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聽到溫濯翻身的聲音, 沉疏慌忙把劍穗給塞回了他的衣袍里,重新扔到小架上。
發(fā)現(xiàn)溫濯沒醒后,沉疏才稍稍松了口氣,他爬回被褥里,盯著溫濯睡著的臉看。
看了一會兒, 沉疏的神色就變得有些復雜。
為什么溫濯會撿到這枚劍穗?
他記得那時候分明用術(shù)法把溫濯給捆在白玉京里了,劍穗是被扔在外面燒掉的,等自己回去的時候, 連灰都不剩了。
難道是有人撲滅了火, 把劍穗撿起來交給溫濯了?
太清山現(xiàn)有的修士除了溫濯以外,就只剩下一個池辛了, 這人被他打昏了綁在天樞閣,算來應該已經(jīng)綁了大半年了。
他逃出來了?
或者, 還有一種可能。
沉疏都快為這個念頭感到匪夷所思了。
難不成……溫濯一直在裝?
沉疏往被子里埋了埋,這里還殘存著曖昧不清的氣息,觸碰到就叫人害羞,但也很令人安心。
溫濯呼吸得很輕,幾乎像是屏著氣息,讓沉疏懷疑他根本就沒有睡著。
他聽著溫濯的呼吸,心緒像個笨手笨腳的孩子,蒙著眼睛到處亂撞,他忽然想不明白這段和溫濯獨處的日子,也有點看不懂溫濯這個人了。
為什么這枚劍穗會在溫濯手里?
他既然不喜歡自己,又為什么要偷偷把它收起來,不與人言說呢?
還是說……
沉疏越想越亂,心中愈發(fā)迷惘不解,他抵開溫濯的手臂, 鉆到了他的懷抱里。
還是說,溫濯對自己……
其實也有情意呢?
沉疏忍不住蹭了蹭溫濯的臉,把溫濯給蹭醒了。
“師尊,”他聲音悶悶的,“抱抱我。”
溫濯半夢半醒地“嗯”了一聲,環(huán)住了沉疏的背脊,低聲道:“小滿,睡不著嗎?”
沉疏臉上燒燙著,小聲說:“想你了,睡不著。”
溫濯的意識尚不清明,但聽見沉疏說睡不著,就還是輕拍了拍他的背脊,哄著他睡。
得到了這樣的關照之后,沉疏才慢慢平靜了心情。
他想要的一點都不多。
哪怕是師徒情誼,有一些也是好的,他沒有安全感,能依靠的只有溫濯一個人,忍受不了他的離開。
所以他才會關著溫濯,不放他走,也不讓他獨辭人世,反正就是不能走。
沉疏以為,溫濯如今這么聽話,是自己的手段成功了,可看到這枚劍穗,他的心思又開始動搖起來。
也許他留在自己身邊,是因為他愿意呢?
也許是因為不舍、愧疚,或者一點點……
就一點點的喜歡。
沉疏抱緊了溫濯,埋在他頸側(cè),小心地咬了咬溫濯,咬得很輕,連一點齒痕都沒有,反倒是像個柔和的親吻。
這是他表達喜歡的方式。
沉疏一沾床就困,加上溫濯一直在哄他睡覺,搞得他一時間忘了自己還要出門,不知不覺就開始呼呼大睡。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沉疏醒來的時候,溫濯已經(jīng)不在床榻上了,他心下一驚,往身上摸了摸,想起自己把劍穗塞回溫濯衣服里后,這才松了口氣。
好險好險,昨天居然直接睡著了,實在太大意了!
現(xiàn)在回現(xiàn)代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他得搞清楚,溫濯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要是他真的喜歡自己,那還關什么禁閉,搞什么綁架,直接帶著他走不就好了?
沉疏飛快地穿好衣袍,又飛快地簡單洗漱了一下,竄到大殿中,溫濯果真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正看著手里的一卷書。
沉疏悄無聲息地湊到溫濯跟前,低頭看了看溫濯手里的書。
然而這一眼,把沉疏的晨困都給嚇清醒了。
居然是沉疏偷偷藏的那本春宮……
沉疏頓時臉一紅,拍走溫濯手里的書,一個術(shù)法就把它給燒了,生氣地看著溫濯。
“你拿我書做什么?”
“這是你放在書房的,”溫濯溫柔地看著他,“我想看看。”
沉疏問:“你看了要干什么?”
溫濯淡然道:“學一學。”
“還想像上次那樣,在床上得勢?”沉疏挑了挑眉,說,“沒門,師尊,你的靈核被我封禁,再怎么努力都沒用,你要被我壓一輩子的。”
溫濯攙起臉,似笑非笑地看著沉疏。
“一輩子?”
沉疏不覺得這句話有什么問題,點了點頭,認真道:“對啊,一輩子,你反抗一輩子,我就關你一輩子。”
溫濯聽了更是高興,自然地牽起沉疏的手,放在掌心摩挲了兩下,道:“那你這一輩子,除了與我糾纏,就沒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了?”
“有。”
沉疏拿指尖勾了勾溫濯的手心,跟他的手搭在一起,彼此觸碰。
“我要把太清山拱手讓給妖族,帶著沉未濟的靈核離開岐州,永遠不再回來。”
說到這里,沉疏總算是把話題扯到自己想問的那個問題上了。
“你……怎么想的?”
他想知道,溫濯愿不愿意跟他走。
溫濯的動作頓了頓,問道:“你要離開這里?”
沉疏說:“是啊,我跟你說過吧,我要回家。”
如果溫濯對他有情意,應該會愿意跟著他一起走,他問這句話,就是要探探溫濯的想法。
要是溫濯回答“我跟你一起走”,那就多半是喜歡他了。
但沉疏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這樣很強人所難。
他把“家”說得這么模糊不清,要是溫濯誤以為沈疏的故鄉(xiāng)是岐州的什么好地方,稀里糊涂就跟自己走了,結(jié)果到了現(xiàn)代大失所望,融入不了現(xiàn)代生活,每天都不開心,那該怎么辦?
至少得讓溫濯有知情權(quán)。
于是沉疏又開始明里暗里地提醒溫濯:“我的家在很遠的地方,遠到你在這里根本望不見,這一點你得知道。”
溫濯似乎完全意會錯了他的意思。
在他眼中,沉疏句句聲聲說著“要走”“要離開”,好像自己某天一醒來,沉疏就會突然從這個世上消失,讓他再也尋不到蹤跡。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溫濯的神色變得有些僵硬,握住沉疏的手不再動了,半天都不說話。
“溫云舟?”沉疏有點急了,捏了捏溫濯的手心,“你怎么不說話?你到底有什么看法?”
溫濯這才慢慢回過神來,重新仰頭望著沉疏,眼底泛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你很想離開嗎?”
沉疏理所當然道:“這里有什么好?人要殺我,妖要殺我,神也要殺我。”
沉疏思索了會兒,覺得自己還是得跟溫濯科普一下現(xiàn)代的好處,比如有什么科技,有多便利,有多干凈。
他搭住溫濯的肩,道:“聽我與你說。”
他絮絮叨叨講了很多,至少對于古代人而言,完全是天馬行空的事情。
沉疏極力地想打動溫濯,讓他盡量少一點兒對異世界的恐懼,這樣他把溫濯帶回現(xiàn)代的時候,他也不至于驚慌失措。
就像自己剛穿越到古代時那樣,他可以慢慢帶溫濯熟悉那里的一切。
“大概就是這樣,”沉疏講得口干舌燥,親了一下溫濯,隨后說,“怎么樣,是不是心馳神往?”
“想走,那就走吧,”溫濯的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你可以試試看。”
沉疏聽到這句話,心都涼了半截。
那就是不愿意跟他私奔了。
沉疏的狐貍耳朵瞬間耷拉下來,肉眼可見地開始難過。
看來真的是他自作多情了。
溫濯根本就不喜歡自己,那枚劍穗估計也是下人撿到后隨手遞給溫濯的,他本人都忘了自己袖子里還藏了這么一件垃圾。
沉疏失落地說:“我知道了,我先出去一趟。”
他鼻子酸酸的,忍不住又想哭。
可到底是溫濯在面前,他還是強行忍耐住了,他把溫濯的手重新捆好,一個人推開白玉京的殿門,走了出去。
風吹在臉上都是涼的。
沉疏剛走出門,眼淚就止不住地滑落下來,跟串珠子似的越淌越多,打濕了自己的衣袍,他召來參商劍,御劍飛行到半空。
不知道為什么,跟溫濯待久了,自己就總是會這樣情緒崩潰。
他刻意注入了相當強勁的靈力,好讓劍能飛得更快一點,把臉上的淚珠給吹干凈。
為什么他總是對溫濯抱有那么多不應該的期望?人家都要殺自己了,怎么可能會有那么多惻隱之心?
不行,去打一頓池辛出出氣吧。
說不定這劍穗就是他撿來偷偷拿給溫濯的,這倆人沒準早就串通,謀劃好了要拿下自己。
沉疏干脆決定亂發(fā)火。
他催動參商劍,直接就往天樞閣的方向飛了過去,一點小傷心都化成了壞心思。
沒多久,劍停穩(wěn)到禁制前。
沉疏縱身躍下,甫一落地,就依稀覺察到了一絲異狀。
他的五感很敏銳,不多片刻就察覺到空氣里彌漫著幾絲血腥味,混著人的嘶聲喘息,和一點點血砸入地面的聲音。
誰受傷了?
沉疏微微皺眉,抬手解開禁制。
透明的靈力場剛剛消失,一把掛著銀鈴的劍頃刻就架到了沉疏的脖頸上,一道身影閃動到他背后。
沉疏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池辛的劍。
他沒立刻動作,平靜地說:“師哥,我難得來探望你,刀劍相向不好吧?”
聽到沉疏的聲音,身后的人明顯地一愣,隨后只聽“噗通”一聲,人和劍就雙雙摔落在地。
沉疏心下一驚,回頭看去,地上躺了個被血淋透的人,他半邊的身體俱是血肉模糊,看上去剛經(jīng)歷一場惡戰(zhàn),慘不忍睹。
沉疏看了好幾眼,才勉強辨認出這人,的確是池辛。
池辛摔倒在地,又吃力地想爬起身,他仰頭望著沉疏,眼底泛著深重的絕望和恐懼,幾乎用盡了力氣才上前摸住沉疏的靴子,手指留下幾道血痕。
沉疏的眉間微蹙,俯身看著他。
“你怎么了?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這個人試圖說些什么,可一張口,鮮血就從喉嚨里噴涌出來,好像要刻意堵住他的話語。
“師……”
沙啞的聲音傳入沉疏的耳朵里,叫他心中隱隱不安起來,一股惡寒直接從足底爬升,叫他頭皮發(fā)麻。
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師尊還在……還在這里……”
“你……快逃。”
第52章
沉疏趕緊扶住池辛的肩, 手掐咒訣,迅速給他用了一個治療的法術(shù),又從襟口摸了一瓶藥出來給池辛喂上。
“師尊怎么了?”做完這些,他就急聲問道,“你方才說師尊在這里怎么樣了?”
池辛又咳出一口血,把沉疏給他倒的藥全給吐出來了,他顫著手扶住沉疏的肩,啞聲道:“你……你別管我了,你快點走,等他找到你就來不及了!”
沉疏又是心焦又是一頭霧水,問道:“等誰找到我, 把話說清楚了!”
池辛的血都快流干了,他的右手手臂傷得太重, 已經(jīng)近乎殘廢,絲毫動彈不得,沉疏壓根不敢去碰,生怕它一被碰就會肉骨分離。
“我不知道你這幾月躲在哪里,但師尊沒找到你,你……你就繼續(xù)躲著, ”池辛咬著牙,快把沉疏的衣袍捏碎了, “快逃,現(xiàn)在、現(xiàn)在就走!”
沉疏也被他催得著急,他皺了皺眉,還是架了池辛的手臂,攙著他起身。
“這幾日岐州不太平,你可能中了誰的幻術(shù), 師尊一直跟我待在一起,從來沒出過白玉京。”
池辛吃力地直起身,推開沉疏,厲聲質(zhì)疑道:“你在說什么啊?”
“你在說什么?!”沉疏眉間皺得更緊,喝道,“你的意思是,師尊把你打成這樣的?”
“對!”
池辛答得毫不猶豫,他眼眶近乎血紅,死死盯著沉疏,寒聲道:“你再不走,就會和我落得一個下場了。”
這怎么可能?
除了夜里同眠的時候,他幾乎寸步不離地待在溫濯身邊,他怎么可能跑出去殺人? !
其中定然是出了一些變故,關于溫濯的事情,沉疏實在是不敢妄下論斷,必須得問清楚真相才行。
“沉疏你到底在磨蹭什么啊?天樞閣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
池辛還在沈疏耳邊喊個不停,沉疏只好深吸了口氣,道:“師哥,你冷靜點,吵得我耳朵疼。”
“你、你耳朵疼,我還——”
池辛說了一半,又開始嘩嘩嘔血,口中污濁的血跟條瀑布似的直往下澆,讓沉疏感覺他快把五臟六腑都給嘔光了。
傷這么重,沉疏也不跟他斗嘴了,說:“我們知道的事情不太一樣,我現(xiàn)在很難信你,不如你同我說說,我離開天樞閣之后,你身上都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池辛依稀感覺沉疏的靈力比從前強悍不少,一些小傷口在治療的法術(shù)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
他知道沉疏難以信服,只好吊著一口氣,開始掐頭去尾地解釋。
“那日幫你編完劍穗之后,我就回房睡了,第二日醒來,看見你和師尊都不在天樞閣內(nèi),我就想出來尋,卻發(fā)現(xiàn)天樞閣的禁制打不開。”
沉疏點點頭,道:“禁制只有我和師尊可以打開,應該是師尊做的。”
“然后,我在天樞閣待了幾天,一日辰時被一個闖入者打暈,我沒看清那人相貌,醒來時就已經(jīng)被捆綁手腳,鎖在天樞閣內(nèi)了。”
說到這兒,池辛看了一眼沉疏,認真推理道:“看來這個把我打暈的人,應該也是師尊。”
沉疏又點了點頭,道:“然后呢?”
這件事其實是沉疏做的。
他略有些心虛,暗自抹了把汗。
“然后,澤兌替我解開了繩索。”
沉疏問道:“澤兌是誰?那只貓嗎?”
“嗯,”提到澤兌,池辛表情黯淡了一下,繼續(xù)說,“總而言之,我一直在想辦法解開禁制,最后終于得其法,從天樞閣中出來了。”
沉疏道:“出來之后,你遇到了誰?”
“溫濯。”
池辛望向沉疏,目光猝然變得寒冷。
“他在殺人。”
沉疏心頭一緊,捏住池辛的手下意識稍稍收力,弄得他悶哼一聲。
“抱歉,”沉疏見狀,倉促地松開手,道,“可太清宗上下我全都搜過一遍,除了幾個干活的雜役,一個修士都沒找到過,難不成——”
“都被他殺了。”
池辛嚴肅地看著沉疏。
“你記不記得,池斂帶著我來天樞閣那天,師尊把你救回來后,你因為傷得太重,睡了很久?”
池辛的血混著汗一起往下淌,弄得滿地濕濘,他說話都含混著血,聽上去隨時又要嘔吐。
“應該……就是在你睡過去的那幾天,他把太清宗的人全都殺光了。”
全都殺光了?
沉疏面色一驚。
他原以為這些人懼戰(zhàn),在溫濯宣布旱魃將要攻山后,他們都作鳥獸散了,如今一看,這些人不是逃了,竟是死了?
沉疏忽然覺得這些跟溫濯相處的時日變得分外不真實,一股微妙的錯愕陡然從他心中彌漫上來。
他什么時候做了這么多,就在他眼皮底下,自己竟然分毫都未察覺?
那……溫濯還瞞了他多少事?
不及沈疏答話,池辛接著說:“師尊只會在夜里出現(xiàn),這半年來我?guī)缀趺恳苟荚谂c之纏斗,他起初不愿傷我,我才趁機探到了他的靈核,發(fā)現(xiàn)他身上有一股全然不同的靈力。”
說到這里,池辛眼底泛起倉皇,緊張地看著沉疏。
“心魔入體,他已經(jīng)瘋了。”
沉疏蹙眉,重復道:“心魔?”
可這幾日與他相伴的溫濯,看上去分明那么弱小,連一點反抗他的力氣都沒有……
“后來,他的心魔越來越嚴重,他殺光了太清宗的人,就開始把白刃舉向岐州、潤州、茶州……不論善惡一并殺之。”
“心魔纏身,他早就不是他了,沉疏,你會沒命的!”池辛情緒愈發(fā)激動,近乎是嘶喊道,“你不信,你就去鎖天池看看,所有的尸首都在那里!”
沉疏感覺腦中忽然一陣轟鳴,他瞳孔縮緊,怔怔地望著池辛。
“你快走啊!”
池辛見他還是不動,精神都快要崩潰了,他的內(nèi)臟受損嚴重,一說話就要嘔血,他們見面不過一刻不到,兩人腳下的土地已是一片血泊。
沉疏思索了片刻,一皺眉,目光凝向池辛,將一道靈力打到了他身上。
是狐媚術(shù)!
“池辛,”沉疏還算鎮(zhèn)定,肅然道,“方才你說的話,一字一句都是親眼所見,沒有半分騙人?”
池辛的瞳色一灰,僵硬答道:“都是親眼所見,沒有騙人。”
聽到這句話,沉疏的冷汗直往下淌,他趕緊架起池辛一條手臂,召來參商劍,拖著他踩了上去。
他很快解除了狐媚術(shù),單手結(jié)印,參商劍飛入半空,聽從沉疏的命令,直往太清宗的山門而去。
“既然如此,這里太危險,我先帶你出去。”
“你管我干什么……”池辛失血太多,意識已經(jīng)開始混沌,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澤兌為了救我,元神已經(jīng)灰飛煙滅了,你再不跑,只會……”
沉疏半邊身體都被血給淌濕了,耳邊刮著滾滾追來的銳風,震得他心臟直跳。
他咽了咽喉嚨,勉強道:“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但我……我還得想想……”
“還想什么啊?!”
池辛哽咽了一下,沖沉疏喊道。
“我們好歹同門一場,我不想看你死!我如今修為盡廢,活不長了,師尊若是追來,我替你斷后,你一個人走!”
“不用你,”沉疏說,“沉未濟的靈核在我身上,就算師尊真的要阻攔,我比你能拖的時間久。”
池辛一聽,又咳了幾口血出來,他拿手胡亂抹了把嘴,滿臉都是臟兮兮的血跡。
“我?guī)煾绲撵`核為什么會到你身上?”
沉疏神色動了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參商劍飛得很快,轉(zhuǎn)眼就到了山門前,沉疏正打算扶著池辛出去,這人卻顫顫巍巍抬手拒絕了。
“沒用的,整個太清山都有結(jié)界,”池辛喘息著說,“你……難道不知道?”
沉疏眼神一頓,上前去,抬手摸到了山門的邊界,這里果真籠罩著一層結(jié)界。
沉疏對溫濯的靈力最是熟悉,這的確是他設下的結(jié)界沒錯。
“你這半年,難道就一次都沒想過要出去?”池辛愈發(fā)覺得詭異,扯住沉疏,質(zhì)問道,“你到底躲在哪兒?怎么活下去的?”
躲在哪兒?怎么活下去的?
躲在溫濯的床上,靠天天跟他上床活下去的。
沉疏哪里敢答話,他抿了抿唇,轉(zhuǎn)了個話頭:“我有辦法解開,你退后。”
池辛半信半疑地退后一步,口中還在絮絮叨叨個不停。
“我怎么覺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見過師尊?”
沉疏不予理會,眸光一暗,錚然拂劍,強大的靈力瞬間淬入劍身中,燒著烈焰的龍紋頃刻燃起,將整把劍淬煉得通身赤紅。
他手掌一松,佩劍浮在半空,旋身指向了結(jié)界。
“離火!”
沉疏咒訣一喝,翻飛的野火瞬間竄出,直往結(jié)界撞了上去,觸碰到邊緣時又頃刻鋪開了一層赤紅的火焰。
禁制和結(jié)界并非不能開,當初跟水莽鬼廝斗的時候,他就親眼看見過溫濯靠一把斷劍撕開了水莽鬼的禁制。
理論上,只要注入的靈力足夠強大……
沉疏咬咬牙,手抓劍,足尖一點,將參商劍用力刺入了結(jié)界中。
霎那間,結(jié)界裂開一道細小的豁口。
開了!
沉疏調(diào)動了渾身的靈力,不斷往劍身淬入,這道豁口于是越撕越大,逐漸被他拉扯到了一人高。
“快走!”沉疏道。
池辛也不敢怠慢,撿起自己的佩劍,拖著殘軀跨過了結(jié)界。
池辛一走,沉疏立刻收起靈力,佩劍被抽走的那一瞬,豁口轟然閉合,結(jié)界被自動修復。
“蠢狐貍,那你怎么辦?”池辛見狀,用力拍了拍結(jié)界壁垣,喊道,“再開一次,我?guī)湍憧ㄖ ?br />
“你走吧!”沉疏冷汗直淌,道,“我不會走的,有些事情,我要親口問一問師尊。”
“你相信什么啊?!”池辛不可思議道,“我是親眼看見他殺人的!尸體就藏在鎖天池,你自己去看啊!為什么還是不走?!”
沉疏低頭,攥緊了拳。
“你走吧,師哥。”
“你瘋了!”池辛急了,干脆罵道,“你以為他對你好一點,就是偏愛你了?師尊現(xiàn)在被心魔纏身,他根本不在乎你是誰,他只想殺人殺妖,你還不懂嗎?!你有病!”
沉疏無意再與他糾纏,他干脆回身,重新踏上了太清宗的臺階,身影逐漸消失在了池辛的雙目里。
池辛的罵聲也慢慢被結(jié)界隔絕,從他耳際彌散了。
沉疏沒這么蠢,如果溫濯要殺他,這么多月,他早就動手了。
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
應龍附身于自己,妄圖奪舍的那一天,沉疏就知道了一件事情。
這是應龍親口告訴他的,祂還想飛升,所以需要一把代為殺戮的刀,用來把所有的妖都趕盡殺絕。
而溫濯的心魔,是應龍親手放出來的。
祂或許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的靈力融入在溫濯的心魔之中,以此為媒介控制溫濯。
那么很有可能,溫濯在仙門百家大肆殺戮的行為,就是應龍在指使,或說直接操縱他這么做的。
他該怎么做,才能阻止溫濯繼續(xù)被控制呢?
臺階逐級往上,道場的風貌就漸漸顯露。
沉疏依稀看見那枚焦黑的太極印中心正站著一個人,他身長玉立,眉目柔和得像山水,皓白的衣服上點塵不染。
是溫濯!
沉疏眼睛頓時睜大,足下一個趔趄,干脆連劍都摔了,跌跌撞撞地朝溫濯撲過去。
他幾步就撞到溫濯懷里,足跡掠過的地方掀起一陣風,揚飛了道場的銀杏。
“師尊!”
然而溫濯這回沒有像往常一樣張開手臂迎接他,他看了一眼沉疏半身沾染的血跡,神色微微有些變化。
沉疏抱住他的時候,他動也不動。
“師尊,”沉疏急聲道,“聽我說,你身上有個東西,逼迫你每天晚上都出去做壞事,我們想想辦法——”
他話說了一半,身體忽然像是被電流掃過,平白戰(zhàn)栗了一下。
隨后,他就依稀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自己的衣袍下鉆了進來,如同游蛇一般貼著皮膚,正在慢慢上滑。
觸感像是一條鎖鏈,令人膽寒、頭皮發(fā)麻的冰涼,讓他喉嚨像是被堵住,再也說不了話。
“不要走了,好不好?”
這時候,溫濯終于慢慢抱上了沉疏,他眸底泛動著詭異的寒光,貼在沈疏耳側(cè),低聲道。
“師父舍不得你,小滿,我離不開你。”
與其說是鎖鏈,更像是藤條,貼緊著皮膚爬了上來,沉疏的四肢都被它們纏得好緊。
不好,要被綁了!
沉疏一驚,立刻喝道:“退形!”
他身形瞬間變小,動作比溫濯給他掛上的鏈條還快,化作狐貍身后一個金蟬脫殼就從軟下去的衣服堆里爬了出來。
他退開數(shù)步,一對狐貍眼驚愕地看著溫濯。
師尊居然說離不開他? !
他他他……不會是,喜、喜喜……歡……
第53章
幾秒過后, 沉疏立刻清醒過來。
不對,現(xiàn)在是考慮這東西的時候嗎? !
問題是溫濯居然在他面前裝了那么久,他假裝被自己封禁法力,白天陪著他,晚上睡著他,深夜還要跑出去殺人!
這實在是……
溫濯似乎很不理解沉疏的行為,他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衣服,問道:“為什么要跑?”
沉疏以為他說的是自己剛剛從他懷里縮出來的事情, 于是解釋道:“師尊, 我剛剛知道了一些事情,有點害怕……”
不對,他怎么可以害怕師尊呢?
師尊可是……可是喜歡他的呀。
沉疏臉都紅了,匆忙改口道:“不是, 不是害怕。”
溫濯望著他,還是重復那個問題。
“那為什么要走?”
沉疏腦子已經(jīng)快宕機了,池辛告訴他的事情現(xiàn)在才慢慢地開始消化。
師尊被自己囚禁,一直都是裝的……
可是為什么? !
不會是因為這樣很爽吧, 應該不可能。
再仔細想想, 他一開始囚禁溫濯, 是因為溫濯說, 他要犧牲自己的命, 去喚回沈未濟的魂魄。
也就是說,這句話也是騙人的?
圖什么呢? ? ?
他千想萬想也想不通溫濯這么做的原因,憋了半天,終于問道:“師尊,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會有我的劍穗?”
聽到這個問題,溫濯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
半晌后,他朝沉疏微笑道:
“是嗎?這太巧了。”
……演都不演了。
沉疏嘴角抽了抽,道:“師尊,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
“嗯,就是這樣,”溫濯打斷他,朝沉疏伸出雙手,滿目期待地看著他,“你今天忘記綁師父了。”
沉疏的念頭又忍不住漂移到“很爽”這兩個字上,雖然他不想承認自己敬愛的師尊可能有些奇怪的癖好,但似乎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初見端倪……
沉疏立刻拒絕道:“我不綁你了,師尊。”
聽到這話,溫濯不知道是不是會錯了意思,神色瞬間失落下來。
沒等沉疏繼續(xù)說話,溫濯就召回了含光劍,只聽滋滋兩聲,劍中隱隱閃動了電光。
沉疏這下才看清,方才捆綁自己的壓根不是什么藤蔓或是鎖鏈,而是一道帶著疾電的靈力。
難怪剛剛感覺渾身酥酥麻麻的,原來是被電擊了。
“師尊,你到底怎么了?”沉疏擔心道,“是不是因為你身體里那個心魔?我?guī)湍闩咚貌缓茫俊?br />
溫濯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心魔,是我自己。”
沉疏沒聽懂他這句話,疑惑道:“師尊這是什么意思?”
“都是我自己想做的,被你囚禁,被你占有,或是被你親走奪取性命。”
溫濯抬眸望向沉疏,眼底泛著難過的波瀾。
“都是因為,我想得到你。”
溫濯一下子把話說這么直接,瞬間把沉疏從臉到狐貍耳朵全都給燒了個通紅,說話都不利索了。
“師、師尊,你現(xiàn)在不冷靜——”
“心魔,也是我。”溫濯打斷他。
“世人皆為有情眾生,然修道本求世外,兒女情長卻為世內(nèi)之物,二者不可同行,故而修士戒情戒欲,將七情六欲描繪成晦暗污濁之物,加以警戒。”
“世人悟道以前,這不叫心魔,叫欲念。”
沉疏感覺溫濯在念經(jīng),腦子聽得暈,下意識跟他撒嬌:“師尊別念了,我不喜歡聽學。”
溫濯神情有些恍惚,他一步步靠近沉疏,說話像是嘆息出來的一樣。
“是我對你的欲念,小滿,是我想要你。”
想要……
這兩個字狹昵地在沈疏心上撓了撓,一瞬間就勾起了這些時日旖旎纏綿的春光,沉疏聽得血氣激蕩,趕緊拿爪子一捂狐耳,羞恥地喊道:
“好了好了,我聽懂了!”
說完這句,沉疏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身子瞬間從溫濯腳邊掠過,撲到了自己那堆衣服間,不過幾秒時間就重新化作人形。
“師尊,看我的眼睛。”
溫濯回過身,目光掃向沉疏的雙眼,視線相接的一瞬間,他的身形就被沉疏的狐媚術(shù)給定住了。
沉疏雙指夾住一張符箓,眼疾手快往溫濯身上一拍,隨后退身結(jié)印,喝道:
“現(xiàn)形!”
昭惡符既然能看惡業(yè)和鬼魂,倘若應龍真的有殘魂附著于溫濯,那就一定會顯形!
俘虜一貼上溫濯的額頭,瞬間掀起一道驟風,吹開了溫濯身周的銀杏葉。
符箓見效極快,溫濯背后頃刻就慢慢滋生出了一道黑霧,長勢極快,沒多久就有了兩人高,如若不是生得太詭譎,看上去簡直像個法相。
黑霧越疊越高,冤魂越聚越密,面目猙獰地擠壓在一起,那些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沉疏,仿佛下一秒就要前赴后繼地撲來撕裂他的魂靈。
殺業(yè)也太重了……
別說飛升了,溫濯這樣的魂魄,死后是一定會下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輪回的!
沉疏以前是個道士,鬼怪見多了,可這場面還是叫他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他又重新邁上前來,靠得溫濯更近,好能看清楚這些冤魂里有沒有應龍的影子。
沉疏目力很好,他瞇起眼睛看了兩眼,果真瞧見了一條漆黑的龍身,龍須分明,跟條蛇似的游動在眾多冤魂之中看上去很靈活,非常難捉到。
昭惡符只能顯惡,不能祓除惡靈,沉疏很快就把符箓給掀了下去,順帶解除了溫濯的狐媚術(shù)。
沉疏自語道:“要是我以前的師父在就好了,他最擅長對付這種東西。”
他知道被應龍附身的痛苦,自是心疼,忍不住抬手撫摸一下溫濯的臉頰,安撫他:“放心,師尊,我不會讓你下地獄的。”
恢復神智的溫濯望著沉疏的眼睛,眼底的悲傷更是濃厚,總有一種下一秒就要慨然赴死的感覺。
“小滿,”溫濯捂住沉疏的手,將它按到自己胸口,“拿師尊的命給你鋪路,你好好活。”
他的狀態(tài)顯然不好,殺念和罪惡感纏在一塊兒,扯不清楚,如今已經(jīng)開始說胡話了,跟晨早他離開時的樣子天差地別。
自己怎么早一些沒有發(fā)現(xiàn)……
沉疏感受著溫濯胸腔里的震動,像一陣痛苦的哀鳴,既在急于解脫,又在渴望救贖。
他的呼吸慢慢平穩(wěn)了下來。
“所以,你當初說想拿我的命換沉未濟,其實都是騙人的。”
沉疏的眸光暗淡,喃喃道。
“都是為了,逼我殺掉你……”
可是,他為什么會執(zhí)著于被自己殺死,而不是讓別人動手,或者干脆自裁呢?
沉疏感受著溫濯的心臟和自己同頻共振。
為什么溫濯,一定要把命交給他?
方才溫濯那句話又在沈疏耳邊響了起來。
“拿師尊的命給你鋪路,你好好活。”
鋪路,溫濯想為自己鋪什么路?
沉疏深呼吸著,仿佛是墜入了一片深海,獨自一人在冰冷的海域里浮沉,身周是無邊的漆黑,慢慢壓迫著他的心。
只有面前的一道光在發(fā)亮。
溫濯的心魔、溫濯的執(zhí)念……
到底是什么?
他感覺自己離那道光線越來越近,身體也越來越輕,他抬起手,觸碰到的不再是溫濯的胸膛,而是一陣強烈的溫暖。
那刻,沉疏腦中好像忽然閃過一道靈光,一瞬間把所有的線索都串到了一起。
殺孽、功德、飛升。
何為功德?
匡扶正道,除魔奸邪。
溫濯心魔纏身,殺孽不斷,死后定然會被墮入無間地獄,他早就脫離了正道,被劃進了“惡”的范疇。
殺了這樣的溫濯,怎么不算為正道立下的大功一件?
他越是惡,越是邪,殺死他能得到的功德就越是豐厚,離飛升上界的目標也越是近。
這就是溫濯想做的事情,這就是溫濯為什么,一定要讓沉疏親手殺了自己。
他知道應龍會讓他殺孽沉沉,手染鮮血。
沉疏的瞳孔顫抖了一下,近乎悚然地看向溫濯的雙眼,他只恨自己不如眼盲,這么多時日,竟是沒能瞧出這對寒眸里熱烈的情意。
這就是溫濯想要做的事情。
他想要沉疏飛升。
他要讓沉疏不死不滅,得道成仙。
“師尊!”
沉疏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身體重新被溫濯的靈流捆縛住了,他手輕輕捂住了沉疏的嘴,給他下了一道噤聲咒,不再讓他說話。
沉疏瞪著眼睛,喉腔努力地發(fā)聲,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師父知道,你想要回家。”
不對,師尊,我沒有想走。
溫濯溫柔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里,也不想待在我的身邊,沒有關系,這都是你的選擇。”
我沒有想離開你,我也一直都——
然而沒等沉疏把這些話說出口,這電流就竄進身體里,激得沉疏渾身一陣痙攣,意識頃刻昏迷了過去。
溫濯一下子接住了沉疏,跪坐在地,小心地把他放到了膝上。
他溫柔地拂開沉疏的頭發(fā),手背碰到了他的那枚耳珰上。
“師父也有自己的選擇,我不想再放手了,”他低頭靠住了沉疏的臉,說道,“靈核、修為、性命,這一切師父都想給你,小滿……你一定要接受,好不好?”
這道靈流和沈疏的紅繩一樣,慢慢纏緊了沉疏的身體,溫濯抱著他,貼著他的耳朵呢喃低語。
第54章
天寒日短。
沉疏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像只被五花大綁的螃蟹,四肢百骸都像被涼水泡過,皮膚在顫抖著發(fā)冷,血又在滾沸著發(fā)熱。
他舔了舔上顎,一股鐵銹味。
好渴、好腥。
稍稍動一動身子,才發(fā)現(xiàn)身上還綁著那道熟悉的靈流,它們察覺到沉疏的動作,就跟警告似的電他一下。
沉疏忍著難受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被捆住扔在了白玉京的床榻上,他張了張口,喉嚨間還是發(fā)不出聲音。
噤聲咒還沒解開。
昏倒前的記憶姍姍來遲, 瞬間撲醒了他的精神,沉疏心下一驚, 下意識坐起身,渾身又被電了個發(fā)麻,摔回了床上。
好痛……
哦,不痛。
沉疏皺了皺眉,低頭一看,綁著自己的那些靈流壓根沒有要欺負他的意思,只是服帖地黏著他,不讓他動。
這是……溫濯的靈流?
“你快別動了, 溫云舟一會兒就要回來辦你了!”
沉疏還沒細細思量,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是參商劍!
沉疏說不了話,念不了咒訣, 也掐不了手印,只能僵硬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看到床榻邊上。
果真有一把微小的劍正貼在床板上,隱隱發(fā)出微弱的紅光,像個信號燈。
“哦哦哦,我差點忘了,你不能說話來著,那你打手勢行嗎?誒,也不行,你被綁了……”
參商劍自顧自在角落里嘟囔了半天,聽得沉疏腦子嗡嗡直叫。
自從應龍一事之后,這把劍可是半年多都沒說過話了,沉商的聲音突然一浮現(xiàn),搞得他還不太習慣。
參商劍認他為主,哪怕沉疏不說話,它多少也能覺察到沉疏的意思。
劍身的龍紋慢慢亮起,替沉疏簡單解釋了一下現(xiàn)狀:“你想知道我之前為什么不說話?是這樣的,其實你被應龍附身那天,溫濯就把我和陳參哥哥的靈識給封鎖了,只能看見,卻說不了話,就跟你現(xiàn)在一樣。”
那就論證了自己的猜想,溫濯那天對他說的“師尊想要你的命”,完全是一派胡言。
溫濯根本就是喜歡自己,喜歡得要命。
沉疏仰了仰頭,心里既雀躍又惱火,心說自己果真是出來渡情劫的,他不過是想和溫濯好好在一起,談個戀愛,是人是鬼是妖是仙全都來阻撓他們!
連溫濯自己也在給自己使絆子!
沉疏越想越煩,又忍不住想爬起身,可身上的靈流變得非常纏人,他一動,它們就卷著沉疏不讓走。
沉疏只好泄氣,又摔了回去。
“你別動,”沉商提醒道,“溫濯的靈力比你強,你是掙脫不開的。”
他也不想動啊,但是總感覺這些靈力在亂摸自己,好癢……
“摸你?”沉商重復了一遍他的心理活動,“啊,那應該是溫濯想摸你吧,畢竟是他的靈力,肯定跟他的想法靠齊咯。”
聽到這話,沉疏心下一驚。
這么說來,之前參商劍總是不說話,他不知不覺就把這東西當作一把沒有靈識的凡劍了。
照沉商的說法,其實他們兄弟一直都在劍中,只是不能說話?
那、那有幾回,他練完劍就回去纏著溫濯做,也沒來得及回避參商劍和含光劍,豈不是都……
沉商脫口而出:“交尾嘛,沒關系,但你為什么非要跟溫濯上床,他不是你師尊嗎?”
沉疏:“……”
覺察到沉疏眼中的殺意后,沉商趕緊“啊”了一聲住口了。
修仙界真是個沒隱私的地方!
沉疏心中咬牙切齒地想。
羞憤了片刻,沉疏又很快穩(wěn)定了情緒,順著沉商的話繼續(xù)思考著眼下的對策。
溫濯封印參商劍的靈識,是從應龍妄圖奪舍那天開始的,也就是說,那天的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是溫濯不想讓自己知道的。
如今參商劍的封印解開,就可以一探究竟了。
“對對對,我差點忘了,”參商劍果真一點就通,立刻會了沉疏的意,“你被應龍附身那天,你身后出現(xiàn)了一個人!”
一個人?
參商劍說著,就激動地飄到半空,在沈疏面前晃來晃去。
“是,是個奇裝異服的道士,手里拿著一柄拂塵,說什么道觀,什么領導的我聽不懂……反正他往你頭上插了根針,不知道把什么東西抽走了!”
沉疏眼睛微微睜大。
那個人,是不是還有點口音?
“有,有點像北部的口音。”
是他師父!
不,準確來說,是以前的師父。
他也穿越了?是來接自己的?
那為什么給自己行了一針就走了?
參商劍繼續(xù)說:“他還跟溫濯說了,說什么你暫時不能恢復記憶,等你想好了,就去狐貍祠找他。”
記憶、記憶……
是封印在沈未濟靈核里的那部分記憶,被他的老師父給取走了。
聽了沉商完述這些,沉疏更是心焦萬分,他開始強硬地和溫濯這些靈流較勁,試圖從這些綿密的束縛中掙脫開來。
既然師父來了,那他定然知道回現(xiàn)代的辦法。
參商劍見他開始用蠻勁,趕緊勸阻道:“你別急,這些靈流靠蠻力掙脫不開,你想想,溫濯平時最怕你做什么?沒準它們會被嚇退。”
沉疏喘了兩口氣,低頭看著這些靈流。
怕他什么?
每次自己掉眼淚,溫濯就心疼,那應該是怕他哭吧?
沉疏的假哭早就練得爐火純青,說哭就哭,不過幾秒鐘的時間,波瀾就開始在眼眶泛動,一眨眼,水光就打濕眼睫,順著眼角滾落下來。
師尊行行好,快放我走行不行?
然而沉疏料想錯了。
這幾滴眼淚一滑,反倒豐沃了這些靈流的精神,滋養(yǎng)得它們更是興奮,更是歡喜。
它們纏得更緊密,更會得寸進尺,順著沉疏胸膛的線條慢慢爬到了他的脖頸上,最后蹭.弄了一下他的唇瓣,像落了個輕巧的吻。
“哇,”沉商說,“他好喜歡你呀。”
沉疏:“……”
沉疏現(xiàn)在可以百分之一萬確信了,溫云舟就是喜歡看他哭!
沉疏心下一狠,齒間闔緊,用力一咬舌,腥甜的血漬瞬間順著他的唇角淌下。
這一瞬,所有的靈流像是見了駭人的鬼,齊齊開始退避。
沉疏見此法效果斐然,張口還要再咬,靈流更是不敢再纏他了,膽小地收成了一團,從沉疏身上退了下去。
“開了!”
靈流解開的那一瞬,沉疏的噤聲咒也隨之解開。
他一扣護腕,挑飛參商劍,劍形即刻復現(xiàn)。
“走,我們先去找?guī)熥穑缓髱еズ傡簦寧煾赴褞熥鸬男哪Ы鉀Q掉,再一起回現(xiàn)代。”
“先代是什么地方?”陳商還有閑心問。
沉疏沒有再回答他這個問題,輕巧的步伐就直沖白玉京的殿門而去。
有辦法了,這樣就有辦法了。
沉疏覺得自己嫌棄了小半輩子的老師父此刻總算是管了點兒用,他終于不是兩眼一抹黑地往前跑了。
他的心緒因為這點渺小的希望總算重振了起來。
然而他剛到大殿前,就聽見殿門與地面沉重的相擦聲,隨后,只見一只手推開了門,外界的涼月順著門縫緩緩滲入殿內(nèi)。
沉疏頓住了步伐。
溫濯背著余暉踏進了內(nèi)殿,他的身影幾近漆黑,把臉上的神色都藏匿了干凈,只有手里的含光劍泛著冷硬的光。
沉疏沒來由地感到一絲恐懼,在溫濯前壓步子的時候,跟著往后一步步退開。
是溫濯。
他又在外面殺了人回來嗎?
應龍又讓他去做這樣的事情了?
溫濯不像往常那般自若,身上的道袍衣角潑濺著臟污的血,黑靴每踩下一步,足跡上就要生出一朵血蓮。
他就這樣拖著滿身的腥躁,朝沉疏緩緩走來,走著走著,手間力道一松,含光劍順勢“哐當”一聲滑落在地。
終于,他不再往前走了。
沉疏也不再后退,和溫濯維持在一個安全的距離里。
為什么他覺得身體在發(fā)抖,在害怕?
是因為本能嗎?
可縱是緊張、膽寒、恐懼,他看著溫濯這張沾滿鮮血的臉,還是無法抗拒地泛起心疼。
“小滿,”溫濯抬起眼看他,說,“你怎么出來了?”
參商劍暗道:“不好,應該是溫濯本體的靈力感應到了你自殘的行為,所以追過來了。”
沉疏心下一驚,趕緊拿手背擦了擦唇角的血,解釋道:“師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解開繩索……”
“不是故意的?”溫濯重復了一遍,眨眼就逼近到了沉疏身前,“可你解開那些靈力,就說明你想逃走,想離開我,或者想死。”
沉疏依稀能感覺到,溫濯正在極力壓抑著什么,他的呼吸都在顫抖,每一句話都帶著痛苦的尾音。
他很難受。
心魔已經(jīng)異化他的偏執(zhí)到了這種地步,但凡沉疏動了一點想走的念頭,他就會用強硬的手段限制沉疏的自由。
對付這樣的東西,靠一張嘴說,是不夠的。
冷靜想想……
溫濯此前,并不是每一夜都會聽從應龍的命令,跑出去殺人。
他的自我意識依然很強大,應龍能做的不過是影響他的偏執(zhí),潛移默化地讓他替自己辦事。
那反過來想,溫濯的自我意志最強大的時候,就是心魔最虛弱的時候。
他會因為什么原因、在什么場合下,抗拒應龍的要求,選擇留在沈疏身邊?
沉疏腦子忽然閃過一道電光。
是在……雙修的時候?
在他思考的間歇,溫濯重新?lián)P起靈力,把沉疏的雙腕給捆縛住了。
沉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腕,澀聲道:“師尊,我不想逃走,不想離開,也不想死。”
第55章
溫濯的神色稍頓, 眸光一暗。
“小滿,綁著你是師父不好,但你還不能走,師父還有一些事情沒有——”
“師尊,你到現(xiàn)在還不肯坦白嗎?”沉疏眉微蹙, 顫聲打斷他,“你不讓我走,就是為了把命送給我, 讓我飛升, 是不是?!”
厲語傷人,溫濯衣袖下的手暗自攥緊, 別開了眼神,冷聲道:“你既然知道了, 不若現(xiàn)在就動手殺了我。”
沉商察覺到氛圍的不對勁,趕緊勸阻道:“誒,別吵,別吵了,有話好好說……”
沉疏瞪他一眼。
“閉嘴!”
參商劍被嚇得一抖,頓時蜷成了一小截,果真不敢再說話了。
沉疏轉(zhuǎn)回目光,眼里像是燒著火。
“溫云舟,你這樣真的很過分,”他強壓了心頭的怒意,惡聲道, “什么都不告訴我,你覺得對我很好?”
在這種問題上,溫濯的態(tài)度就顯得異常堅定。
他垂下眼, 平和道:“你年紀還小,不必受這些,師父一個人來做就可以了,你只管領了功德,飛升上仙,天道會容許你的。”
沉疏怒聲道:“可我覺得你一個人并沒有把事情處理得很好,不是嗎?”
這話似乎戳了溫濯的痛處,他干脆轉(zhuǎn)過身,連面孔都不敢再對著沉疏了。
“那么,因為我能力不足造成的后果,也會由我自己來承擔。”
沉疏冷笑了聲。
“你承擔的方法,就是把所有的壞事都攬到自己身上,然后逼我殺了你,逼我欺師滅祖,證道飛升?”
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溫濯道:“沒什么不對,飛升后斬斷情絲,你不會記得我。”
沉疏道:“可是你記得,你還會記得我。”
溫濯闔上眼,道:“大道得從心死后,舍棄我對你的妄念,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所以,你對我有妄念,你舍不得我!”
“不用多說了,小滿。”
溫濯甩了甩袖子,態(tài)度強硬起來。
“我不會放你走的,白玉京被我設下了結(jié)界,你出不去。”
沉疏一聽更是著急,轉(zhuǎn)到溫濯面前,壓前一步,鼻尖都快和溫濯碰上了。
“我不要出去!”
怎么就聽不懂,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心臟跳得很快,埋了太久的情緒竭盡全力也壓不住,一股血直往百會沖襲,把他藏在心里的話全都剖解了干凈。
“溫云舟,我說的話你還不明白嗎?!”
沉疏對著溫濯,鉚足了勁喊道。
“我不想走,不想離開你,也不想一個人死!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這下能聽懂了吧!
清澈的嗓音莽撞地跑滿了高殿。
沉疏的話語像只醒世的巨鐘,猝然點醒了溫濯,一聲聲震顫著他的心,他猛地抬頭,對上沉疏的目光。
眼底的暗色這一刻終于撥云見明,好似看見了大夜彌天后唯一的炬火,明媚又耀眼。
不想走,不想離開。
溫濯心里機械地重復一遍。
沉疏喊完這句,耳尖立刻就羞恥地浮起緋紅,但他此時此刻再也不想藏了,他憋著一股氣,生硬地接了后半句話:
“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談戀愛,我想要你,溫云舟。”
溫濯愣愣地看著他,喃喃道:
“沉疏……”
沉疏恨不得現(xiàn)在能直接抱住溫濯,可他雙腕被溫濯給捆住了,一動就渾身發(fā)麻,力氣都被卸了個干凈。
沉疏氣得咬牙切齒,干脆抬起自己的手臂,口一張,下嘴就啃,只聽細微的“噗嗤”一聲,利齒很快就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排血洞,把溫濯的靈流嚇得縮成一團。
溫濯瞳孔一縮,捏住沉疏的手,慌忙蓋住了那排淌血的傷口。
“你做什么?!”
“你別管了,又死不了!”
沉疏也被他逼急了,一把揚開溫濯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肩,目光定定地看著溫濯。
“我特別喜歡你,師尊,你別再想讓我殺你了,以后、以后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就直接自戕,讓你永遠都見不到我。”
說著說著,沉疏終于抬起頭,迎上了溫濯灰藍的眸光,他眼底的焦躁慢慢散成了漫漫流瑩,柔和又羞赧地映照著溫濯。
“云舟,我不想一個人離開,我想帶你一起走,”沉疏抱緊了他,啞聲道,“你愿不愿意……讓我試一試?”
溫濯說沉疏想逃走,想離開,想死。
沉疏沒有那么想。
他只想要不離不棄,想要永遠。
空氣有片刻的凝滯。
“師尊,”沉疏見他半晌不說話,方才的氣焰也慢騰騰燒沒了,小心試探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話音剛落,沉疏就感覺落入了一道勁力中,溫濯用力地回抱住他,因為手勁太狠,竟是直接把人撲倒在了地上。
沉疏很少見溫濯這么沒輕沒重,他躺在地上,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會木然地望著溫濯。
而目光拖到溫濯的臉上時,沉疏的眼睛才微微睜大,流露出驚愕的神色。
哭了?
不對啊,他也沒說什么傷人的話吧?雖然剛剛有一點傷人,但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被逼急了……
但不知道為什么,看溫濯哭,沉疏自己也好想哭,手臂上的傷口姍姍來遲地發(fā)疼。
他抿了抿唇,把這股不爭氣的酸澀給硬生生咽了下去。
溫濯跨坐在沈疏身上,臉上落了一行清淚,他的神情再也掩不住心底的凄凄苦雨,放肆地翻涌了出來。
“我喜歡你,沉疏。”
沉疏心跳都歇止了,下意識捂住了嘴。
不是吧,在這里?
含光劍和參商劍還看著呢!
但自己方才說的話好像也沒好到哪里去……
“我想和你走,好想和你在一起,”溫濯哽咽道,“可是我已經(jīng)快要走火入魔了,我會傷害到你身邊的所有人,這一點都不值得……”
沉疏慌忙攙坐起身,緊緊抱住了溫濯。
“師尊,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我已經(jīng)想到辦法對付那個心魔了,我們可以一起離開的。”
溫濯的眼淚還在往下淌,他眸底的顏色太寡淡,又太復雜了,讓人分不清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
溫濯搖搖頭,低聲道:“我沒有辦法和你一起飛升,沉疏,這條魂魄太臟了,永世都得不到天道的首肯。”
“飛升有什么好的?”
沉疏攬緊他,埋在他頸窩里蹭了蹭,想用這樣的方式安慰溫濯。
“我就喜歡師尊,想和師尊在一起,為了飛升就得舍棄這一切嗎?他們又不給我發(fā)工資。”
溫濯拿指腹輕拭了下淚,問道:“工資是何物?”
沉疏埋得更深了,嘟囔道:“反正就是不開心,我沒有很遠大的追求,我就想做讓自己開心的事情。”
溫濯都被他這言論給逗笑了。
他無奈地解釋道:“我手上沾了太多鮮血,殺孽過重的人遲早會被心魔反噬,死后也會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縱是陪你,也只能陪這最后一世了。”
聽到這話,沉疏松開懷抱,捏住溫濯的肩,跟他額頭抵靠在一起。
“原來你本打算陪我生生世世呀,云舟。”
溫濯低聲道:“我的命活不長的,小滿,我……”
沉疏知道,這是真的。
修士對生命的流速有天然的感知力,他能感覺到溫濯的心魔,它正在慢慢把人的理智給吞吃干凈,那些漫長無垠的壽元正在被陰翳一點點蠶食殆盡,直至不留痕跡。
再強大的人,都會因為背離天道,被剝奪不死不滅的神通。
沉疏柔聲打斷他:“師尊,這個世界來了一個很厲害的人,你的心魔,他一定有辦法解決。”
“至于你說的殺孽,那本就是應龍逼你做的,我不信天道會認可這樣的事情,你不要著急,我再想想辦法……”
沉疏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只想安慰溫濯,于是絮絮叨叨地講,好像恨不得把這些天沒對溫濯說過的話全都說一遍。
溫濯的心緒在沈疏這些堪稱可愛的啰嗦里漸漸平穩(wěn)下來,他把下巴擱在沈疏的肩膀上,安靜地聽著他的話語。
講了一會兒,沉疏就停下了,比起這些人間的生死大事,他還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貼著溫濯,小聲地問:“師尊,我們這樣……是不是算戀……算在一起了?”
他怕溫濯誤會,特意補充了一句。
“以后要成親的那種在一起。”
溫濯搭著他的手,笑著看他:“你想和我成親嗎?”
沉疏臉紅紅的,說:“想的,想娶師尊。”
說完,沉疏又覺得不對勁,溫濯也是男人,說娶會不會不大好?
但是也不能說“嫁”給師尊吧?
思索了會兒,他改口道:“想和師尊結(jié)為道侶,一直在一起。”
溫濯指腹在沈疏的手心蹭了蹭,點頭道:“好。”
那就是,談戀愛了!
沉疏談戀愛了!
他聽到溫濯這句“好”,簡直比中了彩票還要激動,沉疏頓時心潮澎湃,恨不得抱著溫濯起來飛轉(zhuǎn)兩圈。
但眼下兩人都坐在地上,轉(zhuǎn)圈是不可能的了,他轉(zhuǎn)而用力地擁抱了一下溫濯,興奮道:“師尊,我想到了一個除掉心魔的辦法,你愿不愿意聽一聽?”
溫濯“嗯”了一聲,道:“說與師父聽聽,小滿。”
沉疏道:“我發(fā)現(xiàn),師尊的心魔并非全知全能,在師尊的自我意志最強烈的時候,心魔會陷入虛弱期,這個時候,如果用祓除心魔的法術(shù),很大概率能成功。”
“我想了想,這個虛弱期,應該是在我們雙修的時候。”
溫濯道:“雙修?”
“對,”沉疏的眼神清澈又堅定,“我們上床吧,師尊!”
“等等再上,有人來了。”
“啊!”
沉疏葷話剛說完,就被殿門口傳來的女聲嚇了一大跳。
他身子一凜,近乎悚然地望了過去。
只見那開敞的大殿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身著銀鎧的女子,背著殿外的光,把她整個人照得漆黑模糊。
沉疏一眼認出了她。
“天機長老?!”
沉疏耳尖一下子紅了,趕緊松開懷抱,扶著溫濯站起了身。
完了,剛剛口不擇言,全被她聽干凈了!
不對,為什么天機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還以為這人已經(jīng)被溫濯給殺掉了呢!
“天機長老,你……還活著啊?”
天機戲謔地說:“是啊,好心替你師尊查探那心魔,不成想這非人的東西沉于天池百年,竟是學聰明了,故意騙過我,歸元到了溫濯身體里。”
“在溫濯手底下過了百招,還能活著,我也算是一代英豪了。”
話罷,她慢慢走近師徒二人,沉疏這才瞧清,這人傷得著實不輕,身上的銀鎧已經(jīng)嚴重變形,深深嵌進了血肉里,背后的披風也像被人狠力撕扯過似的,尾部爛成了條狀,再也威風不起來。
走了幾步,天機似是傷口發(fā)痛,足下一軟跌跪在地,往地上嗆出了一口血。
沉疏看得直皺眉,小聲問道:“師尊……這是你做的?”
溫濯神情有些復雜,道:“我記不清了。”
沉疏雖然記仇,但人傷成這副模樣,他也不好趁人之危。
他關心道:“長老,要不我扶你去治一下?”
“來不及了,女君旱魃已經(jīng)帶兵壓境,如今就在山下。”
天機勉強攙住地,看了溫濯一眼,聲音夾帶著吃力的喘息。
“她說要見沉疏,問你肯不肯交人。”
第56章
“要我?”
沉疏一頭霧水地指了指自己。
“上回女君娶親的事情, 我和師尊可都沒答應,她這是強搶啊,我可不要。”
他說完就一抱溫濯, 在他耳邊小聲抗議:“云舟,你不會把我交出去吧?”
溫濯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說道:“不會的,小滿放心,有師父在。”
天機像是司空見慣了, 干脆席地而坐, 沖溫濯伸了條手臂。
“算了,你還是替我療一療吧, 旱魃上來還要個半日,明日卯時再去迎戰(zhàn), 眼下先商量下對策。”
沉疏上下打量了天機。
這么近距離一看,天機身上少說也有五六處貫穿傷,濃厚的血腥味像扯開的棉線,一絲一絲刮著人的嗅覺,刺鼻得很。
不對勁。
哪怕是修士,也不過凡人之軀,受了這般重的傷早該不省人事了,怎么還能相安無事地在這兒侃天說地?
一旁的溫濯立掌替她輸了真氣, 淡淡道:“抱歉,心魔釋放后我常常會失去意識,不曾記得傷過你了。”
“打了十天十夜, 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天機擰著自己脫臼的手臂,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了一眼溫濯。
“你給我扔鎖天池里埋了,這也不記得了?”
沉疏聽得神色一苦。
這天機也是夠厲害的,尋常人接下溫濯這么多招,能有全尸都不錯的了……
氣急敗壞地喊完這段,天機瞥了一眼沉疏,臉上又是一副恍然。
“哦,我知道了,”她冷笑道,“替你的愛徒報復我呢?”
溫濯微笑著反駁:“沒有這樣的事情。”
“我弄傷他眼睛,不是為了瞞過池斂嗎,你這么記恨做什么?”
“天機,你想多了,”溫濯道,“況且這事情本就瞞不過去,你傷他眼睛,他痛了好些天。”
天機辯不過他,囁嚅了會兒,又悻悻泄氣。
“也罷,因禍得福。”她甩了甩手,抹開額頭的血漬,“多謝了,云舟。”
因禍得福?
沉疏瞇起眼一看,只見天機的額心隱隱浮起了一枚銀白印記,跟溫濯眉間的那點青如出一轍。
這代表她的修為境界已然步入大乘期,立地飛升指日可待了。
沉疏嘴角抽了抽,暗自腹誹這飛升之路坎坷至此,難怪溫濯要豁了性命,才能勉強保送自己得道成仙。
天機舔了舔上顎,舌尖漫上血腥氣。
“太清宗被你滅門了,眼下能擋得住旱魃的,就只有我們幾個,你說說,是直接開城投降,還是跟她斗上一斗?”
沉疏這會兒終于插上話了:“應龍既然這么恨妖,為什么還要讓師尊滅了太清宗?留下點人手跟妖族廝殺不好嗎?”
“滅門,不是池斂的意思。”溫濯眼神暗下,道,“是我自己想做的。”
天機扯了個笑,沖沉疏抬抬頭。
“為了你。”
“為了我?”沉疏困惑地看向溫濯,“師尊?”
“他還沒告訴你呢?”天機攙起膝,笑著看他,“你現(xiàn)在的靈魂是被你師尊……”
天機的話還沒說完,溫濯就上前按住她的肩,無聲地阻斷了她。
“你見到旱魃,她可有說過為什么要見沉疏嗎?”
天機會他意,順勢扯開了話頭:“沒說,說了你不就不去了?但按她的意思,不見到沉疏,咱們也出不去太清山。”
師父眼下在狐貍祠,要穿越回去,就必須得離開太清山,這一戰(zhàn)免不了。
沉疏坐直身,正色道:“師尊,讓我試一試,旱魃先前中過我的狐媚術(shù),如今我修為大長,應該能拖延時間。”
天機長嘆口氣,道:“可云舟身上的隱患太多,心魔不知何時又會跳出來搶占心智,不好說。”
沉疏道:“我有辦法控制師尊的心魔。”
“你有辦法?”
天機挑了挑眉,目光掃向沉疏。
“古來修士最忌諱走火入魔,因為一旦入了魔,就再難有轉(zhuǎn)圜之地,會永喪飛升的資格。”
那是古來,沉疏可是個現(xiàn)代人。
他對此很有自信,堅定地點了點頭。
“長老,只要我待在師尊身邊,心魔就能被控制,所以明日我和師尊一起去見旱魃。”
天機不置一詞,凝視了沉疏半晌,最后盤坐起來,沒有正面回應沉疏。
“我在這兒打坐調(diào)息一會兒,明日卯時下山前,你們記得喚我一聲。”
話罷,她也不管溫濯和沈疏說什么,翻手掐印,雙目一闔,就開始打坐入定了。
就這么……結(jié)束了?
沉疏見狀,抬首和溫濯對視一眼。
二人頓時領會彼此的心意,隨后雙雙擱好了劍,默不作聲地從大殿騰挪到了內(nèi)殿。
閉下簾子,點了燈燭。
空蕩的內(nèi)殿就只剩兩個人的呼吸。
沉疏累得要癱倒了,拽著溫濯就往墻邊一坐,也不顧及他滿身的血漬,臉蹭在溫濯的腰腹上,伸手環(huán)抱住了他。
他總算可以在這兒,和自己的師尊盡情撒嬌了。
不用再故作惱火,故意講些嗆人的話語。
“師尊,”沉疏悶聲說,“好師尊,我要帶你一起走。”
這一句許諾,溫濯已經(jīng)聽過許多遍了。
他低頭看著懷里的沉疏,溫柔地撫弄他的頭發(fā),不厭其煩地應允道:“好,我們一起走。”
沉疏從溫濯懷里稍稍抬頭,明媚的眼眸真誠地望著他,青澀又熱烈地燎進了溫濯心里。
“云舟,謝謝你。”
謝謝他愿意救自己一命,一直待他這樣好。
溫濯被他這眼神看得心跳都慢了。
他拿手背撩撥開沉疏額前的頭發(fā),指腹劃過鼻梁、眼睫、臉廓,曖昧地撫弄著沉疏,沉疏順勢就閉起眼,主動蹭過溫濯的手,小心地親吻他兩下,就和他變成狐貍時一樣。
從手背,到手心,再吻到手腕。
細碎的親吻。
慢慢地,他就坐起身,視線逐漸升到和溫濯一樣的高度,身遭的空氣也隨著這樣的接近,逐漸攀上旖旎的情色。
好近了……
沉疏兀自握著溫濯的手腕,垂下眼,盯著溫濯的唇看。
想要親。
喜愛的人這么近距離地盯著他,溫濯定力再好也受不住,他貼上沉疏的額頭,像主動迎上一個吻。
然而到這關頭,沉疏反倒泛起壞心思來,他往后退避幾寸,躲開了溫濯這個吻。
溫濯頓住動作,疑惑地看著他。
沉疏不大好意思起來,小聲道:“你……你叫我一聲寶貝,再親。”
在沈疏的觀念里,他們的關系已經(jīng)近了一步,理所應當要做一些更親昵的事情。
比如,他想要一個愛稱。
比“小滿”更獨特的稱呼,只能溫濯一個人叫他。
溫濯眨了眨眼,道:
“寶貝?”
沉疏點了點頭,有點臉紅:“想聽師尊這樣叫我,叫男朋友,叫……叫寶寶,也可以。”
他聲音甜膩膩的,提的要求也跟個小孩似的。
溫濯聽不太懂這些詞,但沉疏想要什么,他就給什么。
沉默半晌后,他就貼著沉疏,在他的耳珰上落下一個輕吻。
“寶貝。”
沉疏聽得心跳加速,扣緊了溫濯的手,把他禁錮在自己懷里,耳朵主動貼上了溫濯的唇。
好喜歡……
溫濯按著沉疏的說法,挨個把他愛聽的稱呼喚了個遍,沉疏聽得歡喜,也聽得羞怯,頭慢慢埋了下去,靠在溫濯的肩上。
像只被蒸了的活蝦,害羞得蜷成一團了。
溫濯貼得他太近了,幾乎是擦著他的耳朵在說話,潮濕的水霧都順著那些親昵的呢喃,撩撥著沉疏的心思。
沉疏聽了一會兒就熱,想要接吻。
溫濯大抵也是這么想的,他們迎上彼此的目光,就像忽然點了心中的火,方才后知后覺對方眼中印著的情意。
對于兩個心意相通的人來說,從對視到接吻,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情。
這一次是沉疏主動吻上去的,他有點兒著急,含上溫濯的唇,舔.舐了一下他的齒間,弄得溫濯渾身一癢。
隨后,他就開始頂著溫濯的舌,勾纏、推抵,吻得很深,連呼吸的間歇都沒有留下。
這兒不是密不透風的禁所,和外界不過隔了一簾絲綢,還是要小心,不能叫劍靈和天機聽見了,于是兩個人壓在一隅墻角,激烈地親吻,又努力壓制著唇間錯亂的水漬聲。
親過那么多次,諒是笨蛋也能有所進步了,溫濯有意讓著他,沉疏也不客氣,把主動權(quán)拿捏得很緊,壓著溫濯的手腕扣到墻上。
溫濯背脊貼著墻,漸漸滑了下去,沉疏就干脆兩只手都壓住墻面,低頭親吻他。
親著親著,溫濯就越滑越下,都快躺地上了,沉疏吻不住他,這才倉促地松開。
他喘著氣,笑著看身下幾乎要躺平到地上的溫濯,低聲道:“師尊,你老往下滑做什么?”
溫濯臉也紅,壓住沉疏的肩。
“親太過了,上不來氣。”
沉疏自己也喘,但他就是想要親得那么用力,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把自己的情意表達得淋漓盡致。
他喜歡溫濯,溫濯也喜歡他。
沉疏是主動攻掠的人,眼下反倒瞧上去更惹憐,他眼中蒙著情欲的霧,連赤紅的瞳孔都變成了桃色。
他討好賣乖,望著溫濯。
“我親得好不好,師尊?”
溫濯眼含情意望著沉疏,仰起身,往他唇角落下一吻,柔聲夸獎道:“做得特別好,小滿。”
沉疏甜絲絲地沖他笑,抽出一只手,往溫濯腰上慢條斯理地摸下來。
“難怪,師尊都……了。”
被沉疏這樣一撫摸,溫濯半瞇起眼睛,稍稍仰起脖頸,齒關泄出一口潮.濕的喘.息。
他目光有些渙散地望著天頂,低聲道:“小滿,要不要試一試你說的辦法?”
沉疏說完剛剛那句,耳垂就已經(jīng)紅得像醉了,眼下聽溫濯主動相邀,更是變得笨口拙舌,期期艾艾。
“雙……雙修嗎?”
第57章
試了那么多回,還跟個雛兒似的。
沉疏聽溫濯提起床事,心思就不免蕩漾起來,那些叫人興奮不已的記憶揉成了旖念, 把沉疏慢慢地蒸熱了。
他當然不覺得溫濯是浮浪的人。
他敬愛自己的師尊,但也正因如是,此前沉疏的確是抱著“褻.瀆他,自己就高興”的念頭,跟他在枕榻間歡愛癡纏。
但這回不一樣,他們心意相通,沉疏也不用再為了爭一點顏面故意和他較勁。
可以讓溫濯主動一點的。
沉疏壓低身子,雙唇擦著溫濯的耳朵,聲音低啞:“那今天……師尊要不要自己來?”
溫濯嘆聲道:“嗯……好。”
兩人于是調(diào)換了身位,溫濯跨了過去,雙膝壓到地面,主動親吻他的耳垂,手磨蹭揉捏著沉疏的后頸,叫他不自覺地發(fā)出舒服的聲音。
素手勾開盤扣, 薄紗始解。
正在此時, 白玉京外炸響了一聲驚雷, 驟雨倉皇急落, 砸在翹腳飛檐上, 迸出玉珠滾盤之聲。
肌//膚也如這靈澤流水一般,在絲綢滑去的瞬間淌落在空氣里。
沉疏深吸兩口氣,抱住了溫濯。
“師尊, 小點聲,”他說,“外面還有別人……”
溫濯微促地喘息著,吻了吻沉疏的耳珰,點頭道:“嗯,小點聲。”
這場及時雨已經(jīng)替他們遮上了一層布,至少將那些曖昧都埋進了沉沉的黑夜里,不叫人耳聞。
殿外的雨聲轉(zhuǎn)急,濕濘地打落在地上。
“抱太緊了,”溫濯眼里有些朦朧,垂眸看著沉疏,“小滿。”
沉疏故意緊緊懷抱住他,叫他的動作被自己禁錮住,很難有所發(fā)揮。
他果真是只記仇的狐貍,半年前那次在溫濯手底下吃了癟,他就每回都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溫濯克制著,喉間快要逸出聲音。
“師尊,這是……怎么了?”沉疏捏了捏溫濯的腰,低笑道,“我記得你先前欺我,那回、我都……差點要哭了。”
溫濯一揉沉疏的耳朵,低聲道:“差點要哭了?”
沉疏點頭,又立刻申辯道:“差點要哭了,所以是沒有哭。”
沒哭就是沒哭,沉疏想。
但今天的主要目的不是享受,而是心魔。
沉疏抱了沒一會兒就松開了,指腹按在溫濯的手臂上,開始有意識地調(diào)動靈力,尋一尋溫濯體內(nèi)心魔的位置。
溫濯現(xiàn)在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要分心去想著什么殺人滅口是很難的,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靈力勾纏著浸入溫濯的皮膚,不多片刻就摸索到了靈核的位置,這兒沉疏的禁制已經(jīng)被打開,紅繩如衣衫一樣被剝落,露出了耀眼的靈核。
溫濯這枚靈核很特別,它上面紋刻了一道紅色的火焰紋印記。
這是對一個人使用了很多次狐媚術(shù)后,留下的印痕,除非生剖靈核,否則一輩子都取不掉。
沉疏私心覺得這是自己留下的東西,只屬于自己的。
就像婚戒一樣。
意識神游了半晌,沉疏又趕快回過神來,靈力撫摸著這枚印痕,悄悄地鉆入了溫濯的靈核之中。
他要試試,自己的方法能不能行。
靈力如同隱匿的蛇,貼著溫濯的靈核緩緩游滿了一圈,徹底包裹住了它。
然而這樣一透入,又瞬間被一個強勁的力道給打了出去!
沉疏的靈力退避三舍,只見一團黑色的濁霧漸漸洇了出來,像個守門的惡靈,兇狠地擊退了沉疏的靈力。
“找到了。”
沉疏眨了眨眼,意識重新回籠,五感瞬間被撥回,叫他的呼吸聲忍不住大了些。
這聲有些克制不住了,在空蕩的內(nèi)殿里顯得分外惹耳,若不是雨聲太急,論誰都知道他們二人在簾下有如何不知羞恥。
沉疏趕緊捂住嘴。
溫濯仰著脖頸,汗都淌了下來。
他顫聲道:“沒有、控制住心魔嗎?”
沉疏搖頭道:“我再試一試,師尊……”
說完這句,沉疏重新把靈力探回溫濯體內(nèi)。
果真跟他猜想得一樣,溫濯越是專注于床事,心魔的力量就越弱小。
他不敢放過,立刻催動靈力,勾住那團濁霧,開始跟它掰腕子。
這個過程其實相當簡潔,不需要復雜的結(jié)印,只比較誰的靈力更加強悍。
他和溫濯雙修,就能減弱心魔的力量。
但溫濯到底是大乘期,即便心魔被削弱了一大半,沉疏也只能在堅持了幾回合后敗下陣來。
不行,還差一點!
沉疏有點著急了,他看了一眼溫濯,二話不說把他翻到地上,口中的喘息沉重又急促。
“師尊,集中一點兒精力,”他抬起溫濯,道,“我剛剛快抓到它了。”
身體里承受另一股靈力,但凡是個修仙的都知道,這滋味一點兒也不好受。
溫濯咬住牙關,點頭道:“沒關系……小滿,師父受得住。”
沉疏上手捧住溫濯的臉,說:“云舟,別想著心魔,我再試一次,好不好?”
溫濯哪有半分心思在心魔身上?
他趁沉疏凝神角力的時候,已經(jīng)往他身上留下一串的吻痕了,最深的一道在脖頸上,估計連衣物都遮不住。
風不止,雨不歇。
不多片刻的時間,沉疏已經(jīng)是大汗淋漓了,細汗覆在皮膚上,摸上去就燙,他也是頭一回這般勞碌,既要兼顧祓除心魔,又得招架溫濯的索求。
溫濯忍不住摸了摸沉疏的臉,動情地望著他。
“若是覺得兼顧不了,就下回再說吧。”
“抱歉,師尊,”沉疏沒解讀出他的言下之意,撥起額前的劉海,委屈道,“我暫時還除不掉它。”
“沒事的……小滿。”溫濯啞聲道。
溫濯的瞳孔都散開了,整個人都像被泡在欲.望的酒里,提不起精神來,他緊緊牽住沉疏的手,成了只飄晃的小船。
沉疏見狀,這才慢慢反應過來。
自己分心了那么久,師尊該要不開心了。
“對不起師尊……”
沉疏可憐巴巴地看著溫濯。
“我現(xiàn)在就認真一點兒。”
秋雨就這樣不肯停歇,荒唐地淋滿了整座白玉京,這輪掛在太清山的明月于是濕漉漉地、又慷慨無私地接納了整夜的雨。
第二日卯時三刻,沉疏才從夢里驚醒過來。
他穿好衣服,匆匆趕到大殿,看見天機兀自原地打坐,兩把劍也被好好地安置在了原處,這才松一口氣。
溫濯比他醒得早一些,他人已經(jīng)站在大殿里了,聽到沉疏的聲音,這才回過頭,朝他露出柔和的微笑。
精神看上去很好。
沉疏撓了撓頭,還是拱手說道:“徒弟給師尊請早了。”
說完這句,他也忍不住暗自腹誹。
白天當徒弟,晚上睡師尊,這也太大逆不道了,若是叫池辛知道,他又得在自己耳邊亂叫喚。
念及池辛,沉疏又想到這人先前被自己送去了禁制外,不知如今流落到何處?
會不會被旱魃抓去當男寵了?
但上回旱魃就沒看上他,這回應該也不至于……
溫濯朝沉疏頷首,隨后揮了揮袖子,道:“天機,是時候了。”
天機這才緩緩睜眼,從調(diào)息的狀態(tài)中醒過來。
她身上的傷已經(jīng)恢復得差不多了,除了殘敗的銀鎧以外,整個人都煥然一新。
不愧是大乘期,康復能力都這么頂尖。
天機翻起身,拍了拍手,道:“這個點,旱魃應該快到山門了,她帶的人不少,不能硬碰硬,就按昨天說的對付她吧。”
“先談判,談不攏,我和云舟先行佯攻,”天機召回自己的佩劍,沖沉疏抬了抬頭,道,“沉疏就在后方用狐媚術(shù),盡量控制住所有人。”
溫濯頷首,應道:“只要能限制旱魃的動作,狐媚術(shù)的時間足夠殺掉他們了。”
“只是不知道旱魃要見沉疏的目的是什么,”天機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她先前可曾中過沉疏的狐媚術(shù)?”
溫濯道:“中過一次。”
天機道:“若是這樣,依照我對旱魃的了解,她心思縝密,或有反制手段,得當心。”
沉疏聽得漫不經(jīng)心,拿袖子擦拭了一下劍刃,隨口問道:“為什么一定要打呢?”
天機像聽了笑話似的,道:“不打?不打能怎么辦?”
沉疏看向天機,道:“不打,就投降,避戰(zhàn),把太清山讓給旱魃,反正這兒也沒人了。”
天機更是嗤笑道:“太清山是岐州的關口,岐州是五州的險要之處,旱魃要攻山,我們?nèi)羰遣粩r,到時候,就是妖族統(tǒng)攝天下了。”
衣袖拂過劍刃,發(fā)出幾聲劍鳴。
“那就讓妖族統(tǒng)攝天下唄,以前這地方不就是被狐妖統(tǒng)領的嗎,那時候還和平不少呢。”
聽到沉疏這話,天機的神色就冷落下去,她抬眼看向溫濯,冷笑道:“你教的?”
溫濯的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上前一步,攔在沈疏身前。
“他去過狐貍祠了,本為狐妖,青丘國的事情自然不能瞞著他。”
天機搭起臂,迎上溫濯,二人冷目橫對。
“那么有些事情,你也應該講講清楚。”
溫濯稍稍抬頭,道:“不需要你提醒,我自然會做。”
感受到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后,沉疏也不大敢插話了,他本意是想說迎戰(zhàn)不如避戰(zhàn),但這主意顯然沒討天機的意。
而且,這番對話下來,似乎兩族之間還有什么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是沉疏不知道的。
空氣就這么寂冷,像要結(jié)了冰。
半晌后,還是天機先把目光從溫濯身上挪開了去,她轉(zhuǎn)而掃向了他身后的沉疏,一眼就看見了他脖頸上的吻痕。
天機挑了挑眉,問道:“你們昨晚干什么了?”
第58章
“能做什么?”溫濯微笑著看她, “上床、做\愛。”
沉疏被這兩句嚇得魂都飛了,從背后一把捂住溫濯的嘴,驚恐道:“師尊,你說什么呢?!”
天機聽了也是臉色一黑,手里的劍捏了又捏, 最后相當僵硬地收落鞘中,側(cè)過身去。
“行,我多余問這一嘴。”
沉疏松開手,趕緊捏過溫濯的肩,皺著眉看他。
“師尊怎么亂講啊……”
話剛說出口,沉疏又覺得不對。
也沒亂講, 挺誠實的。
只是溫濯說話也忒直白了些。
尋常師長若是跟自己的徒弟做了罔顧人倫的事情,寧可要把這事兒爛在肚子里,怎么溫濯就這么特別,上下嘴唇一碰,那點兒沉疏還想藏著掖著的小秘密全給透露干凈了。
沉疏無奈地松開手,嘟噥道:“算了,講就講吧,反正宗門也沒了。”
溫濯雙手捏住沉疏的臉, 笑道:“你說不愿師父這樣說, 那下回我就不說了。”
溫濯捏他臉,捏著就起勁,分明凌厲淡漠的丹鳳眼竟也染上了柔情。
“看在昨夜盡興的份上,”他淡笑著,微微傾身,低聲道,“小滿,莫要責怪師父了。”
沉疏感覺自己被調(diào)戲了,他幽怨地看了溫濯一眼,覆住他手,不情不愿拿臉往溫濯手心蹭了蹭。
“心眼可真壞,”他半垂下眼,說,“故意這樣說,難不成我當徒弟的人還能指責師尊的不是了?”
溫濯唇角勾起笑,說:“若是想指責,師尊也愿意聽,愿意改。”
沉疏也不甘示弱,沖溫濯回以笑容。
“師尊指責我,我也愿意聽,愿意改呀,”他湊近溫濯耳邊,咬他一口,“就是怕你舍不得。”
天機見他們自顧自聊上了,忍不住輕咳一聲,打斷了兩人的卿卿我我。
“大軍壓境,清閑日子還是等送走了山腳那尊大佛再過吧。”
沉疏聞言,和溫濯對視了一眼,這才雙雙放下手,然而誰都不肯就這么結(jié)束了,默不作聲又在衣袖下掩著牽到一起。
夜里的雨一直下到現(xiàn)在。
白玉京外籠著一層翳云,云里裹著沉重的雨往下墜,叫人分不清黑夜白晝。
三人一出殿門,溫濯很快就掐了咒訣,施法攔了落下的雨,這才沒讓他們被淋個透徹。
沉疏抬劍蓄起一點水珠,凝神一看,道:“黑色的雨?”
“不是雨,是旱毒,”溫濯稍稍昂首,眺望山門的方向,“百年前的岐州大旱,正是從這一場雨開始的。”
沉疏聽陳商提起過,在鳴金之戰(zhàn)后,這個時代發(fā)生過一場長達百年的旱災,百年以來,岐州一直都只能靠太清宗的布雨法陣來接濟。
沉疏疑惑道:“太清宗該是有些善良之士,為何會成了如今這個腌臜之地?”
“應龍在位這些年,宗門中愿意下山布雨的修士皆是主張避戰(zhàn)的黨派,”溫濯攏起袖子,緩緩走下臺階,“我離開的百年,已經(jīng)被應龍?zhí)幚淼貌畈欢嗔恕!?br />
天機跟在后邊,不咸不淡地說:“當初我就勸你,不要去閉關。”
溫濯看她一眼,道:“不閉關,莫非要救世?”
天機道:“不救世,你怎么飛升?”
溫濯抬手觸碰了一下沉疏的劍刃,緩聲道:“若是天道無為,我也不必順應天道,還不如好好盡些人事。”
沉疏翻劍一收,壓住了劍口,唇角揉開一個笑意。
“師尊說得在理。”
天機搖搖頭,輕嘆口氣。
“這心尖兒上長了個人,怪不得你修不了無情道。”
沉疏感覺天機這是在陰陽怪氣,撇了撇嘴,御劍一橫,帶著溫濯踩上了參商劍。
“真是不喜歡她,”沉疏小聲嘀咕,“師尊,你之前和她真沒什么矛盾?”
參商劍緩緩升起,朝著山門的方向飛去。
“沒什么矛盾,”溫濯說,“只是這世間多數(shù)人都追求得道成仙,我這樣選,的確有違世道倫常。”
沉疏笑道:“我就不覺得,我覺得師尊說得好極了,去天上當神仙,不如在人間當神仙,你我安然此生,這多好呀。”
溫濯也泛起笑意,牽住他的手。
“嗯,很好。”
從白玉京到山門,哪怕是御劍飛行也要足足一刻的時間,一行人臨近山門時,天穹的翳云就幾乎要壓迫到頭頂,漆黑的雨扯出濃重的霧,如同白骨森森,環(huán)抱在空氣之中。
沉疏感覺這場旱雨快把氧氣都給澆沒了,哪怕入了秋,渾身竟覺得燥熱難耐。
壓抑、沉悶。
山門前,手持長戟的鮫人已然列陣齊排,站出了一個方陣,中央一臺大轎,黃羅蓋傘下躺著一個青衣倩影,半張匿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沉疏目力絕好,只消這半張臉,就已經(jīng)認清了此人。
“池英?”沉疏皺眉道。
天機道:“這么長時間,奪舍術(shù)已經(jīng)完成了,旱魃如今有了池英的肉身,行動起來會更方便。”
沉疏笑道:“也是,一條蛇尾巴哪有兩條腿跑得快。”
話音剛落,只聽那黃羅蓋傘下傳來悠悠女聲:“這么一條蛇尾巴,可是天道賜我唯一的法寶了。”
鮫人順勢掀開傘,旱魃果真已經(jīng)化了少年之身,手里把著一桿煙斗,口中吹出寥寥白煙。
“沉疏,你打算什么時候回落霞谷,去見見你的祖宗?”
沉疏畢恭畢敬地推拒道:“女君,狐妖的宗祠在赤水林中,左右我都是待在岐州,就不勞煩您親自接我回去了吧。”
旱魃笑了一聲,看向他身后的天機和溫濯。
“我聽聞這幾日溫宗師鬧得岐州大亂,怕池宗主一己之力招架不住,便想著帶些人來幫幫她。”
“如今看來,我來得巧了。”
不斷下落的黑雨正在溶解掉太清山的結(jié)界,靈力場逐漸坍縮變形。
雨珠啪嗒砸落。
沉疏手背過身后,雙指一搓,定型符已經(jīng)捏在了手心,天機和溫濯雙雙召動佩劍,靈力淬入,兩把劍頓時輝光爍動。
按照計劃,佯攻,直取。
旱魃見狀,終于緩緩站起身,笑道:“沉疏,你殺不殺溫濯?”
“他是我?guī)熥稹!?br />
沉疏也沖她勾出一個笑。
“你是不是有點異想天開了?”
話罷,赤色的瞳孔一收,強悍的靈力即刻從沉疏身周鋪開,扯碎了結(jié)界邊緣,抽絲一般朝旱魃攻了過去。
被狐媚術(shù)的靈流扯住的妖瞬間僵住身形。
身后的天機和溫濯也正在此時齊齊祭出佩劍,不過片刻,兩道瞬身就突進到了旱魃跟前。
錚然劍鳴。
旱魃不是個好對付的妖,天機一踏一個鮫人的腦袋,快速繞到旱魃身后,雙臂一鉗她的喉嚨,逼迫旱魃和沈疏對上目光。
沉疏也不敢怠慢,立刻催動靈力制住了旱魃的身形,溫濯緊隨其后踏步上前,手一挽劍,突刺到旱魃的脖頸處。
得手了!
沉疏心下一喜。
然而就在含光劍即將割斷她喉管之時,旱魃卻猝然仰頸張口,只見她口中逸散出一道黑煙,池英的皮囊瞬間就和衣裳似的癱軟了下去,黑煙凝入半空,慢慢構(gòu)出了旱魃的真身。
不好,她竟是料到了這一次的佯攻!
沉疏一驚,頓時想收起靈力,可旱魃這一回目標明確,蛇瞳緊盯住沉疏,一個扭身,骨爪就朝他脖頸上抓來。
沉疏當即點地急退幾步,順手召回佩劍,劍紋頃刻亮起火光,燒亮了身周半頃紅光。
他橫劍攔住,汗直往下淌,跟旱魃周旋道:“女君,既然今日要殺,當初何必放我們走?”
旱魃攻來的速度很快,眨眼之間就跟沉疏的劍撞上,發(fā)出劇烈的噌噌聲。
“天下苦人族久矣,我替妖族爭這一席之地,有何不可?”
沉疏側(cè)目瞥了一眼,溫濯和天機被群鮫人纏住,一時無法抽身,自己得先堅持到他們殺完為止。
溫濯的劍揮得很快,不多片刻,鮫人就倒去了一大半。
沉疏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旱魃。
他扯了個笑,說道:“我支持你,你說得對,除了我?guī)熥穑藥缀鯖]什么好東西。”
“你師尊緣何成了例外?”旱魃朗聲笑起來,“當年大戰(zhàn),妖族大半都死在你師尊的劍下,論過,他的罪孽你們?nèi)寂阍嵋蔡畈簧希 ?br />
溫濯此時終于解決了這邊的鮫人,提劍就是趕來,跟沉疏對肩站到一塊兒。
殺戮會催發(fā)他的心魔,沉疏一瞧他雙目泛紅,神色頓時緊張起來,一把抓了溫濯的手腕。
“師尊,交給我,你別動手,坐下調(diào)息一會兒。”
溫濯深吸了口氣,緩緩平息了心中的殺性。
“不必,尚能克制。”
要是在這兒心魔暴走,那可就不好了。
沉疏抹了把額角的汗,心臟跳得有些快。
自己一定不能出事,他是溫濯的刀鞘,一定要緊緊扣住這把刀。
想到這兒,沉疏劍刃一轉(zhuǎn),立刻對準了旱魃,劍尖一點光芒凝住。
含光劍在溫濯手里也是一般動作,兩把劍寒芒互映,泛起冷硬的光。
“離火!”“召雷!”
咒訣同時喝出,紅焰和電光如同兩條交錯游行的蛇,從劍尖迸發(fā)出來,直往旱魃身上而去。
旱魃見狀,抬掌正欲攔住。
然而這道烈火即將燒及旱魃之時,卻憑空消失在眾人的目光中。
隨后,旱魃面前竟徒然生出一股白煙。
沉疏神色一頓,收起劍,喃喃道:“怎么回事?離火術(shù)不應當會有……”
下一刻,他整個人都雙腳離地,浮在了半空。
白煙上走出的是一個黃袍道士,手架拂塵如神天降,他一把拎起沉疏的后衣領,一道勁力把他提到了半空。
沉疏雙目睜圓,掙扎著回頭看去。
“師父?!”
道士一揮拂塵,輕松道:“走吧,帶你回現(xiàn)代。”
沉疏心下一驚,趕緊翻身想去抓溫濯的手,一邊喊道:“不行,師父,我要帶師尊一起……”
溫濯也很快反應過來,一點地面,想上去握住沉疏。
然而在二人指尖相碰的那一瞬間,只聽“砰”的一聲,沉疏就和那道士齊齊化作了一縷青煙,彌散在了半空。
溫濯一個懷抱,只抓住了縹緲的霧。
第59章
沉疏面前的視野一轉(zhuǎn),腳儼然已經(jīng)踩上了另一片土地。
他眼睛睜得不能再大了,胸中怒火猝然升起,甚至來不及看清身周的景物, 直接沖上前一把扯住道士的黃袍。
“沈玄清!”
沈玄清拂塵一甩,直接就去撕沉疏的耳朵, 笑罵道:“好小子,送你來這半年,都敢叫我大名了?”
沉疏心焦萬分, 加之被他扯得疼, 也是連踢帶踹,直接上手去揪了沈玄清的發(fā)髻, 道士的發(fā)巾轉(zhuǎn)眼就被扯落下來。
“疼疼疼!”沈玄清也揪著沉疏的耳朵,“敢對你師父動手,大逆不道!”
“你放手,”沉疏喝道,“我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
“兩儀門百年來可就只能開那么兩次——”
沈玄清到底是教過沉疏的人,他一把拽過沉疏的胳膊, 用力把他按到地上。
“你不回去, 可就沒機會回去了!”
“誰管?!”
沉疏一咬牙, 強行轉(zhuǎn)過身, 在這個動作間直接卸了自己的胳膊。
一陣鉆心的疼瞬間如電流一般從手臂處流了過來,可他眼下哪顧得上那么多,往沈玄清胸口抬腳就是踹!
沈玄清始料未及,身子往后一跌, 拂塵都沒給拿穩(wěn),一屁股摔到地上。
沉疏咬牙給自己接上了胳膊,怒視著他。
“你隨隨便便把我扔來這兒,還隨隨便便想帶我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都差點死了!”
沈玄清摔得疼,蹲在地上長吁短嘆。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沉疏胸膛起伏著,這才兼顧掃了一眼四周,發(fā)現(xiàn)這兒的景物分外熟悉。
四座青銅門,環(huán)抱了一塊石碑。
“狐貍祠?”
沉疏慢慢平穩(wěn)了呼吸。
萬幸,他還沒穿回去,要是真不小心被帶走了,恐怕就很難再穿越回來了……
沉疏乜了沈玄清一眼,道:“我去找?guī)熥穑x不開我。”
還在地上嗷嗷大叫的沈玄清一聽,瞬間收聲,面色變得嚴肅無比。
“不行。”
沉疏道:“我?guī)黄疬^來,穿越回去。”
沈玄清撣了撣雙膝的灰土,道:“你這些時日待在古代,發(fā)生過什么,我基本也了解,你那位師尊太危險,帶他穿越回現(xiàn)代,只怕是會攪得社會不安,他會被通緝的。”
沉疏執(zhí)意道:“不和現(xiàn)代人接觸就行了,只要有我在,師尊就不會出事。”
沈玄清挑眉,話鋒忽然一轉(zhuǎn):“你身上有靈核了?”
沉疏眸光暗了暗,說:“嗯,是一個狐妖的靈核。”
自從明白溫濯的心意之后,沉疏一直都在逃避這個問題。
那天在應龍面前,溫濯對自己說的話是假的,他不想要自己的命,也不想讓沉未濟的靈魂重新附著于他。
那么,自己是不是沉未濟,這個問題又重新成了未知。
這枚靈核待在自己的體內(nèi),卻沒有把它承載的記憶和痛苦傳達給自己,這件事極有可能就是沈玄清一手鑄就的。
“沉未濟的記憶,在我這里。”
似乎是料到了沉疏在猜想什么一般,沈玄清手中化出一枚香爐,呈到了沉疏面前。
“那日你被應龍附身,若是恢復記憶,元神虛弱,會被祂搶占身體,迫不得已,我就先幫你封存起來了。”
沉疏雙目微微睜大,看向那枚香爐。
“這就是沉未濟的記憶?”
所有的真相都被封存在這枚香爐里。
“那個仙人沒告訴你?”沈玄清把玩著香爐,說,“真是奇怪。”
沉疏沉聲道:“他走火入魔,心中生出了被我殺死的執(zhí)念,這才騙了我。”
他猶豫了會兒,攥緊拳,問道:“師父,你撿到我的時候,知不知道關于我身世的事情?譬如我是狐妖,或者……我曾經(jīng)轉(zhuǎn)世投胎過?”
沈玄清終于擱下了香爐,道:“這事情實在一兩句說不清楚,我給你施個術(shù)法,把記憶引入你體內(nèi),助你恢復,大概需要個……三五時日吧。”
三五時日?那都夠溫濯把修仙界殺穿了。
沉疏趕緊推拒:“不行,比起這個,眼下還是溫濯更重要,我得——”
“不用。”
沈玄清懶聲道。
“他已經(jīng)來了。”
在這一聲里,整座狐貍祠驟然掀起一陣寒風。
這風刮在皮膚上幾乎叫人戰(zhàn)栗,伴隨著身后的一聲吐息,沉疏瞳孔猛地縮緊,低頭一看,腳下濕濘的地面已然成了冰面,細碎的寒冰緩緩爬上了自己的黑靴。
沈玄清兀自坐在地上,跟鼎鐘似的動也不動,任由閃著疾電的含光劍指到了自己眉心。
他說:“你這瞬身比我想象得還要快。”
“師尊!”
瞧見溫濯的那一瞬間,沉疏眼睛都亮了,他二話不說就從背后攬抱住溫濯,急聲安慰道:“師尊,別生氣,我沒事的,冷靜一點兒……”
溫濯原本眸色都變紅了,被沉疏這么一抱眼底的灰藍才慢慢洇了回來,神智也像是恢復了正常。
他緩緩收起含光劍,說:“沒事就好。”
有沈玄清在的場合,沉疏也不敢跟溫濯舉止太親密,見他恢復正常以后,緩緩松開了懷抱,問道:“師尊,旱魃那里沒關系嗎?她不是要攻入岐州了嗎?”
“憑天機的功法,暫時不會出事,”溫濯回頭看向沉疏,“我們現(xiàn)在回去。”
沈玄清抬手揚起火,慢條斯理地點了香爐中那根未盡的線香。
“別急著走了,等把這里面的東西看完,你們就知道到底應該對付誰了。”
沉疏覺得他話里有話,皺眉道:“師父,我求你別打啞謎。”
沈玄清這會兒不再嬉皮笑臉了,一揮拂塵,指向沉疏。
“你,打坐入定。”
隨后臟兮兮的拂塵又指向溫濯。
“你——”
話還沒說出來,溫濯就朝沈玄清露出一個平和的笑容。
“我如何?”
沈玄清莫名其妙身子一哆嗦,收回拂塵,輕咳了一聲。
“……行,你也打坐入定,領著他去探一探這些記憶的虛實吧。”
話罷,他緩緩起身,沖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跟上,自己很快就掐了一個手印,將青銅門給打開了。
沉疏剛想邁前一步,卻被溫濯拽住了手。
“小滿,”他眉間微蹙,望向沉疏,眼底泛起波瀾,“不要聽他的。”
沉疏頓住步子,疑惑道:“師尊,怎么了?”
他們正牽著手,溫濯抿了抿唇,有些無措地攥了一下衣角。
“知道了那些,你可能會不開心。”
他低聲說。
沉疏神色一愣。
半晌后,他回過身,牽住溫濯衣角上那只手,埋進了自己掌心。
“師尊,你告訴我,香爐里封存的那些記憶,是不是和我有關系?”
溫濯不敢看沉疏的眼神,兀自低著頭。
“嗯。”
沉疏的指腹捻了捻溫濯掌心,聲音更是輕柔。
“那,我是不是以前失憶過一次,或是跟師尊曾經(jīng)有過一段故事,只是如今忘了?”
溫濯低頭盯著二人的手看。
“是,小滿。”
他總是藏著不說,自然不是為了故意要沉疏難過、不開心。
只是他不敢,他不知道應該怎么選才是對沈疏更好的。
溫濯不看他,沉疏就主動迎上溫濯的眼睛,狐貍祠的光線很暗,幾乎只能看清彼此眼睛里的色彩。
“最后一個問題,”沉疏聲音變得很小,“云舟一直都喜歡我,只喜歡過我,對不對?”
這個問題總算讓溫濯抬起了頭,他動容地望著沉疏,啞聲道:“喜歡,只喜歡過你。”
沉疏燦然笑起來,眼里泛著柔和的光暈。
“我也喜歡你,只喜歡過你。”
溫濯的雙唇都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喉間酸澀,眼眸里飄蕩起淚光,上前用力地抱緊了沉疏。
“小滿……對不起、對不起,瞞了你這么久,都是我……”
“云舟什么都沒有做錯呀,”沉疏蹭了蹭他,說,“這世上誰能全知全能,你當了我的師尊,待我那么好,我就已經(jīng)很幸福了,真的。”
他拍了拍溫濯的背脊,繼續(xù)說:“只是你合該信任我一些,不用什么事情都自己擔著,也別聽那個心魔的話,它都是在挑唆你。”
“你……”說到這兒,沉疏又有些臉紅起來,講話也卡頓,“你可以聽我的,我是你男朋友,也是你未來的……的……”
講到最后,“夫君”倆字怎么也吐落不出來,沉疏臉紅得要冒泡,干脆輕啃了溫濯一口,說:“反正,聽我的就好了,云舟。”
溫濯抱得他更緊,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又會成了一把煙散在懷里。
不多時,沈玄清就從門里探出頭,催促道:“好了沒有?再晚,你們那些朋友可真要完蛋了。”
二人這才倉促地松開懷抱,一前一后跟著進了門后。
門后依舊是那間墓室,冰棺正完好無損地放在那里,人進了就要打哆嗦。
上回沈疏沒能打開這口冰棺,今天一來,它反倒直接是開著的,沉疏踩上前,往棺材里探身看去,這兒封存的竟不是人尸,而是一只闔目的狐貍。
這狐貍身軀破敗,皮毛松散,身上凝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像是在雪夜被凍死的。
沈玄清扔了兩個蒲團下來,供他們打坐入定,隨后手指凌空一點,香爐中的火星燒得更旺,驅(qū)散了周身的寒霧。
溫濯有些局促不安,沉疏嗅到他身上緊張的氣味,于是握住了他的手,勸慰道:“沒事,師尊,我到底是個成年人,沒那么脆弱的。”
溫濯看著他,眉間愁色不散,但還是點了點頭。
二人就這樣雙手交握著,雙雙闔上眼,沈玄清也給自己尋了個角落坐下,口中銜著一根不知哪來的草。
入定以后,精神脫離,就會進入“無”的境界,沉疏感覺身周的冷意緩緩消失,身體也變得輕巧起來,慢慢升入上空。
最后,進入了一片無垠的湖泊。
他站在水面上,不落下去,抬頭一看,溫濯就站在他面前。
沉疏露出笑容,招呼道:“師尊!”
溫濯也回過頭,對他微笑:“小滿。”
二人是一塊兒入定的,在精神境界里,還能望見彼此。
沉疏重新搭上溫濯的手,耳邊很快就傳來沈玄清的聲音:“香爐會慢慢把沉未濟的記憶帶入你們的身體,我替你開個頭,叫你好能進入更高層次的精神境界。”
“沉未濟,如你二人所知,是一只狐妖。”
沉疏和溫濯面前緩緩洇出一張畫卷,筆墨自動繪起,勾勒出了落霞谷的輪廓。
“這只狐妖,原本不叫做沉未濟,他生于初夏麥熟、江河漸滿之時,所以爹娘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做——”
“小滿。”
沒有姓,只叫小滿。
第60章
“小滿……”沉疏喃喃著,看向溫濯,“所以師尊許了我這樣的表字,是因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身體一輕,低頭一看,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從腳底開始慢慢化作飛沙,沿著畫軸的方向滲透了進去。
沈玄清的聲音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耳邊。
“接下來,我會奪去你二人的自我意識, 送入畫軸之中, 畫卷中的時間流速與現(xiàn)實不同,待你二人厘清過去以后, 方能解脫。”
他有些驚慌地攥住溫濯的手,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溫濯也是如此,他微笑著看向自己,用口型緩緩對他說:
沒關系,有師父在。
沉疏這才松了口氣,兩片魂魄逐漸剝離肉.體, 以元神之姿彼此交纏, 洇透了記憶畫軸。
沈玄清坐在墓室陣法的中心, 從冰棺里的狐妖身軀中提取了一片殘魂, 指尖掠動, 引入了香爐之內(nèi)。
香火灼開畫軸,自中心燒出了焦紅的印痕,火焰四方飛散, 逐漸吞沒了卷軸,徒留一把飛灰,落在平靜的湖泊上。
暈開了如雪空寂的歲月。
*
庚子年冬, 靈州。
落霞谷也有一棵美人樹,比之關口那棵大上許多,樹冠直達天穹,平日里沉疏就愛躺在上邊休息。
但最近幾天,樹下總是有個穿白衣的道長,擅自跑來他的領地,一打坐就是一整天。
這人自稱是太清山的修士,名叫溫濯。
沉疏大夢方醒,身體跟沒骨頭似的滑下來,兩條腿勾著樹干倒掛到溫濯面前。
挨得頗近,大約只有幾寸的距離。
他搭著臂,長發(fā)都落到溫濯的膝上。
“道長,你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溫濯雙目闔緊,聲音平緩。
“方寸亂,鬧中取靜。”
沉疏撇了撇嘴,道:“我也沒鬧你吧?”
方寸亂,那跟他有什么關系?
見溫濯不再答話了,沉疏撓了撓臉,擺出一個假笑,道:“道長啊,我跟你道歉嘛,之前的事情,實在對不住。”
“但是你也知道,我前幾天在發(fā)情期,你又老纏著不放,我實在忍不住就……”
就把他睡了。
后半句話實在說不出口,沉疏癟嘴給咽了回去。
至少沒把他吸干。
雖然沉疏此前沒有雙修的經(jīng)歷,但按照他這身法境界,溫濯還能完好無損地待在這兒,已經(jīng)是自己克制靈核,收斂不少了。
沉疏掛在樹上蕩來蕩去,時不時就要和溫濯碰到一起。
他還在絮絮叨叨地講:“你還沒到大乘期,破功了,大不了重修嘛,我看過你的靈核,很有潛力的……”
“不必多言,”溫濯還是不愿睜眼,道,“只要能戒斷塵緣,還是可以重新得到天道首肯,功法不會破除。”
嚯,還是個犟種。
聽到溫濯這些話,沉疏心里莫名有些來火。
這人搞得好像自己是什么邪念、什么淫.魔似的,天天來這兒磨煉意志來了?
沉疏眉間皺起,翻了個身,從樹上躍下來,一落地就化形成了一只成年的狐妖。
他揚起尾巴,順著溫濯的身體纏了上來,勾住了他的脖頸。
“溫道長,”沉疏湊到溫濯耳邊,唇間吐落一縷靈力,低聲道,“可我怎么覺得,你戒斷不了?”
這靈力沾染著狐妖一族的情毒,最適合擾亂存有凡心的修士,它順著溫濯的耳廓撫弄了一下,隨后緩緩摸到溫濯嘴唇的位置,撩開雙唇,鉆了進去。
激得溫濯身子微微一顫。
沉疏化形退形用得很是自如,轉(zhuǎn)眼就重新變回人形,站在溫濯背后,俯下身,手滑上他的脖頸,摩挲了兩下他的頸線。
溫濯額角都出汗了,兀自閉著眼,抬起一只手攔開沉疏,道:“別這樣。”
沉疏覺得他這樣子竟有些呆愣愣的,心中興致大起,狐貍耳朵都立了起來,干脆也在溫濯身邊盤腿一坐。
“道長,你修無情道多少年了?”
溫濯是個眉目柔和的人,哪怕是生氣,看上去也總像是在笑。
“自邁入金丹期至今。”他總算睜開眼,看向沉疏,道,“你要做什么?”
沉疏笑得更開心了,諷刺道:“這么久了,怎么見了我,就忍不住?”
事先說明,沉疏可沒有強迫他。
溫濯之前跟他因為落霞谷一株草藥的事情打過一架,后來溫濯又來落霞谷挑事,只是趕得不巧,沉疏正在發(fā)情期中,和溫濯吵了一會兒,意識就不清醒,打著打著就親到了一起。
在他有限的記憶里,甚至是溫濯先撕了他的衣物,然后他才動手的。
他還是第一次跟別人雙修呢,對象居然不是自己的伴侶,而是個幾面之緣,甚至有點仇的人族修士!
想到這兒,沉疏耳尖也莫名地有點紅,從回憶里抽回了心緒,偷瞟了溫濯兩眼。
幸好,長得還是很好看的。
狐妖一族通常一輩子只認一個伴侶,雖然是稀里糊涂地跟溫濯睡了,談不上什么伴侶,但心里還是會忍不住考量一下溫濯,看看他符不符合自己的標準。
沉疏攙起臉,百無聊賴地勾著他的頭發(fā)玩。
“道長,要不然你就住我這兒吧?”他神色裝作不在意,隨口說,“落霞谷是我的地盤,就我一個人住,沒人敢來。”
說完,他又輕咳一聲,補充道:“不是為了別的啊,我尋思上次咱們雙修來得挺合拍的,想再找你補補。”
這動作弄得溫濯更有些坐不住了,他騰挪身子,重新閉上眼,不再搭理沉疏,口中開始絮絮念起了清心咒。
發(fā)絲從沉疏手間滑過。
他暗嘁一聲,見趕人不走,干脆也開始學溫濯的樣子,對著西邊開始打坐入定。
沉疏是個沒什么耐性的人,時不時就抬起眼皮瞄他一眼,見他不動如山,好勝心也上來了,閉上眼繼續(xù)靜坐。
兩個人就這樣一直打坐到日落西沉。
溫濯就這么調(diào)息了整整三個時辰,總算是靜下心來,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抬起眼,望向天際線耀眼的金輝。
他覺得心中的雜念都化成了山嵐云霧,整個人的境界都得到了凈化和升華。
溫濯很高興,宣布道:
“今天就到這里吧,我——”
話還沒說完,溫濯就感覺肩膀一沉,他雙目微微睜大,側(cè)過頭一看,搖搖晃晃的沉疏已經(jīng)睡著了,一頭栽到了他肩膀上。
溫濯:“……”
這一瞬間,溫濯明顯地感覺自己的心跳歇止一拍,山嵐云霧的美景瞬間破碎。
他臉色一黑,又往自己手心一掐。
沉疏不明所以地睡了一整晚,連自己什么時候被拖回床上都不記得了。
第二日落霞谷煩人的雞準時打鳴,總算把趴著呼呼大睡的沉疏給吵醒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身子,狐貍尾巴也跟著擺動兩下。
“醒了?”
“嗯,醒了,”沉疏順口答道,“你怎么還在這里?”
“等你。”
等他?
等他干嘛,早起給他做飯啊?
聽到這話,片刻后,沉疏猛然睜眼,翻身從床上坐起,他的床榻邊上果真站著一個人,方才正與他對話著。
抬眼看去,溫濯已經(jīng)穿了一身勁裝銀鎧,馬尾高束,儼然一副要出門干仗的模樣。
“跟我回宗門吧,小滿。”
他手搭在含光劍上,垂首看著沉疏。
“我助你雙修,你助我飛升。”
*
狐妖提升境界的最佳捷徑,就是雙修。
這是由血脈決定的,但沉疏的靈核可以自由地吸納天地之氣,不靠這種捷徑,也已經(jīng)修到了相當悍然的境界。
只是距離大乘期,還差一點突破。
所以聽到溫濯這個提議的時候,沉疏先是驚愕地張了張口,無聲地罵了一句“開什么玩笑”,隨后便真的認真考慮起了溫濯的提議。
跟他回宗門,可以。
雙修,也可以。
但助溫濯飛升?這要怎么做?
沉疏揉了揉雜亂的頭發(fā),下了床榻,隨手揀起桌上的護腕,邊戴邊問:
“你修的是無情道,我一個狐妖,你想我怎么助你飛升?”沉疏打著哈欠說,“你莫不是要讓我和你結(jié)為道侶,然后在即將突破大乘期的時候,殺夫證道吧?”
那也太過分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覺得溫濯能打得過自己,妖畢竟是妖,從身體素質(zhì)和壽元上來說,就比人強得多,他和溫濯都是站在大乘期門檻上的人,在實力對等的情況下,沉疏比他命更硬一點兒。
然而溫濯卻說:“無情道要修去三念八苦,修來清凈無為,我自知抵抗不了情欲,倒不如破了此功,另擇他法。”
這言下之意,就是溫濯不修無情道了。
“說不修就不修了?”沉疏下巴都快驚掉了,“你要是破功重修,可得震碎靈核,重新修行,這么有魄力?”
溫濯點了點頭,微笑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破功重修,因為有功法的基礎,會比凡人重新結(jié)出靈核的過程要快一些,但不論如何,仍是會有一個空窗期,沒辦法使用任何法術(shù)。
“我不懂,為什么一定得我?guī)湍悖俊背潦钄偸郑苫蟮溃澳愀嬖V你們掌門一聲,就說你破功了,然后昭告宗門自己要閉關,不就行了?”
說到一半,沉疏又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他修的是無情道,破功本就是奇恥大辱,還要告訴別人自己是因為一只狐妖而破功的?
那對太清宗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人是妖都知道,雖然如今兩族關系沒有到達劍拔弩張的地步,但心里多少也會存有成見,不會主動彼此接觸。
這事兒對沈疏來說,好處卻不少。
適配的雙修對象很難找。
尤其是能承受沉疏這樣靈核的,別說是人了,妖都是鳳毛麟角,何況他還是個挑三揀四的人,長得丑的、怪的,都不行。
溫濯這樣的,不偏不倚,正巧合他心意。
這么一通說,沉疏更加覺得溫濯開出的條件相當誘人了。
他沖溫濯露出笑容:“那好吧,溫道長,我跟你走。”
溫濯說:“宗門有門規(guī),不得提及妖類,你不會聽到非議之詞,大可放心。”
“你既說了,我就放心。”
沉疏的一對赤瞳中泛起熒光,他微微傾身,似笑非笑地看著溫濯。
“不過道長啊,我可是狐妖,跟我雙修,你很容易沒命的,真的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