    崔霽拿過絹帕給她擦了擦嘴角,柔聲道:“那我明日請馮太醫(yī)改改方子。”

    梁希音呢喃兩句,便窩在丈夫懷中甜甜睡去。

    等梁希音從幽州小住回來,連陸煉都離開了薊州城,沈鳳翥卻還沒等到沈鶴舞上門。

    他也失了耐心,派了人手在薊州尋找沈鶴舞的蹤跡,卻連一片衣袂都沒找到。

    螺兒見沈鳳翥每日憂心忡忡,不得不安慰他:“公子,您別擔(dān)心,大公子身手那樣好,他肯定平平安安的,許是有事在路上耽擱了!

    說著將手里新摘的櫻桃番茄放到沈鳳翥眼前,“您瞧,殿下開春單給您種的稀罕果子,今兒老李頭說熟了,您嘗嘗鮮。”

    沈鳳翥食不知味,胡亂吃了兩顆便推開了白瑪瑙盤。

    過了半晌,海月快步進(jìn)房,說馮太醫(yī)來請平安脈。

    沈鳳翥趕緊請了馮蘊(yùn)進(jìn)來,只見馮蘊(yùn)身后跟著一個年輕俊朗的醫(yī)士。

    只一眼,沈鳳翥便想起來了,這人名叫徐決明,是葛縣城北徐家的公子,當(dāng)年在葛縣幫了阿儼不少忙。

    “見過長平侯!

    沈鳳翥微笑頷首,又聽馮蘊(yùn)一番介紹,原來徐決明當(dāng)年隨他們回薊州后就在安濟(jì)堂學(xué)習(xí),因為天資出眾,頗受馮蘊(yùn)青睞,征伐北離時,他也跟著上了戰(zhàn)場,救了不少將士。

    今日馮蘊(yùn)帶他來給沈鳳翥診脈,也是想試試他的醫(yī)術(shù)。

    “馮太醫(yī),你把我藥案子了?”沈鳳翥笑著伸出手腕,徐決明微微拱手后便搭上了皓腕。

    雖說徐決明自以為不動聲色,但沈鳳翥敏銳過人,見他不斷偷看自己,心間陡然生出厭惡。

    馮蘊(yùn)也察覺了徒弟的唐突眼神,心下一顫,一把推開了徐決明,讓他去門外候著。

    等看過平安脈,馮蘊(yùn)便主動說有事先走一步,若是往常,他會留下來喝杯茶或是吃頓飯再走。

    等回了安濟(jì)堂,關(guān)上門,馮蘊(yùn)就將徐決明罵了個狗血噴頭。

    馮蘊(yùn)厲聲道:“你是魘了還是瘋了,竟敢覬覦沈侯,你這豬油蒙了色心的糊涂東西,嫌命太長了!”

    沈鳳翥姿容出眾,自然惹人向往,但他是沈侯啊,豈是這孽徒可以覬覦的!

    先不說沈侯是殿下的心尖兒,便是他自己就容不得別人半分褻瀆,加之又有雷霆手段,剛才已經(jīng)面露不快,若沈侯把今日之事記在心里,再說與了殿下,這孽徒……

    “師父,我沒有覬覦侯爺!”徐決明聞言連忙解釋,“徒兒就是覺得他像我一位故人……”

    馮蘊(yùn)叉腰斥道:“故人?你唬鬼呢,沈侯那般姿容,全天下能有幾人與他相似?”

    徐決明弱弱道:“真的很像,大約有個八九分像,就是比侯爺更加……”

    “你昏頭了?你若說三四分像,我還能說你認(rèn)識侯爺母家的親戚,替你開脫,如今你卻在這信口開河!”馮蘊(yùn)抽出戒尺就往徐決明身上打去,“我在長平侯府走動數(shù)年,沈侯七分肖母,三分肖父,挑著他爹娘的俊俏生出來的稀罕模樣,世間除了他過世的親兄長,誰能與他有八九分像?你這混賬好色便好色,還找出這說辭來搪塞老夫,該打!”

    “師父,我沒有,我只是……”

    “少來,垂涎沈侯美色的人我見多了,都是你這番說辭!”馮蘊(yùn)氣得又狠狠抽了徐決明一戒尺,“給我在這兒跪著,閉門思過!”

    徐決明是啞巴吃黃連,見師父氣急,也知道辯解無用,垂著腦袋跪在地上等師父消氣。

    次日,馮蘊(yùn)去探了沈鳳翥的口風(fēng)。

    這孽徒平素端方,昨日不知怎的一時迷了心竅,他不忍浪費其天資,便向沈鳳翥求情。

    “無妨,當(dāng)年他家有助于殿下,我也不是那等氣窄絕情之人。”沈鳳翥端著一盞扶羅丹露,輕輕吹了吹茶霧,面上還帶著盈盈笑意。

    馮蘊(yùn)聞言,背脊剛松下來卻聽到:“只是那人令我生厭,以后別讓他出現(xiàn)在我眼前了。”

    “是是是,這是自然!瘪T蘊(yùn)連聲回應(yīng),“殿下近來在擴(kuò)招醫(yī)學(xué)生,碧瀾島上的安濟(jì)堂如今閑置,殿下打算將那處利用起來,專門用來教養(yǎng)學(xué)生,那孽徒醫(yī)術(shù)尚可,老夫會讓他去島上教授課業(yè),他不會再出現(xiàn)在您眼前了!

    “如此甚好。”沈鳳翥呷了一口茶,“殿下招了多少人,薊州的安濟(jì)堂還裝不下么?”

    說起這個馮蘊(yùn)來了精神,一股腦將梁儼的規(guī)劃說與了沈鳳翥,“您手上事也多,還不知道呢,我給您說啊殿下他呀打算……”

    事以密成,殿下向來穩(wěn)重,沒有做好的事情不會提前聲張,可沈侯不是別人,他是殿下滿心滿意呵護(hù)憐惜之人。他被殿下捧在手心兒寵了這么多年,有什么不能說與他的,想來是殿下最近忙忘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侯爺。

    沈鳳翥邊聽邊抿緊了唇,瞥了一眼馮蘊(yùn),笑道:“殿下是跟我提過兩嘴,倒是我忘性大,一時沒想起來。改日,我去安濟(jì)堂瞧瞧那些孩子!

    “別別別,您別去,您一去了,我家那些女學(xué)生半天拉不回心思看醫(yī)書!

    沈鳳翥掩唇笑笑,說他不去了,但會送幾只羊給安濟(jì)堂的飯?zhí)茫尯⒆觽冑N貼油水。

    馮蘊(yùn)了卻心中事,還白嫖了幾只羊,滿意離去。

    等馮蘊(yùn)走后,沈鳳翥卸下溫和笑容,嘆了口氣,眉宇間一片郁色。

    阿儼,這大燕江山,你志在必得,非要不可嗎?

    阿儼,我該拿你怎么辦……

    在場外荒山的某人打了個噴嚏,心道都入夏了,又沒寒風(fēng),好端端的打什么噴嚏。

    “殿下,又失敗了……”

    梁儼看了一眼垂頭喪氣的徐天錫,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研制火炮艱難,非朝夕之功!

    徐天錫嘆道:“試了二三年了,還沒成功……那礦也等不及啊!

    梁儼挑眉,那礦山不過是個幌子,沒想到徐天錫竟記了這么些年。

    “沒事,那礦山不會跑,你慢慢研究!

    徐天錫咬緊了唇,心道殿下給了他那么多海外奇書和錢,他一定要把那書上的火炮做出來,這才不枉殿下對他的一片栽培提拔之心。

    梁儼見徐天錫還是一臉頹喪,便輕聲安慰了一陣。

    雖說熱兵器對冷兵器是降維打擊,但大燕的科技水平和生產(chǎn)力只有這個水平。

    梁儼不會苛求,能做出火炮是錦上添花,做不出也不會妨礙他的大計。

    看完火炮試驗,梁儼去了軍營,去檢視他春天組建起來的冒勒穆營。

    冒勒穆在北離語意為勇士,這個營是由北離人和突厥人組成的騎兵,他們的長官是崔璟。

    北離突厥的兒郎兇猛,愛斗狠,但誰能斗得過崔璟啊。

    敢呲牙的就是一頓打,不服管教的就是一頓捶,逞兇斗狠崔璟數(shù)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又有崔璇這個溫柔刀在旁邊斡旋勸慰,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加上兩位崔將軍手里有錢,請客喝酒猶如家常便飯,那些膀大腰圓的猛漢個個乖得跟溫順的小羊羔似的。

    梁儼掃了一圈,只見崔璇,不見崔璟,便問他去哪兒了。

    “他回鎮(zhèn)州了。”崔璇笑道,“殿下,您忘了,他回去籌備親事了,喜帖都給您了呀!

    梁儼想起來了,笑道:“我看岔了,看成明年九月了,該罰該罰!

    崔璇問道:“您得空去嗎?”殿下秋冬最忙,只怕去不了鎮(zhèn)州。

    “恐怕不行!绷簝芭牧伺拿眯龅募纾疤嫖医o玉光和你小叔賠個不是,我實在走不開!

    崔璇笑笑,又道:“您日理萬機(jī),我們都明白!

    “你放心,九郎會替我去鎮(zhèn)州,他崔玉光最喜排場,臨江王去了排場也夠了!

    崔璇拱手道:“我先替玉光謝過兄長了。”

    梁儼打趣道:“喲,現(xiàn)在又張得開嘴,喊我兄長了?”

    崔璇有些難為情,“您是微音的兄長,自然就是我的兄長。”

    看著梁儼,崔璇眼里滲出柔和笑意,有這樣一位通情達(dá)理、體貼可靠的兄長,微音不愿離開薊州也無可置喙。

    傍晚歸家,梁儼便將去鎮(zhèn)州送禮之事說與了梁儇。

    梁儇一聽能出遠(yuǎn)門玩耍,自然樂意。

    “七哥,能不能讓阿舟和蓁蓁也跟我去?”

    雖說梁儇比張舟和鐘蓁大一輩,但年歲相仿,便沒那么多講究。

    梁儼被梁儇?fù)u得頭暈,“行,去,三個猴兒都去。只是你們到了崔家要講規(guī)矩,人家崔家千年世家,臨江王殿下,你可得把場子鎮(zhèn)住了。”

    說著又看向沈鳳翥,“鳳卿,你一個人帶他們能行嗎?”

    梁儇聞言,怯怯道:“表哥也要去么……”

    沈鳳翥道:“我乃玉光好友,你們不去我都要去。九郎,雖說小時候你也學(xué)了規(guī)矩,只是你在外面野久了,現(xiàn)在行走坐臥大不成個樣子,從明晚起,帶著阿舟和蓁蓁到外書房,我教你們禮儀!

    “?七哥,我可以不去鎮(zhèn)州嗎……”

    梁儼笑笑,佯裝恭敬對沈鳳翥說:“那就辛苦表哥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兩人一唱一和,梁儇?zé)o處可逃,生生壓著性子,死磕了一個盛夏的禮儀。

    在出發(fā)去鎮(zhèn)州的前一晚,梁儼拿了一個并蒂蓮紅漆香盒給沈鳳翥。

    沈鳳翥打開盒子一看,里面是紅寶石和珍珠,“阿儼,禮物都裝車了,你這又是何意?”

    “那是榮王給崔將軍的賀禮,這是梁儼給玉光和小雀兒的賀禮!绷簝靶πΓ按蕲Z愛紅緋,這些紅寶石用來打發(fā)冠配飾最好看。小雀兒嘛,女孩子應(yīng)該不會拒絕珍珠,就算不喜歡也可送人!

    沈鳳翥垂下眼眸,“小雀兒他……”

    崔璟要娶的人不是小雀兒,是顧家小姐。

    “也就玉光那個霸道勁兒,讓我看一眼他夫人都不許,如今成了親,小雀兒多半要留在鎮(zhèn)州做宗婦,我真是好奇死了,到底是什么神仙能治得了崔玉光。”

    沈鳳翥扣緊盒壁上的蓮花,笑而不語。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玉光終究是負(fù)了小雀兒。

    因著梁儇說要在鎮(zhèn)州游玩六七日,梁儼估摸他們大半個月后才能回薊州,沒成想不過半月他們就回來了。

    晚上,梁儼一進(jìn)小院,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三皮猴加小鳳凰齊齊整整地坐在一桌吃飯。

    “怎的這么快就回來了,沒在鎮(zhèn)州多玩幾日?”

    梁儇連忙放下筷子,急道:“七哥,玩什么玩啊,崔家都亂成一鍋粥了,表哥就帶我們回來了。”

    “怎么回事?”

    梁儇擦了擦嘴,感慨道:“崔璟逃婚了!”

    第163章 定心 江山爾爾,阿儼想要,那就奪了這……

    梁儼聞言大驚, 三個皮猴你一言我一語,聽得他云里霧里。

    “玉光和小雀兒不是兩情相悅嗎,怎會逃婚?”梁儼看向沈鳳翥。

    鐘蓁疑惑道:“七叔, 小雀兒是誰啊,那位顧姐姐閨名探雪, 怎會以‘雀’字取字為號?”

    梁儼察覺不對,見沈鳳翥抿緊了唇便知此事蹊蹺,摸了摸鐘蓁的頭,笑道:“哎呀, 還是蓁蓁聰明, 是七叔記岔了,七叔說的是養(yǎng)在家里的雀兒,你玉光叔叔可喜歡了。對了, 你們半個月沒去園里喂飲溪,我看它都餓瘦了,你們趕緊吃飯, 吃了去園里看看它。”

    因為夏日跟著沈鳳翥學(xué)禮儀,三皮猴都被錮得緊,沈鳳翥喝茶歇息時他們便會去園子里追鹿逐雀, 暫時逃離嚴(yán)厲的沈先生。

    梁儇張舟聞言, 連忙端起碗刨飯, 鐘蓁擔(dān)心道:“有李姑姑在府里照看著, 飲溪怎會餓瘦?”

    梁儼見這小姑娘不上套, 笑道:“萬物有靈,飲溪跟你們玩得熟,你們不去,它自然想你們想得吃不下東西!

    鐘蓁聽完似懂非懂, 點了下頭。

    等三皮猴走了,梁儼才問沈鳳翥到底怎么回事,沈鳳翥一五一十地說了。

    梁儼聽完嘆了口氣,“還好玉光懸崖勒馬,不然就不止辜負(fù)小雀兒一人了!

    “阿儼,我是不是做錯了。”沈鳳翥攥緊衣擺,聲帶哭腔,“我當(dāng)初不該幫著玉光騙小雀兒,如今鬧得鎮(zhèn)州滿城風(fēng)雨,玉光和小雀兒也沒了消息。”

    當(dāng)時白雀察覺了端倪,玉光讓他幫忙瞞著,用假話騙白雀……

    他當(dāng)初就該一巴掌扇醒玉光,如果一開始就勸玉光抗婚,也不會鬧到現(xiàn)在這地步。

    梁儼聽罷挑眉,見愛人泫然欲泣,連忙握住他的手,“這怎么能怪你?那時是崔璟既要又要,猶豫不決,才釀成今日局面。甘蔗哪有兩頭甜,他能在最后一刻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懸崖勒馬,也算一件幸事。雖說顧小姐會被影響,但好在及時止損了,能另覓佳婿。而且此事全是玉光的錯,崔家會補(bǔ)償她,世人也不會多苛責(zé)她。寶貝,所有的錯都是因為玉光的一時怯懦和貪欲,你莫要自責(zé)!

    沈鳳翥搖了搖頭,“我有錯,我是玉光摯友,沒有以良言勸誡,反而助紂為虐,我……”

    梁儼見他頰上落了淚,連忙將他攬入懷中,輕聲安慰。

    小半年前崔璟便開始籌備親事,想必這事壓在小鳳凰心里很久了,以小鳳凰的性子,一顆心只怕煎熬了許久,只怕都燒焦了。

    過了幾日,崔家便來了薊州尋找崔璟蹤跡。

    梁儼見崔家聲勢浩大,便問崔璇捉到崔璟后,他們家會如何處置崔璟。

    崔璇看向遠(yuǎn)方,雙眉緊蹙:“玉光是下任鎮(zhèn)州崔氏的族長,當(dāng)日賓客皆是名流,他當(dāng)眾任性離家,我鎮(zhèn)州崔氏顏面全無,我小叔和家中族老盛怒,要抓他回去行…家法!

    “家法?”梁儼聽崔璇語氣帶顫,心里發(fā)毛,“你崔氏家法是什么?”

    “犯家規(guī)者受鞭刑!

    梁儼聞言松了口氣:“玉光捅了那么大的簍子,是該打一頓讓崔家長輩和顧家小姐消消氣。沒事兒入泉,你別擔(dān)心啊,玉光皮厚,不妨事的!

    “那一頓鞭子下來…只怕玉光…活不成了!

    “什么?打死啊——”梁儼雙目圓睜,“玉光雖然讓你家丟了面子,但也不至于要把他打死吧?”

    崔璇垂下眼眸,悲道:“我鎮(zhèn)州崔氏家門清白,決不許子弟迎娼妓進(jìn)門,而玉光…卻偏偏為了一個男娼拋家舍業(yè),還當(dāng)眾悔婚,讓顧家難堪。玉光雖從小驕縱,但他聰明,從未犯過家規(guī),那日他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只要被抓住…他逃不掉,那小男娼更逃不掉。”

    梁儼聽完咽了口唾沫,怪不得崔璟音信全無,這抓住就是一個死,一死還是死一雙,換誰誰都會跑。

    晚間,梁儼將與崔璇的對話說與了沈鳳翥,沈鳳翥想過玉光逃婚后果嚴(yán)重,但沒想到崔家會要兩人的命,頓時慌了神。

    “鳳卿,我知道玉光與你親近,你會不遺余力地幫助玉光,若玉光找你,你一定要告訴我!绷簝翱粗鴲廴思绨蛭㈩潱瑵M臉驚惶,心疼不已,“你放心,我會保全他們。”

    沈鳳翥聞言,慌忙握住他的手,梁儼笑笑,道:“寶貝別自責(zé)了,崔家都是人精,崔瞻更是人精中的人精。我出面保玉光和小雀兒,他們不看在我這榮王的面子上,也會看在生意的面子上!

    沈鳳翥聞言撲到梁儼懷里,哭聲落在衣料里,悶悶的。

    梁儼輕輕拍撫愛人的背,“寶貝,他們能活你該高興才是,怎么反倒哭起來了,再哭我就不管他們了哦~”

    話音落下,哭聲卻越來越大,懷中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梁儼無奈笑笑,緩緩拍著顫抖的薄背,無聲陪伴。

    秋去冬來,今年北地七州依舊大雪,好在榮王殿下未雨綢繆,北地七州安然無事。

    自從大面積種了紅薯土豆,北地貧民冬日也有過冬糧了,加之沒有田賦,甚至還有些余糧,來年春種不愁,日子蒸蒸日上。

    這日,螺兒將大毛二毛提出寢房,一邊走一邊教訓(xùn),“你們怎么不聽話,又吵著公子睡覺了,一點都不孝順,到茶房吃了糕就安靜啊!

    剛走到廊下,聽得一聲長鳴,螺兒抬頭望去,是一只黑鷹。

    “你們瞧瞧人家,大冬天還要自己飛出來捕食。”螺兒將鳥籠提高了些,看著大毛二毛的藍(lán)色尾巴念道,“你倆又吃谷子又吃玉米,現(xiàn)在越發(fā)挑嘴,一早不喂糕就吵翻了天,也就公子疼你們,這般吵都沒把你們放出去自生自滅。”

    將鳥籠提到茶房,螺兒準(zhǔn)備去拿公子的早飯,剛出門就看到那只黑鷹靜靜立在欄桿上,見她過去也沒鳴叫,竟比大毛二毛還要乖順安靜幾分。

    螺兒將手里的熱糕掰了一點扔過去,那鷹啄起來就吃了,她素來膽大,見這鷹能吃糕,來了興致,回茶房端了整盤熱糕來打鷹玩。

    玩了半晌,海月提著兩個大食盒氣鼓鼓地走過來,“飯都送來一陣了,還在玩!別玩了,公子快起身了,弄水去。”

    “等會兒,你快瞧瞧,這鷹比大毛二毛乖多了,要不我把它養(yǎng)起來?”

    海月脧了一眼便看到了鷹腿上的小竹筒,無奈道:“這鷹有主兒,你拿它取樂半日竟沒發(fā)現(xiàn)?”說話間,伸手指了指小竹筒,她見這鷹生得威猛,心里有些怕,便讓螺兒去瞧瞧那竹筒里有沒有東西。

    “喲,倒是我大意了!甭輧悍畔卤P子,大咧咧走近,一點也不怕那對尖銳鷹爪。

    那鷹乖順,螺兒伸手就把竹筒打開了,一看里面果真有個紙卷,她拿出展開一看,急匆匆奔進(jìn)臥房。

    “喂,公子還沒醒呢——”

    不過等了幾瞬,沈鳳翥便跑出來了,那紙被他攥在手心,皺皺巴巴。

    “烏梅霜!鄙蝤P翥顫抖著手摸了摸鷹頭,“螺兒,你快去廚房弄只活雞來,越肥越好!

    沈鳳翥抬起手臂,烏梅霜撲棱一下便飛到了他小臂上,他帶著烏梅霜進(jìn)了寢房。

    海月怕那鷹,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沈鳳翥見狀笑道:“你別怕烏梅霜,它是崔公子養(yǎng)的鷹,最是親人。”

    海月聞言驚道:“崔公子給您送信了?”

    沈鳳翥笑著點頭,總算有消息了,“海月,準(zhǔn)備筆墨!

    海月應(yīng)了一聲,躲著烏梅霜,踮腳走到書案邊磨墨。

    晚間,梁儼歸家只見螺兒在屋內(nèi)服侍,便問海月去哪兒了。

    這會兒沈鳳翥還在沐浴,螺兒便先端了半溫的青霧茶給殿下,“海月回碧瀾島了!

    “怎的這時候回去了?”梁儼笑笑,“若是回家探親,你也該一道回去啊!

    螺兒笑道:“公子也是這么說,只是這院里總得留個人照管。對了殿下,今日崔公子送了信來,他和他夫人在碧瀾島,海月這躺回去是去給崔公子送信送錢,探親只是幌子!

    “崔璟去了碧瀾島?”

    螺兒點了點頭,將上午烏梅霜飛來送信的事兒說與了梁儼,說完來龍去脈又嘟囔道:“上午收到信,下午海月就走了,太匆忙了,我都來不及給爹娘買禮物捎回去!

    梁儼笑笑:“那等海月回來,你也回家看看爹娘,明兒你就開始備東西吧,給你爹娘備份大禮!

    螺兒聽完雙眼冒光,喜滋滋地應(yīng)了。

    沈鳳翥帶著一身水汽進(jìn)了屋子,梁儼正在書案前看東西,見美人出浴,遂起身走近。

    “冬夜寒冷,寶貝,以后還是要在午間沐浴!绷簝芭跗鹨皇鵀醢l(fā),濕濕軟軟,許是在廊上吹了風(fēng),倒像浸了冰雪的綢緞。

    沈鳳翥笑著點了點頭,說白日忙著給玉光備東西,忙得沒時間沐浴。

    “阿儼,幫我擦頭發(fā)。”

    梁儼接過螺兒遞過的巾帕,拉著沈鳳翥坐到熏籠邊。

    擦得半干的烏發(fā)柔柔搭在熏籠上,蒸騰出淡淡香氣,兩人交談一陣,達(dá)成一致——等風(fēng)聲過了,再接崔璟和白雀回薊州。

    “好了,玉光和小雀兒躲在島上不會有事,你放寬心!绷簝澳砹四聿紳M憂慮的眉心,“有我在,他們不會有事!

    “阿儼……”涼沁沁的臉頰貼上滾燙似火的掌心,“謝謝你!

    梁儼見他心情沉重,于是出言逗道:“寶貝,你這話我聽不得。玉光既是我的得力干將,又是我的好友,我自然要幫他,而且…要謝也該是那只小雀兒替他夫君謝我,你這只小鳳凰替玉光謝什么?”

    沈鳳翥嘴角微彎,蹭了蹭梁儼掌心,像貓兒一樣的柔順。

    梁儼受不了沈鳳翥撒嬌,一顆心又軟又熱,哪里還顧得上擦頭發(fā),一把將人抱到腿上索吻。

    “鳳卿,你我之間何須言謝。我說過你笑起來很美,我希望每天回來都能見到你的笑顏。只要你能日日展笑,我可以做任何事!

    沈鳳翥聞言愣了愣,旋即含住了梁儼的唇。

    他沉溺于梁儼給予的溫柔體貼,梁儼的索取也成了給予。

    他們從來不缺床榻間的纏綿,沈鳳翥以為這種短暫的歡愉他會很快厭倦,可是過了這么多年,他卻越來越沉淪。

    天潢貴胄也罷,孤魂野鬼也罷,阿儼只是阿儼。

    阿儼想要這天下,那就拿去吧。

    兩具火熱身軀相接,沒有距離,細(xì)白雙腿纏緊了勁痩修腰,腳趾因為頂撞,不住蜷縮。

    沈鳳翥緊緊摟住梁儼的脖頸,眼睛含著舒爽的淚水,望向帳頂繁復(fù)的繡線。

    只要是是阿儼想要的東西,自己都要給阿儼。

    江山爾爾,阿儼想要,那就奪了這天下給他。

    第164章 挑明 嗯,我在

    今冬風(fēng)平浪靜, 梁儼除了數(shù)錢還是數(shù)錢,看著密密麻麻的賬冊,眼底眉梢是藏不住的得意。

    軍餉已經(jīng)籌夠了, 糧食也差不多了,等過幾日再去渤海囤一批大致就足了, 士兵人數(shù)也夠了,到時候振臂一呼,把賞賜發(fā)下去,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到那時便可起勢。

    現(xiàn)在這幾月得仔細(xì)研究作戰(zhàn)計劃, 然后等玄真回來了,尋個由頭將鳳卿他們送走。

    “還不睡么?”

    梁儼被柔聲拉回神思,見沈鳳翥撐著頭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連忙將卷冊合上,將輿圖推到一邊,快步過去將人按回床上。

    “來了來了~”脫掉外袍, 梁儼一把抱住軟乎乎的小鳳凰,親香了兩下,“不抱著就睡不著?”

    沈鳳翥往他懷里縮了縮, 又蹭了蹭他的胸口, 沒有回答卻勝過千言萬語。

    相擁半晌后, 懷中傳來一聲輕笑, “連著忙了七八晚了, 殿下,你在忙什么?”

    “殿下”這個稱呼梁儼許久沒從沈鳳翥口中聽到了,“沒什么,到年底了, 各處的賬都送來了!

    “對哦,榮王殿下到處都鋪了生意,錢賺夠了嗎?”

    “這錢哪有賺夠的,自然是越多越好!绷簝皩⑷藦膽牙锍冻鰜,語氣中帶著溫柔和歡喜,“寶貝,雖說只賺了點渣渣錢,但你喜歡的我還是都能買下,想要什么?”

    手上再緊緊巴巴,也得讓老婆過上好日子,何況他現(xiàn)在手上有錢。

    沈鳳翥幽幽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可會花錢了,小心你的錢不夠使!

    梁儼聞言笑出了聲,“寶貝,你不過做些衣裳配飾,買些香料玩意,能花幾個錢。你放心,你夫君有錢,你花不完的!

    他手里錢都夠支付一場戰(zhàn)爭了,老婆花的錢不過滄海一粟。

    突然,頸窩被一顆毛茸茸亂蹭,梁儼笑著將亂動的小鳳凰錮在懷里,輕言細(xì)語地詢問他想要什么禮物。

    沈鳳翥側(cè)靠在梁儼身上,撫摸著他的的臂膀,飽滿的唇瓣一張一合回答,左不過說些金玉錦繡,目光卻落在了帳幔之外的書案上。

    次日清晨,梁儼吃過飯沒有出門,而是直奔書房。

    看著鋪滿桌面的輿圖,梁儼沉沉嘆了口氣。

    無論是當(dāng)團(tuán)練隊頭,還是做一方節(jié)度使,對內(nèi)剿匪,對外御敵,他身邊有許多人可以商議。

    他本就不擅兵法,以前有鳳卿為他出謀,又有孟寶昌、洪文等人為他劃策,再不濟(jì)也有兵士可以商議,大家同心協(xié)力才拿下數(shù)場勝仗。

    如今這大計只有他自己謀劃,梁儼第一次嘗到孤立無援的滋味。

    他心中雖有了個大致雛形,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何況這戰(zhàn)時間緊迫,又關(guān)切全家安危,他…必須贏!

    “叩叩叩——”門外傳來敲門聲,“殿下,您的茶晾好了。”

    “端進(jìn)來吧!

    梁儼愛喝冷茶,螺兒見他難得上午在家,便晾了一碗青霧冷茶。

    看了看日頭,梁儼呷了口茶笑道:“公子還沒起么?”

    “沒呢,還有半個時辰!

    “今早起了小雪,別熏那件兔毛披風(fēng)了,熏那件紫貂的,那個厚實!

    螺兒笑吟吟道:“殿下,您給公子做了七八件紫貂披風(fēng),您說的哪件兒?”

    “就那件內(nèi)里有如意蓮花紋的!

    螺兒連聲應(yīng)了,梁儼剛囑咐幾句,瑞葉就來傳話,說辛大人派人請他趕緊去官署。

    梁儼等不到沈鳳翥起床了,便將桌上的輿圖兵書和計劃冊收好,剛走出書房沒兩步,又囑咐螺兒給公子的手爐多加兩塊炭,提醒公子出門要戴風(fēng)帽和手套。

    “知道啦知道啦,殿下您快去忙吧,我會替您照顧好公子的~”

    梁儼走后,螺兒熏好了紫貂披風(fēng),又跟大毛二毛逗了會兒趣,沈鳳翥才睡醒起床。

    螺兒見沈鳳翥一邊吃飯一邊打呵欠,心道難不成昨晚殿下又折騰公子了?不應(yīng)該呀,今早起來水缸里的水沒少啊……

    沈鳳翥看著瑩潤的燕窩湯,嘆了口氣,“螺兒,這才斷個把月,怎的又把這勞什子端上了。我實在不想喝,你替我喝了吧!

    “啊,又給我喝啊……”螺兒弱弱應(yīng)道,她瞞著殿下不知替公子喝了多少碗燕窩湯了,“公子,殿下心疼您,這才又讓廚房把這湯添回來了。”

    沈鳳翥攪了攪湯,“我實在喝厭了,好螺兒你就喝了吧。”

    “公子,殿下說‘冬日進(jìn)補(bǔ),來年打虎’,您也該多吃些補(bǔ)品養(yǎng)身子!

    沈鳳翥笑笑,哄道:“傻丫頭,你覺得我會去打虎?就算我想去,殿下也不會允許,再說就算殿下帶我去打虎,那他也會把老虎打死了送給我,哪里輪得到我動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好像是這么回事……”

    “所以你快趁熱把湯喝了,乖~”

    螺兒反應(yīng)過來,嗔道:“公子您又編歪理哄我,我才不上當(dāng),再說上回被殿下知道了,罰了我三天不許吃零嘴……”

    “乖,殿下一早就出門了,海月又不在,你不說我不說,殿下不會知道!鄙蝤P翥將湯推到螺兒面前,“你不喝我就不許你去園里玩了!

    螺兒聽完將一碗湯干了,氣鼓鼓地說:“也就殿下有事被喊走了,不然殿下陪您用早飯,今兒這碗湯您撒嬌耍賴都賴不掉……”

    公子是個機(jī)靈鬼,除了殿下沒人能治住他。

    沈鳳翥一邊吃小點一邊聽螺兒碎碎念,舒展的眉間卻慢慢皺起,“殿下在書房呆了那么久?”

    “可不是,胡亂扒拉了兩口就去了書房。公子,書房沒有炭火,早晨又冷,你們寢房里也有書案,他多半是怕吵著您睡覺才去書房辦公的。我今兒瞧了,殿下安安靜靜的,不吵人,您還是勸勸他別一早去書房吃冷風(fēng)。”

    沈鳳翥想到了什么,低頭笑了兩聲,“沒事,他身體好,隨他去吧!

    “公子你怎么這樣啊,殿下他……”螺兒嘟起嘴替梁儼抱不平。

    “對了丫頭,我起身時腰擰了一下,實在不舒服,你讓虞棠幫我去告?zhèn)假!

    “又?jǐn)Q著腰了?”螺兒擔(dān)心道,“您怎么不早說,快到床上躺著去,您也是,又硬撐,非要疼得要死要活了才服個軟!闭f著就推著沈鳳翥回床上,弄了熱藥酒給他按摩。

    按完腰,螺兒又麻利地灌了湯婆子放到床上,“殿下不在,您捂著點,別凍著了!

    沈鳳翥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好螺兒,我只怕要睡到中午了!

    “您睡就是,虞侍衛(wèi)已經(jīng)去給您告假了。”

    “但我今日想吃吉慶樓的梅花糕。要不這樣吧,你去買,反正我要睡到中午,而且不是說等海月回來,就讓你回碧瀾島探親嘛,你總得給家人帶著禮物土產(chǎn),今兒趁我睡覺你正巧得個空,出去逛逛買買,把東西一并買全了!

    “真的可以嗎!公子,您一個人在院子里,若我回來晚了,沒人侍奉您吃午飯……”

    “我昨晚…跟殿下鬧得久了,身子乏,指不定要睡到下午,你去給廚房說不必給我送午飯,干脆你從吉慶樓給我?guī)┗貋沓,府里的飯我也吃膩味了!?br />
    “成成成,我馬上就去!

    沈鳳翥還給螺兒派了輛馬車,方便她買東西,等螺兒一走,他就下床了。

    螺兒最會察言觀色,又很體貼細(xì)致,是個好丫頭,雖然對外面的人嘴巴嚴(yán)實,可對他和阿儼那真是藏不住一點話,像大毛二毛一樣嘰嘰喳喳,可愛活潑,他在家吃了幾塊糕,喝了幾杯茶,哪道菜多吃了一筷,她都會記下來,等阿儼晚上回來一一匯報。

    好容易打發(fā)走螺兒,沈鳳翥就去了書房,將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個遍。

    院里的書房只有阿儼用,他怕冷,這書房冷幽,他便將暖閣改成了自己的小書房,還離寢房近些。他倆若要寫看什么東西,在寢房的小書案便能完成,更不必來這書房。

    當(dāng)然他偶爾也會來這書房,只不過不是為了公事,而是與阿儼在房里……

    沈鳳翥看著那張黑檀靠椅,臉頰微微發(fā)紅,猛地甩了甩頭,才將那些旖旎畫面甩到腦后。

    將書桌上的東西歸位,全然看不出翻動痕跡。

    沈鳳翥回到寢房,踱到書案旁邊,故技重施。忙完之后,沈鳳翥脫了外袍,縮到被窩里,湯婆子已經(jīng)不那么熱了。

    望著帳頂,沈鳳翥輕笑出聲,不知是該說阿儼聰明,還是說他笨。

    說他聰明吧,他暗暗籌謀大計,卻對自己沒有一分防備,什么都大剌剌地放在自己可以看到的地方。

    說他笨吧,他又知道這是掉腦袋的事兒,沒有把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放在衙門,而是帶回了家里。他也十分沉得住氣,起碼暗暗計劃了幾年,卻沒對任何人漏過一個字,包括自己在內(nèi)。

    沈鳳翥打了個呵欠,閉上了眼睛。

    那輿圖和兵書已經(jīng)被翻得破爛不堪,阿儼的計劃卻還只起了個頭,罷了,等尋個合適的時機(jī),跟阿儼挑明。

    沈鳳翥這段時日也想明白了,阿儼做這天下至尊甚好,有這樣一位仁君,也許大燕會迎來真正的盛世。

    等沈鳳翥再度睜開眼睛,天都暗了,螺兒也回來許久了。

    螺兒見沈鳳翥醒了,笑道:“公子,您終于醒了,今晚您怎么睡得著啊。”

    如今已近傍晚,沈鳳翥也懶得吃午飯了,只墊了兩口糕點,等梁儼回家吃晚飯。

    果然,沈鳳翥晚間睡不著了,縮在梁儼懷里亂動。

    梁儼聽螺兒說了,小鳳凰今早腰擰著了,縮在床上瞇了一整日的覺。

    “寶貝,別動了~”梁儼知道他腰不舒服,就算被蹭得邪火亂冒,也不過滑動下喉結(jié)。

    梁儼語氣溫柔,卻帶上了不自知的壓抑和無奈,沈鳳翥咀嚼著話音,輕笑出聲,然后便微微仰頭,含了下梁儼的喉結(jié)。

    “你……”

    等火起來了,縱火者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睡覺”,然后圈著人形火爐不時磨蹭兩下。

    梁儼見他言行不一,微微挑眉。

    鳳卿是在勾引他,還是在求歡,亦或是想和他做/愛。

    梁儼的腦子也被蹭出了火,哪里還能有別的想法,自然滅火為先。

    等把懷中的冰美人吃干抹盡,流了一臉的淚,這火才被澆滅。

    次日晨起,螺兒見水缸里的水少了大半,嘴角往下壓了壓。

    殿下也太孟浪了些,公子昨日擰了腰,夜里還折騰他。

    是個大壞蛋!

    等到日上三竿,沈鳳翥起床就收獲了螺兒的噓寒問暖,連早飯都是送到床上吃的。

    吃飽喝足,沈鳳翥告了一日假,這次沒有支開螺兒,只是讓他把暖閣的小炕燒熱,他要在暖閣看書。

    螺兒聽了趕緊找出毛乎乎的白狐貍皮軟墊,撲在小炕上,又拿了兩個軟和的靠墊給沈鳳翥墊腰。

    因為沈鳳翥安靜看書,螺兒也不好嘰喳,被沈鳳翥強(qiáng)制學(xué)習(xí)。

    等了會兒,有婆子送了參湯來,說是殿下吩咐的。

    沈鳳翥剛吃完飯沒多久,根本喝不下,揮揮手,螺兒便把湯端去了茶房溫著。

    螺兒悄悄將詩集換成了話本,津津有味地看了大半本才又將參湯端來。

    “公子,北邊的蠻子都?xì)w順了,您還看這做甚?”螺兒將參湯輕輕放到小幾上,“這湯聞著不苦,您嘗嘗!

    沈鳳翥將輿圖放到一邊,瞥了一眼黑漆漆的參湯,撒嬌笑道:“隨便看看解悶兒罷了,這湯好,你喝了補(bǔ)補(bǔ)身子!

    螺兒偏頭哼道:“我可不吃您撒嬌這一套,您不喝等晚上殿下回來,我就告狀!

    沈鳳翥聽了,無奈一笑,只好將一碗?yún)駠鞴嘞铝硕恰?br />
    “對了嘛,您昨夜那樣辛苦,不喝點補(bǔ)湯身子哪里受得住……”

    沈鳳翥聞言,臉頰瞬間漲成了桃粉色,難以置信地看向口無遮攔的小丫頭,“你還沒嫁人呢,從哪里學(xué)的這些話!”

    螺兒見公子害羞了,吐了吐舌,一溜煙跑了。

    又過了十來日,海月從碧瀾島回來了,螺兒便準(zhǔn)備收拾東西,回家探親。

    聽海月講了半日,沈鳳翥才放了心。

    崔璟和白雀藏在桃花山旁邊的村子,他送的信和東西也順利送到了兩人手里。

    “公子,您放心,崔公子和他夫人過得很好,許是有了夫人,連性子都內(nèi)斂穩(wěn)重了許多。”

    沈鳳翥聞言,欣慰地點了點頭,又問了海月幾句家常,這才讓她回房休息。

    等過了年,開了春,梁玄真回來了,經(jīng)過碧瀾島,順帶把崔璟和白雀帶回了薊州。

    大郡主從海外游玩回來,還帶了數(shù)不清的珍奇,節(jié)度使府忙碌起來,連小丫頭都幫著抬箱籠。

    梁儼看著流水似的東西抬入府里,甚至還有兩只扶羅國的小香豬,心道玄真是買了多少東西啊,當(dāng)初帶的錢夠嗎?

    梁玄真被哥哥這么一問,笑答道:“七哥你放心,沒花多少錢!

    當(dāng)初帶了許多瓷器和絲綢壓船,香料寶石和無數(shù)珍奇都是拿瓷器和絲綢換的。

    用螺兒他哥的話來說,就是用白菜換金子,把這輩子的錢都賺了。

    梁玄真又說在扶羅國置辦好了房屋地皮,還買了兩個商鋪,讓螺兒哥哥在那邊打理。

    梁儼見她邏輯清晰,樁樁件件說得頭頭是道,心想這妹子文也文得,武也武得,辦事還牢靠,可堪大用,若能幫著自己打天下就好了。

    “七哥,你這樣看著我作甚?我臉上沾東西了?”

    梁儼回過神,笑著搖了搖頭。

    梁玄真歸來,給眾人都帶了禮物,連在園子里撿花葉的小丫頭都有份,府上熱鬧了幾日才清凈下來。

    梁儼也十分高興,除了后路已經(jīng)鋪好,他還得到了一份意外的禮物。

    梁玄真用低廉的瓷器和絲綢換回了許多珍珠香料,這些在大燕可是稀罕貨,他的軍費又多了厚實的一筆。

    再等半個月,春耕結(jié)束,青苗長起,他便可起兵了。

    想到此處,梁儼心中一陣激蕩,暗暗捏緊拳頭給自己打了個氣。

    “殿下、公子,這是冬日在暖閣里種出的櫻桃番茄,老李頭讓我拿來給你們嘗嘗鮮~”

    螺兒蹦蹦跳跳地奔來,放下了白玉纏枝盤。

    瑩白盤面盛著十來顆鮮艷若火的小果,比櫻桃大,比雞卵小,瞧著不像果子,倒像寶石。

    沈鳳翥靠在小榻上看書,見有櫻桃番茄便合了書頁,坐到了小桌前。

    剛坐定,梁儇抱著小香豬沖進(jìn)屋內(nèi),哭喪著臉,“表哥,嗚嗚物,我的小豬生病了,怎么辦吶?”

    粉嘟嘟的小豬有氣無力地縮在梁儇懷里,沈鳳翥見了無奈道:“九郎,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啊?應(yīng)憐應(yīng)愛,大毛二毛和飲溪被表哥養(yǎng)得那樣好,表哥怎么會不懂養(yǎng)豬呢?”

    梁儼見沈鳳翥面露尷尬,笑道:“九郎,你先別急,你趕緊帶著小豬去問問城里的屠夫,他們肯定認(rèn)識養(yǎng)豬的人家!

    梁儇聞言忙不迭跑了,沈鳳翥無奈一笑,想了想,趕緊讓螺兒去園子里瞧瞧應(yīng)憐應(yīng)愛和飲溪,生怕它們被小豬染了病氣。

    螺兒聽了心里也急,撒腿就跑了。

    梁儼見沈鳳翥在穿氅衣,趕緊將人攔下。

    “這幾日園里柳絮花粉多,小心吸進(jìn)嗓子害咳疾,別去了。”梁儼拉過他坐到桌前,將白玉盤挪到他面前,“表哥,咱們的孩子不會有事,你放寬心!

    沈鳳翥見他臉上帶著戲謔笑容,又拿腔拿調(diào)學(xué)九郎的音調(diào),不禁鼓了鼓腮。

    現(xiàn)在螺兒去了園子,海月去希音院里找小蓮?fù)嫒チ,屋里只剩他們兩人?br />
    今日阿儼得空,剛才坐在書案前一臉傻笑,想來是想好了。

    “怎么樣了,準(zhǔn)備什么時候起兵呀?”

    “哦,我打算等……”梁儼正在倒茶,聽沈鳳翥問便答了,剛說了幾個字,他的手頓時凍在半空,從頭皮到腳指頭瞬間麻了。

    “你…鳳卿……”

    “哎呀,榮王殿下,我就隨便問問,你抖什么?”

    梁儼見愛人笑得眉眼彎彎,水蔥似的手指撥弄著櫻桃番茄,語氣隨意平和得似乎在詢問他今晚想吃什么。

    梁儼嘴唇顫抖,嘴角抽搐,半晌說不出話。

    鳳卿什么時候知道的?

    他怎么知道的?

    沈鳳翥見他被自己嚇住了,心道阿儼在怕什么,難道怕自己上奏陛下?

    “鳳卿,我…你在說什么啊!绷簝按怪垌瑴(zhǔn)備裝傻糊弄過去。

    “行了,別裝了,把你那做計劃的冊子拿來,我?guī)湍闱魄啤!?br />
    沈鳳翥見他愣住了,嘆了口氣,起身走到書案邊把那冊子翻了出來。

    梁儼大跨步過去,一把奪過那冊子。

    “鳳卿你別……”

    梁儼現(xiàn)在不知道如何跟沈鳳翥解釋。

    他以為自己很聰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鳳卿對他的東西從不亂翻,正好燈下黑,在鳳卿眼皮子底下謀劃,好過偷摸去別處惹鳳卿疑心。

    沒想到鳳卿……

    小鳳凰最是忠君愛國,若是被他發(fā)現(xiàn)自己想謀反,只怕……

    沈鳳翥見他抖若篩糠,面上掛著從未見過的驚恐神色,一時被驚住了。

    不過須臾,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環(huán)住梁儼的腰,將下巴擱在他肩上。

    “阿儼別怕,我會陪著你,無論你做什么我都陪著你!

    此話猶如驚雷,將梁儼的恐懼和不安炸了個干凈。

    他不在意別人如何看自己,他只在乎鳳卿。

    “鳳卿……”

    “嗯,我在。”

    第165章 同心 榮王欲反,請陛下視之誅之

    兩人相擁半晌才分開, 沈鳳翥翻開計劃冊笑道:“殿下,若要起兵,還得再等等。”

    “等?”梁儼不解, “糧草兵馬已足,何需再等?”

    梁儼分析了幾月, 現(xiàn)在不是槍炮亂飛的時代,打仗打的就是人力財力,誰消耗得起誰就勝。

    “嗯,殿下說得很是!鄙蝤P翥捏了捏掛著疑惑的臉頰, “可如今北地七州倉廩足, 百姓安,你讓大家過上了好日子。阿儼,你現(xiàn)在想讓他們拋家舍業(yè), 起兵謀反,他們?nèi)绾卧敢猓俊?br />
    “鳳卿,我不在乎錢財, 我只要坐上那個位置就好。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們會愿意的!

    “說得不錯,只是你這樣收買人心, 實為下策, 只怕還沒起兵, 參你謀逆的奏疏都可以堆滿中書省了!

    沈鳳翥捋了捋他耳邊碎發(fā), 輕聲道:“你再想想, 而且你現(xiàn)在平白謀逆,即便你成功了,那些清流名士也會對你口誅筆伐!

    梁儼勾起嘴角:“隨便他們,再說勝者為王, 只要我贏了,史書而已,隨我書寫!

    沈鳳翥見他天真得可愛,抿了抿唇,“殿下,這世上總有不懼生死的剛正之輩,就像你不懼俗世評價那般……殿下,你是少有的良善仁義之人,你若能成大業(yè),必會造福天下萬民,我不想你被世人詬病分毫!

    那雙流光溢彩的琉璃眼珠盛著堅持和冷靜,梁儼忍不住摸上嚴(yán)肅的眼角,“好,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

    語落,眼角翹起弧度,沈鳳翥慢慢湊近梁儼的耳朵,低聲笑道:“聽我的啊~殿下,若我助你登上寶座……”

    “表哥——”

    梁儇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傳來,沈鳳翥瞬間正襟危坐,一副端肅模樣。

    梁儇抱著小香豬跑進(jìn)來,小嘴說不個不停:“表哥,小豬沒事了!我在路上遇見老李頭了,他說小豬只是吃多了犯困,不愿意動彈,現(xiàn)在又是春天……”

    梁儼見狀笑道:“好了好了,我們知道了。九郎,把小豬放園子里去,你看它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春困秋乏的,你別折騰它了!

    梁儇“哦”了一聲,忙不迭去了園子,心道不跟小豬玩,還可以跟小鹿玩!

    看著梁儇蹦蹦跳跳的背影,梁沈二人無奈對視一眼。

    雖然打發(fā)走了小淘氣,但先前嚴(yán)肅緊張的氛圍蕩然無存。

    梁儼勾起唇角,學(xué)著梁儇的聲音問道:“表哥,如何得知我有謀反之心?”

    沈鳳翥被那聲音激得雞皮疙瘩落了一地,“你我同床共枕數(shù)年,我豈會不知?”

    “哦~也是,我與表哥已做了數(shù)年夫妻。”說著,梁儼一把將沈鳳翥拉入懷中,伸手摸了一顆櫻桃番茄送到粉唇邊,“表哥,若我登基,你可愿做我的皇后?”

    “皇后?”沈鳳翥瞳仁一緊,伸手接過嘴邊的櫻桃番茄,“你讓我做皇后?”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動,此時此刻,比他發(fā)現(xiàn)阿儼想要謀反還要震撼。

    “自然是皇后!绷簝坝帜闷鹨活w送到他唇邊,“怎么,表哥不愿意?”

    沈鳳翥唇瓣顫抖,“阿儼,你可知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能……”

    男子為后,亙古未見。

    “沒什么不能的!绷簝罢Z氣堅定,不容置喙,“只有你能做我的皇后。”

    桃花瓣似的眼睛眨了眨,慢慢彎成了新月形狀,飽滿的唇含住艷紅小果,咀嚼出酸甜汁水。

    等咽下果子,唇上留了些汁水,沈鳳翥微微仰頭,果汁潤澤了殷紅的唇。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蓋章為誓,此生不悔!

    梁儼抿了抿嘴上的章,緊緊掐住細(xì)腰,附身加重了章痕。

    等到晚間,沈鳳翥靠在梁儼懷中親密說話,只不過不是夫妻夜話,而是天下大計。

    “明年再起兵?鳳卿,今年和明年不過一年而已,有什么區(qū)別?”梁儼的小腿夾著冰棱似的的小腿,聽了這話一時松開了。

    “區(qū)別大了!鄙蝤P翥扭頭瞥了一眼,“夾緊啊,我冷。”

    梁儼聞聲將人往上提了提,張開腿把冰棱再次夾緊。

    下巴抵在溫?zé)岬男靥派希蝤P翥笑道:“我問你,起兵五事,道、天、地、將、法,你捫心自問,你做好了沒?五事齊,先勝后戰(zhàn),五事不齊,不戰(zhàn)而敗。”

    這些年梁儼跟著沈鳳翥看遍兵書,知道他在說什么。他將五事理解為行政、天時、地利、人才和法治。

    梁儼正色道:“鳳卿,我們在北地經(jīng)營數(shù)年,我自認(rèn)為五事已齊。”

    沈鳳翥嘆了口氣,微微撐起身子,道:“阿儼,北地七州你是經(jīng)營得很好,北地百姓愛戴你,官吏也贊頌?zāi)恪悴粫詾檫@樣就算五事齊全,他們就會跟著你謀反吧?”

    梁儼一下被問住了,半晌才道:“難道不是么……”

    沈鳳翥咬了咬口中軟肉,嘆道:“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jì)。這道理你以前明白,怎的如今倒糊涂了?”

    梁儼道沉默。

    鳳卿說得很對,起兵謀反只是他的個人愿望,只對他有利,于北地臣民無益。

    “退一萬步,即便你許諾追隨者高官厚祿,但最后能封妻蔭子只有少數(shù)人,多數(shù)人撈不著好處,他們?yōu)楹我妹鼡泶髂悖俊鄙蝤P翥見他緘默,娓娓道來,“何況你是謀反,名不正言不順,就算你前面做了許多好事,但只要你起兵,你在百姓眼中就是亂臣賊子,他們不會追隨你!

    “可是鳳卿,我沒有時間了,明年陛下就可能召我回京,若回了玉京,再無可能了!

    “所以這一年,咱們動作快些!鄙蝤P翥眼神一凜,嘴角勾起冷笑,“你放心,我會幫你。等玉京亂起來,咱們就趁亂起兵!

    “鳳卿吶,玉京風(fēng)平浪靜,怎會亂?”梁儼不解。

    “你呀當(dāng)真是在北地呆久了,玉京從未靜過,如今你既起了心思,那咱們就攪,水揚(yáng)船翻,還怕亂不起來?”

    語落,梁儼心里一驚,“鳳卿,你想做什么?”

    沈鳳翥笑得溫柔,道:“做什么?幫你呀,還能做什么。阿儼,從此刻起不許再婦人之仁,聽我的,我們才有勝算。”

    梁儼點了點頭,沈鳳翥又道:“阿儼,當(dāng)務(wù)之急是把幾個小的送到扶羅國,這樣咱們才無后顧之憂,好專心做事!

    梁儼又是一驚,不過旋即就放松下來。

    鳳卿早就知道他想謀反,那讓玄真去海外的心思自然也瞞不過鳳卿。

    “好,等幾日我就讓玄真帶九郎他們走!

    “九郎和玄真不能走!鄙蝤P翥斬釘截鐵,“九郎是郡王,現(xiàn)在走會惹人猜疑,等我們起兵之后再悄悄送他走。至于玄真,她是難得的全才,留下來好為你所用,要送走的是希音微音,兩個妹婿和兩個小崽子,好在希音微音尋常就愛外出玩鬧,又有玄真出去游玩為先例,她們想要出海游玩也不算突兀!

    “也是,若除了你我都走了,會惹人生疑!

    梁儼不停撫摸柔順的烏發(fā),他沒想到鳳卿會如此堅定地選擇他。

    長平侯府養(yǎng)出的小鳳凰,為了他,舍棄祖宗教誨,只要一敗,長平侯府世代忠烈的名聲和榮光便會毀于一旦。

    “小鳳凰,若敗了,沈家名聲盡毀,你……”

    沈鳳翥撐起身子,捂住他的嘴:“事到如今,何必再說這些。若敗了,到了地下,我自會向列祖列宗請罪,你不必管。何況戰(zhàn)局未起,輸贏未定。阿儼,我不光要做皇后,我還要做驃騎大將軍,你允不允?”

    “好好好,做驃騎大將軍!币靶牟男▲P凰愈發(fā)明艷動人,梁儼心中微動,忍不住摩挲彎起的細(xì)腰。

    沈鳳翥見他眼含情/欲,嘴角微勾:“阿儼,光陰如金,明日我們便要與玄真商議此事,她聰慧可靠,我們?nèi)斯仓\,事半功倍!

    “好,明日就議!

    說完正事,沈鳳翥軟軟趴回了梁儼胸上,將冰棱小腿慢慢抽了出來,猛地?fù)纹鹕碜,雙膝跪在梁儼兩側(cè),臀部緩緩下坐,上下磨蹭。

    鐵杵磨蹭小縫,沈鳳翥舒服得瞇起了眼,不過搖了七八下卻翻身躺平,靜靜扒著修長臂膀。

    梁儼被勾得火大,飛快脫掉自己的褻褲,又去扒拉沈鳳翥的。

    沈鳳翥拉緊褲腰,笑道:“你做什么,我要睡了。”

    “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梁儼佯裝兇惡,粗魯扒開沈鳳翥的手,“登徒子,都浪得起火了,還想睡覺?”

    沈鳳翥哼唧兩聲,雙腿纏上亂動的腰,梁儼哪里受得住投懷送抱,一把扯下白綢褻褲,直到后半夜才饒了這縱火之人。

    次日,梁儼找了梁玄真來,三人坐在暖閣商議。

    梁玄真聽完,只微微挑了下眉,似乎并不意外。

    梁儼見她毫不吃驚,不禁多打量了幾眼妹妹。聽見謀反都鎮(zhèn)靜自若,他還是太小看太子之女了。

    “七哥,我明白了。”梁玄真放下茶盞,看向梁儼,“你有雄心壯志,我必然會幫你。只是你們不能將希音微音和九郎送走!

    “這是為何?”梁儼問道。

    “北地是我們的大本營,若起兵你我都會帶兵南下,后方無人是為大忌!

    沈鳳翥答道:“你不必?fù)?dān)心,有我在!

    梁玄真搖頭道:“若弟妹走了,戰(zhàn)未起,軍心先亂。表哥、七哥,世間沒有雙全法,既要圖大業(yè),就不能心軟!

    梁儼道:“九郎便罷,可希音微音柔弱……”

    “七哥,我們都是父親的孩子,我們的心思是一樣的。”梁玄真淡淡道,“父親是太子,這天下本來就該是我們的,希音微音身為父親嫡女,從小跟著太子妃學(xué)織布針線,規(guī)范禮儀,就是要做天下女子之表率,她們從小以公主的品格要求自己,她們也本該是公主。七哥,喚希音微音來,我們一家人好生商議!

    沈鳳翥喃喃道:“希音微音從未跟我說過這些……”

    “希音微音也流著沈家的血,她們從來都不是柔弱女兒。表哥,你是身在廬山中,不識真面目!绷盒嫖⑽⒁恍,“就像從前在玉京,誰都說長平侯府的二公子跟小女娘一樣嬌柔,不堪大用,風(fēng)一吹就倒了,你如今倒了嗎?”

    梁沈二人對視一眼,讓螺兒去把二音喊了來。

    二音一人抱著一個崽子進(jìn)了屋,聽兄長有正事相商,便讓螺兒海月把孩子抱到廊上去玩。

    兩人聽完梁玄真復(fù)述,雖然吃驚但也只有一瞬。

    “好,甚好!”芙蓉面漾起笑意,梁希音起身握住梁儼的手,“七哥,你有此雄心,為何不早說與我們。”

    梁微音也道:“就是,七哥,我們是一家人,同生共死,你不許拋下我們。”

    這下輪到梁儼發(fā)懵了,這還是他那嬌柔的妹妹嗎?

    “七哥,無論是立賢,還是嫡長,這太子之位都該是父親的,現(xiàn)在父親薨逝,儀王做了太子。”梁希音秀眉微蹙,“他不過庶妃所出,又無才德,憑什么坐上太子之位,等陛下百年之后再坐上皇位?我母妃只生了我和微音,若父親在世,會在諸兄中選賢,如今…七哥,這天下就該是你的!

    梁微音點了點頭,道:“七哥,這些年你做的我們都看在眼里,無論是才干還是德行,你都配坐那個位置,你若為君,是大燕之福,父親泉下有知也會欣慰!

    梁儼怎么也沒想到兩個妹妹會說出這番話,一時垂眸無言。

    梁玄真見兄長沉默,笑道:“七哥,我說的沒錯吧,咱們是一家人,一條心!

    二音對視一眼,點了下頭,接著梁希音又道:“七哥,你既然想起兵,那錢糧必得備足,如今我與微音嫁給了崔家,要不要……找他們幫忙,或者……”說著梁希音豎起手掌,做了個砍殺的動作。

    “七哥,崔家其他人都無所謂,你只要…留入泉和道虹一命就好。”

    “嗯,若崔家不愿追隨,七哥你可以…”

    梁儼大驚,連忙打斷:“哎喲說什么呢,八字都沒一撇呢,再說他們是我妹夫,我不會殺他們。”

    沈鳳翥笑道:“希音微音,你們別慌。他們倆家既同意道虹和入泉娶你們,便是存了攀附之心,這從龍之功可比依附一個親王更讓人心動!

    五人謀定,決定在起兵前暫時對梁儇保密,他年紀(jì)小,難免活潑嘴松些。

    等梁微音推開門,去廊上尋崔元平和崔元安,眾人才發(fā)現(xiàn)下雨了。

    春雨綿綿,細(xì)膩柔和,順著瓦片屋檐滴落,形成一道清亮水簾,兩個稚童咿咿呀呀地在廊邊接雨,給幽靜長廊增添了幾分生氣。

    不同于薊州的輕柔雨絲,玉京城內(nèi)雨勢滂沱,猶如天河倒泄,街上路人行色匆匆,慌忙擠到屋檐下躲雨。

    宮城內(nèi),燕帝站在高高的天熙臺上,看著瓢潑大雨沖刷朱墻樓榭。

    “陛下,鄭刺史從幽州發(fā)來急信!

    燕帝目不斜視,“念!

    語落,朱道祥打開信,看了一眼,腕間的拂塵險些落了地。

    “榮王欲反,請陛下…視之誅之!

    第166章 起勢 小鹿乖乖,幫個忙吧

    春雨霖霖引人困, 天剛擦黑,螺兒便撐不住了,今日被兩個小公子磨得身心俱疲, 砸了咂嘴,癱在了床上。

    好在入夜后萬事有殿下, 她和海月也能高枕無憂。

    寢房內(nèi),梁儼撇著嘴坐在書案前揮毫,旁邊美人研墨添香,倒也不算難熬。

    沈鳳翥見他寫得不耐煩, 笑道:“再多些點, 等雨停了就要送出去!

    “寶貝,每回寫請安折子你都死盯著,至于嗎?而且這已經(jīng)寫了我數(shù)數(shù)…二三百字了, 還要寫多少?”梁儼眉宇間氤氳著愁霧,“你連禮物都替我送了,何不連帶把這折子也替我寫了?”

    梁儼今日才知道每次遞呈請安折子, 沈鳳翥都會替他送許多禮物給燕帝,幾年了沈鳳翥愣是沒向他漏一個字。

    “你這字我臨著倒還能寫幾個,只是你這行文我著實模仿不來!

    梁儼聞言挑眉, 笑道:“我本來就胸?zé)o點墨, 夫人現(xiàn)在嫌我粗鄙有點晚了!

    沈鳳翥知道這人愛與自己調(diào)笑, 越搭理他就越來勁, 于是只拍了他手臂一下, 佯裝兇狠地催他動筆。

    梁儼抓耳撓腮憋了篇八百字小作文,等沈鳳翥檢查過后,兩人才親親熱熱地上床說話。

    “寶貝,你那招能行嗎?陛下一把年紀(jì)了, 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我覺得他不會信!

    沈鳳翥道:“陛下縱然敏銳謀深,可他也多疑。你自己被他那般猜疑提防,竟沒察覺么?”

    “可你也只是猜測,沒有實證,若被順藤摸瓜查出是你放的消息,你……”說到此處,梁儼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我又不傻,等放出風(fēng)聲就讓他們趕緊回來,玉京離薊州幾千里,再說那茶房酒肆人員混雜,誰會疑心到我身上!

    梁儼見他眼眸晶亮,笑著捏了捏他的臉,“夫人聰慧,自然萬無一失。只是吃飯時你說的那件事,我覺得不妥,飲溪只是頭小鹿,你把它當(dāng)孩子養(yǎng)大的,那樣對它不妥,還是換……”

    “不會有事!鄙蝤P翥打斷道,“飲溪又乖又聽話,不過放出去走一圈,等回來給它洗干凈就沒事了!

    “可是鉛粉對飲溪……”

    “阿儼~”沈鳳翥扒著梁儼的手臂蹭了蹭,“順勢而為,借勢而進(jìn),造勢而起,乘勢而上。你現(xiàn)在是榮王,替陛下鎮(zhèn)守北地,朝中有太子,你上位名不正言不順,若我們不自己造勢,那你便起不來。古來成大事者起勢前皆有祥瑞現(xiàn)世,你自然也要有!

    “那不過是無稽之談,編出來騙人的!

    沈鳳翥笑道:“我當(dāng)然知道是騙人的,但只要下面的人相信就好了,你何必計較這個。笨蛋,你原先殫精竭慮,喝風(fēng)吃雪,受了那么多苦才讓這北地七州寧靜祥和,百姓豐衣足食,不過現(xiàn)個祥瑞,有什么了不得的?!

    “誒,咱們謙虛點!绷簝氨豢涞媚樇t,微微偏頭蹭了蹭愛人的發(fā)頂,“我也沒做什么,不過是在這個位置上,吃多大碗飯干多大的事兒罷了。哎,寶貝,咱們就算要造勢,牛皮也別吹太大了,人家也不是傻子!

    沈鳳翥聽了這話,猛地直起身子,氣鼓鼓地說:“你這話好沒道理,我不過打算派人去酒樓茶坊說說你做過的事,又不是編瞎話,怎么能算吹牛?雖說庶民大多不通文墨道理,但人家也不是傻子,人家有眼睛也長了心眼,若你沒做過那些事,我就算編出花兒來,人家也只當(dāng)耳旁風(fēng),這人吶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相信愿意相信的。這么簡單的道理你不懂?”

    “好好好,聽夫人的,怎么還激動上了!绷簝摆s緊將人攬回懷里,伸手摸了摸他的心口,“深呼吸,咱們別激動啊,對身體不好!

    沈鳳翥扒拉下胸口的大手,“少賣乖,這么多年了,我的心疾早沒那么嚴(yán)重了,你又不是沒問過馮太醫(yī),這會子又裝什么瘋?”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梁儼將人抱緊,“你的心疾無法根治,決不能大意。鳳卿,我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

    “知道了!甭犃诉@話,沈鳳翥心里再大的火也滅了,“阿儼,對不起,我剛才太兇了。”說著,埋頭蹭了蹭溫?zé)岬念i窩。

    梁儼微楞,有…兇嗎?

    小鳳凰眼睛晶亮,兩腮鼓鼓,語氣柔軟,可愛死了……

    而且都是在夸他,把他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沒有兇!寶貝,我很喜歡,以后多兇我~”

    沈鳳翥聞言鼓了鼓腮,心道這人莫不真是個傻子?

    算了,傻就傻吧,傻人有傻福,傻人很可愛。

    兩人窩在床上談笑半晌,方相擁安眠。

    過了幾日,給燕帝的請安折子和禮物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上了路,七州主城的茶樓酒肆也多了許多說書人,講的都是宮闈艷聞,其中又穿插了文懷太子之死的密辛,連帶著也講了榮王殿下從流放到復(fù)爵,從廣陵王晉封榮王的豐功偉績,將那征北之戰(zhàn)說得比實情驚險萬倍。

    從主城蔓延,逐漸滲透下面的縣鎮(zhèn)鄉(xiāng)村,榮王所做的仁政善舉,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又聽了榮王殿下戰(zhàn)無不勝,從流放到封王,歷經(jīng)艱難險阻,覺得這位年輕的殿下又可憐又可敬。

    等入了夏,薊州城外的幾個樵夫在山上看見了一頭白鹿,跟冬雪似的,轉(zhuǎn)眼又有在山澗喝酒吟詩的文士看見了那頭白鹿,薊州城中都傳那是天降祥瑞。

    酒肆中,那見過白鹿的文士喝得飄飄欲仙,醉道:“政治清明,百姓安樂,則白鹿現(xiàn)世,好兆頭啊,好兆頭啊——”

    旁邊又有幾個文士附和,說白鹿現(xiàn),圣人出,突然現(xiàn)于薊州山林,還一連出現(xiàn)兩次,只怕是來尋人的。

    “那圣人在玉京嘞,咱們薊州隔著幾千里遠(yuǎn)嘞——”

    “誰說就是陛下了,榮王殿下不是在薊州嗎?”

    “就是,榮王殿下自從當(dāng)了這節(jié)度使,不說別的,那安濟(jì)醫(yī)院修起來了,我老母和孩子身體都好多了。”

    “那確實,不光我們在薊州過得滋潤,咱們北地也有泰運(yùn)之象吶,難道你們沒發(fā)現(xiàn)這幾年冬日都沒什么流民來薊州城討飯要食,賣兒鬻女了?”

    “兄臺敏銳,說得很是啊——”

    ……

    一時議論紛紛,都說那白鹿是因為榮王才現(xiàn)世。

    殊不知那白鹿如今洗得干干凈凈,正趴在節(jié)度使府的園子里吃果子。

    螺兒看著寶石般珍貴的果子進(jìn)了鹿嘴,不禁嘆道:“公子,你也太慣著了些,這櫻桃番茄是單供給您的,殿下都不許送到玉京去,您倒好,拿來喂飲溪!

    沈鳳翥笑笑,“它喜歡吃漿果嘛,再說它幫了大忙,又受了苦,吃點果子應(yīng)該的!

    “自從帶飲溪出去過兩回,您越發(fā)慣著它了,如今這鹿連鮮草都不吃了,只等著人喂果子栗子。”螺兒嘟囔道,“您就寵吧,遲早寵得跟大毛二毛一個德行!

    “它聽話乖巧,寵一點又何妨?”沈鳳翥摸了摸小鹿頭,見它吃得乖,便讓螺兒再去取些鮮果來。

    沒等螺兒回來,卻見梁希音帶著丫鬟婆子路過。

    五日前是崔霽祖母的壽辰,希音不是說參加完壽宴要留在幽州小住半月嗎,怎的這么快就回來了?

    沈鳳翥讓身邊的小丫頭去問話,梁希音見沈鳳翥在園中,提著裙擺疾步走了過去。

    “怎么瞧著不開心?”沈鳳翥拉著妹妹坐到亭下。

    梁希音沉默不語,沈鳳翥嘆了口氣,便問貼身服侍的丫頭,見只有小蓮一人,疑惑道:“小蓮,素素怎的沒跟著服侍?”

    素素便是希音搭救的啞巴舞女,也不知玄真想了個什么法子,從那瓦子老板手里把素素贖了出來,帶回府里賜了名,給希音做丫鬟。

    素素雖是個啞巴,但很是勤快謹(jǐn)慎,又生得美麗,頗得希音喜愛,慢慢的成了貼身侍奉的大丫鬟。

    素素又會彈曲跳舞,偶爾希音興致來了,便讓她在園子里跳舞,府里的丫頭婆子也跟著熱鬧,對素素也十分照顧。

    說起素素,梁希音偏過頭嘆了口氣,小蓮見狀便替她說了緣由。

    原來是那日壽宴后,崔霽的堂哥崔雱酒醉后強(qiáng)迫了素素,直到第二日梁希音才知道,在崔府大發(fā)雷霆,后來崔家祖母出面說給素素開臉,給崔雱做貴妾。

    崔家祖母待她極好,又是長輩,梁希音不好駁她的面子,加之自己不想讓崔霽左右為難,于是允了素素給崔雱做妾。

    等小蓮說完,梁希音猛地拍了一下石桌:“我本來打算給素素尋個好郎君,沒想到……”

    “罷了,木已成舟,生氣也于事無補(bǔ)!鄙蝤P翥拍了拍妹妹的肩,“崔家富貴顯赫,做他家的貴妾也不算委屈那孩子!

    “表哥,你是沒看到素素見了我哭的那個樣子……”

    “所以你就回來了?”沈鳳翥搖扇輕笑,“給崔家臉色瞧?”

    梁希音高昂頭顱,道:“自然,別說是我的丫頭,便是我手里的貓兒狗兒,沒有本郡主的允許,誰都不許動。那崔雱行為輕浮,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打了我的臉,我自然要給他們崔家臉色瞧,我不回來,難不成還在那里等著過年?”

    眾人聞言都笑了,沈鳳翥亦笑道:“妹妹說得很是,好了,舟車勞頓的,快些回去休息吧!

    “怎么崔儀賓沒跟著郡主回來?”海月看了一圈,沒看到崔霽的影子。

    小蓮捂嘴道:“郡主正在氣頭上呢,崔儀賓哪里敢跟著回來,等過兩日禮物備好了,咱們郡主也消氣了,自然就回來了。”

    眾人聽了抿嘴輕笑,府里兩個崔儀賓,一個溫柔和善,一個冷傲端方,截然不同的兩人卻有一個共性——都十分疼惜愛護(hù)妻子。

    他們在府里看得一清二楚,這崔家的兩個郎君被兩位郡主吃得死死的,郡主說東他們不敢往西,郡主說要星星,他們還能順帶摘月亮。

    “罷了罷了,有我在,那崔雱也不敢薄待了素素!绷合R魺o奈擺了擺手,“就是太過匆忙,我還沒來得及給她備份兒嫁妝!

    沈鳳翥笑道:“那趕緊回去備嫁妝吧,備好了明兒就送去幽州,咱們家的人,咱們打得罵得委屈得,可不許別人作踐了。”

    “表哥說得很是,小蓮,走,回去給素素備東西。”

    沈鳳翥看著梁希音帶著浩浩蕩蕩的人回去了,這時一顆小鹿頭湊到沈鳳翥膝上,乖乖蹭了幾下。

    “好啦,別撒嬌,等會兒果子就來了!

    沈鳳翥圈住小鹿頭,輕輕摩挲,坐在亭中等待摘果子的螺兒。

    此時幽州崔府內(nèi),崔霽和崔雩正在庫房翻找禮物。

    “道虹,我不過睡了個丫頭,郡主也太小氣了些!贝揠効恐鴰扉T,百無聊賴地掏了掏耳朵。

    崔霽聞聲停了手,咬緊牙關(guān)回頭冷冷睨了崔雱一眼,但沒有出言。

    崔雩趕緊瞪了親兄長一眼,示意他閉嘴。

    他與崔霽一同在碧瀾島呆了幾年,他一早就知道崔霽對郡主的情意,如今郡主被兄長氣回了薊州,崔霽沒找兄長的麻煩,已是念在一起長大的情面上了。

    剛翻出七八件像樣的珍玩,崔霽就被崔知遺喊去了書房。

    崔霽剛進(jìn)門便看到了幽州刺史鄭繁筠,躬身作揖道:“下官崔霽見過使君大人!

    “世侄何須多禮!闭f著,鄭繁筠起身將崔霽扶了起來。

    寒暄一陣,鄭繁筠才幽幽說明來意,崔霽聞言眉心擰起,“鄭使君,榮王殿下盡忠盡職,不可能心存謀逆,您是在何處聽了此等讒言?霽人微言輕,擔(dān)不起使君重任,恕難從命了。”

    “阿霽,你怎的如此無禮!”崔知遺厲聲斥責(zé)。

    鄭繁筠朝崔知遺溫和一笑,道:“抱琴曾說崔霽世侄最是清正剛直,我還不信,今日看來還是抱琴會識人。”

    崔知遺賠笑道:“鄭兄莫夸這個不知禮數(shù)的孽障!比缓罄淠槍Υ揿V說道:“使君不過讓你在節(jié)度使府中多留心,你在此咆哮什么?使君是為陛下盡忠,你食君之祿,難道不該為陛下盡心?”

    “我……”

    “世侄,榮王謀逆不過是猜測,所以我才托你你多多留心,若榮王是被人冤枉的,我自然會懲罰那些人。”

    崔霽眼神暗了暗,冷聲領(lǐng)命。

    崔霽走后,崔知遺向鄭繁筠賠罪,“犬子年輕,又在偏僻之地長大,粗野無禮,望鄭兄海涵。”

    “崔兄何必自謙,世侄年輕俊朗,才華橫溢,不然怎么能入安興郡主的眼,成了郡主儀賓?”鄭繁筠端起茶盞笑瞇了眼,“抱琴也看好這孩子,你崔家養(yǎng)了個好兒子!

    崔知遺聞言喜不自勝,嘴角微翹,不過嘴上依舊在謙虛。

    兩人相談甚歡,直到晚間用了席面,喝了兩杯薄酒,鄭繁筠才離開崔府。

    崔霽出了父親的書房,便直往寶庫去了。

    榮王怎會謀反,簡直無稽之談。

    這事由他來做也好,他必然要讓那些構(gòu)陷之人啞口無言,再受重懲。

    罷了,這些都不重要,已經(jīng)兩日沒見她了,還是早些把禮物備好回薊州吧。

    第167章 起疑 此事到他為止

    崔霽帶著滿車禮物回了薊州, 鄭重替族兄道歉,懇請郡主原諒。梁希音本就沒有遷怒他,自然給了他臺階下, 兩人和和美美,恩愛如常, 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崔霽只在節(jié)度使衙門任了個文職,不算繁重,這幾日得閑后沒有即刻回到郡主身邊,而是細(xì)細(xì)留心薊州事務(wù), 與同僚談?wù)摃r情, 混跡于茶房酒肆之間。

    平日他在節(jié)度使府多與梁希音彈琴讀詩,潑墨賭茶,風(fēng)雅自在, 對民間之事不甚在意,這幾日浸淫其中,一顆平常心愈發(fā)沉重。

    祥瑞?

    好端端的, 薊州出什么祥瑞,即便有人存心諂媚,這白鹿也該出現(xiàn)在玉京城外。

    難道是榮王授意?

    崔霽撐著頭思索, 不禁皺起眉宇。

    榮王粗獷率真, 不似會有這般心思。

    “道虹, 頭疼嗎?”

    嬌柔女聲拉回神思, 崔霽看著眼前人, 眉間舒朗,笑若朗月,“不疼!

    梁希音坐到旁邊繡凳上,伸手摸上他的額角, “我還是給你按按吧,七哥喝多了就會頭疼。”

    “不過喝了兩杯薄酒,沒有喝多,別擔(dān)心!贝揿V握住纖細(xì)手腕,臉頰慢慢貼上了柔嫩的手心,“希音,你聽沒聽說薊州出現(xiàn)了白鹿?”

    梁希音捻了捻他的臉頰,笑道:“聽說了啊,府里的小丫頭們沒事就在說。白鹿現(xiàn),圣人出,皇祖父是千古圣君,那白鹿可不就現(xiàn)世了,七哥還寫了折子送去玉京,要不了多久皇祖父就會知曉。對了道虹,你還沒進(jìn)過宮,等七哥任期到了,我們跟七哥回京,到時候我?guī)闳ソo皇祖父請安。”

    “好,到時候我們?nèi)ソo陛下請安!

    梁希音笑得動人,崔霽順勢將她拉到自己腿上,拉扯之間,輕薄的紅紗臂袖上移,露出半截雪臂,只是那雪白之上有一道淡痕。

    崔霽看著那道陳年舊痕,眼底滿是憐惜,“希音,你是郡主,但也是我崔霽之妻,以前我不在,是榮王殿下護(hù)著你,從今以后我會護(hù)著你!

    “這是自然。”梁希音圈住崔霽的脖頸,嬌聲嬌氣,“你是我夫君,你當(dāng)然要護(hù)著我啰。”

    “你我成婚一年有余,我們聊了許多…只是你從不肯多說當(dāng)年流放到幽州的事,我這幾日聽同僚說起,才知道你當(dāng)年差點被高三郎擄走!

    提及此事,崔霽就恨不得啖食高照那廝的血肉。

    話音剛落,梁希音眼中起了一層水霧,崔霽立刻就心疼了,連忙幫心肝拭淚。

    梁希音抽噎,“不過是些落魄事,我一想起來便會難過,所以不想說,你若好奇,我說與你就是了……”說罷便環(huán)住崔霽的腰,埋在他懷中緩緩道來。

    崔霽撫摸著微微顫抖的后背,聽到妻子流落幽州,寄人籬下,每日辛苦紡織刺繡,還差點被奸邪玷污,心中對高照的殺意蒸騰而起;聽到榮王為了弟妹不得不委曲求全,卑躬屈膝,一雙長眉也不禁微微蹙起。

    “七哥為了我和微音得罪了高家,在軍營時還險些被高家暗殺,他一直護(hù)著我們,直到現(xiàn)在都護(hù)著我們。”

    紅紗纏得越來越近,崔霽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

    “七哥說只要我們一家人能平安活著,別的都不重要!绷合R魮P(yáng)起梨花帶雨的小臉,一雙含水杏眼盈盈向上望去,“道虹,七哥連我生子難產(chǎn)都考慮到了,他怕我死了,他日日殫精竭慮,只為了我們能活著。”

    “我都明白。榮王殿下的確是世上難得的好兄長!闭f著,崔霽吻了下緋紅的眼皮,“希音別哭,以后我會和兄長一起保護(hù)你!

    梁希音聞言將眼淚蹭在崔霽的肩頭,又緩緩將頭放到他肩膀上,“道虹,七哥雖封了一字王,但我父親死了,我們沒了靠山,我父親是怎么死的,你也清楚,七哥怕重蹈覆轍,如今在這北地如履薄冰,生怕做錯一點惹了皇祖父不快。他盼著能早日回玉京,我們一家就住在榮華街的榮王府里平安度日,也不必在這北地?fù)?dān)驚受怕。夫君,鎮(zhèn)州崔氏在北地最為顯赫威重,比我哥哥這個親王還要說得上話,我現(xiàn)在是你的人,看在我的份兒上,我哥哥在薊州一日你就幫我護(hù)著他一日好不好?”

    崔霽的心早就被淚水浸軟了,何況妻子的請求他從來都會滿足,今日自然也會滿足。

    榮王殿下為了文懷太子一脈才這般謹(jǐn)小慎微,兢兢業(yè)業(yè),坊間雖多夸耀之辭,但他的確做了許多實事,并不算空穴來風(fēng)。

    那白鹿想來不過是偶然出現(xiàn),機(jī)緣巧合。

    “好,我會替你護(hù)著兄長。”

    語落,腰又被柔軟的臂膀纏緊,肩上微微顫抖,悶著微弱的哭聲。

    崔霽沒想到提起往事會引得妻子如此傷心,后悔羞愧之情油然而生。

    宦場人心險惡,榮王如今得陛下垂青,眼紅嫉妒者眾,那些謠諑之言自己竟當(dāng)了真,以至于今晚試探詢問希音,使她傷心垂淚。

    人心難測,鄭使君和族叔只怕對榮王別有用心。

    謠言止于智者,此事就到他為止罷。

    次日,梁希音就將昨夜與崔霽的談話說與了梁儼和沈鳳翥。

    “表哥,你笑什么?”梁希音小心翼翼地問,“難道是我想多了?”

    “沒有沒有,妹妹機(jī)警,做得很對。”沈鳳翥微微一笑,“不過這些都在意料之中,北地唯幽州薊州位置險要,薊州有我們在,陛下自然會在幽州安插耳目喉舌!

    梁希音恍然大悟:“幽州刺史!我想起來了,現(xiàn)任幽州刺史鄭繁筠那日去參加了崔家的壽宴,還給我請了安,難不成…幽州崔氏也是陛下的耳目?”

    沈鳳翥笑道:“那倒不是,就算幽州崔氏想,清河崔氏也不會允許他們攀上陛下!

    梁希音瞬間就明白了。

    三崔自幾百年前就分了家,雖說同出清河,但各自圈地經(jīng)營,表面上來往密切,同氣連枝,只是那是做給外人瞧的。

    三崔之間爭權(quán)奪利比外面嚴(yán)酷十倍。

    如今陛下倚重清河崔氏,他們不會讓幽州的人分一杯羹。但若是能雙方得利,且清河崔氏的地位不會動搖,清河也會分些肉湯給幽州。

    至于昨夜道虹來問她,自然是清河崔氏的授意,否則就憑幽州刺史,怎能驅(qū)使得了幽州崔氏族長之子。

    “七哥,那白鹿之事報去了玉京,若陛下聽了耳目之言,對你生了疑心……”梁希音雙眉蹙起,“那我們的大計——”

    “別慌,玉京城內(nèi)已是驚濤駭浪,陛下自己都自顧不暇,沒有閑心來管北地這方小池!

    說罷,沈鳳翥讓海月去取了幾封書信來。

    梁希音見了首尾,便知是表哥的舅舅舅母送來的家書,但看完信中內(nèi)容,頓時愣在了原地,在心中默默咀嚼半晌,看向笑得輕巧溫柔的兩位兄長,突然覺得自己像阿姐養(yǎng)的小兔子,兄長們則是老謀深算的狐貍精。

    “七哥、表哥,這信上所說不會是你們一手操作的吧?”

    “是,也不是!绷簝敖舆^信紙,又垂眼掃了一遍,“玉京發(fā)生的事超過了我們的預(yù)期,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那我們現(xiàn)在該做什么?”梁希音捂著怦怦跳的心口,“我能做什么?要不我跟道虹回幽州,這樣幽州若有異動,我能傳信回來。”

    沈鳳翥道:“希音,你現(xiàn)在最好以不變應(yīng)萬變,崔霽不是傻子,你這樣會打草驚蛇!

    “對,希音你像原來一樣就好!绷簝翱聪蛎妹,“至于崔家,良禽擇木而棲,到時候他們會做出選擇,你放心,無論崔家作何選擇,我都會留下崔霽。我在旁邊瞧得真切,崔霽對人冷淡疏離,但他對你卻是一片真心,你與他好好過,不要讓這些事污糟了你們之間的情意!

    梁希音點了點頭,抬眼望向遠(yuǎn)方,萬里無云,樹綠花紅,鶯飛蝶舞,正是一派好風(fēng)景。

    玉京皇城內(nèi)亦是繁花似錦,碧綠成蔭,只瞧一眼便能心曠神怡。

    只是如此美景,太子梁漱卻無心欣賞,步履匆匆出了宮城,回首遠(yuǎn)遠(yuǎn)瞥了一眼廢棄了幾十年的東宮朱墻,上了車馬直奔榮華街的太子府。

    回到府中,梁漱喝了一盞茶水壓驚,這才讓人傳了幕僚來商議朝事。

    幕僚們見太子又是如此神態(tài),幽幽嘆了口氣。

    自春日來不知從哪里傳出了謠言,說陛下年老,宮中已經(jīng)近二十年沒有新生兒,那萬壽公主非陛下所出,而是王昭儀與其他宗室暗結(jié)珠胎。

    王昭儀不堪受辱,想以死證清白,但被宮娥救下,陛下雖沒表態(tài),但從那之后也冷落了王昭儀,對那萬壽公主也從圣寵變得淡淡的。

    雖然陛下肅清了流言,懲治了一批人,但懷疑的種子已經(jīng)生了芽兒,陛下對王昭儀能入宮的宗室男子都生了疑心。

    而太子殿下最常入宮,自然嫌疑最大。

    “殿下,您面色憔悴,臣等憂心您的身子,請您珍重!

    梁漱捂著心口,擺了擺手,讓幕僚不必?fù)?dān)心。

    他今日又被父皇召見,一進(jìn)天熙臺便聽到了嬰兒啼哭聲。

    想也不用想,是他幼妹萬壽公主的哭聲。

    如今父皇每每召他論事,主座旁都有一宮人抱著萬壽公主。

    不光是他,其他皇子進(jìn)宮也是如此。

    燕帝生性多疑,他逃脫不掉的審視懷疑,其他皇子亦然。

    儲君之位非他所愿,他儀王做得好好的,誰承想父皇沒有立三弟端王為儲,反而立了他。

    與幕僚談?wù)撘魂,梁漱覺得胸悶不適便散了眾人,回了寢殿休息。

    閉上眼睛,身體輕靈如霧,緩緩飄回了慶和三十三年。

    口鼻處涌出的鮮血,慘烈的嚎叫,痛苦的嗚咽……

    是皇兄,是皇兄!

    “皇兄——”

    梁漱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捂著心口,明黃寢衣濕了一片,額上是豆大的冷汗。

    在門口守候的奴婢聽到驚叫,推門而入,見太子一臉驚惶地坐在床上,輕聲詢問發(fā)生了何事。

    梁漱癱倒在床上,語氣縹緲:

    “無事,只是心悸!

    第168章 驚變 聰明反被聰明誤

    玉京天熙臺

    朱道祥抬眼瞥了一眼背手站立的天子, 朝旁邊的宮人揮揮手,宮人便抱著萬壽公主悄然往門外走。

    “朱道祥,誰讓你自作主張的?”

    宮人聞聲停下腳步, 邁著小碎步走回原地。

    “哎呀,奴婢該死, 這不瞧公主睡熟了,如今立了秋,臨臺風(fēng)大,她小孩兒家嬌弱, 吃了風(fēng)不好!

    燕帝張開手, 宮人把公主遞到了燕帝手中。

    天熙臺臨蓮池而建,池水幽深,他們腳下踩著天熙臺三層景臺的地毯。朱道祥見燕帝抱著公主在欄桿前踱步, 心里突突跳。

    “陛下,上午榮王殿下送的夏禮到了,奴婢已經(jīng)派人去瞧了, 有您喜歡的果醬,晚膳是否要加一道醬湯?”

    燕帝看著熟睡的嬰兒,輕聲道:“甚好, 七郎孝順, 千里迢迢地送東西來, 也得讓他的那些叔叔享用享用, 今晚讓太子、端王、康王來陪朕用膳!

    朱道祥連聲應(yīng)了, 飛快下樓傳旨。剛將事兒吩咐給手下的人,幽州又送來了密信,他接過手一瞧,一甩拂塵, 忙慌慌地上樓了。

    “陛下,鄭大人的信!

    燕帝將萬壽公主隨手放到桌上,拿著信走到日光下細(xì)細(xì)看了起來。

    朱道祥連忙將小公主抱起,轉(zhuǎn)手交到宮人手里,讓她帶著公主和服侍的中官宮女都下樓。

    天熙臺靜悄悄的,只能聽見蟬鳴和燕手指敲擊欄桿的聲音。

    少頃,燕帝輕笑出聲,將信紙扔給了朱道祥,“七郎率真,若真有不臣之心,哪里藏得住。倒是鄭卿過了不惑之年,卻仍跟當(dāng)年中榜游街時一樣,驚弓之鳥一般,還是孩子脾性呀!

    朱道祥掀開懷里的紙,走向燭臺,點燈之際,飛快粗掃了一遍信紙,火舌卷起,信紙不復(fù)存在,他心中的憂慮不安也不復(fù)存在。

    這半年不太平,宮闈秘聞在京中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陛下面上無光,后來鄭大人又送了密信來,那段時日陛下憂心難眠,每日不過睡一二個時辰就醒了。

    “鄭大人當(dāng)年中榜眼才十九歲,可不就是個孩子!敝斓老樾χ獾窖嗟凵磉叄皹s王殿下您還不知道,最是貼心孝順,鄭大人更不必說,是您親手提拔上來的,對您最是忠心,許是他太過小心了,才先上報了,讓您憂心了幾日,您也別怪他!

    燕帝撫須笑笑,道:“朕怪他做甚,榮王性子直,想來兩人有過齟齬,鄭卿心思多又性急,這才送了那信來,好在有黃卿和崔卿,不然朕就要錯怪七郎了!

    朱道祥搖頭笑道:“三位大人是慶和十年的一甲,一起裹了二十幾年了,最是了解彼此脾性。奴婢還記得當(dāng)年您親手給三位大人簪花呢,那場面當(dāng)真是稀奇好看,從有科舉算起,沒有一回像慶和十年,一甲都是水蔥般鮮嫩的俊俏郎君!

    憶起當(dāng)年,燕帝面上笑意更盛,“朱道祥你還記得這個呢,那好,去給黃卿崔卿傳旨,今晚也讓他們來陪朕用膳!

    朱道祥連聲應(yīng)了,下樓傳過旨意,正欲上樓時,見王昭儀站在樹蔭下不停張望。

    他無聲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小宮女說:“幫雜家跑個腿兒,你去給昭儀娘娘說,陛下很疼愛公主,公主有奶母宮人照顧,十分健康,暑氣未盡,請娘娘回去歇息。”

    聽完小宮女傳話,王昭儀朝朱道祥福了福身,靜靜望了半晌高聳的琉璃樓臺,這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主子高興了,奴婢才能稍微喘口氣。朱道祥扶著紅漆欄桿,慢慢往上爬。

    晚膳時分,崔弦黃群和幾位皇子早就到了天熙臺等候圣駕,唯獨不見太子身影。

    燕帝眉頭一蹙,問太子何在。

    朱道祥道:“太子下午犯了悸癥,奴婢下午派人去傳旨時,太子臥床不起,故今晚缺席!闭f著走近了些,又低聲道:“傳旨的是奴婢的干兒子,那小東西特意進(jìn)了寢殿瞧太子,是真病了。”

    燕帝點點頭,大手一揮,眾人落座開宴。

    空蕩的殿堂沒有玉管金簫,絲竹舞樂,只有嬰兒咿呀聲。

    北地果醬做成的醬湯酸甜可口,崔弦黃群心吃得盡興,倒是端王和康王食不知味,一頓飯下來如芒刺背,坐立難安。

    崔黃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席散,見月色綺麗,兩人行至杏花樓小酌賞月,少頃,一人推門而入。

    黃群看清來人,笑道:“寧王殿下安。”

    梁楨見黃群在,先看了一眼崔弦,旋即笑道:“君和兄,你也在啊!闭f罷,便走到崔弦身側(cè)坐下。崔弦見他來了,連忙給他鋪軟墊,又將剛才剝好的一碗葡萄放到他面前。

    黃群知道兩人的關(guān)系,對兩人的親昵之舉習(xí)以為常。

    殿下與抱琴從少年時便相愛,他們無妻無子,雖偶有爭吵,卻也琴瑟和鳴,相濡以沫了二十幾年。

    “陛下找你們進(jìn)宮做甚?”

    黃群道:“殿下不必憂心,我與抱琴不過進(jìn)宮陪陛下用膳說話,陪客而已!

    “君和倒是看得清!贝尴夷贸鋈A貴的鸚鵡杯,給梁楨倒了杯酒,“我們今日飽食珍饈,那二位殿下只怕食不下咽!

    “哪兩位殿下?太子和端王?”梁楨問道。

    黃群道:“端王和康王,太子今日病重,沒去宮中。”

    梁楨飲完一盞,抿唇道:“皇兄找康王湊什么熱鬧,太子稱病不去,莫不是裝的吧?”

    崔弦輕笑道:“太子也是沒法子了,被陛下猜疑是萬壽公主的生父,如今太子每次面見圣上萬壽公主都在旁邊啼哭,別說太子,就是我聽著都覺得心慌。”

    “那孩子不過是個丫頭,是不是親生的于大局無礙。”梁楨又飲了了一杯。

    黃群看向梁楨說道:“好在是位公主,否則這玉京早就亂套了!

    “憑他們怎么亂,不過是陛下的制衡之術(shù)罷了。”崔弦垂下眼眸,“君和,只要我們不偏不倚,無論哪位皇子登基,我們都可全身而退。”

    陛下本屬意端王,可是端王背后有蘭陵蕭氏,陛下不想讓蕭氏一家獨大,就像原來王氏一般,索性立了儀王為太子。

    儀王從小柔怯,品行才德皆不出眾,母家亦不顯赫,加之作為嫡長子的文懷太子都能被賜死,他的位置并不牢固,其他皇子怎會甘心儀王坐上寶座,自然蠢蠢欲動。

    陛下老謀深算,多方牽制,相互磋磨,形成平衡。

    “抱琴所言甚是!秉S群朝崔弦舉杯,他們是帝黨,不站皇子,陛下百年之后他們會是托孤大臣,“只是現(xiàn)在你我二人被夾在多方之間,勢單力薄,難啊。若青竹在玉京,咱們也好多個人商量,哎,也不知他在幽州過得好不好!

    梁楨端起鸚鵡杯,遙遙碰一下黃群手中的玉盞,“君和兄你放心,青竹是接抱琴的任,他留了人手給青竹,妥帖著呢!

    黃群飲盡后道:“好在抱琴留了人給他,不然他可捅了個大簍子。哎,青竹別的都好,就是急躁了些,那小榮王最是剛直忠順,怎可能會謀反?”

    崔弦淡淡一笑道:“他的性子你我都清楚,愛邀點功罷了,榮王連王家這個大靠山都沒了,北地又是個榨不出三兩油的地方,他的錢糧從哪里來,人馬從哪里來,若江山這般好謀,那才真是亂套了。”

    “儼兒不過是個小孩子,再說他爹在世時他都沒有爭榮夸耀之心,何況他爹都不在了。”梁楨狂飲兩盞后搖頭笑道,“青竹當(dāng)真是急昏了頭,我看他是不想在那苦寒之地熬日子,所以才說儼兒有不臣之心。要不你們求陛下把青竹調(diào)回來?”

    崔弦微微蹙眉:“你管青竹做甚,榮王早就被我和殿下磨沒了當(dāng)年的清傲銳氣,學(xué)會了夾著尾巴做人,青竹哪里看不住他!

    黃群道:“算起來明年陛下就會調(diào)榮王回京,那下任幽薊鎮(zhèn)北節(jié)度使……”

    “那不是你我之事,陛下自會考量。”崔弦朝黃群舉杯,“君和,圣人之心不可揣度,做好我們分內(nèi)之事即可!

    “我明白!秉S群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梁楨又喝了五六杯烈酒,臉上掛了一層薄紅,已然微醺,紅著眼睛看了一眼身側(cè)的崔弦,扒著他的臂膀輕輕了過去。

    崔弦偏頭垂眸,嘴角勾起,將人放到自己膝上,輕柔地?fù)崦⑽l(fā)紅的臉頰。

    即便這場景見過多次,黃群還是選擇垂下眼睫。

    “君和,殿下醉了,我今日不能陪你喝酒賞月了。”崔弦沒有抬眼,只低頭看著膝上人。

    黃群笑笑,道:“好,你陪殿下吧,我們改日再喝!

    說罷起身出了雅室,他望向天幕。

    明月當(dāng)空,涼風(fēng)如水,漫漫長夜,只待明朝。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已是深秋。

    沈鳳翥近半年來不再晚起,而是同梁儼一起卯正起床,盡早辦完公務(wù),擠出大量時間去校場練習(xí)騎術(shù)。

    這日下午,梁儼去軍營查看新兵,路過校場,見沈鳳翥和幾個剽形大漢在策馬,不禁停下腳步,駐足良久。

    沈鳳翥穿著一襲丁香色騎裝,腰系深褐蹀躞,上面懸著香袋和玉佩,金色流蘇穗子隨著動作舞動,十分靈動。許是騎了一陣,白瓷面容上掛著汗珠,透著健康的紅暈,連帶著嘴唇都帶了血色,整個人顯得愈發(fā)明艷爽朗。

    眾人見梁儼來了,皆向他行禮,沈鳳翥猛夾了下赤玲瓏的下腹,奔到柵欄邊。

    “你怎么來了?”

    “來看你騎馬!毙纳先丝拷,梁儼笑得眼彎,“流了這么多汗,喝點水休息會兒吧。”

    “好。”

    沈鳳翥翻身下馬,讓旁邊的小兵帶赤玲瓏去吃豆餅,幾個官將見狀也跟著梁沈二人去喝水休息。

    眾人聽殿下詢問沈侯騎馬的情況,夸贊之詞止不住往外冒,沈鳳翥從小聽厭了這些夸人的車轱轆話,今日卻害臊起來。

    他騎術(shù)真不算精湛。

    沈鳳翥讓他們收斂些,眾人見沈侯這般謙虛,愈發(fā)來勁,從口吐夸贊之詞到張口溢美之詞。

    幾人說笑歇息一陣,突然瑞葉打馬前來,下了馬又是一陣狂跑。

    沈鳳翥見她儀態(tài)盡失,蹙了蹙眉,但當(dāng)著眾人還是得給她留些面子,只冷聲道:“做什么慌慌張張的?”

    瑞葉氣喘吁吁道:“二老爺身邊的大管事送信來了,說是天大的急事,讓您趕緊看。”

    二舅送來的急信?沈鳳翥連忙打開瀏覽,不過幾瞬,如玉俊顏扭曲起來。

    梁儼問道:“怎么了?”

    沈鳳翥將信紙往梁儼懷中一揣,扶住桌面喘氣。

    梁儼轉(zhuǎn)眼一看,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太子漱宮變成功,軟禁陛下于天熙臺。

    第169章 起兵 北燕南飛不思?xì)w

    沈鳳翥心里發(fā)顫, 以至于紅潤臉頰頓時變得灰白。

    梁儼見他面色不對,立刻帶他回了家中。

    進(jìn)了小院梁儼便將沈鳳翥打橫抱起,疾步走進(jìn)房里, 將他放到床上,“螺兒, 快去端杯溫水來。海月,去拿養(yǎng)榮丸。”

    兩個丫頭見沈鳳翥面色灰白,胸膛不住起伏,知道公子心疾犯了, 忙不迭地去弄水拿藥。

    梁儼將人攬在懷里, 給他撫心順氣,一邊撫摸一邊安慰:“沒事沒事,呼嚕呼嚕毛, 嚇不著。”

    此事驚急,沒在他們的意料之內(nèi),小鳳凰的計劃被這場宮變打亂, 情緒失常,在所難免。

    一顆養(yǎng)榮丸下肚,沈鳳翥才緩過來, 靠在梁儼懷中細(xì)細(xì)呼吸。

    梁儼親了親泛白的嘴唇, 上面殘留著淡淡的人參和各種草藥氣味, “鳳卿, 如今太子逼宮, 我們正好以此為由,進(jìn)京勤王。寶貝,老天都在幫我們,你怎么還嚇到了?”

    “太子向來懦弱, 怎的突然逼宮,還敢軟禁陛下?難道你不覺得蹊蹺?”沈鳳翥睜開眼,眼底滿是憂慮,“朝中沒有下達(dá)詔令,我二舅卻先送來了書信,他們會不會拿住了我二舅,以此為餌?你說會不會是陛下在試探你?”

    燕帝心思深沉,沈鳳翥不相信太子漱能扳倒陛下,生怕他們的大計已經(jīng)暴露,引得陛下猜忌試探。

    梁儼明白沈鳳翥的擔(dān)憂,“鳳卿,有時候不要假設(shè)太多,過猶不及,F(xiàn)在正是起兵的好機(jī)會,你也不必憂心有人對我口誅筆伐,機(jī)不可失,不能錯過,當(dāng)斷得斷。”

    沈鳳翥攥緊梁儼的衣擺,“可是……”

    一步錯,滿盤皆輸,他錯不起。

    只要錯一步,阿儼就會死。

    他不想輸,他想贏。

    他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取得一場勝利。

    梁儼將衣襟從玉指中解救出來,十指交纏,眼底盈著淡淡笑意:“沒事的,我?guī)煶鲇忻,名正言順地進(jìn)京勤王,就算是陛下的圈套,只要我肯鉆,到時候我示示弱,裝裝可憐,陛下也不能說我謀反,也許還會降低對我的防備心,而那些文人墨客會憐我敬我,我的名聲只會比以前更好!

    沈鳳翥垂眸不語,梁儼見狀笑道:“鳳卿先生,你教我‘實強(qiáng)而示之弱,實勇而示之怯’,如今強(qiáng)弱未分,你怎么先怯了?”

    梁儼又玩笑幾句,低頭見沈鳳翥依舊緘默不語,眼珠子直直盯著一處,便知道他陷入了深度思考,于是閉了嘴,不打擾他。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漂亮的桃花眼又靈動起來,泛著狡黠的光。

    “想好了?”梁儼像哄小孩一樣,環(huán)著沈鳳翥的腰肢輕輕搖晃。

    沈鳳翥點了下頭,勾了勾手指,梁儼附耳傾聽。

    梁儼聽罷蹙眉道:“那大舅二舅怎么辦?”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舅母和小輩們能逃出來就無妨……阿儼,做大事總是要死人的!鄙蝤P翥咬緊牙關(guān),“你答應(yīng)我,若你登上帝位,你必須追封我大舅二舅,保他們的妻子兒女一世榮華。”

    淚珠無聲淌過白皙面頰,梁儼伸手拂去,鄭重道:“鳳卿,我答應(yīng)你!

    沈鳳翥胡亂用袖子揩去頰上水痕,起身走到書案前潑墨揮毫。

    他在給大舅二舅寫信。

    大舅二舅必須留在玉京,至于舅母和表兄弟姊妹可以先以祖母病重為由,讓他們回去侍奉湯藥。

    江南富庶,是大燕稅收的重心,他與阿儼商量好了,戰(zhàn)火決不能燒到江南。只要舅母他們回了山陰,有了虞家庇護(hù),大舅二舅的血脈就能延續(xù)下去。

    沈鳳翥的信送出去半日后,朝廷來人了。

    天使攜圣旨而來,梁儼等人擺香案迎之。

    慶和四十二年十月二十八,燕帝下旨傳位太子漱。

    燕帝起旨昭告天下:

    朕受命于天,勤政愛民,萬國來朝,大燕儼儼盛世。然近來朝中奸臣作祟,穢亂宮闈,朕陷于危難,社稷岌岌。然太子漱深感天命,心懷忠孝,起兵誅奸,安定時局,可堪大任。朕年邁病弱,故傳位太子漱。

    梁儼接過第一道圣旨,接著天使又拿出第二道圣旨。

    太子漱登基,百官朝賀,改元承天,下旨州郡刺史,四方節(jié)度進(jìn)京拜見新皇。

    等天使離去,梁儼即刻下令,讓北地六州刺史到薊州議事。

    梁沈二人重新商定了計劃,雖比原定計劃提前了半年,但新皇詔令已下,若此時瞻前顧后,必然錯失起勢時機(jī)。

    沈鳳翥看著身側(cè)之人,嘴角勾起淺笑。

    阿儼哪里是傻子,明明最聰明不過了,看似是他在運(yùn)籌帷幄,可到了大事上,掌方向拿主意的還是阿儼。

    自己才是被他哄傻了。

    兩日之內(nèi),六州刺史齊聚節(jié)度使衙門,少頃,鎮(zhèn)北軍的將領(lǐng)陸續(xù)到場,大廳之內(nèi)燈火通明,侍女端茶遞水來回進(jìn)出,眾官將卻沉寂不語,氛圍緊繃至極。

    梁儼坐于最高位,環(huán)顧四周,不停扭轉(zhuǎn)左手無名指上的紫寶石戒指,見人已到齊,緩緩站起身,看向鄭繁筠。

    鄭繁筠遠(yuǎn)在幽州,不知玉京局勢,崔黃二人送了急信給他,他才得知來龍去脈。

    太子梁漱勾結(jié)禁軍,先踏平了宰相府,殺了王相,后披甲入宮殺了王昭儀和萬壽公主,將陛下軟禁于天熙臺,逼迫陛下退位。

    鄭繁筠當(dāng)即快馬加鞭趕到了薊州,沒想到正好撞上新皇的令官出城。他當(dāng)機(jī)立斷斬殺了令官,向榮王闡明真相,請他進(jìn)京勤王,救出陛下。

    “諸位,諸位——”鄭繁筠站起身朝四周拱手,“太子梁漱謀逆,將陛下囚于宮中,逼迫陛下讓位,此等逆行有違天道人倫。如今朝局不穩(wěn),奸人當(dāng)?shù),我等是大燕之臣,食大燕之祿,必得匡扶正義,鏟除奸佞,救陛下于水火,復(fù)大燕之正統(tǒng)!

    鄭繁筠見眾人頻頻點頭,一甩衣擺,爬到梁儼腳邊跪下叩首:“殿下,您乃文懷太子之子,陛下之孫,乃大燕正統(tǒng)血脈,臣求您起兵討賊,匡扶燕室江山!

    鄭繁筠心中打鼓,無論誰當(dāng)皇帝,這小榮王的地位榮華都有保障。他這一把也是在賭,賭榮王對陛下的忠心。

    鄭繁筠摸了摸腰帶,他此刻與榮王只有咫尺只隔,他身配腰帶劍,若榮王答應(yīng),那他就輔助榮王進(jìn)京,若榮王不答應(yīng)或想擁兵自立,那他就殺榮王代之,率領(lǐng)鎮(zhèn)北軍進(jìn)京勤王。

    他雖出身淮安鄭氏,但卻是旁支中的庶子,不受家族重視,生活拮據(jù),若不是陛下慧眼識珠,他何來今日榮耀顯達(dá),如今陛下被困,他豈能坐視不理,臣服太子梁漱。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事到如今,他只能這么做。

    梁儼將鄭繁筠扶起,目光中透著堅定和欣慰:“本王既是陛下之臣,也是陛下之孫,于忠于孝都不能坐視不理,如今陛下被囚,臣民不安,本王決心討伐逆賊,救陛下出囹圄,還大燕山河安寧。愿爾等忠臣良將隨本王共伐不臣!”

    鄭繁筠聞言大喜,又重重跪地:“殿下大義,臣愿赴湯蹈火,助殿下討伐逆賊!”

    眾人聞言皆跪地稱是,愿清肅奸佞,復(fù)大燕正統(tǒng)。

    次日,鄭繁筠主動請纓書寫討賊檄文,榜眼郎君情文并茂,字字珠璣,有筆掃千軍之勢,將太子梁漱謀權(quán)篡位之罪行呈于紙上,引得群情激奮。

    梁儼趁機(jī)開始大規(guī)模募兵,這些新招募的人主要是充當(dāng)后勤民夫,并不指望他們上戰(zhàn)場。

    除夕剛過,薊州城內(nèi),梁儼的軍隊已集結(jié)完畢,浩浩蕩蕩向南出發(fā),旌旗蔽日,士氣高昂。

    梁儼等人計劃先出兵南下,拿下沿途州城,再拿下金京,與新皇分庭抗禮。

    金京是前朝都城,人口眾多,經(jīng)濟(jì)繁榮,是絕佳的補(bǔ)給城池。金京與玉京一東一西,遙遙相對,再往西破了龍?zhí)蛾P(guān)便能兵臨玉京城下。

    朝中勢力盤根錯節(jié),不乏梁漱黨羽,若各州長官是新皇派則殺之,由榮王暫時任命新刺史,安撫民心。若是燕帝派,則暫留原位,聽從榮王調(diào)遣。

    北燕南飛,不過二十幾日,梁儼大軍就到了鎮(zhèn)州,沿途各州刺史都臣服梁儼聽從調(diào)遣。同時,梁儼留了心腹鎮(zhèn)守北地七州之外的州城,以防刺史倒戈。

    等到了鎮(zhèn)州,鎮(zhèn)州刺史親迎榮王,主動交出了鎮(zhèn)州兵權(quán),聽從榮王調(diào)令。

    鎮(zhèn)州崔氏作為榮王姻親,又是中部五州第一世家,自然請榮王等人下榻崔氏莊園。

    崔氏豪奢,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金玉琉璃,崔瞻熱情好客,飯食住所都安排得妥帖,眾人奔波多日難得休息輕松了一刻。

    不過休停一晚,梁儼大軍就要繼續(xù)南下。

    次日,大軍未動,玉京卻有圣旨傳到了鎮(zhèn)州。

    天使見榮王在鎮(zhèn)州大吃一驚,聽鄭繁筠解釋才松了口氣。

    “殿下,逆賊已死,陛下將其梟首示于城門,逆賊黨羽也已伏誅,陛下已重回大位,F(xiàn)在有人去了薊州傳旨,您趕緊回薊州吧!

    眾人聞言大驚,鄭繁筠喜出望外,忙問是誰扭轉(zhuǎn)乾坤,救出了陛下。

    “這奴婢也不清楚,只聽說是老祖宗握劍殺了太子,帶著一眾中官護(hù)著陛下出了天熙臺,后來崔相、黃尚書和禁軍的蕭將軍、陸郎將沖進(jìn)宮保衛(wèi)陛下,拿下了亂黨。”

    “是抱琴和君和!”鄭繁筠仰天大笑,“天佑陛下,天佑大燕!”

    玉京平定,鄭繁筠請梁儼回薊州,說他會上疏為他請功,也不枉榮王辛苦一場。

    梁沈二人聞言對視一眼,沈鳳翥旋即展笑:“當(dāng)真是天佑大燕,鄭刺史,大軍奔襲近一月,勞苦不堪,如今奸邪已除,我們在鎮(zhèn)州修整一二日再回薊州吧。”

    崔瞻看了一眼沈鳳翥,道:“侯爺所言極是,鄭兄,你也勞苦了這么久,不如在寒舍休息一日再回幽州吧!

    沈鳳翥雙眼微瞇,嘴角勾起似有似無的弧度。

    這一月鄭繁筠心力交瘁,又與大軍奔襲,早就疲憊不堪,只是吊著一口氣硬撐著而已,如今憂患已無,自然欣然答應(yīng)。

    當(dāng)晚崔家擺了大宴,眾官將在崔府仙境中開快暢飲,樂得自在,但梁沈二人滴酒未沾。

    崔瞻飲了三五盞,見兩人眼神清明,便放下了酒杯。

    第二日,榮王以酒醉身體不適為由,大軍又在鎮(zhèn)州停了一日。

    鄭繁筠見梁儼臉上雖有酒醉酡紅,但眼神清明,心里升騰起了不好的預(yù)感。

    上次他懷疑榮王不臣,派崔霽暗查,又與崔黃二人通了書信,結(jié)果雙方都說他心思太重,性子急躁,榮王最是忠順率直,不會謀反,若真覺得榮王不臣,把罪證收集全了,再上報陛下不遲,莫要急功近利。

    等罪證收集全,就來不及了。

    鄭繁筠自傲擅觀察、會識人,他總覺得這榮王是笑里藏刀,綿里藏針,扮豬吃虎,可這次他南下勤王,沒有趁機(jī)擁兵自立,堪稱忠勇。

    難懂真是自己想多了?

    鄭繁筠思忖半晌,決定再等一日,若明日榮王再不回程,那就是另有所圖。

    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半宿,鄭繁筠卻怎么都睡不著,總覺得心里毛毛的,于是起身寫了封信交給親隨。

    “你現(xiàn)在趕緊出府,等天一亮就回幽州,若我十五日內(nèi)沒有回幽州,你就把信交給崔知遺!

    交代完事,鄭繁筠心中的大石頭才落了地,躺在床不過一刻鐘便睡了過去。

    破曉之前,人睡得最熟,一個黑影悄悄翻進(jìn)了鄭繁筠的房間,一刀下去直插心臟,鄭繁筠還沒來得及呼喊便去見了閻王。

    探完鼻息,黑影才翻墻離去,飛檐走壁,身影一躍,進(jìn)了榮王的院落。

    梁沈二人見虞棠安全回來,對視一笑。

    “殿下,如今鄭刺史、李刺史已除,您準(zhǔn)備何時起兵?”

    崔瞻坐在下座,端著茶盞慢慢呷了一口。

    “崔大人莫急,那幾位天使呢?”沈鳳翥幽幽笑道。

    崔瞻放下茶盞,“侯爺放心,他們出城時便殺了。殿下,時機(jī)已到,莫要躊躇。”

    崔瞻人如其名,頗有遠(yuǎn)見,還會一些相面之術(shù)。當(dāng)年梁儼流放時,他見梁儼心性堅韌,能屈能伸,便覺得此子非池中之物,起了招徠之心。

    后來得知梁儼身份,他便覺得機(jī)會來了。

    相識于微末的情誼最是堅固,他便派了侄子崔璟去接近梁儼,想讓侄子與梁儼搭上關(guān)系。

    后來陰差陽錯,崔弦?guī)退钌狭司,他便派了崔璟和崔璇去碧瀾島,一則接近梁儼,與他為友,二則接近郡主,結(jié)成姻親。

    天上星辰照著他鎮(zhèn)州崔氏,他期望的都實現(xiàn)了,他崔家子弟成了榮王親信,還娶了郡主,成了郡主儀賓。

    榮王停兵兩日不走,昨日又與沈侯找他商談。

    都是聰明人,沈侯一張嘴,崔瞻就明白他們想做什么。

    他們想謀這天下。

    清河崔氏正是因為從龍之功,在玉京矗立兩朝,他們鎮(zhèn)州崔氏被壓在地方百余年,如今機(jī)會來了,他崔瞻若不抓住,就是天下第一蠢人。

    一拍即合,當(dāng)即就歃血為盟,籌謀殺鄭繁筠之流。

    梁儼見崔瞻躍躍欲試,看了沈鳳翥一眼,心道鳳卿又算對了。

    “崔大人,明日我便任你為鎮(zhèn)州刺史,你幫我守好中部五州,等我登基,你功列一等。”

    崔瞻聞言,當(dāng)即跪地叩首,稱呼梁儼為陛下。

    沈鳳翥輕笑道:“崔刺史,這稱呼為時尚早,等我們拿下金京,再改不遲!

    “沈侯說得是。”

    接著,崔瞻看著梁儼,眼底眉梢都盛著笑意,“殿下,我鎮(zhèn)州崔氏效忠您,如今族中已定璇兒為下任族長,此等大事也該讓他知曉,他雖不才,但也能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崔璇隨梁儼起兵,并未留在薊州,薊州現(xiàn)在由梁儇鎮(zhèn)守,梁玄真和洪文輔之。

    少頃,崔瞻讓心腹帶了崔璇來,崔璇身后跟著崔璟。

    崔瞻見到崔璟就怒從心生,厲聲道:“孽障,你來做甚,滾出去!”

    “小叔……”

    崔瞻猛地偏過頭,心想殿下和沈侯在此,不能讓他們看崔家的笑話,于是咬了咬牙,看向崔璇,道:“璇兒,請這位將軍離開!

    “小叔,您深夜找我,肯定是出了大事,玉光在我院中休息,他也是擔(dān)心家里才……”

    “閉嘴!他已經(jīng)被逐出家門,不知廉恥的東西怎配有白玉八瓣蓮——”

    梁儼見他們劍拔弩張,趕緊出言調(diào)和,只說崔璟是他的心腹,如今共謀大計,他也要在場,望崔公暫時摒棄恩怨,勠力同心。

    崔瞻咽下怨氣,拱手稱是。

    璇璟二人聽梁儼欲舉兵謀反,心中雖然吃驚,但更多的是激動,又見家族已經(jīng)決定襄助梁儼,自然聽從家族之命,追隨梁儼。

    璇璟二人,心中亦有所謀,一為鎮(zhèn)州崔氏榮耀,二為私利。

    崔璟為封侯,不靠崔家自己也能榮耀顯達(dá),腰纏萬貫,保護(hù)所愛之人,為他提供更好的生活。

    崔璇為妻兒,若兄長能登帝位,微音便是長公主,元平元安的靠山是天下之主,他的妻兒后代高枕無憂矣。

    謀定,天亮之后,鄭繁筠和鎮(zhèn)州刺史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

    梁儼稱兩人被天使所害,那幾位天使是所派,為了阻止他南下勤王,來鎮(zhèn)州假傳圣旨,燕帝依舊被困宮中,陷于水火。

    天使傳旨時除開梁沈二人,只有六位高級官將在,除了鄭繁筠和鎮(zhèn)州刺史,剩下的都是從薊州來的人。

    薊州來的都是梁儼親信,從幽州剿瓦山就跟著他,譬如鐘旺、衛(wèi)小蟲。

    下令之后,梁儼將謀反之事告訴了四人,看他們的態(tài)度。

    若反,那便高官厚祿;若不反,那便一劍穿喉。

    這是鳳卿與他早就商議好的。

    計劃趕不上變化,梁沈二人也沒想到燕帝能扳倒太子梁漱,重登寶座,如今沒了勤王的理由,又到了鎮(zhèn)州,他們進(jìn)退維谷。

    若回了薊州,燕帝因為梁儼的假忠心,也許會立即召他回京。

    回了玉京,兵權(quán)就交出去了。

    既如此,只能繼續(xù)南下西進(jìn),一鼓作氣。

    如今因為信息差,他還算名正言順,最遲打到金京,他的勤王謊言就會被戳破。

    不過到那時也由不得那些兵將了。

    此舉雖然狡詐,但也確實拿捏住了人性。

    跟著他繼續(xù)反,也許還能搏個封妻蔭子,若不跟著他反,臨陣倒戈,他們身上已經(jīng)烙下了叛軍的印子,即便他敗了,他們也終生晉升無望,甚至還會被燕帝剿殺。

    四人聞言靜了半晌,最后鐘旺帶頭跪下,說愿追隨梁儼。

    “旺哥!”

    鐘旺抿了抿唇,道:“啥都別說了凌虛,我想了想,你若做皇帝,也許這大燕真能河清海晏,百姓安居樂業(yè),路不拾遺!

    衛(wèi)小蟲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沈鳳翥,道:“殿下,旺哥說得對,俺相信你的為人,俺也舍命陪回君子!”

    剩下兩人也說出了同樣的話。

    梁沈二人對這番話都不意外,倒是旁邊的崔瞻大吃一驚。

    這榮王竟這般得人心?

    他心中千轉(zhuǎn)百繞,看著梁儼英氣勃發(fā)的年輕面龐,不禁揚(yáng)起唇角。

    看來他選對了人,丞相之位非他莫屬。

    大計已定,梁儼率軍南下,崔瞻奉命鎮(zhèn)守中部五州,臨行前他送了梁儼一匹西疆寶馬。

    “哇——”梁儼看著油光水滑的高大駿馬,眼珠子都快驚出來了,“崔大人,這樣的寶馬價值千金,且?guī)啄甓茧y得一匹,你舍得送我?”

    乖乖,崔家真是有錢,這樣的寶馬他都不舍得買一匹給自己,崔瞻說送就送!

    崔瞻笑笑,“此馬名喚驚雷,寶馬配英雄,普天之下除了您,再沒有人能騎他!

    這話聽著順耳,加之那黑黝黝的大馬實在漂亮威武,梁儼立刻舍了自己的大白馬,騎上了驚雷。

    驚雷被崔瞻買來調(diào)教了半年,但名馬性烈,輕易不服人,梁儼磨合了好一陣,它才肯老實上路。

    大軍繼續(xù)南下,此時已近春末,田里青苗連片,梁儼下令不許士兵踐踏青苗,可仍有兵將為了貪圖便宜,或沒有注意,時不時就會踐踏春苗,農(nóng)戶見了也不敢索賠,只痛哭流涕,哀怨連連。

    梁儼對此嚴(yán)懲罰俸,但收效甚微。

    最后被梁儼封為軍正的沈鳳翥下了嚴(yán)令——大小兵將再踐踏青苗者,并皆斬首。

    沈鳳翥朝傳令官厲聲道:“去傳令,本侯說到做到,絕不徇私!

    傳令官站在麥田邊,咽了口唾沫,點頭如搗蒜。

    這長平侯在軍中十分出名,出了名的兇惡,人稱紫衣羅剎,罰起人來,絕不手軟。

    “誒,驚雷——”

    一陣人喊馬嘶,驚雷帶著梁儼奔到了麥田里,馬蹄亂踏,一片挺拔青苗瞬間被壓彎了腰。

    沈鳳翥瞇眼看向麥田里的一人一馬,抽出腰間長劍,朝田里走去。

    “侯,侯爺——”

    眾人見狀皆大驚,伸手阻攔。

    傳令官被嚇破了膽,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天爺呀,侯爺要殺殿下啦!

    第170章 謀算 各懷心思

    梁儼使盡渾身解數(shù)才將驚雷穩(wěn)住, 卻見沈鳳翥提劍朝他走來。

    這是要謀殺親夫?

    “鳳卿,鳳卿——”梁儼見那劍劈來,下意識往旁邊躲。

    “阿儼, 別動。”

    話音剛落,梁儼仿佛中了定身咒, 閉著眼睛接受沈判官的懲罰。

    利刃挑開發(fā)冠,一頭烏發(fā)隨風(fēng)搖曳。

    “俯身。”

    梁儼慢慢睜開眼睛,握緊韁繩乖乖俯下身子。

    視線交纏,風(fēng)飛發(fā)舞, 劍繞青絲, 沈鳳翥割下兩指寬的發(fā)絲,扯下環(huán)佩絲絳將發(fā)絲系成了一束。

    傳令官見沈侯揮劍,嚇得差點尿褲子, 又見沈侯只是割了殿下的頭發(fā),扒著身邊兵士的腿兒勉強(qiáng)站了起來。

    沈侯朝他招手,他小心翼翼地躲開青苗, 踮腳走到沈侯眼前,低眉順眼,不敢直視。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殿下本該一視同仁, 而今殿下身為軍帥, 不能以死正法, 故割發(fā)代首, 以刑示眾!鄙蝤P翥將那束烏發(fā)遞給傳令官,“你,拿著殿下的頭發(fā),傳閱眾人, 若再有踏苗者,頭若此發(fā)!

    傳令官領(lǐng)命,紫衣羅剎劍挑榮王的故事傳遍鎮(zhèn)北軍,自此軍紀(jì)愈發(fā)肅然,再不敢越沈軍正這座雷池半步。

    梁儼見沈鳳翥語氣冷肅,但看向自己的眼神卻帶著笑意,便知曉他是拿自己做戲,好警示麾下兵將。

    等回到大道上,梁儼彎腰拱手向沈鳳翥請罪,說沈侯嚴(yán)正,乃軍正典范,自己身為一軍主帥,更應(yīng)遵紀(jì)守制,以后還望軍正多加監(jiān)督鞭策。

    沈鳳翥嘴角微彎,欣然受禮,又讓梁儼垂首,他重新給梁儼梳發(fā)戴冠。

    旁邊官將見狀,越發(fā)覺得兩人兄友弟恭,通情達(dá)理,實乃兄弟和上下典范,無不暗中感嘆。

    禁踏令之后,大軍又走了兩日,即將進(jìn)入晉州地界。

    梁沈二人商定的計劃大致分為三步:

    第一,保住北地大本營,保證糧食和人馬補(bǔ)給。第二,盡快破壞和占領(lǐng)玉京的補(bǔ)給線,讓燕帝無法在財政上支持這場戰(zhàn)爭。第三,先占金京后攻玉京,速戰(zhàn)速決,瓦解燕帝的指揮中樞。

    而實現(xiàn)上述的前提是拿下晉州。

    晉州于中部五州之南,晉州有一高山名遮日山,隔斷中部五州和南邊州縣。過遮日山一路北上到北地,是寬闊平原,偶有起伏小丘。

    平原是好糧倉,但無遮蔽,容易攻陷,所以這晉州城也是兵家必爭之地。

    “鳳卿,我們快到了,你說那信送到玉京沒?”

    “應(yīng)該送到了!鄙蝤P翥望著巍峨高山,聞聲側(cè)臉看向梁儼,“否則飛鷹營早就送信來了!

    殺了鄭繁筠之后,他們從鄭繁筠身上搜出了刺史印信。沈鳳翥會模仿字跡,他曾在節(jié)度使府看過多封鄭繁筠寫給梁儼的請示文書,模仿鄭繁筠的筆跡寫一篇請功文書不算難。

    在旁人看來沈侯模仿的筆跡沒有十成像,也有九成像,加上獨一無二的印信,肯定能以假亂真。

    梁儼聞言笑道:“也是,想來陛下看了信,心也就寬了,這會兒正在天熙臺傻樂呢!

    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如梁儼所料,重掌大權(quán)的燕帝此時正在天熙臺宴請他的功臣們,除了臣子還有不少宦官坐于席下。

    此次救駕,朱道祥的干兒子干孫子們立了大功,替燕帝給宮外的崔弦黃群傳遞消息,跟著朱道祥一起殺太子護(hù)燕帝出天熙臺,一如當(dāng)年在西疆時朱道祥舍命救燕帝。

    危難之際,這些宦官閹人竟比兒子可靠,燕帝心中五味雜陳,殺了太子梁漱之后,他大賞了救駕的十幾個宦官,官至三品,朱道祥幾十年前拒絕的爵位這次燕帝再不許他拒絕,直接封他為忠勇伯。

    朱道祥領(lǐng)了爵位,燕帝還賜了他一座在榮華街的宅子,讓他頤養(yǎng)天年,朱道祥卻拒絕了,說他無妻無子,也習(xí)慣沐浴帝王龍氣,依舊留在燕帝身邊伺候。

    經(jīng)過此次危機(jī),除了崔黃鄭和宦官,燕帝還發(fā)掘了幾個可信可靠之人——榮王、蕭勉、豐羽書和陸敬宣。

    他收到了鄭繁筠的請功書信,說榮王孝順勇猛,聽說他被囚于宮中,立刻就跟著鄭繁筠南下勤王,沒有絲毫猶豫,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陸敬宣統(tǒng)帥金吾衛(wèi),一直在與梁漱亂黨搏殺,金吾衛(wèi)如今幾乎死絕,只剩百余人。

    榮王是他親孫,陸敬宣是他外孫,兒子個個心懷鬼胎不中用,倒是這兩個孫輩可堪大用。

    至于蕭勉和豐羽書,一個外戚,一個勛貴,身在太子黨麾下卻出淤泥而不染,沒有同流合污,反倒殺了頂頭上司,搏殺進(jìn)宮護(hù)駕。

    他授于天命,有忠臣良將,誰都奪不走他的皇位。

    如今玉京安定,肅清梁漱亂黨后燕帝并沒有再立儲君,也沒了立儲君的心思。

    他要千秋萬載坐于這龍椅之上。

    與此同時,鎮(zhèn)北大軍抵達(dá)晉州城前,守門將領(lǐng)見軍隊臨城,忙問是何方人馬,聽是榮王的鎮(zhèn)北軍進(jìn)京勤王,慌忙去通報了晉州刺史蕭敷。

    晉州眾官聽聞,心下驚駭——如今太子漱被梟首,燕帝重回帝位后立刻就下了詔令,榮王怎的沒回薊州?

    使君大人的侄子救駕有功,如今是陛下眼前的紅人,蕭家早就送了信來晉州,說蕭家如今圣寵正盛,使君大人明年就能高升回玉京。

    榮王在撒謊!

    “使君,榮王這是在趁亂謀反!”晉州長史道,“咱們的團(tuán)練兵大多在城外,城內(nèi)兵力不足,我們現(xiàn)下該如何應(yīng)對鎮(zhèn)北強(qiáng)兵?”

    鎮(zhèn)北軍那可是滅渤海,收北離的虎狼之師,晉州地處中部,沒有設(shè)立節(jié)度使,能用的只有晉州團(tuán)練和城中青壯。

    眾官又驚又怕,他們可受不住鎮(zhèn)北鐵蹄。

    蕭敷沉吟片刻,笑道:“爾等隨我去迎接榮王殿下,對了王司馬,喊上你家的人,這榮王身上還留著你們王家的血呢!

    “蕭敷,你這是要降?”沉默良久的晉州別駕冷聲問道。

    “您誤會了!笔挿罂聪騽e駕,微微一笑,“榮王既能抵達(dá)晉州,說明他已經(jīng)收服晉州以北的州縣,我不信北邊的官吏都是蠢笨祿蠹,沒有一個往南邊傳信,他們要么是被榮王蒙蔽,要么就是被殺了。榮王兵強(qiáng)馬壯,晉州人馬不足,我們何必與他硬碰硬,使晉州城生靈涂炭,不如暫時裝聾作啞,絆住榮王,同時向玉京和南邊各州傳信,到時候陛下必會派大軍鎮(zhèn)壓榮王。”

    眾人聞言皆稱是,隨蕭敷出城迎接榮王。

    與此同時,崔知遺收到了鄭繁筠心腹送來的書信,展開看完,登時眉頭緊蹙。

    被鄭繁筠猜對了,榮王居心叵測,意圖謀反。

    鄭繁筠沒有音信,想來已被滅口。思及此,崔知遺叫來親隨,“派人去薊州請郡主,就說老夫人得了幾盆好牡丹,請郡主到幽州小住幾日賞花!

    崔知遺吩咐完下人,屏退服侍的婢妾,陷入沉思。

    鄭繁筠在信中讓他殺去薊州,先滅郡王郡主,再奪下節(jié)度使衙門,端了榮王的大本營,到時候陛下會重賞幽州崔氏。

    鄭繁筠的話令他心動,功賞和忠君美名他幽州崔氏都想要,可是從龍之功的誘惑也不可小覷。

    若榮王坐上那個位置,那他幽州崔氏就不必被清河崔氏踩在腳下,死死困在北地,不得動彈。

    崔知遺難以抉擇,須得商議權(quán)衡幾日,于是他選擇先抓個人質(zhì)在手里,進(jìn)可攻退可守。

    玉京城內(nèi),崔弦和黃群兩人卻沒有崔知遺那般悠閑。

    他們已經(jīng)近一月沒有收到鄭繁筠的書信了。

    三人相交二十幾年,無論是誰外任做官,那半月一封的書信從未斷過,就連榮王南下勤王鄭繁筠都寫了書信給他們,鄭繁筠給他們的書信比給中書省的折子還早到兩日。

    算算日子,鄭繁筠應(yīng)該回了幽州,他們深知彼此的脾性,鄭繁筠愛邀功夸耀,如今連榮王的請功折子都到了數(shù)日,好友卻連一封向他們夸耀功績的書信都沒寄來。

    崔黃兩人惴惴不安,崔弦托朱道祥把鄭繁筠給燕帝的請功折子送了出來,一看便發(fā)現(xiàn)了問題。

    鄭母的閨名含“嘉”字,鄭母在鄭繁筠幼年就去世了。鄭繁筠敬愛母親,為避母諱,他寫詩作賦,公文奏疏都避免使用“嘉”字,會用其他詞字替代。

    而這本請功折子不過三百余字,“嘉”字卻用了兩次,就算有刺史印,字跡與行文風(fēng)格也與鄭繁筠相似,但絕不是鄭繁筠所書。

    “不好——”

    崔弦頓時明了,心中警鈴大作,立即打馬去了黃群府邸,兩人商議片刻便進(jìn)宮了。

    崔弦躬身行禮,沉聲道:“陛下,榮王不臣,青竹只怕兇多吉少…臣斗膽猜測,榮王現(xiàn)在沒有回薊州,而是繼續(xù)南下,恐怕早已招徠了許多叛臣,占了數(shù)座城池,還請陛下速速出兵鎮(zhèn)壓!

    燕帝聞言大怒。

    他才對榮王放下戒心,準(zhǔn)備明年將他調(diào)回玉京,給予他無上榮耀尊崇,沒想到這孫子狼子野心,欺上瞞下,意圖謀反。

    燕帝當(dāng)即傳召百官商議,眾臣聞言皆驚,他們也沒料到前幾日南下勤王的榮王竟然也反了,一時議論紛紛。

    燕帝詢問百官,百官皆道派大軍猛將鎮(zhèn)殺榮王,燕帝又假意詢問誰愿前往,實則心里早就有了人選。

    燕帝下令,即刻傳西疆節(jié)度使淳于青若、西北涼朔節(jié)度使陸煉回京,兩人職務(wù)暫由節(jié)度副使接替,陸煉兼任禁軍統(tǒng)帥,拱衛(wèi)皇城,淳于青若與蕭勉率軍東進(jìn),鎮(zhèn)殺反賊。

    崔弦聞言勾唇,陛下把心腹和悍將都用上了,榮王啊榮王,你必敗無疑。

    眾臣聽聞是淳于將軍前去討伐逆賊,心道此戰(zhàn)穩(wěn)操勝券,這場戰(zhàn)爭很快就能結(jié)束。

    百官退散,燕帝獨留崔黃二人秘議。

    “崔卿,你崔氏是我大燕之肱骨,幽州崔氏雄踞北地,該如何做不需朕多言吧!

    崔弦挑眉,拱手稱是,出了宮后他便寫了書信讓心腹喬裝打扮,八百里加急趕往幽州,將信交給崔知遺。

    幽州崔府內(nèi),梁希音已經(jīng)住了小半月了,該賞的花都賞盡了,結(jié)果崔老夫人卻讓她再多住些日子,說她在海外尋了個名醫(yī)幫她調(diào)養(yǎng)個把月,保準(zhǔn)明年就能生個大胖小子。

    她每次與崔霽行房后都會喝避子湯,或者崔霽不會將元陽留在她體內(nèi),哪里生得出來孩子。

    不過這事不能讓崔老夫人知曉,她只好繼續(xù)留在崔府調(diào)養(yǎng)身子。

    這日,梁希音和崔霽睡了中覺起來,準(zhǔn)備去城外游船,剛換好衣裳崔雱就派人來請崔霽去書房。

    崔霽斷然拒絕,說今日不得空,有事明日再找他。

    梁希音笑道:“堂兄找你許是有要緊事,你先去,我再打扮打扮,等你回來了我們再出門!

    “他能有什么事,我懶得搭理他!贝揿V語氣冷淡,順手拿起妝臺上的黛筆,細(xì)細(xì)給梁希音描眉。

    梁希音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撒嬌道:“哎呀你去嘛,因為我和素素你與崔雱堂兄鬧得不愉快,夫君,我不想你因為我在家里被別人說嘴,而且現(xiàn)在素素懷了孩子,你還是給他個臺階下吧,就看在我和那孩子的份兒上!

    因為妻子搽了妝粉和口脂,崔霽忍住了低頭親吻,只抿唇輕笑,“你這般為我著想,我自然聽你的。你先坐著喝杯茶,我馬上就回來。”

    等崔霽走后,梁希音便讓小蓮把每日燉的補(bǔ)品送一盅給素素。

    這跑腿的差事本來輪不到貼身大丫鬟,可小蓮是個閑不住的,最喜歡到處串門子聊閑天,因是郡主的大丫鬟,加上小蓮性子爽朗,這崔府大房的丫頭一多半都與她玩得好。

    等了大半日,崔霽和小蓮都沒回來,倒是崔霽的貼身隨從回來說老爺臨時找少爺說話,今日不能陪郡主出門了。

    一聽是崔知遺找崔霽,梁希音嘆了口氣,今日的游玩計劃算是泡湯了,可惜了好天氣。

    等到傍晚崔霽回來,兩人用了晚飯,小蓮還沒回來,崔霽見郡主最習(xí)慣的丫頭不在,便問去哪里了,得知是出去閑玩,頓時冷起了臉。

    梁希音笑道:“哎呀小蓮就這么個性子,雖然愛玩,但她做事極其妥帖穩(wěn)當(dāng)!

    “她固然好,但也太放肆了。哪里有讓主子空等,奴婢卻跑去玩樂的道理?”崔霽搖了搖頭,“希音,我知道你寬厚,但你也太縱著她了,以至于她無法無天。她是榮王殿下給你的丫頭,我不便說她,只是你以后不能再這般縱著她了。”

    “好好好,等她回來,我說她!绷合R衾^崔霽的手,笑得溫柔,“夫君別生氣了,今日家公找你做甚,有沒有挨訓(xùn)?”

    崔霽心下一緊,面不改色道:“不過是說些家中庶務(wù),讓我去過過目!

    等到了一更,崔霽照舊去沐浴,這時小蓮才回來,直奔郡主寢房。

    “小蓮,以后別在外面玩太久……”

    話音未落,梁希音被小蓮拽到里間,她見小蓮臉頰顫抖,一臉驚惶,便問怎么了。

    “殿下…崔家要殺你們!”

    “殺誰?”

    “他們要殺你,還要去薊州殺大郡主,小郡主和小郡王!

    “什么——”梁希音大駭。

    “噓——”小蓮顫抖著手臂捂住郡主的嘴,“郡主你聽我說……”

    下午小蓮給素素送補(bǔ)品,見她手腳浮腫得厲害便幫她按摩消腫,好讓她舒服些。等按摩完出了房門,崔雱帶著一眾崔氏子弟回來了。

    小蓮看到崔雱就煩,更不想給他行禮問安便躲到了柱子后面,沒想到隱隱約約聽到他們在談?wù)摌s王和幾位郡主。

    她以為是崔家子弟在編排他們節(jié)度使府的人,便踮著腳貓到房外偷聽,準(zhǔn)備回去跟梁希音告狀,沒想到聽到了驚天密謀。

    她嚇得腿軟,又怕臉色不對在路上漏了餡兒,便回了素素房中,等不那么害怕了才回來。

    梁希音聽完捏緊了拳頭,“小蓮,這事你先別聲張,不能讓第三個人知曉,咱們明天就回薊州!

    “明天就回去?那…會不會太明顯了……”

    梁希音沉默半晌又問,“那些人里面有沒有崔儀賓?”

    小蓮急得眼珠子直骨碌轉(zhuǎn),“我…沒注意,我當(dāng)時被嚇住了,只顧著聽了,沒注意是誰在說?ぶ鳎衣犇窃掝^,他們就快要動手了,咱們怎么辦,咱們在內(nèi)院,手里只有小丫頭和婆子,打也打不過,要不咱們想法子給大郡主……”

    “別怕,我來想辦法,你只當(dāng)不知道這事,表現(xiàn)得自然些,特別是在崔儀賓面前!

    小蓮連忙點頭,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

    梁希音趕緊讓小蓮站起來,然后開始責(zé)罵她晚歸,不守規(guī)矩,小蓮心領(lǐng)神會,哭著解釋說在花園子里見了幾只蝴蝶,想抓來給郡主瞧,這才回來晚了。

    崔霽進(jìn)門就看到了哭哭啼啼,一臉驚惶的小蓮。

    他默默聽了一會兒,心道這丫頭晚歸也是為了希音,勉強(qiáng)算是個忠仆。

    次日,兩人出城游船賞景,梁希音說在崔家喝了這陣子苦藥,又許久沒見到大壯小實,心里十分想念,便說明日回薊州。

    “委屈你了,只是…我祖母……希音,等喝完這程藥,調(diào)養(yǎng)好了身子咱們再回薊州吧!

    梁希音靠在崔霽肩上撒嬌,“還要喝啊,夫君,你陪我回去吧,我不想喝那苦藥了。你知道的,祖母待我好,我也不能駁她老人家的面子。”

    “我都明白,可是希音,我也想要我們的孩子,這次是我祖母重金求來的海上方,對你身子有益,那方子熬制方法繁瑣,有的藥材節(jié)度使府也沒有,再等十日,喝完這一程,我就陪你回薊州!

    梁希音嘟了嘟嘴,埋到崔霽懷里,“好吧,那我要吃白云糕,要福壽巷旁邊那家點心鋪的,小蓮,去幫我買糕,我現(xiàn)在就要吃,啊,我還要喝西街那家飲子店的蓮子水。”

    崔霽笑笑,將妻子摟緊了些,輕聲吩咐小蓮去買東西。

    小蓮看了一眼郡主,抿緊了唇,連忙搭了小舟到了岸上。

    晚上,等崔霽去沐浴,小蓮端著兩碗安神湯進(jìn)了寢房,關(guān)上房門,小蓮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梁希音冷臉將瓶里的白粉倒入其中一碗。

    “郡主,少放點,這個效力大。”

    梁希音聞聲停手,放下瓷瓶,用勺子輕輕攪動,“行了,你回房準(zhǔn)備明日要用的東西吧!

    等小蓮離開,崔霽洗完澡回房,梁希音笑吟吟地喚他喝安神湯。

    崔霽先將梁希音的那碗吹涼,一勺勺喂她喝了然后才端起自己那碗一飲而盡。

    崔梁二人年輕恩愛,房事頻繁,除了梁希音癸水那幾日,幾乎是隔一日便要行房,今晚崔霽卻一反常態(tài),剛沾上枕頭就抱著妻子沉沉睡去。

    梁希音眷戀地蹭了蹭崔霽的頸窩,緊緊勒住他的腰,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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