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61章

    溫濯回過身, 含光劍映出燦金色的光。

    “無事,若我真的死于你手,也是我自己的境界不到位, 不具備飛升的資質。”

    沉疏本想著嚇唬他,沒成想溫濯竟然答得如此認真,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二人相對無言,尷尬地沉默了會兒。

    這人真是個呆笨的。沉疏想。

    最后還是沉疏率先打破了氛圍,他撓撓臉,說道:“你們太清宗,一般都是劍修比較多么?”

    溫濯點點頭。

    “這樣啊,”沉疏把手背過腦后, 說,“那我還得帶把劍跟你走。”

    說罷,他手里快速掐了個印,只聽落霞谷隱隱傳來一陣劍鳴,宛若鋼針相撞,聽得人耳鳴大作。

    隨之,一把長劍從谷中某處拔地而起,掠過落霞谷的草場,順著沉疏靈力的方向飛馳而來。

    不多片刻,劍已沒入二人視野之中,隨著銳風掃過,兩人發絲皆是飄起。

    沉疏抬手一接,一把劍紋赤紅的長劍就落入他掌心。

    沉疏把劍橫到二人中間, 呈給溫濯看。

    “這把劍叫參商,是前些年我拿一對雌雄劍融煉筑成的。”沉疏解釋道,“這劍我還沒開過刃, 權當為了你,拿出來用一用。”

    溫濯覆手到劍身,輕拂了上面的龍紋。

    “雌雄劍融煉的劍,劍身脆弱,不堪折。”

    “放心,”沉疏收起劍,笑著寬慰道,“它有靈識的,除非我身死,否則斷不了。”

    見沉疏信誓旦旦,溫濯也不再多言,重新把手搭上含光劍,笑道:“那,最后一件事。”

    沉疏拿著劍打了個劍花,隨口問道:“還有什么事?”

    溫濯說:“你我需要結為師徒。”

    聽到這話,沉疏手里的動作停了。

    師徒?

    這兩個字眼讓沉疏眼神里忽然含了些意蘊不明,瞳孔也緩緩收成了警惕的線,開始直直地盯著溫濯看。

    溫濯迎上他的目光,稍稍歪頭,道:“怎么了?”

    沉疏不答話,往前壓了一步。

    他跟溫濯湊到很近的距離里,仿佛是在試探他的底氣。

    溫濯沒有后退,看著沉疏越靠越近,最后幾乎要和他鼻尖相碰,氣息相聞了,溫濯的臉上也不見懼色。

    “溫道長啊。”

    最后,沉疏瞇起眼,緩聲道。

    “我們可是有過肌膚之親的,結為師徒,是不是有些罔顧人倫了?”

    妖生來嗅覺敏銳,沉疏把溫濯這個要求也視作一種無形的脅迫。

    畢竟他們二人實力對等,溫濯如今卻提請要當自己的師父,這跟說“你得當我的屬下,服從我”有什么區別?

    溫濯瞧出來沉疏的不悅,笑著補充道:“只是名義上的師徒,小滿。”

    這還是溫濯第一回叫他的名字。

    沉疏聽到后,狐耳下意識動了動,沉默了片刻才繼續應聲。

    “行啊。”

    他拿手背輕輕碰上溫濯的臉,順著他的輪廓滑落下來,像輕慢的挑釁,也似是撩撥。

    “這件事我從了你,那么雙修的事情,一切都得聽我的,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溫濯垂下眸,笑意不改。

    “那是自然。”

    他是正道修士,說出來的話比沉疏可信多人,人既作了許諾,沉疏自然也不再計較,瞳孔跟著慢慢散圓,臉上擺出燦爛的笑意。

    “走吧,溫道長。”

    從落霞谷到太清山的路,需要跨過兩道關隘,一是靈州的巨湖,這兒把守著女君旱魃的兵馬,另一道則是岐州的赤水林,看守者是太清宗的修士。

    這兩處地方,分別需要溫濯偽裝成妖,以及沈疏偽裝成人,才能順利通過。

    溫濯來過不少次落霞谷,自是精通偽裝術一道,他披上了青色的龍綃衣,又戴了沉疏給他的赤狐面,從外觀上看,跟妖類就無甚區別了。

    沉疏則是連外袍都沒穿,只著中衣,戴了臂縛和腰帶。

    可哪怕是這樣穿,他的身子也壓根不會怕冷,這都多虧了他體內這枚純陽的火系靈核。

    沉疏牽著溫濯,一直走到關口。

    他跟旱魃關系還算不錯,手底下的鮫人見了沉疏,當即畢恭畢敬地行了禮。

    “見過大人。”

    沉疏揚揚手,道:“我出去一趟。”

    鮫人連連應聲,目光卻往溫濯身上瞟了瞟。

    “大人,這位是?”

    沉疏很自然地編了謊話:“我的伴侶,怕生,不愛見人。”

    鮫人尷尬地撓了撓頭,跟自己的同僚對視一眼,支支吾吾道:“大、大人,這幾日女君吩咐了,來往的妖類都要用堪月鏡查驗身份。”

    這是對他起疑心了。

    溫濯雖穿了龍綃衣,但要應付妖類查驗身份的法寶,靠這一件衣服只怕是會露餡。

    他心頭一緊,下意識攥住了沉疏的手。

    沉疏的指腹蹭了蹭他,以示安慰,一邊打斷了那鮫人的話:“他是新來的妖,沒有信物,你想查什么就快點兒吧。”

    鮫人見沉疏肯讓步,連連點頭,手里當即拿了枚小圓鏡出來。

    這鏡子邊沿鑲滿了鮫人的魚鱗,是個顯形的法寶,可以用來區分人和妖。

    沉疏小聲道:“別怕,把手攤出來。”

    溫濯聞言照做,朝鮫人攤出掌心,他匆忙將這圓鏡擺到了溫濯手上。

    鏡中貯存的靈力很快亮起光芒,隨后燒出了明媚的火焰。

    這是妖的證明。

    鮫人趕緊把圓鏡給取走,畢恭畢敬地拱手道:“打擾二位大人了,一路小心。”

    話罷,把守的鮫人自覺退作兩排,給沉疏和溫濯讓行開來。

    沉疏得意地沖溫濯笑了一下,說:“說了沒事,走吧。”

    待到他們終于走過了關口,溫濯回首望了一眼,巨湖已然拋卻百里,不見蹤影。

    他這才對沈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法寶為何沒照出我的真身?”

    沉疏的臉色倒是有些紅了,松開溫濯的手,嘟噥道:“真是笨,我們不是上過床了嗎?你身體里還留著我的元陽,當然看不出來。”

    溫濯一聽,臉也跟著紅了,他故作掩飾地輕咳一聲,小聲道:“抱歉,小滿。”

    沉疏覺得害臊,趕緊扯開了這個話題。

    “別說這個了,你們人族,是不是得有個什么姓氏的?你替我起個像人的名字,好不好?”

    溫濯頷首道:“在理,的確需要一個名字。”

    “名字”對于妖來說,跟靈魂一樣重要,生來就被父母紋刻在記憶中,但沉疏對外從來沒說過自己的真名。

    他自開了靈智起,就是靈州唯一的狐妖,所以其他的妖稱呼他,一般也只說“那只狐貍”。

    只有溫濯知道,他叫“小滿”。

    一陣寒風掃過靈州的草場,吹落一地冰霜。

    溫濯抬起手,一枚枯黃的葉子就被風裹挾著落到了他掌心。

    “化名叫沉未濟,如何?”

    沉疏見他神神叨叨的,來了興趣,問道:“什么說法?”

    “六十四卦中的最后一卦,火水未濟。”

    溫濯翻手扔去了這片枯葉,望向沉疏的眼睛。

    “這一卦的卦辭,說的是一只小狐貍想淌過一條河,于是翹起了尾,結果還沒過河,它就被沾濕了尾巴。”

    沉疏吐了吐舌頭,嫌棄道:“這也太笨了,我不承認它跟我一個品種。”

    溫濯抬手虛掩到沉疏的狐耳處,柔聲問:“我可以摸嗎?”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他提這個要求。

    沉疏盯著溫濯的眼睛看了半晌,耳朵主動一垂,靠到了溫濯手心。

    溫軟的毛發覆蓋在溫濯手心,他忍不住拿指腹搓了搓沉疏的耳朵。

    “疼!”沉疏一把抓了溫濯的手腕,皺眉道,“你手勁怎么這么大?”

    溫濯神色一愣。

    “這個力道,很疼嗎?”

    沉疏不讓他摸了,掐了個手印,把自己的尾巴耳朵通通給收了起來。

    “不準摸了,”他不悅道,“你一看就沒養過寵物,要是你這個摸法,絕對養什么死什么。”

    溫濯被這么一說,備受打擊,眸色都灰了。

    沉疏見狀,也意識到自己說過頭了,撇撇嘴,又添上一句:“不養不就行了?下次沒人的時候給你摸,讓你練習練習,可以吧?”

    溫濯一聽,眼神這才重新亮起,唇角揉出那個熟悉的笑容。

    “好。”

    一人一妖一路往岐州而去,很快就跨過邊境,到了赤水林前。

    沉疏化形的本事很厲害,雖然生了一雙極像妖類的眼睛,但關口把守的修士怎么瞧也看不出端倪來,加之溫濯在他身側,幾人面面相覷之后,也只能放行。

    他們就這么順順利利地從落霞谷走到了太清山,最后在山門前約百里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太清山藏于大澤林木之間,這兒背靠著一片竹林,很是隱秘。

    “過了這兩道關,你我往后都要以師徒自居了,”溫濯是先停下步子的人,他回過身,對沈疏說,“你們狐妖的發情期,大約要多久才會結束?”

    “一共一個月,如今還剩下個十幾天吧,”沉疏聳聳肩,無所謂道,“只有靈力低微的妖才會控制不住發情期,你放心好了。”

    上次純屬意外,是溫濯自己先動手的。

    沉疏心里偷偷解釋。

    沉疏又說:“狐妖一族有種術法,能叫人記不清我的模樣,這點你放心,以后我就以沉未濟的身份待在宗門。”

    大抵是這兒的正道氣息太有壓迫感,沉疏總感覺自己有種面見溫濯爹娘的緊張,連心跳也不知不覺加快了。

    溫濯見他緊繃,微笑道:“那……我們再確認一遍?”

    沉疏趕緊點點頭。

    兩人于是把編出來的“供詞”又對了兩遍,直到確認不會說漏嘴后,沉疏的心緒才慢慢平穩下來。

    溫濯見他不再緊張,上手捏了捏他的肩,道:“好了,那么往后你都要稱我一聲師尊,切勿忘記。”

    “叫你師尊啊?”

    沉疏偷笑了兩下,脫口而出:

    “但是這樣好像偷情,表面上是師徒,結果背地里早就翻云覆雨過了,這般香艷的事情要是敗露,你還怎么——”

    話說到一半,沉疏神色一凜,趕緊把自己的嘴給捂住了。

    完了,他都說了些什么!

    第62章

    聽了沉疏的胡言亂語,溫濯也有點兒不好意思,他尷尬地擋了擋臉,回過身。

    “嗯……先走吧。”

    沉疏本來還覺得羞恥,瞧著溫濯竟然還替他掩飾,心里對他的好感更是提高不少。

    他是狐妖一族的獨支,沒有別的狐妖會主動來尋他婚配,但這會兒認識了溫濯,沉疏心中竟也徒生出了那么一絲遐想。

    要是這個人也是狐妖就好了。

    這樣他們就能順理成章地成親, 成親之后, 還能生養一大堆小狐貍出來。

    沉疏想到這兒,又忍不住開始竊笑, 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溫濯見他跟泡了酒似的,時不時就在傻笑,只能一頭霧水地問道:“你在笑什么?”

    沉疏趕緊收起笑,故作冷漠地說:“沒有。”

    呸呸呸,生什么小狐貍!

    他們才認識多久!

    兩人猶猶豫豫半天,總算是墨跡著跨過了山門,太清宗是岐州的大門派,卯時剛過,道場修士云集演武,劍風陣陣。

    離得山門近的, 瞧見溫濯和沈疏,遠遠地就開始行禮。

    “天樞長老。”

    這群人對溫濯怕絲絲的模樣,溫濯也不靠近, 只沖幾人點頭示意。

    “他們好像很怕你啊,溫道長,”沉疏小聲說, “你不會是那種笑面虎吧,事先說好,我最討厭別人打我了,你要是那種愛罰人的師父,我明天就跑。”

    溫濯被他逗笑了,也是小聲答道:“我不會打你的,不過我座下另收過一個小徒,他性格不大好,或許與你合不來,你若是不喜歡他,就與我住在一塊兒吧。”

    沉疏挑挑眉,問:“你還收過別的徒弟啊?”

    溫濯點頭,道:“是宗主的次子,名叫池辛,年歲比你小許多。”

    沉疏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不再問了。

    他也不好奇此行去哪兒,就跟著溫濯一路走,最后走到了一座巨大的白玉殿宇之前。

    “白玉京?”

    沉疏念了一下牌匾。

    “這是你住的地方?這么奢華!”

    因為不愛使喚人,所以沉疏在落霞谷的居所都是他自己隨手搭的,更多時候都睡在落霞谷那棵美人樹上。

    “自然不是,”溫濯眼含笑意,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我帶你回宗門來,自然還要過問宗主的意思。”

    沉疏笑道:“宗主啊,她是好人嗎?我聽說她跟旱魃可不太對付。”

    溫濯嘆息道:“對待岐州百姓,的確算是個明君,但對待妖族,又實在刻薄了些。”

    他頓了頓,又說:“不過,這幾日在宗門內的保和黨齊力勸說下,她已經有意圖打算跟妖族主動交好了,也算是個改變。”

    沉疏認真點了點頭。

    他是個很懶的狐妖,平日里也不怎么愛出門,對于這些兩族之間的恩恩怨怨,除了聽朋友提過兩嘴,知曉得也不多。

    溫濯跟白玉京門口的小童交涉了兩句,他很快帶了信兒過去,隨后,兩名守門的小童就拽著門環,把殿門給打開了。

    門內撲面而來一陣異香。

    沉疏皺了皺眉,趕緊掩住鼻子。

    “什么味道……”

    “有氣味么?”溫濯疑惑道。

    沉疏低聲道:“嗯,大概是我嗅覺有些敏感,這兒的熏香不大好聞,味道有些沖。”

    溫濯完全聞不到任何氣味,他看了沉疏幾眼,正猶豫著要不要帶他進去,大殿里邊的人倒是背著手,跨過門檻,先行出來了。

    來者是太清宗宗主,池斂。

    這人眉淡唇薄,眼神乖戾,一見到沉疏,目光就像刀鋒一般掃了過來。

    “這位是?”

    沉疏沖她作揖,恭敬道:“見過宗主,小徒名叫沉未濟,前幾日剛拜入師尊溫云舟門下,在山下時已結過拜師禮,今日回宗門面見宗主。”

    池斂這才看了溫濯一眼。

    “新收的小徒?”她說,“年歲瞧著比池辛大一些。”

    溫濯謙虛道:“元樂入門早一點,未濟該稱他一聲師哥。”

    沉疏也跟著裝狗腿:“是,師尊。”

    池斂繼續盯著沉疏看。

    他最惹目的就是那雙眼睛了,實在妖異得不像是人,池斂待妖戒備,多瞧了幾眼。

    可沉疏的化形已是臻于至臻,哪怕是神仙來了也瞧不出端倪,沉疏對此很是自信。

    果不其然,池斂雖對他的雙目多留意了幾分,但左右也沒辨出什么名堂來,凝視了片刻后終于收回目光。

    “我知道了。”池斂淡聲道,“云舟,我差人往天樞閣送了幾抬蝶粉,過幾日要辦兩族的和談會,你喚了你門下這二位土地,要麻煩你將這蝶粉布置到議事堂中。”

    聞言,溫濯神色一愣。

    “宗主,這是打算和妖族和談了?”

    池斂道:“是,兩族關口通行不便,不少長老都與我提請過這一事,昨日我已經發了信函給旱魃,邀她七日后攜靈州其余三位領主前來和談,你可有什么異議?”

    溫濯又行一禮,道:“不,沒有異議,只是心中略感意外。”

    池斂總算露出笑來,道:“意外么?是覺得我多年來一直是主戰黨,今日卻轉了性子?”

    “是,”溫濯如實道,“這更能說明,宗主是在為岐州百姓著想。”

    沉疏也趕緊跟著行禮,心中卻暗道不妙。

    其余三位領主?

    那自己不也名列其中嗎?

    他走之前可沒跟旱魃說過,自己要來太清山裝一段時間的小徒弟。

    好在池斂說完話就跟溫濯作別了,沉疏趕緊把溫濯拉到一邊兒,緊張兮兮地跟他商量起來。

    “你們宗主給旱魃發了信?”

    沉疏擔心被旁人聽見,特地尋了個角落,不知不覺間也跟溫濯挨得很近,好看的五官就晃在溫濯面前,弄得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了?”

    溫濯背靠住墻面,看了幾眼沉疏的唇。

    “宗門內保和黨多,她會讓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沉疏見他不開竅,心里更是著急,壓低聲道:“你就沒想過,旱魃可能會找我也一起去和談會?”

    溫濯又瞥了沉疏幾眼,倉促地挪開眼神,道:“和談會那日,你可以跟宗門告假,以妖族的身份參加。”

    沉疏按住墻面,威脅他:“那你得幫我打掩護,否則你跟狐妖雙修的事情就得昭告天下了。”

    溫濯心不在焉地回答:“嗯,我知道。”

    “你臉紅什么?”

    “你離得太近,”溫濯低聲道,“我心跳有些快,所以臉紅了。”

    沉疏這才意識到,自己都快把人給壓墻上了,這角落本就逼仄,空氣都不大流通,彼此的氣息相撞在一隅里,揉成了曖昧的霧團,包裹著他們。

    溫濯說話向來直接,他說自己心跳快,那就是真的對沈疏這么沒邊界的舉動有所反應。

    被他這么一說,沉疏的心跳也變快了。

    近得連劉海都能碰到一起。

    沉疏有點心虛地看了溫濯一眼,干巴巴地調侃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親我?”

    溫濯眨眼看他,點了點頭。

    居然點頭了!

    “你——”

    “小滿,”溫濯直直地迎上沉疏的目光,打斷道,“既然宗主方才說,蝶粉送到了天樞閣內,你可要隨我同去?”

    也不知這話應當要怎么理解。

    沉疏低頭看著溫濯的眉眼,咽了咽喉嚨。

    半晌后,他低低地笑了兩聲,道:“師尊讓我去,我怎么敢違令?”

    溫濯眼里也含著笑。

    “那走吧?”

    沉疏直起腰,僵硬地轉過身,率先逃離了這危險的距離。

    “嗯,走吧。”

    *

    太清山地廣,天樞閣又建得偏門,去這兒若是還用步行的,得走上兩天兩夜。

    溫濯于是帶著沉疏御劍前往,含光劍靈性頗高,不多片刻,載著二人就到了天樞閣前。

    這兒果然落了幾抬匣箱,沒有扣鎖,整齊地排到了天樞閣的禁制前。

    溫濯四下望了一眼,確認無人后,這才撥開了匣箱的搭扣。

    里面果真碼了好幾排的妝匣,他揀了其中一枚出來,還沒打開,蝶粉甜膩的香氣就已經彌漫了上來,嗆得沉疏分外難受。

    溫濯倒是沒什么反應,他按開妝匣,里面呈出細碎的白粉。

    “這些,應當就是和談會上要用的蝶粉了。”

    他捻了一小撮白粉在指腹間搓了搓,輕嗅一下。

    “奇怪,既是蝶粉,怎么了無香氣?”

    “沒香氣?”沉疏捏住鼻子,眉頭緊皺,“我都快被這氣味膩死了,好惡心。”

    溫濯看向沉疏,詫異道:“你可以聞到它的味道?”

    沉疏連連點頭,道:“跟那個宗主寢殿里的味道一模一樣,特別難聞。”

    不知怎地,沉疏一嗅到這蝶粉的氣味,就覺得渾身不舒服,變得心緒暴躁,煩熱不堪耐,如今分明深冬,他卻硬是出了一身的熱汗。

    這跟情熱期的癥狀很是相似。

    他趕緊從溫濯手里把這蝶粉奪過,隨手扔回了匣箱中,總算把自己的嗅覺解放了出來。

    他搖搖頭,說:“受不了,你們若是在和談會上用這種香料,就旱魃那脾氣,絕對會生氣,殺人都是有可能的。”

    聽到這話,溫濯神色一動,重復道:“殺人?”

    “我覺得這東西有問題,”沉疏煩躁地扯了扯衣領,道,“似乎能催動妖類的情熱期,不該放在和談會中,你們太清宗的人也太不嚴謹了。”

    “小滿,”溫濯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嚴肅,“它對你的身體,可會有損害?”

    沉疏搖頭,如實道:“那倒是沒有,就是似乎會誘導發情。”

    溫濯抿了抿唇,問道:“可以讓我試一試嗎?”

    沉疏臉一紅,斥聲道:“試什么啊?”

    溫濯認真地看著他,說:“試試,它是不是真的會引導你的發情期,若是真的,那這趟和談會,只怕是場鴻門宴了。”

    第63章

    “不試, 快拿開!”

    見溫濯已經拿著那蝶粉湊過來了,沉疏如臨大敵,立刻抬臂擋住臉,連連后退。

    “抱歉,小滿, ”溫濯執意道,“這件事情,關系到兩族的和平, 我只能這樣做了。”

    “如果實在難受……你對我做什么都可以。”

    聽到溫濯說這話, 沉疏又驚又怒,一把攥住了溫濯的手腕, 甩飛了他手里的妝匣。

    “開什么玩笑,上次發情期——”

    話還沒說完,妝匣就“哐當”砸地,蝶粉自半空散落下來,瞬間鋪滿了沉疏的身周。

    他瞳孔一縮,當即想捂住口,可這會兒蝶粉揚進空氣里,早就趕不及了,沉疏頓時感覺情熱期的酸麻感順著皮膚亂走,渾身的血氣都激蕩起來。

    “等、等等, 溫濯,你……”

    沉疏講話都開始喘,臉更是紅得像被煮透了。

    他輕輕推搡開溫濯, 剛要責怪他,就感覺唇上一陣溫軟,話語全都被截在了這樣突如其來的觸感里。

    溫濯直接親上來了!

    雖然第一次跟溫濯雙修的時候已經接過吻了,但他們到底不是正式的道侶,沉疏被這么一親,情熱頓時燒得更劇烈,連理智的弦都要崩斷了。

    “唔!”

    沉疏用勁推開溫濯,急促地喘息著,他羞恥得要死了,身上的狐貍耳朵、尾巴一個勁地冒出來。

    溫濯也不好意思,他臉色緋紅,稍稍低頭,靠到了沉疏的肩膀上。

    “對不起,小滿,”他說,“眼下似乎只有這個辦法了。”

    “怎么就只有這個辦法了?”沉疏腦子還算清醒,反駁他,“我與你說了,這蝶粉有問題,你拿去換了不就是,干嘛還非要試一試?”

    溫濯這才抬頭,動容地望著沉疏的眼睛,無比坦誠地說道:“我對你很好奇,我想知道關于發情期的事情,可以教一教我嗎?”

    他說話很少拐彎,沉疏也不是第一回聽了,但每次聽到溫濯直白地表達自己的需求,他不免還是要大腦空白片刻。

    教他?

    教什么?發情期? ?

    這還能怎么教,控制不住發情期的妖類,不是一直上床,就是一直殺人,再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

    沉疏四下張望一圈,確定無人之后,羞憤地拽起溫濯的手,拖著他就往天樞閣里走。

    “砰”的一聲,閣門被摔上了。

    屋內不點一盞燈燭,沉疏的眼睛在這漆黑中亮起暗紅的光。

    他惡狠狠地盯著溫濯看,輕斥道:“上次說了,拜師,我從了你,雙修你就得聽我的,你說話怎么不作數?”

    溫濯都能嗅到他沉疏情熱的氣息,話語中都沾著氤氳的水汽。

    他微微蹙眉,反手跟沉疏十指相扣,另一只手順著沉疏腰腹的線條滑下去,隔著衣料揉按他。

    “可是,”溫濯低著聲,尾音繾綣,“這樣……應該就是發情了吧?”

    一個正道修士,講話比沉疏這只妖還下.流!

    沉疏被他撩撥得心跳加速,眼睛里都朦朧起來了,被他這么一摸,本來心思清明的,也該被濡濕成春潮了。

    “看來是有效果?”溫濯一邊摸他,一邊認真分析道,“可妖類進入情熱期時,究竟是性.欲更強,還是殺欲更強?”

    沉疏感覺眼前的景象都有些不真實,跟熱過頭了似的,連空氣都成了浮浪。

    他們邊說邊往后退,不知不覺就壓到了床榻上,溫濯背靠著床板,從沉疏的衣物下探了進去,緩緩游上,冰涼的指尖觸碰到他燙熱的身軀。

    沉疏覺得頭暈,額頭壓在溫濯頸側的床板上,小口小口地送氣。

    靈核強大的人的確能克制住發情期,但像溫濯這樣沒道理地撩撥和誘導就是另一回事了。

    沉疏都快懷疑他說的什么試一試,都是胡編出來的借口了。

    這人難不成只是想跟自己上床嗎?

    沉疏拗不過他,咽了咽喉嚨,低聲道:“你想知道什么?”

    溫濯正抱著他的背脊,忽然感覺有什么柔軟的東西正掃過他的手,他垂眸一看,是沉疏的尾巴在撓他。

    溫濯抿了抿唇,環緊了沉疏。

    “想知道,小滿現在是什么感覺?殺性更強,還是色.欲更強,會不會控制不住……想要做什么?”

    沉疏的喘息聲小了些,他側過臉,唇壓上溫濯的耳垂,諷刺似的煽動他:

    “師尊,你何不問得更直白些?”

    溫濯感覺他一口咬到了自己耳朵最敏.感的地方,忍不住低喘了一聲,狐妖的靈力也隨著這一口的啃咬進入了溫濯的皮膚,把他的情潮也一并誘導了出來。

    “那我重新問,小滿,”溫濯說。

    灰藍色的眸子里竟有一層水霧浮現,把這淡漠的顏色染得格外色.情。

    “你現在是更想殺我,還是更想上我?”

    這答案還不夠明顯嗎?

    沉疏聽到這句話,悶悶地繼續咬他。

    這人也太壞了……

    等沉疏咬足夠了,他就把那些情熱期的煩躁、焦慮,都化作了不高興的頂撞,他就著溫濯那根麻筋,用了勁地對付,直到兩個人都開始魂不守舍,熱汗淋漓。

    錯雜的喘息和呼喚,一聲接著一聲地響。

    ……

    這場春情才剛剛進行到一半,沉疏和溫濯的元神就被丟出了記憶畫軸。

    兩個人從混沌的魂魄重新化作人形,相擁著滾了兩圈才停下來,落回了最初的那片湖泊中。

    沉疏覺得頭異常地疼,指腹按了按眉心,攙起身,看著身下的溫濯,委屈道:

    “師尊……”

    溫濯也跟著沉疏進入畫軸,以魂魄的姿態體驗了一遍這段前塵往事,他還沒從情潮中緩過神來,雙目失神地看著沉疏。

    “小滿,”他低聲道,“我還、想要……”

    沉疏見他被這記憶給困住心神,雙手一捏溫濯的臉頰,急聲道:“師尊,醒一醒,我們現在出來了!”

    溫濯不聽他的,摟著沉疏就親。

    沉疏也只好局促地回應他的親吻,親了好一會兒,溫濯的神識才緩緩回歸。

    他捧住沉疏的臉,跟他額頭相抵,瞳色才慢慢恢復了正常。

    “出了什么變故?”他緩緩平穩著呼吸,問道,“我們……怎么出來了?”

    溫濯的語氣聽著有些不高興。

    沉疏當然也不高興,正做到興頭上,忽然被人打斷了,換誰心情能好?

    二人還沒搞清楚狀況,耳邊就傳來沈玄清冒昧的聲音:“啊,抱歉抱歉,情感沖擊太強烈的記憶片段容易脫節,我這就重新施法。”

    沈玄清的聲音一出來,沉疏的表情瞬間就變得很復雜,甚至帶了一絲的嫌惡。

    “師父,你不會也在上邊看吧?好惡心。”

    沈玄清愣了愣,厲聲反駁道:“胡鬧!我的元神又不在香爐之中,怎么知道你們到哪個階段了?”

    “那就行。”沉疏翻了個白眼,冷冷道。

    他看向溫濯,目光重新變得溫柔起來,牽住了他的手,開始說起那記憶卷軸里的事情。

    “師尊,這蝶粉恐怕就是應龍用來挑起戰爭事端的工具了,我們發現問題之后,沒有把它們統統換走嗎?”

    溫濯搖搖頭,說:“換去了正常的蝶粉,但為了保護你的身份,沒有同宗門具體說,而是讓池辛無意間發覺了此事。”

    沉疏道:“池斂又是怎么解釋的?”

    溫濯皺起眉,說:“她說,這批蝶粉是從潤州運送過來的,那商戶已經被押入了牢中,不久后就問斬了。”

    “被她找了個替死鬼!”沉疏暗嘖一聲,又問,“所以,和談會其實是順利結束的?”

    “是,”溫濯正色道,“和談會結束之后,兩州的邊境不再加設關隘,人和妖度過了最為和平的二十年。”

    沉疏疑惑道:“既然都恢復和平了,主張和平的黨派應該是日益強大,池斂的大勢已去,可為什么兩族之間最后還是爆發了鳴金之戰?”

    溫濯嘆了口氣,看著記憶畫軸在二人面前徐徐攤開。

    這一次,畫軸里的景色不再是云蒸霞蔚的太清山,時至夜幕,整座主峰卻像華燈一般亮,山路盤住了一條火蛇,圍困住了山中所有的人。

    “那時我也以為,我們共同阻止了兩族的戰爭,救下了不少性命。”

    溫濯抬手觸摸到那火蛇上,畫軸又再次從他觸碰的地方燒開一個焦黑的洞口來,四散而開。

    “戰爭的根源,不是旱魃或者應龍,而是人和妖彼此心中的成見。”

    “數百年來,他們都在拿鄙夷的目光輕看對方,從天材地寶爭到福地洞天,寸步不讓,睚眥必報,這樣的恨,用這短短二十年,根本不可能抹平。”

    “也是從那日以后,我才知道,兩族之間戰與不戰,完全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沉疏心臟一顫。

    沈玄清的術法生效得很快,兩個人的魂魄又像飛沙一般開始開始緩緩湮沒。

    他們離真相越來越近,可他最初的勇氣卻好像在溫濯這些情緒里被磋磨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倉皇和恐懼。

    沉疏看了一眼自己慢慢消失的身體,又再度望向溫濯的眼睛。

    溫濯比他消失得更快,他溫柔又悲傷地望著自己,眼角掛著一行清淚,半邊的臉龐已然散成了點點流螢。

    “小滿。”

    彌留在耳際的,只有他微微顫抖的聲音。

    “對不起,是師父……沒有保護好你。”

    第64章

    畫軸里的時間流速被沈玄清直接撥去了二十年春秋, 沉疏和溫濯的元神再度進入了沉未濟的記憶中。

    *

    “劍、道、第、一。”

    沉疏拎著宗門大比魁首的玉牌子,在溫濯眼前得意地晃了又晃。

    “這是溫宗師的哪位愛徒,入宗門堪堪二十余載,竟是將同輩的劍修統統踩到了腳底下,該說是他天縱奇才呢,還是溫宗師教導有方呢?”

    天樞閣內,沉疏的狐貍尾巴都快翹上天了,他纏著溫濯對這塊玉牌看了又看,要求他必須用天底下最好聽的話來夸獎自己。

    溫濯眼含柔情地看著沉疏,任由他躺在自己膝上撒潑打滾,也只是撫弄兩下他的狐貍耳朵。

    “自然是小滿天縱奇才, ”他說,“宗門大比都結束七日了,怎么還這般興奮?”

    沉疏在溫濯懷里翻了個身,抱住他的腰,嘆道:“云舟啊,我當然高興了, 再過幾日, 你我就能突破大乘期, 一塊兒飛升了。”

    “飛升之前, 我們還得先結為道侶, 不然我們要是當了一南一北的天官,豈不是不能天天見面了?那可不行。”

    沉疏絮絮叨叨地給溫濯描繪了二人飛升之后的美好愿景,好像眼睛一閉一睜, 兩個人就能飛升當神仙去了。

    沉疏拿臉在溫濯腰上蹭來蹭去,自夸道:“不枉我這二十年,每天都在下山救濟, 斬鬼除魔,一個妖能這般功德無量,屬實少見,屬實少見。”

    溫濯耐心地聽著他說,待他講累了,就輕柔地摸摸他柔軟的頭發。

    “今日有百妖夜宴,旱魃和你的那位朋友澤兌都會來太清山赴宴,要不要去尋他們吃個酒?”

    “自然是要的,”沉疏從溫濯懷里抬起頭,甜絲絲地說,“和云舟一起。”

    溫濯臉頰微微泛紅,道:“你愿意嗎?”

    “怎么不愿意?”沉疏捏了捏溫濯的腰,說,“云舟,我喜歡你,妖一輩子就認一個道侶,我只要你了。”

    “可是我記得你先前說,只雙修,不動情,”溫濯指節抵住沉疏的臉頰肉,調笑道,“怎么如今轉了性子?”

    沉疏一聽,起身就把溫濯撲到床榻上,捧住溫濯的臉,沖他笑。

    “狐貍若是不狡猾,怎么能叫狐貍?我不光要動情,還要正道仙尊溫云舟心甘情愿被一只狐貍精勾去了魂。”

    沉疏出爾反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溫濯色令智昏,當然也不是頭一回。

    他們相擁在床榻上,彼此咬著耳朵說了些呢喃情話,就準備要做點兒大逆不道的事情。

    然而剛親到一半,天樞閣外就傳來劇烈的叩門聲,看門的小童急聲往里呼道:“溫宗師,溫宗師!”

    沉疏不悅地離開溫濯的唇,爬起身看了一眼門外。

    “又是哪個不長眼的,”他嘟囔道,“真會看時候。”

    溫濯衣服都被扯一半了,身上還殘留著細碎的吻痕,他摸了摸沉疏的腦袋,以示安撫。

    “別急,我去看看。”

    他攏好衣服,替沉疏掖上被子,這才站起身,輕推開了房門。

    門外果真站了個神色匆匆的小童,他一見到溫濯,“噗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扯住溫濯的衣角,央求道:

    “溫宗師,您快去道場看一看吧,妖族發生暴動,下界亂成一鍋粥了!”

    沉疏耳力好,聽到這話,立刻翻起身。

    “師尊,怎么了?”他擔憂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童又說:“今日旱魃來宗門敷衍,不知為何突發狂性,殺了宗主夫婿后潛逃,宗主已經動了雷霆之怒,說什么今日就要起兵瞬發靈州,肅清妖道。”

    “還有、還有下界,所有來岐州的妖今日同時開始發狂,眼下正在山下大肆濫殺!溫宗師,我爹娘還在岐州,求、求您救救他們……”

    溫濯神色一下子就嚴肅起來,他俯身扶起小童,倉促地吩咐道:“你先尋個地方躲起來,不要出現,我現在就去。”

    說罷,他就重新關上門,轉身看向沉疏。

    “小滿,今日你不要出門,就待在天樞閣,我要去一趟主峰。”

    沉疏不聽他的,躍下床,扶住溫濯的肩。

    “云舟,方才我聽見了,旱魃在太清山動手,這事情一定有蹊蹺,”他話語焦急道,“是不是池斂又做了什么手腳?如今兩族和平乃是大勢所趨,突然起兵,沒有人會應和她的。”

    “我知道,”溫濯輕輕撥開沉疏的手,沉聲道,“也許,跟二十年前的那些蝶粉有關。”

    “蝶粉?”沉疏蹙眉,“可那蝶粉我們早就處理干凈了,我也警告過旱魃,讓她做好了反制手段,這些蝶粉的效果應當不至于直接導致妖的暴動。”

    溫濯答不上來這個問題,他低頭思索了會兒,道:“問題的根源,不是蝶粉,而是池斂。”

    “當初我們發現蝶粉的問題之后,挫敗了她最后一次發動戰爭的計劃,此后二十年,兩族之間猶如一潭死水,相安無事。”

    “這是假象。”

    溫濯額角出了些冷汗,他牽起沉疏的手,擔憂地看著他。

    “或許她要的,就是這二十年的和平,讓妖族徹底滲透岐州,再借故引發妖的狂性,令妖在下界大肆濫殺,打破兩族和平的最后一道防線。”

    順著溫濯的思路,沉疏也慢慢明白過來。

    “引發狂性的手段有很多,但想要大規模造成混亂,只有岐州的妖足夠多的時候,才能做到。”沉疏咬牙道,“真是惡心的東西!”

    “小滿,”溫濯低頭看著沉疏的手,道,“若是池斂真的發兵往靈州去,我們……”

    “不會的。”

    沉疏迎上溫濯的目光,定定地看著他。

    “我去勸說旱魃,讓妖族暫時退回靈州,讓他們都冷靜冷靜,戰爭沒那么容易開始的,你別擔心。”

    說到這兒,沉疏也不太自信,他試探地捏了捏溫濯的手,小心翼翼問道:“云舟,我……我不會發瘋的,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沉疏這話說得有些無厘頭,但的確多少安撫了溫濯的心緒,他唇角勉強扯起一個笑意,抱住了沉疏,溫柔地揉了揉他的后頸。

    “我不會怕你的,小滿。”

    兩人稍稍商量了對策之后,就一并御劍前往了太清山的主峰。

    此時天已日暮,下界卻是一片敞亮。

    連綿的山火把太清山旁邊的諸峰燒成了猩紅的烈日,這把火從山門一路往下,將岐州城燒成了煉獄。

    驚恐的嘶喊聲沖進云霧里,震得人耳膜撕裂,山門已經鋪成了血海,受影響而發狂的妖正和修士扭打作一團。

    含光劍凌在太清山的那條火蛇上空,沉疏定睛往下一看,暴動的中心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經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沉疏立刻一按溫濯的肩,指向地上那人,道:“云舟,先去救池元樂!”

    話音剛落,只見殘影一閃,一人從修士的重圍中沖出了身子,手中提劍,直接就要往池辛身上撲殺過去。

    好在經由沈疏提醒,溫濯的劍來得更快。

    只聽“砰”的一聲,含光劍從側面直接撞上那人的劍,兵刃相擦,發出刺耳的銳響。

    那人見偷襲不成,點地退后幾步,重新收回劍,指向了溫濯。

    “讓開。”

    他穿了身鵝黃的袍子,杏眼上兩點桂葉眉,面貌雌雄難辨。

    沉疏后溫濯一步,從半空落入地面,一眼就認出了此妖。

    “澤兌?”

    這是他那位貓妖同伴,今日也是來赴宴的。

    澤兌的雙目已經泛著血紅,顯然已經被催發了狂性,他瞳孔縮緊,兇惡的目光掃向了沉疏。

    “狐貍,你為何在此?”

    沉疏連劍都不拿,皺眉道:“你冷靜一下,到底怎么了?”

    已經有不少妖殺上了太清山,迎戰的修士大多不敵殺性大發的妖,倒了一大片,沉疏和溫濯不過是離開了這幾個時辰,山門已是哀鴻遍野。

    澤兌還算冷靜的,他沒有直接動手,拿劍指住了沉疏的眉心,道:

    “應龍相邀夜宴,我們妖族為表敬意,提前三日沐浴焚香,千里之行不曾御劍,躬自前來此山——”

    “不是為了聽祂出言辱沒。”

    澤兌如此一說,沉疏心中大抵也摸清了狀況。

    恐怕是池斂故意說了些什么不好聽的話,加之那些蝶粉的作用,導致旱魃和澤兌一時怒極,這才殺了她的夫婿。

    妖族領主率先揭竿,下界的妖發生暴亂,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了。

    他抿了抿唇,拊耳到溫濯身側,低聲道:“云舟,你先帶池辛走,找找池斂的下落,不要讓人族進犯妖族的領地。”

    “那你呢?”溫濯扶著不省人事的池辛,看向沉疏,“小滿,你要去做什么?”

    沉疏抬手,召動參商劍,攔在了池辛和溫濯身前,劍身掃過一陣罡風,刮起了沉疏額前的發。

    他沉聲道:“我去給兩州之間下一道禁制,把所有的妖都趕回靈州。”

    “云舟,”第二句話,他壓低了聲說,“這些妖都發了狂性,我獨木難支,你最好能快一點來。”

    第65章

    整座太清山都淌著腥臭的血。

    溫濯眉間一蹙, 把池辛擱置在了一旁,按住了參商劍。

    “我不同意。”

    “這還有你同不同意的?”沉疏回頭看向溫濯,無奈道, “我聽到那小人求你了,岐州還有你要救的人, 云舟。”

    溫濯搖頭,執意道:“若是我趕不及,你豈非……”

    沉疏別過頭, 小聲道:“師尊, 再說下去,我也要猶豫了。”

    沉疏心下也沒底。

    大概是這些年被正道的經論洗腦了太多回,他此刻也不希望戰爭發生,更不希望他和溫濯因為兩族的隔閡再沒有容身之所。

    總而言之, 能拖一刻是一刻,既是為了妖,也是為了人,更是為了他們。

    趁沉疏猶豫的空檔,溫濯已經召出了含光劍,沉聲道:“我跟你一起走,小滿,闖入岐州的妖數量眾多,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沉疏想了想,點頭道:“好,但如今妖怨氣沖天, 你凡事都要在我身后,不得冒進。”

    澤兌一直耐心聽著他們說話,他手捏緊了劍,劍鋒指著溫濯,目光卻看沉疏。

    “為了護住他,你要跟整個妖族為敵?”

    沉疏乜他一眼,道:“我的事情,和你無關。”

    澤兌冷笑一聲,當即翻腕架劍,劍尖凝住了一點白光。

    “那我就先殺了他。”

    聽到這話,沉疏的瞳孔緩緩收緊,帶著難以抗拒的威脅,凜然望著澤兌。

    這一眼里,不光是澤兌,連帶著太清山的所有修士和妖精都停下了動作,如同行尸走肉,將目光齊齊投向了沉疏。

    沉疏卻是喉口一澀,血和胃酸都翻滾著燒灼上喉嚨,他下意識攙住溫濯,強忍臟腑撕裂的疼痛,咬牙道:

    “走。”

    這一字緩緩吐落,如巨鐘空臨岐州,霎那間寂滅了浪潮般的廝殺聲。

    殷紅的血混著冷汗攢在沈疏眼眶里,像是被熱鹽澆透,幾乎要睜不開眼睛。

    他透支了整顆靈核的力量,用幻術操控住了岐州全境的人和妖。

    溫濯看得心焦,和沈疏十指交握,說:“小滿,我渡給你靈力。”

    “云舟……”

    沉疏渾身的力氣都用在和溫濯扣住的那只手上了,他靠住溫濯的肩,呼吸急促。

    “帶我去、邊境。”

    溫濯抱著沉疏,眉間再不能舒展。

    他單手催動含光劍,帶著他凌空萬里,天風卷得二人衣袍翻飛,岐州也霎那間縮成了足底的方寸之地。

    站在高處,才能望得更加清晰,岐州的人和妖加起來幾近數十萬,要一次性操縱這么多的靈魂,沉疏眼下沒有靈核破裂,已是天恩慷慨了。

    溫濯咬咬牙,掌心給沉疏渡去了更多靈力。

    在沈疏的命令之下,兩族交鋒暫時歇止下來,岐州的人停留原地不再動彈,妖則是跟著含光劍的方向,一同往邊境奔襲而去。

    狐媚術持續的時間越久,沉疏的狀態就越差,他面色發白,眼里的血越淌越多,如若不是溫濯攙著他,只怕立刻就會跌下含光劍摔個粉身碎骨。

    溫濯把他抱在懷里,顫著手撩開他的頭發,低聲道:“小滿,不要逞能,一會兒我來下這道禁制,你再用靈力,靈核會爆裂的。”

    沉疏沒應話,死死盯著那隊往靈州而去的妖群。

    還差一點……

    “再不濟,我們……就離開這里,小滿,”溫濯越憂心,就越是語無倫次,“我們可以自私一點,這也沒什么……”

    聽到溫濯這話,沉疏一下愣住了神色。

    他回過頭望向溫濯,凝視著他的雙眼,這雙淡薄的眸子不知何時已經哭過了,瞧上去濕漉漉的,更像一汪水。

    “云舟,”他看了一會兒,抬手摸住溫濯的臉,道,“真是糊涂了,要是叫天道聽了這句話,該要罰你多攢一百年的功德了。”

    溫濯搖搖頭,摸住沉疏的手,啞聲道:“功德無量,也比不上你,我不想你死……小滿。”

    “死不了的,”沉疏都聽笑了,他抱住溫濯,調侃道,“不成想這二十年春秋,竟能叫一個修無情道的宗師,變得這般情深意重。”

    在自己的愛人面前,溫濯也再不去藏自己的私心,他從來沒有什么大愛,從前他以為自己有,直到遇見沉疏以后,什么懸壺濟世,證道飛升,都不過是為了和愛人長相廝守。

    沉疏是一只妖,更沒有什么當救世主的自覺了,他待感情真誠,只想要和溫濯長長久久。

    可就是這樣自私的兩個靈魂,扯住了兩族之間懸而未決的那根線。

    溫濯咬了咬唇,恨聲道:“既知我待你情深,你還要如此涉險。”

    “云舟,你好好想一想,”沉疏眉眼里都是笑意,溫柔地看著他,“這一次,如果我們逃了,往后的千百余年,還能心安理得地踏上故土嗎?”

    “況且,我也想報恩,”沉疏說,“這是你教我的,天地有難,生靈就要報恩。”

    溫濯賭氣一般說:“可如今有難的不是天地,而是世道,世道又對你有什么恩情,值得你豁出性命?”

    “有的。”

    沉疏低聲道。

    “世道贈我一個你,恩情似海。”

    溫濯自知再難勸住沉疏,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后抹開沉疏眼角的那行血,啞聲道:“你若獨死,我絕不留人世。”

    沉疏“嗯”了一聲,闔上眼,與他心跳相接。

    他們就在萬仞高空偷享了這一瞬的安寧,很快,岐州的妖就全部聚往了邊境,正在慢慢涌入他們的故土。

    沉疏咽了咽喉嚨,凝聚了身上的靈力,盡全力控制著妖群,一旁的溫濯也御劍下行,逐漸張開禁制的術法。

    溫濯沉聲道:“一會兒我把剩下的靈力渡去給你,妖族狂性大發,恐怕會不分彼此地傷人,你也逃不過,你盡量使用狐媚術,我替你掩護。”

    施術者必須站在禁制之內,而禁制只要形成,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

    他們勢必要與妖族經歷一場苦戰,也很可能會雙雙丟去性命。

    但只要挨過這個時間,兩族就有希望停戰。

    聽到這話,沉疏看了溫濯一眼,不答話。

    妖群的隊尾逐漸沒去痕跡,在半個時辰以后,岐州的妖終于被沉疏用狐媚術全部操縱回到了靈州。

    他的靈力快要燒干了,已經逐漸有不少妖開始脫離控制,沉疏沒再繼續吸取溫濯的靈力,他松開手,站定到了這數萬妖的面前。

    他們有的已經現了原型,龐大的身軀遮下一片陰影,對比之下,顯得沉疏和溫濯兩人分外單薄。

    溫濯背對著妖群,雙手結印,祭出靈核之力。

    一道禁制瞬間從邊境拔地而起!

    這道四方禁制將整座靈州都圈鎖其中,兩族之間登時立下天塹。

    往赤水林的方向望過去,脫離狐媚術的人族已經御劍撲殺過來,為首那人站在劍上,負手而立,正是池斂。

    快來不及了。

    溫濯一蹙眉,掌間凝力,加快了禁制的形成速度,眼看就要四合收攏。

    沉疏劇烈地呼吸著,瞇起眼,望向了妖群中心的某一個身影。

    “云舟,”他吃力地問道,“你的禁制,能撐多久?”

    一旁的溫濯沒有注意到他這個眼神,還在努力收攏禁制,一邊說道:“少說幾個時辰。”

    沉疏忽然笑道:“那足夠了,你稍微等一等我,等我出來。”

    溫濯精神緊繃著,一時間沒理解他這句話,張口正要詢問。

    “你——”

    話音未落,忽覺身后一道勁力推了過來。

    溫濯神色一驚,還未及反應,人就已經被推出了禁制之外。

    他反應很快,立刻松開手,回頭望過去,卻見沉疏正溫柔地望著自己,手里也與自己結了一個相同的印。

    這是收束禁制的手印。

    溫濯瞳孔驟然縮緊,一瞬間頭皮發麻。

    他身子只僵硬了一刻,很快就反應過來,往沉疏那邊撲了過去。

    “你想干什么?!”

    然而那禁制此刻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劇烈收攏,待到溫濯倉皇撲去,手碰到邊界的那刻——

    轟然閉合。

    禁制之內,霎那死寂。

    沉疏望著緊閉的禁制,緩緩回過頭,望向群妖的中心,一條青色的蛇妖正緩緩浮出身形。

    “你就這么喜歡他?”旱魃冷聲道。

    沉疏沖她扯了個笑出來。

    “對,所以不讓你們碰。”

    旱魃嗤笑一聲,拖著長尾,轉回過身。

    “罷了。”

    她纖手一揚,逆著發狂的群妖,獨行而去,聲音如同悠悠長嘆。

    “你要是撐得住,我就歇戰。”

    凄風苦雨化成冰霜,凌厲地落下人間。

    不過片刻,大雪驟至。

    禁制外的溫濯看不見里面的景象,他撲打著這道禁制,可結印是沉疏做的,即便是他也沒法打開。

    “小滿!”

    “放我進去!!”

    溫濯身子都在發顫,不過喊了幾聲,聲音就啞了,他抓起含光劍,不由分說一道召雷術,直接就往禁制上打。

    劈下數道天雷,仍是不見裂痕。

    他急得都來不及哭,見法術不成,干脆扔了含光劍,開始徒手去刨那地面,好像這么做就能從地下生挖出個甬道出來,讓自己重新回到沉疏身邊。

    “小滿,小滿……”

    十指都是血,鉆心地疼。

    “我求你、求求你,我求你別這樣,不要留我……”

    卻聽錚然幾聲。

    身后太清宗的劍已經紛至沓來。

    池斂慢騰騰走下佩劍,來到溫濯身側,抬手碰上了堅固的禁制。

    “倒是比我想象得聰明。”

    她垂眸瞥了一下幾乎發瘋的溫濯,冷冷道:“溫宗師,你還要在這兒丟人現眼多久?”

    溫濯什么也聽不見,他竭盡了力氣去捶打禁制,兩只手都因為過度的蠻力,變得血肉模糊,血順著手臂一行行往下滲,滴入雪層中如同嬌蠻猩紅的花。

    池斂回首望了眼跟上的修士,吩咐道:“把他帶回去。”

    聽到這句,溫濯失了神的雙目這才重新亮起,他帶著滿手的猩紅,爬起身一把扯住池斂的衣袍,抹得她白衣上盡是污血。

    “池斂,”他惡狠狠地看著池斂,道,“你蓄意挑動戰爭,以為全天下都會被你蒙蔽嗎?!”

    池斂瞧他,輕蔑地笑起來,手一按溫濯的肩,一道巨大的勁力直接將他壓跪到地面。

    “我從未想蒙蔽過任何人,”她沖身后的修士抬了抬頭,道,“不信你問他們,知不知道那些蝶粉是我動的手腳。”

    溫濯望向那些修士,卻瞧見他們臉上怯懦如鼠的表情,一個個不敢直面溫濯的目光,仿佛被看見了,就要因為心思不正而被剝去外皮。

    “宗主是岐州的守護神,”人堆里傳出一個聲音,“她做什么都是對的。”

    “對,妖族都是敗類。”

    “蝶粉不過是催發了他們的本性!”

    “我是他們親手捧出來的神,”池斂寬慰似的拍了拍溫濯的肩,嘆道,“神的意思,當然什么都是對的。”

    溫濯近乎悚然地轉回目光,寒聲道:

    “畜生。”

    池斂挑了挑眉,說:“隨你怎么說,溫宗師,我原看你稟賦高,這才拔擢你,宗門的天材地寶總也往天樞閣去送。”

    “沒成想,你會為了一只狐貍淪落至此,”她遺憾道,“也罷,人的情劫難渡,我帶你回去冷靜冷靜,你就想通了吧?”

    溫濯快要呼吸不過來了,他按住池斂的手,咬牙道:“我不能走,他還在等我。”

    池斂輕蔑道:“由不得你。”

    說罷,她提著溫濯的衣領就要帶他走,溫濯本就損耗了太多靈力,眼下難敵其手,拼了命地掙扎也是無果。

    “等等!”

    最后,溫濯大喝了一聲,池斂才堪堪停手。

    “如何?”她問。

    溫濯用力地呼吸著,拍開池斂的手,迎著地上的血跡,“噗通”一聲,跪進了塵埃里。

    “就幾個時辰,讓我留在這里,池斂。”

    他眼下什么尊嚴都不想要了,他只要沉疏,若是他還一息尚存,待到禁制打開的時候,自己還能救他一命。

    只要能保住沉疏,他做什么都愿意。

    哪怕是折去了傲骨。

    “行啊,”池斂見狀,快慰道,“你向我稱臣,我就答應你。”

    稱臣。

    那就是甘心當池斂的刀。

    溫濯拒絕過很多次,他雖私情重重,卻也不想做傷天害理,殺人搶掠之事。

    他不想當別人的刀。

    池斂凝視著他。

    溫濯從沒覺得目光能變得如此鋒利,他跪在污濁腥臭的血里,雙膝都浸透了溫熱又黏稠的紅。

    這一刻快要永遠停住了。

    可是沉疏還在等他。

    他的愛人還在禁制那頭等他。

    最后,溫濯像是怕了,他終于闔上雙目,疊著手壓在地面,額頭也跟著雙膝一起,卑微地向池斂叩拜了下去。

    “我答應你,宗主,求你讓我去救他。”

    聽到這句話,池斂終于得到了溫濯向自己俯首稱臣的證明,嘴角揉開陰森的笑意。

    最后,池斂輕笑了一聲,邊笑邊嘆,笑得溫濯一顆心越來越涼,好像砸進了萬年的寒池里,再也化不開。

    “來人。”

    她背過手,從溫濯身側緩緩踏雪而過。

    “把溫宗師送去鎖天池,關上個七天七夜,叫他好好面壁思過吧。”

    第66章

    岐州的月升起又沉潛,一輪又一輪地照著鎖天池的死水。

    天池的四道鎖鏈連接著諸座矮峰,一連好幾場雪下去,落得太清山一片肅殺,連這幾道鐵鏈也被凍得發白。

    手碰上去,皮膚就會被黏著扯不下來。

    溫濯被池斂強行帶回太清山后, 這七日一直都被鎖在此處。

    赤.裸上身,皮膚蒼白如雪,手腕上兩道赭紅的勒痕,即將被冷硬的鐵割開皮肉,他被扣在鐵環之中,像個怙惡不悛的階下囚。

    擊鼓鳴金之后, 兩族交戰在即,他和狐妖勾連的事情這幾日被傳遍了整座太清山, 理所當然是通敵的罪人。

    池斂起初要罰他鞭刑,但這人就好像不怕疼似的,溫熱的血都快把寒池的冰給澆化了,也一聲不吭。

    待池斂停了手, 溫濯就用那雙淡漠的眸子看她, 聲音連一絲顫抖都沒有。

    “打夠了, 放我走。”

    “你的功法快要突破大乘期了, ”池斂不予理會, 只對他說,“往后,你會感謝我的。”

    過了三五日,溫濯也不說話了,人垂著頭動也不動,行將就木,巡衛路過天池,總要上前去掐著溫濯的臉,確認他的脈息。

    溫濯還活著。

    他只恨自己還活著。

    但他還是要活著。

    有人在等他。

    就這樣被鎖了七個日夜,終于在第七日的子時,巡衛拿了串銅圈鑰匙過來,挨個解開了天池的鎖鏈。

    溫濯感受到鐵鏈的松解,想站起身,身體卻一下子脫力,跌到了徹骨寒冷的天池中,砸開了水面的細冰。

    天樞閣的小童跟在巡衛身后,抱著溫濯的衣袍跟了上去。

    “溫宗師,”他稚聲道,“天寒,快穿上衣服吧。”

    七日前,他叩門去求了溫濯,求他救救自己的爹娘,沉疏獻祭靈核之力帶走了岐州的妖后,他們一家人才得以團聚。

    溫濯的肢體被凍得有些僵硬,他接過衣袍,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嗓子卻被寒風割壞了,一時間發不了聲。

    小童趕緊從懷里捧出一瓶藥,遞給溫濯。

    “溫宗師,這是驅寒的藥。”

    在這一聲里,溫濯喪失的意識終于回籠,他一下瞪大了雙目,攙住那小童的肩膀。

    “小、小滿……”

    聲音沉郁,如鯁在喉,嘶啞得幾乎辨不清字句。

    小童似乎被他嚇到了,他恐懼地看著溫濯的雙目,身子微微顫抖著。

    但他很快就重新鼓起勇氣,踮起腳,湊到溫濯耳邊,小聲道:“沉仙君還在靈州的邊境,溫宗師快去接他吧,我爹娘會在岐州邊境接應的。”

    溫濯一聽,眼神倏地重新亮起光芒來,他用力點了點頭,接過小童手里的瓷瓶子,倒了幾枚丹藥出來,直往喉間咽下。

    沉未濟還活著,還在等他。

    小滿還在等他。

    穿了衣袍,他很快召動含光劍,順著小童替他打點的路徑,從太清山悄悄跑了出去。

    從太清山到靈州邊境的路并不短,哪怕是御劍飛行,尋常也需要三四日,何況如今暴雪紛飛,需要的時間更久。

    但溫濯實在是太著急了,他日夜不休地趕路,最后竟是趕在旭日東升前到達了邊境。

    他落下劍,目光不移地望著這片土地。

    遮天迷地的雪把戰場的硝煙余燼也埋了個干凈,凜冽的朔風刮在人耳側,連發絲都要結成冰了。

    禁制已經不見了。

    溫濯的呼吸變得很慢。

    這里除了蒼茫大雪,竟是了無人煙。

    小滿呢?

    溫濯感覺眼前一黑,身體一時沒支住,跌跪到了雪地里。

    太長時間的勞碌已經讓他的身體到達了極限,渾身的力氣像被泄走一般,從足底僵麻到全身。

    他一咬牙,含光劍往地上狠力一刺,攙著劍爬起身。

    他要找到沉疏。

    溫濯咬著唇,把這句話當作了信念似的,強撐著身體,繼續在擦黑的暴雪夜中努力尋著沉疏的痕跡。

    一直到天際緩緩升起一抹金輝的時候,溫濯趕到了落霞谷。

    “云舟……”

    在這里,溫濯終于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他快泯滅的神識一下子重燃了火。

    溫濯立刻循聲望去,卻在看見沉疏的一瞬間,大腦一下就成了空白。

    他幾乎氣斷聲吞,張了好幾次口,喉嚨間也只能逸出不成語句的殘聲。

    他緊繃的弦好像在這一刻,“嘣”地一聲,斷開了。

    沉疏在那里。

    他衣袍破敗,傷痕斑駁,身邊放著那把折成兩半的參商劍。

    人像是被扔在血池里泡過似的,一眼望過去,渾身竟找不出一處完整的皮膚。

    他此刻正跪坐在雪地上,雙目緊闔,不停地往地上摸索著什么,口中還喃喃地喚著溫濯的名字。

    “云舟……”

    聽到這聲“云舟”,溫濯才意識到自己還不能倒在這里,他踉蹌著跑過去,跌跪到沉疏身邊。

    “小滿……”溫濯抱住沉疏的肩,澀聲喚道,“小滿!”

    可近了看,溫濯的心都要被刀割碎了。

    沉疏雖然合著雙目,可整個眼眶周圍分明爬著一道猙獰的刀口,這傷口不淺,如今因為霜凍,幾乎已經潰爛開來了。

    他要疼死了。

    沉疏最怕疼,溫濯知道他這個小毛病。

    沉疏被溫濯抱住的那一瞬間,神色一愣,茫然地四處摸了摸,從他的脖頸摸上耳垂。

    “云舟?”

    溫濯趕緊覆住沉疏的手,帶著他確認了自己。

    “是我,小滿,”他說,“我在這里。”

    “你的眼睛怎么了?”溫濯哽咽著撥開沉疏的發,“還能睜開嗎,小滿,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來得太晚了,我……”

    沉疏沒有回答溫濯的問題,只是抬手摸索著溫濯的臉,低聲笑道:“不晚的,我還以為等不到你了。”

    溫濯心痛得說不出話,他抱著沉疏,一遍又一遍地撫摸他的頭發,把發上結出的霜雪給抹開了去。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鎮靜:“小滿,我現在就帶你走,師父有辦法救你的。”

    “救不了。”

    溫濯的話音剛落,身后就傳來一個慵懶的女聲,打斷了他。

    他瞳孔一縮,回頭看去。

    站在他身后的人是旱魃。

    “妖從不同類相食,他們只吃魂靈,”旱魃臉色冷冰冰的,再沒有往日的笑意,“狐貍的靈魂已經被妖族分食殆盡,只剩一片殘魂了。”

    她提了提煙斗,一縷白煙飄出,落到了沉疏的心口。

    “唯一的辦法,就是獻祭你的心頭血,用術法去重塑他的魂魄,”她說,“這術法困難,哪怕是我也會失敗,你若想救,可以試試。”

    說罷這句,旱魃的身影片刻都未停留,如同一把煙,消失在了溫濯面前。

    溫濯呆愣了半晌,直到懷里的沉疏悶哼了兩聲,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不、不會的,”他強行扯出一個笑,說,“不會死的,小滿,我還能救你,我們的靈力相性很好,我可以救你的……”

    說著,他一只手就和沈疏十指交扣,開始替他渡去靈力。

    然而,正是因為他們的靈力太了解彼此,溫濯能分外清晰地感受到,懷里的沉疏那些慢慢流逝的壽元。

    他渡去的那些靈流如同泥牛入海,怎么也填補不了這悍然的豁口。

    溫濯的情緒快要瀕臨崩潰了,他雙唇發顫,淚水一行行往下落,滴到沉疏臉上,抹開了那些臟兮兮的血跡。

    沉疏聽見溫濯的哽咽,手摸索著抹到溫濯眼角,小聲關切道:“云舟,你哭了嗎?”

    沉疏一說,溫濯就哭得更狠了,他哭得幾乎失聲,低頭抵住了沉疏的額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滿,是師父不好,我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

    沉疏想說話,胃里卻是一陣難受,他嗆了幾口氣,一口濁血順著嘴角滑落下來。

    他啞聲道:“云舟,你、你別哭了,你怎么變得跟我一樣了?”

    溫濯懸吊著一口氣,把自己的意念反復從崖角的邊緣拖拽回來。

    他說:“外面太冷了,我先帶你回家,到暖和的地方,小滿,不要睡去,好不好?”

    沉疏點點頭,不說話了。

    他一直閉著眼睛,不說話的時候,溫濯就會心跳驟停,以為他再也張不了口。

    “小滿,不要不說話,你跟我講一講,”溫濯帶著他,逆著凜風往回趕,一邊還要兼顧沉疏的狀態,“跟我講講,講你開心的事情,好不好?”

    “實在不行,我同你講,我講一句,你就要應一句,好嗎?”

    “我聽你講吧,云舟,”沉疏耐心地答道,“我有些累了,說不動話。”

    溫濯點點頭,開始片刻不停地和沈疏講話。

    反反復復、重復著無聊的語句,說的無非是這些年和沈疏的家長里短,還有他得到劍道魁首的事情,聽得沉疏要笑出聲來了。

    他邊笑邊說:“怎么講這么爛,云舟心里,就只有這些開心的事情嗎?全都是和我有關的。”

    溫濯抹了把淚,倉促地答道:“和你有關的,我就開心。”

    “這樣啊,”沉疏也高興了,說,“和云舟有關的,我也開心,好喜歡你。”

    這聲“喜歡”刺痛了溫濯,他給含光劍注入了更多的靈力,劍越飛越快,鉆入風里,割得皮膚生疼。

    好在他緊緊抱著沉疏,像護著易碎的珍寶,一點兒沒讓沉疏疼。

    沉疏也抱著他,他的體溫平時都要比溫濯高,但是今日,或許是天太寒涼,他竟覺得血也是冷的,抱著溫濯才好過一些。

    如果能一輩子抱著他。

    溫濯很快就趕到了邊境,天樞閣那小童的爹娘果真等在那里,這對夫妻把自己包裹得嚴實,像是畏懼見光似的。

    一看見溫濯,他們就手忙腳亂地把溫濯和沈疏也裹上,一句話也不說,掩護著溫濯送到了一間矮屋內。

    妻子在屋內點了燭火,看著溫濯懷里傷痕累累的沉疏,不免動容。

    她顫聲道:“溫宗師,沉仙君,二位的恩情,我們畢生難忘,今日——”

    “先出去吧,”丈夫識得三四,拽了拽妻子的衣袖,打斷道,“站在外面做做樣子,這幾日岐州不太安生,太清宗的人要下來挨家挨戶地查。”

    妻子一聽,連忙點了點頭,夫妻二人又倉促地離開了屋子。

    溫濯此刻什么也聽不見,他把渾身是血的沉疏安置到床榻上,隨后自己蹲在床榻邊,小心地搓暖了沉疏的手。

    “小滿,”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餓不餓?我去替你溫碗粥,好不好?”

    “不要了,云舟,”沉疏在床上坐起身,扯一下溫濯的衣袖,“你也過來吧,我想抱著你睡。”

    溫濯一聽他要睡,心緒頓時緊張起來,說道:“小滿,不要睡,我——”

    “溫濯。”

    沉疏平和地打斷他。

    “讓我睡一會兒吧,好嗎?”

    溫濯一時哽咽,再答不上來話。

    半晌后,他終于慢吞吞地掀開被褥,躺到了沉疏身側。

    沉疏的表情終于開心起來,他稍稍屈身,頭往溫濯腰間蹭了蹭,弄得他發癢,逗得溫濯嘴角的苦澀終于化開,這才心滿意足地停下。

    隨后,他從被褥間探出頭來,摸索著往溫濯嘴角親了親。

    “云舟,”他說,“我好愛你。”

    溫濯閉上眼,淚水直往下落。

    他緊緊懷抱住沉疏,在他耳邊低聲道:“我也愛你,小滿。”

    “很愛嗎?”沉疏問。

    “很愛。”

    “哦,那看來,你是偏心的師尊,收了兩個徒弟,卻只偏愛我一個。”

    溫濯坦誠道:“與你,比起師徒恩情,更想要花前月下,比翼雙飛。”

    “好感人,”沉疏調侃道,“要哭了,師尊。”

    溫濯又吻了吻他額前的頭發,道:“那就哭吧,小滿……”

    可是沉疏只剩下一對殘眸,再不能哭了。

    所以他只能一直笑。

    他對著溫濯笑,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會變得如何怪異,總之,只想逗得這苦人兒開心。

    他寬慰道:“開心一點,師尊,人生百年,苦晝短,這是你教我的。”

    溫濯只說:“我再不教你了。”

    像是幽怨。

    沉疏又笑了,說:“不授我詩書,只和我談風論月,那就是誤人子弟的壞師尊了。”

    他笑了一會兒,忽然不笑了,抵住溫濯的額頭,輕輕地嘆息一聲。

    “云舟啊,明天我會早些起來,去一個地方。”

    溫濯的心跳一歇。

    去什么地方?

    有他在,還要去什么地方呢?

    “師尊,”沉疏抱緊了溫濯,絮絮耳語,“云舟啊,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

    “我舍不得你,我好舍不得你呀……”

    “下輩子還想遇到你,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等我……等我重新投胎上來,我會一直記著你的……”

    但是,他還能轉世投胎嗎?

    他的靈魂都被扯碎了,如今還能說話,大抵是天恩賜予他的回光返照。

    沉疏沒有力氣了,只能輕輕說話,他唇間吐著微弱的氣息,像只秋蟬,終于鳴盡了七日的尾聲,即將別去人間。

    溫濯感受著沉疏的氣息越來越輕,終于再也忍不下去,他喉嚨酸澀得幾乎嘶啞,無盡的痛苦從心底翻涌出來。

    他干脆貼到了沉疏胸口,去聽他的心跳。

    “我也舍不得你,小滿,你不要走,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走啊,求求你……”

    淚水把沉疏胸前的衣服都打濕了。

    沉疏的意識變得很慢,像年久失修的車輪,慢慢地碾不動了,溫濯的聲音越來越遠,自己的意識也越來越沉。

    他感覺自己像煙一樣,飄出來了,聽著溫濯的哭聲,心底痛得不能再痛,卻一點出聲的力氣都沒有。

    好像他也被埋在這場暴雪里了。

    他撐著自己的意念,總算等到了溫濯,吊住自己最后一片殘魂的那根線也完成了使命,逐漸松開了捆綁。

    沉疏想睡過去很多次,他被生剜了雙眼,撕碎了魄元,痛得幾乎要神魂泯滅,好幾次都忍不住想拿斷劍自戕于此。

    但他想等溫濯,他一定要見到溫濯最后一面,哪怕雙目盡渺,再看不見愛人的相貌,他也要聽到溫濯的聲音,否則這憾恨只怕是會跟著他去了忘川,再抹不掉。

    到如今,他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在溫濯懷里。

    直到再也醒不來。

    聽著那漸漸止歇的心跳聲,溫濯像被淋了一頭的冰水,連呼吸都被凍住了。

    一聲兩聲。

    像風吹褐枝,點叩著窗欞。

    一聲、兩聲。

    雪越積越厚,枝越壓越沉。

    再一聲,兩聲……

    最后。

    “啪嗒”一聲,梅枝折了。

    溫濯被這突兀的聲響分去了片刻的注意,他身子一抖,往窗外投了一眼,又急急忙忙再去聽沉疏的胸口,卻是了無聲跡。

    不會的,怎么會呢?

    溫濯一陣耳鳴。

    剛剛還好好地說著話,怎么會突然聽不見這心跳聲了呢?一定是他太久沒入眠,精神崩潰了,所以聽不清東西。

    他動了動身子,更用力地往沉疏胸口去靠。

    可聽了很多遍,除了雪簌簌而落的聲音,什么都不剩下了。

    死一樣的寂靜。

    頭皮發麻,肌骨生寒。

    感受著懷里溫熱的身軀漸漸透涼,又漸漸縮小,溫濯終于開始驚慌失措,氣息愈發短促起來。

    他弓起身子,沉疏越縮越小,他就懷得沉疏越來越緊,直到再也抱不住。

    最后,懷里的少年變成了一只灰撲撲的小狐貍,腦袋無力地耷拉在狐尾上,皮毛結著一層霜沫子,黯淡無光。

    他像被丟在雪地里埋了很久很久,今天終于遇到了個好心人,肯替他燒一捧火,溫一碗粥,還會溫聲軟語地告訴他“往后這就是你的家”。

    只是再明媚的火也烤不暖他的身軀,再滾燙的掌心也捂不熱淌干的血。

    溫濯揉開那些被凍成一小撮的皮毛,可霜寒又像瘋長的草木一般重新爬了上來,扼殺性命的冷在亦步亦趨。

    不在了。

    什么都不在了。

    溫濯抱著這只狐貍,在顫動的燭影之下,終于開始失聲痛哭。

    什么都沒有了。

    *

    溫濯一直哭到淚都淌干,清癯的眉目仿佛一夜滅去了七情六欲,身體都顫得發不出聲了,才堪堪停止。

    他還不能倒下,不能死去。

    溫濯掀開被褥,抬起手,召動地上的含光劍。

    他還有事情要做。

    溫濯臉上的淚痕未干,他翻動含光劍,粗暴地扯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的肌膚。

    含光劍意識到他要做什么,一時間都開始打顫,劍鳴不止,似乎十分抗拒。

    “別怕,”溫濯淡淡道,“就一會兒而已。”

    隨后,片刻不猶豫,只聽“噗嗤”一聲,寒刃直接沒入了自己的心口,硬生生將胸膛剖出了一個裂口。

    他救不了沉疏的肉身,還能救他的靈魂。

    用心頭血,給他重塑魂魄。

    清醒著剖心自然是痛的,溫濯表情一苦,幾乎要把牙給咬碎了,唇角溢出一行鮮血。

    至少沉疏還能有下輩子,他還能從頭開始。

    至少,不要再生在這樣的時代。

    至少等他把這殘破的人間,收拾成適合他的地方。

    那就……

    先送他的魂靈去任何地方,任何時代,任何……任何不必凄寒,不必苦痛的地方。

    但溫濯終究做不到說出那句“忘了我吧”,他還是私心留了一縷自己靈力混在心頭血中,假如沉疏有那么一點點想找到他的念頭,他就會知道。

    我們就從頭開始,我授你詩書,教你人情,和你從真正的師徒開始。

    鋒利的劍刃割破皮肉,直達心臟,血跟串珠似的往下掉,疼痛順著經絡爬上溫濯的知覺,痛得他渾身顫抖不止。

    他沒有精力再去分神,另一只手掐了一個咒訣,一道陣法陡然出現在沈疏的遺體下。

    然而這陣法相當不穩,只要心頭血一停,它就會慢慢淡去痕跡,溫濯只能一下又一下地往自己心口去扎,不停地取來鮮血,反復穩固住陣法。

    他只靠一念,在這劇烈的疼痛中支撐下去。

    他要救下沉疏的魂魄。

    他還想見到曾經的愛人。

    溫濯太專注于陣法,沒有發現,在他上方逐漸匯聚起了一個透明的狐妖魂魄。

    這是沉疏的靈魂,正在被慢慢重塑起來。

    這片靈魂就飄蕩在半空,眼睜睜看著溫濯一點點剖開自己的心臟。

    他焦急地揮動著爪子,無聲地沖溫濯大喊著,恨不得能撕開這一道生和死的隔膜,撲上去緊緊抱住他。

    溫濯的手都在發抖,他悲傷地望著床榻上的這只狐貍,顫抖著聲音。

    “要、要是,不肯回來,師父……也不怪你,這是你最后一次輪回了,你要好好地活,再也不要……”

    后半句話被溫濯痛苦的嗚咽埋了下去,他小口小口地送著氣,刀尖抵開胸腔的一半,另一只手還要催動靈力,將心頭血從血肉猙獰處慢慢送出來。

    比雪中紅梅還扎眼的殷紅,順著那根瑩白的靈力線,鉆入狐貍的胸膛之中。

    那些血最終凝成了一枚朱紅色的耳珰,掛到了狐貍魂魄的耳朵上。

    時間走過了漫漫長夜,他試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終于將那片魂魄重塑完成。

    溫濯再也受不住疼,仰頭倒在了床上。

    他想干脆這樣死了。

    可如果他就這樣走了,萬一這只笨狐貍想起他,想找到他,卻怎么也尋不到他的蹤跡了,那該怎么辦?

    溫濯輕輕咳嗽兩聲,抬起發顫的手,用了一個治愈的法術,一個人把胸口那道血痕慢慢填補起來。

    還來得及,還能等到。

    待到疼痛終于麻木之后,溫濯慢慢從床榻上起身,提了一把椅子出來,支開了屋里的窗戶。

    他把狐貍放到了膝上,手小心地梳理著它的毛發,又去捏了捏他的耳朵,仿佛他的心臟還在懷里跳動著。

    在失去沉疏的那個夜晚,他空對揚揚飛雪,無聲地坐了一夜,等天微明。

    陪伴他的只有淋了滿身的月色。

    第67章

    “沉未濟的靈魂被溫濯護送百年, 終于渡過忘川水,獨去奈何,這片單薄的魂魄幾經輾轉, 最后重入輪回,成了天生地長的妖, 來到了現代。”

    “我認出他這對眼睛,就養了他。”

    隨著沈玄清的聲音響起,記憶畫軸到這里就收了筆鋒,沉疏也看不到溫濯的記憶了。

    戰爭是如何結束的、自己離開后的一百七十年,溫濯又是如何挺過去的,在沈疏意識的漸漸回籠后,也沒有了答案。

    二人的魂魄重歷了一遍生死相別,容易受魘,沈玄清意識到這一點后,手印極快地一變,當即解除了回憶術法。

    “陣合!”

    隨著一聲清喝,二魂瞬間歸元。

    與此同時, 沉疏如同從噩夢中驚醒一般, 猛然睜開了眼。

    一醒來,他條件反射般地一摸自己的耳垂,待觸碰到那枚溫熱得像血一般的耳珰,狂跳的心臟才漸漸平穩下去。

    這就是沉未濟的記憶。

    不、不對。

    這是他的記憶。

    他的名字一直都是小滿,溫濯從沒把他當作過其他人,這片靈魂一直屬于自己, 是溫濯親手創造的。

    這枚耳珰,就是證明。

    這是他用心頭血,替自己融鑄的印記。

    那此后呢?自己死了那么多年,直到轉世投胎,溫濯一個人要怎么活過來?

    沉疏恢復神識,用力地呼吸了兩口,唇間吐著白霧。

    發現視線重新復明以后,他立刻轉身看向一旁同樣驚醒的溫濯,撲上去一把攬住了他的肩,狠力撼動了兩下。

    “云舟、云舟!”

    在墓室里待了三四天,身子都凍僵了,沉疏感覺自己跟戰栗似的,在微微發抖。

    他抿了抿唇,澀聲問道:“還好不好?疼不疼?”

    溫濯也驚醒了,他的呼吸很是急促,神識還是比沉疏恢復得慢一些,此刻仍舊沉浸在過去的歲月里,尚未清明。

    一看見沉疏,溫濯連瞳孔都在震動,眼角的淚怎么也止不住地滑落下來。

    “小滿,不要走,小滿……”他捧住沉疏的臉,喃喃道,“不要離開我,好不好,這次就不要走了,我好想你……”

    他本就哭得氣都快斷了,如今連話語也說不完全,總是說一句咽一句,聽得沉疏喉嚨一酸。

    他哽咽了一下,心疼地抹開溫濯的淚痕,說道:“云舟,云舟我都想起來了,對不起……我把你忘記了,我明明答應要記得你的,我太笨了,云舟,師尊……”

    一旁的沈玄清攙著膝起身,自言自語道:“法陣不穩固,混入了一些溫宗師的記憶,但總得來說還算成功吧,你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發現溫濯和沈疏正不顧旁人地抱在一起痛哭,便很識相地住了口。

    溫濯還是沒有醒過來,他雙目盡灰,憑著本能一點點撫摸沉疏的臉頰。

    “小滿,疼不疼?是不是特別疼?眼睛怎么樣了,實在不舒服,師父、師父就把眼睛換給你,好不好?”

    “沒事的師尊,”沉疏拼命搖頭,摸住溫濯的手,邊哭邊笑,“不疼了,就疼了一下,現在已經不記得了。”

    他抬掌覆到溫濯的背后,輕壓著他靠到自己肩上,帶著哭腔,柔聲安撫他:“早知如此,我就不讓你陪我看這些了,對不起,我沒有想起你,特別對不起。”

    溫濯起初還想掙扎著想去看沉疏的臉,聽到沉疏的語無倫次后,才抽泣著停止了動作,回抱住他。

    暖和的溫度。

    他還活著,還在身邊。

    小滿回來了。

    沉疏聽著溫濯一聲聲地喚著“小滿”,感覺自己的心臟也一下下被揪緊了。

    他也跟著記憶重新經歷了一遍沉未濟的生到死,被生剜雙目,撕碎靈魂的痛還刻在脊骨里,遲遲抹散不去。

    他也想放聲大哭。

    想讓溫濯抱抱自己,溫聲軟語地哄好自己,一如從前一樣。

    可看了溫濯用心頭血為自己再塑了一次靈魂,他就再也做不到了。

    他們總有人要振作起來。

    溫濯沒有悶聲不語,相反,他似乎想把虧欠了這些年的話一個勁地都說給沉疏聽。

    他說:“小滿,你的劍我修復不好了,我把它放進了冰棺里,你說過狐貍祠是你的根,你希望死后能在這里長眠,這樣做夢還能夢見忘記的故鄉……”

    “我還沒有替你復仇完,就、就走火入魔了,對不起小滿,師父特別沒用。”

    “如果當初,我沒有遇到你,沒有帶你回宗門,是不是就——”

    “不是的師尊,不是這樣的,”沉疏搖搖頭,努力對他擠出一個笑容,打斷道,“你不是說過嗎?戰爭發生與否,都與我們沒有關系,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努力阻止旱魃的,況且……”

    沉疏的聲音變小了,耳尖微微泛起紅。

    “況且,除非你從這世上消失,否則我只要遇見你,就會再一次愛上你的,”他說,“我特別喜歡溫云舟,是一見鐘情,再來多少次,也只對你一見鐘情。”

    溫濯的眼神終于在這一刻慢慢復明,如同枯木逢春,他愣著不說話,無措地摸了摸沉疏的后背,重復道:“還會……喜歡?”

    “對,”沉疏的聲調都變了,眼眶紅紅的,“你跟我打架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長得真好看,比妖還好看。”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尊,這是不是叫……見色起意啊?”

    沉疏剛說完,又擔心溫濯多想,立刻開始語無倫次地解釋:“但我不會對別人這樣的,我就只喜歡云舟,你的臉,你的聲音,還有你對我那么好,什么都只喜歡你,換成別人……我、我也不會喜歡的,就只有你!”

    沉疏嘴變得很笨拙,他原只想安慰溫濯,可順帶就把記憶里那些沒告訴溫濯的感受一并坦白了,一點兒也沒藏著。

    他越說越害羞,把自己說得臉頰緋紅,慢吞吞埋到了溫濯的頸窩里。

    “你呢,云舟,我一開始不記得你,你是不是很難過啊?你還喜歡我嗎?”

    “我也喜歡小滿,”溫濯低聲道,“這世間最愛你,只愛你。”

    聽到這句話,沉疏心中才慢慢確定了下來。

    是溫濯,他認識的那個溫柔的師尊。

    身上的氣味也沒有變。

    還是這般安心、舒服。

    他們相擁了片刻之后,沈玄清實在忍不住,這才輕咳一聲,生硬地打斷了他們。

    “二位救世主,時間不多了。”

    沉疏大夢初醒,趕緊松開了溫濯,緊張地看向沈玄清:“師父,你是不是有回到現代的辦法?”

    他要帶溫濯走,看過了這些記憶以后,更堅定了這個想法。

    沈玄清見二人終于把注意力從彼此身上挪開,長嘆口氣,推開了墓室的門。

    “跟我來。”

    他當即起身,順帶把溫濯也給拉了起來。

    “小滿,”溫濯的神情卻是有些猶豫,“我身體里有心魔,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我會拖累你的。”

    沉疏一聽,低頭望向溫濯的胸口,那枚靈核的方向。

    他覆手上去,感受著溫濯有力的心跳聲,沉聲道:“以后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我這片靈魂是你給的,你再這樣說,就是要讓我當無情無義之人。”

    溫濯一愣,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小滿……”

    沉疏抬眼,定定地望著他,眼里像是有星火。

    “師尊放心,心魔我一定有辦法幫你除掉。”

    他一定能做到的。

    唯有這一點,沉疏萬般肯定。

    即便最后真的天不遂人愿,他也會和溫濯一起去無間地獄,不能一起飛升,那就一起殉道、贖罪,三界內外,他不信沒有一個地方能叫自己和溫濯長廂廝守。

    見他如此執著,溫濯自不會再與他較勁,他唇角微微上揚,露出和煦的笑意,輕柔地摸了摸沉疏的頭發。

    “嗯,師父相信你。”

    他們彼此攜著手,跟在沈玄清后面,回到了狐貍祠的那塊石碑處。

    沉疏望向那塊石碑。

    不知怎地,上回看沉疏還是一瞧一個不明白,這次竟是直接能讀懂碑上的文字了。

    “奇也怪哉,原來恢復記憶,人還能變聰明?”沉疏驚嘆道,“看來這里果真是我的故土,當年青丘國走失的那個小太子,莫非也是我?”

    沈玄清不咸不淡地笑了一聲,抬了一只臂靠到石碑上,說:“青丘國的故事,你也想起來了?”

    沉疏搖搖頭,說:“沒想起來,這是溫濯跟我講的。”

    沈玄清嘆了口氣,道:“也罷。”

    隨后,他挽起一只袖子,將手臂擱到了石碑上,從腰間“噌”地抽了一把匕首出來。

    不等沉疏反應,匕首就破開皮肉,洶涌的血頓時從沈玄清的手臂往下滲,很快就順著石碑的字紋描了過去。

    沉疏疑惑道:“這是做什么?”

    一旁的溫濯沉默良久,此刻終于開口道:“狐妖的血,能打開這個石碑的秘密。”

    沉疏恍然大悟道:“哦,這樣啊,原來沉師父也是狐妖。”

    等等。

    誰也是狐妖? !

    他雙目睜圓,驚愕地看著溫濯,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他他他,他也是狐妖?”

    溫濯倒是比沉疏淡定許多,他眉目泛笑,柔和地看著沉疏,說:“送走你魂魄的時候,我想著,如果你能找到你的家人就好了。”

    沉疏重復道:“家人?”

    “嗯,”溫濯眼里都是情意,“看來,至少這一點,我做好了。”

    沉疏原以為自己是因為相貌近妖,被爹娘拋棄了,如今看來,這一切竟都是溫濯在替自己殫精竭慮,甚至為了他的后半生而鋪路。

    是這樣癡情的人。

    他忍不住把溫濯的手攥得更緊。

    剖心的時候該有多疼,那道刀口,只怕是永遠也好不了了……

    想到這些,沉疏的鼻子又酸了,若不是眼下還有個師父在面前,他指不定又抱著溫濯哭了。

    沈玄清抬起手臂,任由血落到石碑上,一邊解釋道:“這塊石碑的秘密,就是狐妖一族最后的退路。”

    “兩儀門。”

    溫濯和沈玄清同時說道。

    沉疏一頭霧水地問:“兩儀門,這是做什么的?”

    沈玄清笑了笑,手中掐出一個咒訣,整座狐貍祠登時開始晃動不止,大有傾塌之勢。

    沉疏趕緊抱住了溫濯,急道:“師父,有什么話,說說清楚行不行?”

    “萬物負陰而抱陽,陰陽兩儀也就創生了萬物,狐妖本生于天地,也是世上第一個通得此法的族群。”

    在眾人的目光里,石碑上的字紋緩緩開裂,縫隙中滲透出了一道金光,隨著地面的晃動愈發劇烈,石碑也跟著塌陷,碎石滾滾而落,內里的景象也逐漸顯山露水。

    那是一扇一人多高的拱門,呈了黑白兩枚陰陽魚的形狀,悍然的兩道靈流彼此相扣,波動著旋開了一個通道。

    透過這個通道,能瞧見另一個世界的景象。

    近邊的是一座窮酸的道觀,門口擺了兩塊大紅色的泡沫牌子,拿黃字兒打印體寫著“大貢香三支128元”和“掃碼支付”。

    而從道觀再遠眺下去——

    高樓林立,六街燈火,徹夜長明。

    “當年青丘蒙難,狐妖一族就是跨越了這道門,走入另一個時空,從此銷聲匿跡于這個時代,你能穿越到此,也是因為這兩儀門。”

    沈玄清望了一眼溫濯,又看向沉疏。

    “這道門,只認狐妖的血脈,也只有狐妖可以跨過。”

    第68章

    “那你自己回去吧。”

    沉疏拉起溫濯的手, 轉身就要離開。

    沈玄清本想板著臉嚇唬他們,見沉疏連半分猶豫的空間都沒留給他,當即變了臉色,上去扒住了沉疏。

    “誒,你要去哪?”

    沉疏甩開他,繼續推著溫濯,一邊說道:“天機還在拖著旱魃,我們就這樣一走了之也不好,現在就去幫忙。”

    沈玄清喊道:“你要去打架?你這靈魂是被人重塑過的,可沒之前的那么結實,大傷小傷都能叫你疼到死,你還要去?!”

    “疼到死就疼到死,我離開溫云舟, 我還能哭到死呢,你走開!”

    沈玄清咬牙切齒地威脅道:“兩儀門百年可就只能開這么一次,錯過了,你就永遠也回不了現代了!”

    聽到這話,沉疏回頭惡狠狠地盯著沈玄清,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師父, 是你不由分說送我來此, 如今要不要回去, 也該是我說了算吧?!”

    “沉疏!”沈玄清喝道。

    “沈玄清!”沉疏也喊回去,“你讓我恢復這些記憶,不就是為了讓我知道,師尊都對我付出過什么嗎?如今又要我拋下救命恩人獨自離開,你當我是什么!”

    沈玄清被他喊得捏了把汗,悻悻松手, 小聲道:“行行行,你要帶他一起回現代,也不是沒有辦法。”

    沉疏原先還在怒火朝天,這么一聽,眼睛頓時亮了,連牽著溫濯的手都下意識松開,轉而捏住了沈玄清的肩。

    “師父,你說真的嗎?真的可以帶我和溫濯一起回去?”

    沈玄清解釋道:“狐妖族內不常通婚,總有些狐貍會和人類相愛的,青丘祖先早就料到過這一點,所以松了這一條規則。”

    沉疏緊接著問道:“那,具體要怎么做?”

    沈玄清看了一眼溫濯,沖沉疏招了招手。

    沉疏蹙眉道:“有什么話,是我師尊不能聽的?”

    沈玄清催促:“快點兒!”

    沉疏這才不情不愿地挪著步子過去,沈玄清很快就拊耳到他旁側,低聲竊語。

    “要他身體里,留有你的元陽。”

    沉疏:“……”

    身體里,留有他的元陽……

    腦中下意識重復了一遍這句話后,沉疏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他故作不懂,期期艾艾地說:“什、什么意思?”

    沈玄清“嘖”了一聲,說:“你跟他不是前世的道侶嗎?雙修過幾回就行了,別告訴我你一個狐妖連房中術都——”

    沉疏大聲打斷他:“我知道了!”

    他都沒臉再去看溫濯,紅成了只熟透的小狐貍,低著頭走到溫濯身邊,磨蹭著重新牽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小滿?”溫濯笑著看他,“他與你說什么?”

    “他說……”

    沉疏瞥沈玄清兩眼,猶豫了會兒也拊到溫濯耳側。

    “他說,要師尊跟我有雙修的經歷,叫你身上染了狐妖的妖氣,兩儀門就……就認不出你了。”

    溫濯聽了微微挑眉,復又問道:“那,是要多少回呢?”

    多少回……

    沉疏別扭地說:“師尊想要多少回,就、就是多少回。”

    他心思不正,意會錯了溫濯的意思,弄得溫濯笑意反倒是更深了。

    他撫上沉疏的腦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

    沈玄清挑眉,問道:“所以,你倆——”

    “別問。”

    “哦。”

    沉疏瞪了沈玄清一眼,隨后望向開敞的兩儀門,對面是自己生長了十八年的舊土。

    溫濯看穿他的心思,柔聲道:“想回去的話,現在就可以走,這里的事情都交給我。

    “雖然很想回家,”沉疏搖搖頭,說,“但是就像我上輩子和師尊說的,如果就這樣走了,往后再踏上這片土地,我就不知道該以何種心境自處了。”

    “兩族之間的誤會沒有被解開,至少我要開這樣一個頭,”沉疏低聲道,“要是可以的話,我還想勸說旱魃,帶著整個妖族歸隱東海,不再問人世,直到世間能坦然接受妖族為止。”

    直到兩族能真正地和諧共處。

    說到這兒,沉疏又笑起來:“師尊半年前同我說,青丘覆滅,狐妖一族避世而居,我原還覺得是臨陣脫逃,如今看來,倒是明智之舉。”

    沈玄清在這個檔口插了一嘴:“這個提議當年可是我卜算天機,想出來的。”

    沉疏神色復雜地看了沈玄清一眼,道:

    “你嗎?”

    “這叫什么話?”沈玄清一揚拂塵,自信道,“本人呢,就是當年的青丘國國師,也是尊上欽點的太子少師,故國小太子的靈智,當年也是由我來點化的。”

    沉疏半信半疑地又問了一遍:“你?你是青丘國的國師?”

    沈玄清瞧沉疏滿臉的不相信,微微昂首,乜了他一眼。

    “不成想有人開了靈智以后,竟能將前塵往事忘得一干二凈,還以為自己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狐妖。”

    沉疏也不是笨蛋,一聽他這明里暗里的諷刺,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果真跟自己猜想得一樣。

    他就是青丘國那個走失的小太子。

    在落霞谷獨居了這么多年,也尋不到同族的狐妖,果真是因為他們全都跨過兩儀門,到現代去生活了!

    而他剛被點化靈智,卻在舉族遷徙的時候走失了,這才沒能跟上第一次兩儀門的開啟。

    “天哪,師尊,”沉疏第一反應竟是去捏了捏溫濯的手,調侃道,“我以前是不是真能當皇帝?”

    溫濯笑著點頭,說:“看來是的。”

    沉疏拿手擋住臉,壓低聲,更過分地說:“那我能不能把師尊納入后宮,當作男寵來養?”

    溫濯反問一句:“若是說了不能,小滿還要做什么?”

    “那我就要巧取豪奪,強行把你、把你……”

    他本想說些讓溫濯害臊的話,可話說到一半,溫濯還沒什么反應,自己的耳根驀地就紅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完整。

    最后只能小聲地嘟囔一句:

    “反正就要師尊。”

    溫濯就愛逗他開心,瞧沉疏臉紅著,心中就喜歡得緊,忍不住往他額頭上親了一口。

    真是可愛。

    分明也有幾百年的壽元了,可對于壽數漫長的妖而言,沉疏這個年紀,依然還有點少年心性。

    跟溫濯膩歪了一會兒,沉疏才遲遲地反應過來,轉而看向沈玄清,問道:“既然師父是國師,那我爹娘呢,他們怎么一直沒出現?”

    “你的爹娘啊……”

    提及沈疏的父母,沈玄清竟是流露出惆悵的神色來,他把拂塵擱到淋滿鮮血的石碑上,開始長吁短嘆。

    “我如今,也快記不得二位尊上的音容了。”

    溫濯意識到了什么,扣住沉疏的手,和他十指交握,似是安撫。

    “沒事的,”沉疏對溫濯淺淺笑了一下,又問,“師父,他們是不是已經過世了?”

    沈玄清如實答道:“你的爹娘回到現代以后,放棄了妖族漫長無垠的生命,如今,已經同棺而葬百年了。”

    “放棄了?”沉疏驚愕道,“命那么長,為什么不好好活著?”

    “對于妖而言,太過漫長的生命,和不老的容顏,都是潛在的危險,”沈玄清說,“青丘覆滅,正是因為有人想竊取妖族駐顏長命的方法,二位尊主通曉此理后,勸說族人隱姓埋名,并做了表率,躬自將壽元重新送歸大地。”

    沈玄清說:“他們一夜白了頭發,容顏老去,在人間安享了十余載后,壽終正寢了。”

    沉疏疑惑道:“那師父呢,你怎么一直活到今天了?”

    沈玄清聳了聳肩,說:“當然是因為你啊,我留守在人間,一直等著第二個百年后兩儀門的開啟,準備再次回到現代,把你帶回現代,好給二位尊主一個交代。”

    他看向沉疏,眼神中泛起說不明的意味。

    “不成想,兩儀門重開那日,我再來到這個時代尋你,卻發現你已經魂魄盡毀,喪命了。”

    溫濯眸光也是一暗,低聲道:“原是如此。”

    沈玄清繼續說:“不過,兩儀門的開啟還是有好處的,你的師尊溫云舟就是正好趕在了這個節點上,重塑了你的魂魄,而你的魂魄呢,又恰巧通過兩儀門,送來的現代的地府,重入輪回。”

    而直到今天,第三個百年,兩儀門再度開啟了穿越過去和未來的通道。

    既然百年能開一次,那如果……

    沉疏摸了摸下巴,思索著。

    如果他們錯過了這一回,再等下一次不就好了?

    沈玄清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肅然道:“穿越時空,這是有代價的。”

    “兩儀門一共開啟了三次,對狐族來說已經是仁至義盡,如今狐妖一族也正在慢慢失去靈力,逐漸無法維護這扇門的穩定。”

    “而且,”沈玄清指了指溫濯的胸口,“你有心魔吧?”

    沉疏神色一緊,問道:“心魔會對兩儀門有什么影響?”

    “首先,天道不是睜眼瞎,你犯下的殺業越重,心魔越強大,他們就會容易注意到你,派遣天道之人下凡來擒拿你,押送你去無間地獄。”

    不好,偏偏溫濯就是犯了極重的殺業,哪怕是應龍逼迫他這么做的,天道也只認他手下的亡魂。

    那就難辦了。

    沈玄清繼續說:“但我有辦法處理你身上的心魔,我道觀里有一件法寶,可以凈化殺業,只要你在這法寶里持戒三年,天道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前提是,你二人,能趕在兩儀門關閉之前回到現代。”

    “并且,溫濯的心魔里混入了應龍的靈力,為了現代社會的安全,這個時代的應龍,必須要除。”

    他看向沉疏和溫濯,正色道:“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三日之內,你們必須要想辦法除掉應龍,然后跨過兩儀門。”

    沉疏驚道:“三日之內?!”

    他還尋思著先休息個半年,好好給旱魃洗個腦,勸說妖族暫避鋒芒,從此避世而居。

    這樣看來,壓根就是十萬火急了!

    沉疏頓時心焦萬分,松開溫濯的手,開始在狐貍祠里來回踱步。

    這該怎么辦?

    他原也不想把這個世界的爛攤子直接拋之不顧,但如今看來,好像非得有些什么取舍才行了。

    溫濯此時總算是和沈玄清搭上話:

    “上回道長離開時帶走了應龍,說是替我們暫時壓制,還要求我來此與你共同祓除應龍,此事如今可有什么說法?”

    沉疏一聽,當即接茬道:“對,應龍呢?應龍在這里,我們先把祂干掉不就行了?”

    “這個嘛,就是我要說的最后一件事了。”

    沈玄清尷尬地輕咳一下,仿佛心里藏著事兒似的,目光飄忽,聲若蚊蠅。

    看見溫濯和沈疏如炬的目光,他才嘆口氣,快速又小聲地說了一句。

    “應龍……跑了。”

    第69章

    溫濯:“……跑了?”

    沉疏難以置信地抱住了頭, 重復問道:“跑了?!”

    沈玄清被這二人來回一質問,更是尷尬得要鉆棺材板里了,他聲音越發微小,最后跟個蚊子叫似的。

    “我上次就說了,我沒你這師尊厲害,壓不住太久,誰讓你們拖拉那么久,我這半年里都快把元神給耗干了……”

    沈玄清越申辯越小聲, 最后干脆目光也不敢看兩人了, 跟個犯了錯的小孩似的。

    “對不起啊,我還以為我能再控制一會兒, 應龍的魂魄跑了之后,我就趕來尋你們了。”

    到底是自己師父, 沉疏縱然生氣,也不好苛責他。

    況且沈玄清這么一說,沉疏忍不住就回憶了一番自己和溫濯鬧別扭的這半年都做了什么。

    被所有人蒙在鼓里,還傻樂著自以為囚禁了溫濯……

    他對溫濯可說過不少狠話,如今一想起來,他比沈玄清還尷尬,恨不得現在就死回去。

    溫濯倒是沒多驚訝, 他輕嘆口氣, 說:“果真還是沒有辦法。”

    沉疏借勢也長長嘆了口氣,眉間微蹙,扯住溫濯的衣袖, 軟聲道:“師尊,你別怪他,應龍的實力太強, 師父沒有你厲害,能把祂從我身體里祓除就已經是超常發揮了……”

    沉疏先發制人地跟溫濯撒嬌求情,沈玄清原還想試圖想辯駁些什么,最后還是囁嚅了兩句,不說話了。

    罷了,跟一個小輩較什么勁。

    只是沈玄清越尋思越不明白,他當了沉疏那么多年師父,怎么從不見這狐貍跟自己撒嬌過,每回不是討打就是哭得人耳膜欲裂,背地里還要偷偷罵他老東西。

    難不成,是他這個師父的問題?

    沈玄清抬起眼皮瞄了溫濯兩眼,看見他端正的站姿,忍不住也挺直了腰板。

    溫濯鮮少有否認過沉疏,他稍稍頷首允了沉疏的話,隨后朝沈玄清略作一禮,問道:“沉道長,敢問那日小滿為應龍所附體,道長用的是什么法子來祓除應龍的?”

    沈玄清恍然道:“是,這事兒還沒告訴你們呢。”

    他扔了拂塵,從衣襟處摸了摸,尋到兩塊窄小的護腕,遞到了溫濯和沈疏手中。

    “這護腕,你二人先戴著。”

    這護腕是尋常的制式,更像一塊沒有表盤的手表,通身是銀白的鐵,泛動著冷硬的光芒。

    沉疏接過護腕,二話不說扣到了手腕間,指腹在上面的白銀上磨蹭了兩下。

    “好滑,”沉疏疑惑道,“這是……磁石?”

    溫濯沒有聽說過“磁石”這物件,他也學著沉疏的方法把護腕給戴上了。

    “不像是法器。”溫濯觀察片刻,說。

    “這時代還沒有發現過這樣的東西,”沉疏順勢摸了摸溫濯的手,說,“師尊,這是我后來去的那個時代里,發現的一種法器,它能把五行屬金的氣給吸引到這石盤上。”

    沈玄清收回拂塵,裝模作樣地贊許道:“嗯……不錯,小滿聽學如此認真,為師也就放心了。”

    沉疏覺得他這腔調忒怪了,像是在生硬地模仿誰似的,聽得人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沉疏搓了搓手臂,神色復雜地看向沈玄清。

    “師父你干嘛這樣說話?”

    溫濯一聽,鳳目也跟著微微瞇起,目光審視一般看向沈玄清。

    “沉道長既也是小滿的授業恩師,”他緩聲道,“他自然是打心底尊重你的,你也不必苛責自己,做力所不能之事。”

    話語說得含蓄,沉疏聽不懂,局中人可就再清楚不過了。

    沈玄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剛挺直的腰又給彎了,笑著說:“溫宗師,當真有一雙慧眼。”

    溫濯沒有惡意,微笑看著沈玄清。

    “還要多謝道長,讓我二人能得以重聚,此恩溫某定當竭力相報。”

    沉疏聽得云里霧里的,只好低頭琢磨腕子上的這塊磁石。

    這石頭表盤被磨得很平,摸上去既涼又舒服,但隱隱讓人覺得,身體里的什么東西正被這石頭給源源不斷地吸走。

    沉疏觀察了會兒,見二人不說話了,于是問道:“給我們這個,有什么用?”

    聽到這個問題,沈玄清此刻終于撩開了他那大袖袍,露出兩條掛滿磁石的手臂,呈到了二人面前。

    “當然是用來——”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眼神卻分外肯定地看著的人。

    “誅神。”

    沉疏和溫濯均是一愣。

    隨后只聽沈玄清又道:“應龍這東西,你用劍殺不死,用水淹不死,它之所以不生不滅,就是因為它的肉身與凡人所不同。”

    沈玄清指了指自己的額頭,說:“她也是大乘期,你們可見過她眉心這點印記的形狀?”

    沉疏是見過的。

    應龍受肉于池斂之身時,眉心的印記是爍金色的,棱角鋒利,像是某種金屬的形狀。

    沉疏猜測道:“金系的靈核,能被這磁石克制?”

    沈玄清搖搖頭,道:“非也非也,且看此——”

    話罷,只見沈玄清掌心一覆,一枚微小的玻璃瓶憑空呈在了二人面前,沉疏定睛一看,瓶口貼了一張封印符,里面沉淀著一些漆黑的果凍狀物體。

    “這是我從應龍身上取下的一小部分肉軀。”

    沈玄清的手一覆上去,這玻璃瓶里的黑團就如同獲得了生命一般,隔著厚重的瓶壁貼了上來,似乎隨時要穿破屏障。

    沈玄清說:“見過應龍之后,我回現代查過不少資料,發現祂的肉身,實際是由一種流體金屬所形成的,而這種金屬能被這塊磁石強行吸引,再多停留一會兒,連這封印符都能沖破。”

    這就是為什么沈玄清當時能輕而易舉把應龍從自己身體里取走,原是與溫濯暴力祓除的方法大相徑庭,討了個巧。

    溫濯垂眸多看了幾眼手腕上的磁石,目光轉向沉疏。

    他自責道:“小滿,若是我早些知道有這個辦法,當初就不叫你受那么多苦了。”

    “你又來了,”沉疏抬手戳了戳溫濯的臉頰,不悅道,“你是不是總以為自己神通廣大,兩千多年后的事情,你也能預料到?”

    溫濯挨他戳也不抗拒,疑惑地看著沉疏。

    “小滿……”

    沉疏早就通達不少了,他捏著溫濯的臉,笑嘻嘻地看著他。

    “云舟,好云舟,你什么都好,就是待我太好了,你知不知道——”

    “誒!”沈玄清拍了拍石碑,不滿道,“三日,兩儀門還有三日就關閉了,你們有那么多時間能揮霍嗎?”

    沉疏這才撇撇嘴,松開了手。

    時間的確不多了。

    溫濯的心魔另說,眼下最要緊的兩件事,其一是解決應龍這個定時炸彈,其二是勸說旱魃帶著妖族遠赴東海。

    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再者……沉疏心中仍有一絲顧慮,始終不敢敞明了說,如今兩儀門開啟,他又不得不把這個問題重新擺上臺面。

    沉疏想罷,暗自推了推溫濯的腰,小聲道:“師尊,你先上去,我跟師父說兩句話。”

    溫濯身子一動,回首看向沉疏,面露疑惑。

    “小滿,我不可以聽嗎?”

    沉疏都有點哭笑不得了,他壓住溫濯的雙肩,哄他:“師尊,你放心,不是什么悄悄話。”

    溫濯看了沈玄清兩眼,猶豫片刻,這才點了點頭,收起了手里的含光劍,重新踩上狐貍祠的臺階,慢慢消失在二人面前。

    他走后,沈玄清頓了幾秒,問:

    “……他以前就這樣嗎?”

    “不知道,但他有心魔在身,黏人一點也很正常。”沉疏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側過身看向沈玄清,“師父,你是不是不愿意讓溫濯回到現代?”

    沈玄清這會兒并未插科打諢,他跟沉疏對視了須臾,輕嘆口氣。

    “我并非不愿,只是你真的覺得,帶他回現代是件好事嗎?”

    沉疏聳聳肩,說:“我在現代好歹也活了十八年,雖然你的道觀窮酸,但比起這衰草連天、血流漂杵的災年,我還是寧可待在道觀的石像懷里睡覺。”

    “話雖如此,”沈玄清說,“可你是轉世輪回,是投胎,并非直接從一個世界穿越去了另一個世界,當年狐妖一族跨越兩儀門,因為接受不了世事滄桑變化,最后選擇自戕者不在少數。”

    沈玄清眸光一寒,掃向沉疏:“你能保證,他可以好好活下去嗎?”

    沉疏不敢回答。

    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也不是沒有問過。

    但縱然是溫濯給了他肯定的答案,他也不敢保證,真的到了穿越的那一天,溫濯會不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一跨兩千年,當初他突兀地穿越來古代,若是沒有溫濯保護他,逗他開心,他許是活不過幾月就能自殺了。

    如今反過來,他能領著溫濯好好地適應現代生活嗎?

    或者說,溫濯會不會又和先前一樣,為了他而勉強自己呢?

    沉疏不希望他這樣。

    “不管怎么樣,”半晌后,沉疏沉聲道,“謝謝師父的成全。”

    沈玄清一聽,竟是開始發出細微的笑聲,還拍了拍膝,邊笑邊嘆。

    “不是我成全了你們,”嘆了須臾,沈玄清笑道,“是你們,成全了你們。”

    沉疏困惑道:“師父,這是何意?”

    沈玄清哪還有方才假正經的模樣,他看一眼溫濯離開的方向,眼中含著萬般思緒,仿佛是穿透這面石壁,看向了另一個時空的他們。

    “這些年,我總是讓你起早去雪山練劍,安排了觀里的清修師父讓你聽學,就是要叫你忘卻前塵恩仇,超然世外,過好這一輩子。”

    “但你忘不了,你睡著的時候,還是會念溫濯的名字。”

    “你太想他了,可你又記不起他,所以時時長夢不起,狐妖通常不會犯情劫,但你偏偏就因為這前塵往事,身體越來越差,元神也越來越虛弱,始終結不出靈核。”

    沈玄清又是一聲嘆息:“迫不得已,我只能送你回去,溫云舟的法力太強,我哪怕是在方圓百里開外看著你,他也能察覺到,所以只能暗中替你護法。”

    沉疏越聽越出神,他想著溫濯的背影,那腰封上的銀絲云紋好似晃進了他的心里。

    他相信沈玄清的話。

    自己的靈魂是溫濯拿心頭血一點點重塑出來的,所以不管再來多少次,他命中注定會回到這個時代,重新遇到溫濯,也一定會再次喜歡上他。

    “這要是讓溫濯知道了,又得難過好多天。”

    沉疏低笑了兩聲,頭發都把表情遮掩了大半。

    “師尊的這顆心就跟玻璃球似的,我一定要好好護著,再不能讓它碎了。”

    第70章

    沉疏很快就追上了溫濯。

    溫濯不愿意離他太遠, 只站在了狐貍祠上的那枚香爐前,半年前他點下的線香早已被焚盡,只剩半截木芯, 余燼殘落香案。

    涼月高懸。

    沉疏剛從狐貍祠上來,就望見了淋滿月光的溫濯, 他低頭捻了一把案上的香灰,放在指間碾了碾,像是無聊時的消遣。

    沉疏倒是來了興致,往后躲了躲,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溫濯平素對周圍的動靜覺察都分外敏感,但唯有沉疏,他從來都不設防,沉疏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他,他竟也無所察覺。

    溫濯吹去了手中的香灰,又彈了彈香爐里那半截木芯,唇間無聲地嘆息了一下。

    原來溫濯等待自己的時候,竟是這么一副百無聊賴、又手足無措的模樣。

    沉疏忍不住偷笑了兩下,悄摸著溜到了溫濯身后。

    “師尊。”

    他晃著狐尾,從身后一把抱住了溫濯的腰,臉跟著蹭在他耳側,模樣像只撒嬌的動物。

    “我來了。”

    溫濯的身子明顯一僵,隨后他眸光亮起,稍稍側過臉,抬手摸到沉疏的耳朵。

    “和他說完了?”

    沉疏很聽話地把臉往他掌心里湊。

    “沒有說悄悄話, ”沉疏低聲解釋道,“師尊,我就是叮囑師父幾聲兩儀門的事情。”

    他也沒想到溫濯是這般愛拈酸的人, 但如今既知道了,就沒道理再叫他不高興。

    溫濯的手又緩緩下滑,碰上了沉疏那枚朱紅色的耳珰。

    “小滿,這物件若是不喜歡,以后也可以不戴了,師父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沉疏搖搖頭,說:“喜歡的,這是師父給我的東西。”

    雖說來歷太過心酸,但沉疏怎么可能會不喜歡呢?

    就像自己給他的靈核紋刻的痕跡一樣,這枚耳珰,沉疏也把它視作一種獨一無二的禁錮。

    是溫濯給他的。

    “這是師尊給我的婚戒,我不取。”

    沉疏把頭埋在溫濯肩上,小聲說。

    溫濯微笑起來,問道:“婚戒,是何物?”

    沉疏解釋道:“就像……就像成親的時候要交換一縷發絲一樣,是只屬于我和師尊的證明。”

    但說到底,靈核畢竟是看不見的東西,下次他也要想辦法給溫濯打個明顯的印記出來。

    要不然……

    想到這里,沉疏就一口咬住了溫濯的耳垂。

    “給了我這樣的東西,我可這輩子都取不掉了,”沉疏的唇壓在溫濯耳邊,低聲道,“師尊,這都是你做的好事。”

    溫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手壓到了香案上。

    沉疏順勢就貼了過來,叫他們深切地感受了一下彼此。

    這狐貍精恢復記憶之后,撩撥人的手段就精明了不少,溫濯此刻也琢磨不清沉疏的意思,他低頭看了一眼環在自己腰上的手。

    “小滿,”他于是覆住沉疏的手,啞聲問道,“你……不著急去尋旱魃和天機了么?”

    沉疏一聽,頓時笑起來。

    “親一口就去。”

    他松了松手,給了溫濯一個轉身的空間。

    溫濯輕嘆口氣,很快就回過身來,眼中含情,抬頭望著沉疏。

    “我會和你走的。”

    猝不及防地,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不會后悔,是真心實意地想和你走。”

    他如此補充。

    沉疏的眼神愣住了,他望著溫濯灰藍的眸子,這雙眼睛仿佛能窺見自己一切的顧慮,又很快能尋到辦法,慰解他的不安。

    這句話,沉疏能感受到。

    溫濯在很真誠地這樣說。

    沉疏輕嘆口氣,無奈地看著溫濯:“我什么都瞞不過你么?”

    溫濯捧住他的臉,調侃道:“師尊是師尊,徒弟是徒弟。”

    沉疏瞇起眼,回擊道:“可師尊偏偏是愛拈酸的醋壇子,方才還把脾氣撒在這可憐的木頭芯子上。”

    說他拈酸,溫濯竟也臉紅起來,別過頭去。

    他悶聲道:“小滿長大了,如今也能笑話我了。”

    沉疏越靠越近,話也越講越甜膩:“都那般唐突過師尊了,師尊莫不是還把我當你養的小寵物呢?”

    絨尾順勢掃過溫濯的腰,像勾引似的。

    “這世道上,有和徒弟夜夜笙歌的師尊嗎?溫云舟,你說說看。”

    溫濯不說話了,沉疏靠得他太近,自己的心跳聲已經快蓋過一切呢喃的情話。

    “親一口還是可以的。”沉疏抵上溫濯的額頭,笑著說,“剩下的事情,等師尊跟我回了家,我們再做吧?”

    溫濯終于揉開笑意,輕“嗯”了一聲,隨后就跟按捺不住了似的,主動靠上沉疏的唇,落下一個淺吻。

    沉疏嫌這吻太輕了,抬手覆住了溫濯的后頸,身子稍稍下壓,更吻深了些。

    情意纏綿,輾轉廝磨。

    他們趁沈玄清還沒上來的空隙,就這樣悄悄接了會兒吻。

    待聽到下邊的腳步聲后,沉疏的狐耳才重新立起來,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懷抱。

    沈玄清踩著石階重新邁上地面,他還穿著那身黃袍,只是皮相竟是變化了一遭,如今看上去與沈疏和溫濯竟是一般年輕的。

    “走吧。”沈玄清都沒瞧他們一眼,一揮拂塵,說,“去收旱魃。”

    一把黑金長劍應聲跟在他身后,沈玄清腳踩住佩劍,身子一輕,很快就從破觀中飛出了身。

    溫濯方才多瞧了他兩眼,詢問道:“他……為何換了張皮?”

    “是把皮相卸了,”沉疏小聲解釋道,“狐妖大多生得漂亮,這張皮相,估計才是他的本貌。”

    溫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隨后,二人一個踩上含光劍,一個踩上參商劍,緊跟著沈玄清的路徑,往太清山的方向飛馳而去。

    一直從長夜飛到天際黎明將至。

    然而在黎明之后,卻是更深的黑夜。

    沉疏御劍跟溫濯并行,一路上冷風吹拂,裹挾著一股濕潮撲在臉龐上,飛了不多片刻,就在沈疏的劉海上凝下幾滴雨露。

    沉疏抬手抹了抹,皺眉道:“旱魃如今身在岐州,理應是大旱天,怎會有雨?”

    溫濯也察覺到了異常,嚴肅道:“怕是應龍已經準備動手了。”

    “師父!”沉疏立刻頂著大風朝沈玄清喝去,“加快點速度,應龍可能已經到太清山了!”

    沈玄清喊道:“我知道,你們跟上!”

    三把劍旋即飛得更快,幾乎凝成了三道光線,帶著幾人急急趕往太清山。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靠近山門的地方。

    剛一貼近,沉疏就感覺一陣更強的寒風徑直往他面上吹打過來,挾著悶鈍的響動,仿佛是鎮守山門的惡獸,正呼嘯著警告來者退去。

    他抬手擋住風,暗道:“有好幾道靈流,難不成……天機和旱魃她們還在打?”

    天際的黑云滾墨,沉沉下壓。

    噌!

    還未看清太清山的全貌,只聽一聲激烈的鋒刃相擦之聲在耳側炸開,隨后,沉疏眼看著山門處亮起一道扎眼的白光。

    下一刻,這記白光直朝他打來!

    沉疏神色一驚,當即操縱參商劍下行了幾寸,這道光芒來得既狠又快,擦著沉疏臉側掠過,只聽“轟隆”巨響,眾人聞聲回頭望去,身后的矮山竟是直接被洞穿了過去。

    山體開裂,往下轟然傾塌。

    沉疏瞇眼看過去,被砸上矮山的竟是個人形,再一細看,銀白披掛,發髻高挽,此人正是天機!

    天機受此大難,竟跟沒事人似的,她見到沉疏,立刻凌空翻了個身,落到沉疏的劍上,砸得劍身一晃。

    她半蹲在劍上,刀口下壓,眉目凜然望著山門的方向。

    沉疏嚇退幾步,道:“天機長老,你這是——”

    天機乜了溫濯一眼,說:“你們倒是挺爽,留我一個人跟她打。”

    溫濯很快注意到這里的動靜,御動含光劍貼近過來,拎著沉疏的衣領就提到自己身后。

    “天機,戰況如何?”

    天機還保持著警惕的半蹲劍勢,目光定定地望著山門的方向。

    “沒打完,旱魃有幫手。”

    “幫手?”沉疏拉住溫濯,問道,“我記得她帶的那些鮫人,都差不多被我們處理干凈了吧?”

    天機冷笑一聲,說道:“問問你那好師哥吧。”

    師哥?幫手是池辛?

    那旱魃也太沒品了吧,池辛這人能幫到什么?況且他修為先前已經被發了狂的溫濯廢干凈了,還能有什么戰力?

    沉疏剛要開口再問,天機卻猝然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咬牙道:“纏人的畜生……”

    隨后,山門處再度襲來一陣颶風,這一回,風中夾帶著強烈的靈流,沉疏感受得分外清晰,這顯然是有人正要攻來。

    溫濯單手護著他,退開了天機數里。

    “別怕,”他說,“師父在。”

    話音剛落,山門處過真攻來一個身影,那人身形矮小,身著鵝黃的袍子,手中卻提著一把鋒刃凌厲的闊刀。

    “澤兌?!”沉疏一眼認出,眼睛頓時睜大了,“你……沒死啊?”

    澤兌只望了一眼沉疏,立刻就收回眼神,手中的闊刀割開一陣強風,往天機身上直接甩了過去。

    隨后,只見澤兌身周一陣白霧揚起,人很快就化作一只身形碩大的白虎,往天機身上一同撲去。

    天機躍下參商劍,一踩白虎的身子,跟他扭打到了一起。

    沉疏倒吸一口涼氣,拍了拍溫濯的后腰,解釋道:“師尊,這是澤兌,就是池辛養的那只貓妖,不過,怎么會跟天機打一塊兒去了?”

    不過,看他這一套化形的動作行云流水……

    難不成,澤兌也恢復記憶了?

    “嘶,不對,不如說他為什么會丟失記憶?”

    沉疏前世降下禁制的那天,幾乎靈州全境的妖都參與了圍剿沉疏,唯獨有旱魃和澤兌這兩只大妖沒有出手。

    溫濯和沈疏一同看了記憶畫軸,對那七天發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澤兌一回到靈州,就不見蹤影了,旱魃則是作壁上觀,沒有阻止妖群圍剿沉疏一事,只是在最后替沉疏收回了一縷殘魂,這才讓溫濯得以有機會重塑沉疏的魂魄。

    然而他身旁的溫濯卻沒那么清閑,他的呼吸聲變得很重,幾乎是兇戾地望著澤兌和天機,仿佛下一刻就要提劍殺去。

    “原來是他……”

    溫濯的眼睛竟開始泛起和沈疏一樣的血色,極富殺性,連帶身上的靈力也跟著變得暴虐起來。

    沉疏察覺到溫濯的異狀,立刻抬眼望了過去。

    不好,是心魔又開始躁動了!

    沉疏片刻沒有猶豫,直接撲住了溫濯,抬手捂上他的眼睛,不再讓他看見澤兌和天機。

    他急聲道:“云舟,先別看他們,我還在這里,不要被心魔操縱,冷靜一點,好不好?”

主站蜘蛛池模板: 久久精品国产清高在天天线|天堂在线观看www|毛片=av在线免费观看|精品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五十路|老熟女草BX×|人妻慢慢放弃抵抗开始迎合 | 家庭午夜影院|chinese老熟妇老女人hd|欧美成性色|中文字幕无码=a级毛片观看|日本在线观看中文字幕|久久国产精品偷导航 | WWW免费视频在线观看播放|欧美日本一道本一区二区|999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十日韩十欧美|天堂网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日韩一二三四 | 欧美一区二不卡视频|片多多免费观看|成人午夜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目拍亚洲精品二区|午夜婷婷|伊人春色在线观看 | 羞羞涩涩网站|亚洲高清免费看|色爱天堂|国产一级无码片在线观看免费|91=av视频观看|推川悠里在线观看=av影片 | 午夜福利免费院|久草成色在线|一区二区国产高清视频在线|哪里有免费的黄色网址|亚洲久久在线观看|人妻中文无码就熟专区 |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怡红院|91自拍.com|国91精品久久久久9999不卡|久久精品国产精品亚洲艾草网|九色精品|亚洲一区二区综合 | 亚洲=aV综合=a国产=aV中文|亚洲涩88|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狂牛|无遮挡h肉动漫在线观看|国产亚洲棕合欧美视频|中文字幕在线观 | 99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日韩欧美精品国产|色婷婷偷拍|日本人jizz亚洲人|国产在线线精品宅男网址|午夜内射中出视频 | 美女视频黄的全是免费|欧美丰满熟妇XXXX性PPX人交|色屁屁一区|#NAME?|国产特级毛片=a=a=a=a=a=a喷潮|免费高潮视频 | 7777欧美成是人在线观看|无码=aV中文一区二区三区桃花岛|日本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一级做=a爰片|成人综合一区二区|99热热精品 | 亚洲精品小区久久久久久|日韩欧美久久精品|男女网站免费|中文=av字幕在线|免费看片91|中美日韩毛片免费观看 | 欧美一区激情|久久久久久久91|免费看日本黄色|一区二区精品视频日本|秋霞一区二区|国产精品无码一区二区=aⅤ污美国 | 亚洲=av不卡一区二区三区|日本精品久久无码影院|亚洲福利视频二区|#NAME?|毛片一级做=a爰片性色仙踪林|人妻少妇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 3级黄色|最新在线精品国自产拍视频|干日本少妇视频|91九色免费视频|一级免费在线观看|狠狠干超碰 | 国产极品美女高潮无套软件|亚洲精品视频区|免费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国产SM调教折磨视频|娇妻在厨房被朋友玩得呻吟|伊人成色综合人夜夜久久 | 免费观看=a级毛片在线播放|特极毛片|男男做爰猛烈叫床视频gv|亚洲日本在线在线看片4k超清|一级黄色免费观看视频|亚洲第一福利网站在线观看 | 成人国产午夜在线观看|久久综合九色综合97欧美|99视频免费观看|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毛片|久久99精品国产99久久|天堂成人国产精品一区 | 91中文在线|青草久久免费视频|免费视频专区一国产盗摄|国产在线播放网站|亚洲视频在线免费|久久人人97超碰com | 久久伊人精品|91精品色|精产国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日韩影视在线|国产男女猛烈无遮挡免费视频网站|成品片=a免免费人看 | WWW免费视频在线观看播放|欧美日本一道本一区二区|999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十日韩十欧美|天堂网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日韩一二三四 | 日本一区二区影视|久久人人97超碰超国产|ssswww免费|久久爱在线播放视频|国产三级视屏|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免费看 | 亚洲成人伦理|国产在线一|91超碰碰|小s=ao货水好多真紧h无码视频|久久亚洲精精品中文字幕|欧美日韩午夜精品 | 日韩片网站|久久一区二区=av|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新线路|尤物tv|懂色中文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国产乱淫=av公 | 欧美日韩不卡一区二区三区|亚洲精品视频久久|少妇欲求不满和邻居在线播放|免费一级片视频|亚洲综合天堂=aV网站在线观看|亚洲=aV无码久久精品播放 | 青青青在线视频国产|亚洲精华国产精华液|伊人网综|国产免费久久精品久久久|一本丁香综合久久久久不卡网站|国产毛片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 7777欧美成是人在线观看|无码=aV中文一区二区三区桃花岛|日本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一级做=a爰片|成人综合一区二区|99热热精品 | 18岁成人毛片|农村少妇kkkk7777|自拍偷拍国产|老妇女性较大毛片|成人在线日本|ig=ao激情视频 | 97超碰成人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久久婷婷|在线观看免费人成视频播放|久久福利=av|精品一区不卡|久久水蜜桃视频 | 日韩性精品|一级黄色视|www.日本在线视频|鲁一鲁亚洲无线码|凸输偷窥xxxx自由免费视频|97人妻人人揉人人躁人人 | 婷婷五月综合国产激情|亚洲自拍一区在线观看|日本做暖暖视频高清观看|国产高清一区二区三区综合四季|蜜桃=av影院|天美传媒一区二区 |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在线观看不卡|久久精品视频免费在线观看|米奇777超碰欧美日韩亚洲|国产一区二区视频在线观看免费|玩弄美艳馊子高潮秀色可贪|日本做暖暖xo小视频 | 亚洲第一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欧美=a在线观看|免费国产美女爽到喷出水来视频|曰本三级在线|中文无码精品=a∨在线观看|在线观看日本黄色片 | 在线观看国产免费|亚洲免费成人在线视频|日韩免费一级毛片|国产综合久久|爱情岛论坛亚洲品质自拍hd|欧美成人免费一区二区 | 91免费版|黄色在线亚洲|99国产精|黄色=a级|黄色视频一级毛片|清清草在线视频 | 动漫人物交性h的视频|亚洲午夜精品无码专区在线观看|91九色在线播放|嫩草影院中文字幕|日日夜夜精品免费视频|麻豆精品一区综合=av在线 | 中文字幕亚洲码在线|国变精品美女久久久久=av爽|一区在线免费观看|精品91久久|国产精品成人=a片在线播放免费|小12萝裸乳无码 | 久久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国产91精品网站|精品免费|亚洲=aV无码一区二区乱孑伦=aS|超碰影院在线观看|內射XXX韩国在线观看 | 美女裸乳裸体无遮挡的网站|在线观看不卡视频|免费午夜看片|亚洲精品日韩一|一级中国黄色片|国产亚洲精久久久久久叶玉卿 | 好吊妞在线新免费视频|精品一区二区在线播放|久久=av片免费一区二区三区|无码少妇一区二区|中文=av字幕一区|国产精品久久国产精品99盘 | 少妇被躁爽到高潮无码文|人人看人人摸|99国产欧美久久久精品|亚洲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国产91导航|毛片在线网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