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有沉疏在身邊,溫濯眼底的血色很快就淡了下去,他近乎悚然地捏緊著參商劍,身體的骨骼都在細密地顫抖。
溫濯感覺身體的血躁動起來, 似乎一靠近這黑云壓陣的太清山,就受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召喚。
“小滿……我不該來此, ”他冷汗涔涔,扶住額,咬牙道, “你、你和我走。”
沉疏松開了捂住溫濯眼睛的手, 壓低聲,還算冷靜地勸慰道:“師尊, 冷靜一點。”
“應(yīng)龍已經(jīng)逃出來了,我們哪怕現(xiàn)在就穿越兩儀門, 祂照樣能控制你的心魔,眼下在這里解決祂,是損失最小,也是最好的辦法了。”
溫濯只聽沉疏的話,他摸索著低下頭,尋著沉疏的懷抱過去。
“小滿, 若是我在你面前失控, 你一定要殺了我, ”他顫聲道,“我不想傷害你,小滿, 我絕對不能傷害你,否則……”
“好好好,我知道,師尊待我天下第一好,”沉疏揉著溫濯的頭發(fā),耐著性子說,“而且我現(xiàn)在也沒那么弱,師尊要傷我,怕是還得費些力氣吧?”
溫濯搖搖頭,緊緊抱著沉疏。
“不要走。”
“不走,師尊,”沉疏握住溫濯的手,和他十指交扣,柔聲道,“我就這樣一直一直牽著你,永遠不會放開,你閉上眼睛,調(diào)息片刻,有事我再喚醒你,好不好?”
感受到沉疏毫無保留的溫度,溫濯這才聽他的闔上雙目,慢慢開始調(diào)整氣息。
沉疏吊著的一口氣終于緩下來,他低頭看著溫濯,動作輕緩地搓著他的后背。
這樣強大的人,還會有這么需要自己的時候。
“不會有事的,”沉疏吻上溫濯的頭發(fā),低聲道,“云舟,放心依靠我吧。”
天穹降下的早已不是灼人的旱雨,從太清山吹來的朔風帶著陣陣苦雨,把每個人都澆得濕淋淋的。
沈玄清很快注意到了他們的異狀,他御動佩劍飛來,對著沉疏大喝:“心魔又開始躁動了嗎?”
沉疏面泛愁容,懷抱一點沒松開,目光拖向沈玄清。
“師父,應(yīng)龍恐怕就在這附近,師尊這是受到應(yīng)龍的影響了。”
沈玄清知道他的意思,二話不說,雙指往溫濯額心凌空一點,一張昭惡符頃刻就貼上了他的額頭。
“現(xiàn)形!”
隨著他一聲清喝,溫濯身后的惡業(yè)當即現(xiàn)形。
這一個動作間,沉疏雙目都睜大了。
這與上回沈疏給他貼上昭惡符的情形早已截然不同,溫濯身后被昭惡符顯出來的再不是那些怨念頗深的惡靈,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極富邪性的蒼龍。
這條龍通身雪白,卻生了兩對金色的龍睛,看上去鬼魅妖邪,一張龍口大開,竟有仰吞日月之勢。
沈玄清一拍沉疏的肩,沉聲道:“看到?jīng)]有,應(yīng)龍對他心魔的掌控權(quán)越來越高了,接下來,你的首要任務(wù)不是兩族和談,而是控制住他。”
然而下一刻,沉疏直接躲開了沈玄清的動作,沖上去一把扯下了昭形符,往半空一扔,緊緊懷抱住了溫濯。
“師父,”沉疏頗是幽怨地看著沈玄清,“他又不是什么精怪鬼魅,別這樣對他。”
沈玄清早就習慣了,連連點頭:“好好好,行行行,你知道就可以了。”
說罷,他又亮起了手臂上的一排磁石,說道:“這東西的妙用,你已經(jīng)知曉,溫濯的心魔混入了應(yīng)龍的靈力,你想辦法讓他分心,讓他專注于你,溫濯的意志越強,心魔就會越弱,這就是磁石能發(fā)揮作用的最好時機。”
“明白,”沉疏揉了揉溫濯的后心,緊接著問道,“師父,你現(xiàn)在要做什么?”
沈玄清看向不遠處越來越沉的黑云,眸光暗下。
“把這條長蟲,揪出來。”
話音剛落,沉疏面前便是掀起一陣疾風,沈玄清身形一閃,眨眼就消失在了他們面前。
懷里的溫濯已經(jīng)不再發(fā)抖了,瞳色也逐漸恢復(fù)了正常,只是尚且處于失神的狀態(tài),應(yīng)該是還沒從心魔這里奪回主動權(quán)。
沉疏又看了眼溫濯手里的參商劍,暗自抹了把汗。
這不是他的劍嗎,怎么這么聽溫濯的話……
沉疏抬手,試著召回參商劍,然而溫濯卻把它捏得死死的,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不肯放。
“控制不了,”沉疏皺眉道,“為什么我的佩劍,會更聽溫濯的話呢?”
“好害怕啊!”
隨之,參商劍就爆發(fā)出了一聲劍鳴,顫顫巍巍地回應(yīng)起了沉疏的疑惑:“我不敢違抗他的命令,感覺他會把我撕了……”
居然是這樣……
沉疏恨鐵不成鋼地拍了參商劍一巴掌。
“慫包!”
他的元神進入過記憶畫軸,參商是他的劍靈,理應(yīng)也恢復(fù)了前世的記憶。
這把劍是他前世和妖眾廝斗時,因為靈核耗盡被硬生生折斷的,劍靈也因此被分成了兩片魂魄,分別投胎轉(zhuǎn)世,成了如今的參、商兩個劍靈。
但不幸的是,這樣的分配變得十分不公平,參幾乎繼承了原先劍靈的全部實力,而商則是繼承了劍靈的一切負面特質(zhì),譬如膽小怕事、懼戰(zhàn),又喜歡滋哇亂叫。
“你哥呢?”沉疏問。
這家伙也知道自己實力弱,巴不得自己不要參戰(zhàn),趕緊說:“我哥啊,那我?guī)湍憬薪兴!?br />
“不,眼下反而需要你。”沉疏搖搖頭,說,“你這么弱的劍靈,正合我的意。”
一件武器弱,未必是壞事。
他的功法沒有突破大乘期,若是溫濯心魔爆發(fā),他跟溫濯單挑,一定是打不過的。
但如果溫濯手里的是一把貪生怕死的劍,他的勝算就很大了。
沉疏轉(zhuǎn)變了思路,開始操縱含光劍,出人意料地,含光劍反而更聽沉疏的話,劍身隨著沉疏的靈力流動,開始發(fā)出一些悅耳的錚鳴。
“不過,還是不想和你打啊,師尊……”沉疏把懷里的溫濯抱得更緊,額角溢出了一點冷汗,“我會盡量控制住你的心魔,師尊,別害怕。”
溫濯蜷縮著,不答沉疏的話。
不遠處的天機和澤兌還在廝打,澤兌時而化作人形,用闊刃快攻,時而又退回妖形,近身跟天機搏斗,兩人過招之快,若非沉疏目力了得,尋常人只能看見天邊幾道殘影亂撞。
沉疏見他們攻勢愈猛,好像非要打個你死我活下來,情急之下,只好出聲喝止:
“澤兌,天機!”
“快別打了,你們這樣誰也打不死誰!”
可惜兩人戰(zhàn)意正酣,愣是沒聽到沉疏的呵斥,一路從半空打到山門的地面,沉疏也很快催動含光劍跟了上去。
到了地面,局勢就變得更加混亂了。
沈玄清正在道場的太極印中心盤腿打坐,身下正張開了一道陣法,如他所說,正在設(shè)法尋找應(yīng)龍的蹤跡。
而他身側(cè)不遠處,竟是排開了一列鮫人,正圍護著旱魃的雕龍寶座,那排鮫人手持長戟,鋒刃正齊齊對準了面前的一人。
沉疏瞧他衣著,一眼認出。
是池辛。
他身上的傷不知何時已經(jīng)好了大半,除了被溫濯廢去的那半條手臂外,其余肢體竟是自如得很。
他抬劍獨對眾鮫人,朗聲喝道:
“旱魃,你敢覬覦岐州!”
“你怎么還沒死?”旱魃完全沒把池辛的這些叫囂放在眼里,兀自吹了口煙,敲敲煙桿子,說,“本座貴為靈州女君,攻城略地,天經(jīng)地義,有何不敢?”
池辛轉(zhuǎn)了轉(zhuǎn)劍,揚出一道凌厲的劍氣。
“岐州怎么也輪不上你一個濫殺之妖來入主!”
劍氣掃開鮫人,直接往旱魃身上打去。
然而這條青蟒側(cè)躺在寶座上,竟是全然無懼的一副模樣,待到劍氣即將破開她皮肉的那一刻,蛇尾一掃,掀起一道更強的颶風,捎帶著劍氣把池辛揚退了數(shù)步。
池辛擦地急退,按住了地面,惡狠狠地盯著旱魃看。
“那個……”沉疏試圖插話。
“你不準再蠱惑澤兌與人為戰(zhàn),趕緊讓他收手!”池辛壓根沒聽見,咬牙道,“他已經(jīng)為我死過一次,如今元神不穩(wěn),你這是要害死他!”
旱魃仰頭輕笑了兩聲,沖池辛諷刺道:“你都害死過了,還有臉假惺惺地來做好人?”
沉疏左右環(huán)顧了一通,打架的插不上手,吵架的插不上嘴,一時間心中竟生出一絲迷茫,不知該先做什么。
先勸天機和澤兌停手?可他們過招時壓根聽不進人話……
勸池辛和旱魃坐下來好好說?可憑沉疏這張氣死人的嘴,怕不是會激得旱魃直接舉兵把岐州給端了。
要不——
沉疏暗自捏了捏手間的磁石。
先從溫濯勸起吧?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里闔目調(diào)息的溫濯,他雖如今心魔入體,看上去反倒是有幾分乖順。
沉疏小心翼翼地扶著溫濯坐正,低聲道:“師尊,我先試試替你把心魔抽出來,好不好?”
沈玄清說過,想用磁石抽出心魔,前提是要讓溫濯分心,溫濯的意志越強,心魔就會越弱。
這和自己先前的“雙修理論”不謀而合。
也就是說——
沉疏臉都燒紅了,他倉促地四下張望了一眼。
可眼下那么多人,師父也就算了,池辛、澤兌、旱魃、天機……甚至連應(yīng)龍都在這兒,他真的要……
然而沒等他猶豫多久,溫濯臉上很快又浮現(xiàn)了痛苦的神色,他用力扶住額,暴躁的靈流又開始在身周蔓延開來。
沉疏一咬牙,登時扶住了溫濯的肩。
不管了,親就親吧!
這一念后,他壓著溫濯,覆上了他的唇面,直接開始和溫濯接吻。
溫濯方才尚在調(diào)息中,被沉疏這么突如其來的一個親吻攪亂了氣息,眸色頓時發(fā)生了變化。
但溫濯從來不會拒絕沉疏。
他很快就回應(yīng)起沉疏這個親吻,注意力也慢慢從自己身體里躁動的心魔上轉(zhuǎn)移了些許。
沉疏馬上有了動作,一邊認真吻著溫濯,戴著磁石的那只手一邊覆上了溫濯的頸側(cè),觸到一片冰涼。
這物件果真是對付應(yīng)龍的好法寶,加上被沉疏親吻后,溫濯再難凝聚精神,身體里屬于應(yīng)龍的那道靈力很快就被磁石吸引了出來。
管用!
沉疏暫離了溫濯的唇,興奮地看著他。
“還差一點,繼續(xù)親,師尊!”他說,“現(xiàn)在時機不好,等回去了我們就雙修,這樣效果應(yīng)該更好——”
然而這一句剛出口,方才還喧鬧無比的太清山卻猝然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只剩沉疏這句“回去了我們就雙修”,如同魔咒一般,反反復(fù)復(fù)回蕩在眾人耳畔。
剛剛打架的、對罵的、完全聽不進人話的幾群人,此刻竟達成了一種相當詭異的默契,齊齊停手,往溫濯和沈疏這里看了過來。
第72章
沉疏倒吸了一口涼氣,僵硬地往周圍掃視了一圈,果真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看。
看……什么?
他剛剛都說了什么?
繼續(xù)親?雙修?為什么這群人突然就停下來了? !
繼續(xù)罵繼續(xù)打啊!
連天穹的悶雷都不再響了,整座太清山籠罩著一種滑稽的沉默,玩味、審視、難以置信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朝沉疏投射過來,跟絨線似的纏著他不放。
他只好低下了頭, 再也不敢迎上任何目光。
怎么辦……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全被聽見了!他跟溫濯的事情,還只有天機和沈玄清知道呢,這下好了,什么親吻什么雙修,全世界都要知道他們是斷袖了!
沉疏整個人忽然被蒸得燙熱無比,緋紅從臉頰直染到耳根, 狐耳也緊張地豎立起來。
快說話,小滿!
快點狡辯一下啊!
“好。”
最后, 竟然是面前的溫濯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知是不是方才的親吻有了效果,他的神色終于恢復(fù)了正常,暴虐的靈流也逐漸平穩(wěn)下來,眸色如舊,分外溫柔地望著沉疏。
就當著眾多目光,沉疏聽見這個人遲緩的聲音,像山嵐云霧一般柔和,卻清晰又堅定、福至心靈地,說出了心底的話。
“小滿,我愛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沉疏一瞬間呆住了神色,他終于有勇氣重新抬起頭,正視起溫濯那對灰藍色的眸子。
他,他竟然直接說了……
這么多人,還有這么多人在看著,山門下還守著旱魃的殘兵,他的另一個小徒兒還全然不知,他竟就這么直白地說了——“我愛你”? !
沉疏盯著溫濯似笑非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不對。
瞧瞧溫濯這眼神,他分明就是故意這么說的!
只怕溫濯現(xiàn)在巴不得全世界知道自己是沉疏的相好,他們情投意合斷袖余桃比翼雙飛了。
太壞了,太壞了!
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
不,應(yīng)該說,準備好了,只是真正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來,心里還是不免有些羞恥。
沉疏張了張口,道:“師——”
“好什么啊?!”
沉疏的話語未半,一邊的池辛再也忍不住了,剛要刺到旱魃臉上的劍鋒偏頭一轉(zhuǎn),直接往沉疏身上打了過來。
沉疏面色一變,一把推開溫濯,只聽一聲脆響,掛著銀鈴的白刃頃刻就從溫濯和沈疏中間穿了過去。
噌!
劍鋒幾乎貼面而過,削斷了沉疏幾根發(fā)絲。
沉疏立穩(wěn)身形,目光惡狠狠地跟去,張口剛要罵池辛是不是瘋了,下一刻,卻只見那把銀鈴劍分毫不曾猶豫,直接往更前方的天機和澤兌刺了過去。
這一人一妖,一個剛步入大乘期,另一個也是臨近大乘期,池辛這一擊壓根不可能傷到任何其一!
但偏偏因為池辛這一劍,原本扭打在一起的天機和澤兌為了不傷到池辛,竟是各自往后退避了數(shù)步,幾天幾夜的廝斗在這一刻悍然停止。
“你們別打了!”池辛一甩劍,站在了天機和澤兌之間,喝道,“現(xiàn)在不是兩族交戰(zhàn)的時候!”
說完這句,他抬劍指向溫濯和沈疏。
“方才他們說的話,諸位都聽到了嗎?”
沉疏一頭霧水,抬手擋住臉,小聲地同溫濯說:“他是不是瘋了?”
溫濯眸光一暗,不答話。
池辛看上去極為憤慨,又仿佛在極力隱忍著什么情緒,沉寂半晌后,天機終于上前想勸阻他。
“池元樂,你要做什——”
“雖然我恨,”池辛沒有回頭,直接打斷了她,“我恨妖,這世間的人與妖并非天生兩立,我?guī)熥鹁褪亲詈玫淖C明。”
池辛的目光愈發(fā)堅定,他深吸一口氣,仿佛接下來要說的是什么驚天大秘密。
“沒錯,就跟你們想的一樣,我?guī)熥鸶@只狐妖好上了,而且這不是我?guī)熥鸬谝换胤高@樣的渾,早在二百年前,他就已經(jīng)愛上過一只狐妖,就是我的師哥,沉未濟!”
沉疏:“……”
溫濯:“……”
還沒人告訴池辛真相。
沉疏抬起手,勉強笑道:“池辛,你聽我說……”
“我不用你說!”
這才幾句下來,池辛竟已是聲淚俱下,他不顧及沈疏想要說什么,兀自對著眾人斥聲道。
“當年大戰(zhàn)因我爹為妖族所戕害而爆發(fā),這么多年來,我一直都恨妖,恨妖為何狂性大發(fā),恨妖為何傷我雙親,恨妖為何讓我的師尊要離開宗門閉關(guān)百年!!”
“我恨了這么多年,”他忽然一聲哽咽,“可那夜救我一命的,依然是妖,是我的師哥……”
池辛眼眶紅紅的,快把手里的劍柄捏碎了,他雖然已經(jīng)極力控制著自己的力道,可那晃動不斷的銀鈴卻暴露了他的無措。
他在發(fā)抖。
“妖族暴亂那一年,我?guī)煾缢懒恕!?br />
池辛顫抖著聲音,劍身晃得愈發(fā)厲害。
“全宗門的人前一夜還在慶賀劍道魁首沉未濟,第二天,他就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禍水。”
“他們告訴我,沉未濟跟妖類自相殘殺而死,而我的師尊,被狐妖迷亂了心智,幸得宗主池斂及時懸崖勒馬,這才沒有鑄下大錯。”
池辛搖了搖頭,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落,邊哭邊說:“不是的,師哥不是迷亂人心的狐妖,他是那一年劍道的魁首,是……是是同輩的天才,我、我從沒見過那么厲害的人。”
池辛手里的劍也拿不穩(wěn)了,隨著他的哽咽聲,慢慢摔落在地,銀鈴砸出幾聲脆響。
“師哥……”他蹲下身子,把頭埋進了雙膝里,嗚咽道,“沉未濟不是壞蛋,他就算是狐妖,也是特別好的妖,是最厲害的師哥……”
沉疏原本還笑意盈盈的,見池辛這般慟哭,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望了一眼溫濯,道:“師尊。”
“去吧,”溫濯摸了摸沉疏的頭,捋順他的頭發(fā),笑著說,“沒關(guān)系,方才你已經(jīng)幫我壓制了心魔,我還能自控一時。”
沉疏還是不放心,貼著溫濯又檢查了一遍。
確認心魔沒有再繼續(xù)躁動,這才放心走到了池辛身前。
拋卻沉疏的肉身不提,他雖然長得一副少年相,年紀卻的確不是最小的,反而是自己口口聲聲叫了小半年的池辛,成了這兒最年輕的人。
年紀小的,總是有那么一些特權(quán)。
譬如沉疏喜歡在溫濯面前哭,這不是因為他愛哭,而是他就愛賣弄這樣的特權(quán)。
“池辛。”
沉疏稍稍俯身,輕喚道。
池辛也是高傲的性子,哭了一會兒就收斂起情緒,用力抹了把臉,站起身,對沈疏別過頭去。
“怎么了?”
沉疏輕咳一聲,說:“要是沉未濟還在世,你還會如從前那般憎恨妖族嗎?”
這個問題讓池辛沉默了很久,久到沉疏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了,才聽到這人囁嚅著說:“他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師哥,再是狐妖。”
說罷,他回頭望了一眼澤兌。
“而且,我早就不恨了。”
他對妖族的恨,都來自那個自稱“母親”的應(yīng)龍一意孤行的控制,都來自妖族暴動那夜的喪親之痛。
但除此之外呢?
池辛對著澤兌說:“如果我真的恨,就不會在靈州把你撿回來了,妖族向來都是弱肉強食,那么小的一只貓,怎么活得下去……”
在這一聲里,兩族之間陳年相隔的冰山初融,春潮始解。
沉疏見狀,自覺地退開身,回到溫濯身邊,默默等待著太清山的眾人眾妖。
半晌后,只聽“哐當”一聲。
澤兌干脆利落地扔了手里的闊刀,金色的眸子望了一眼天機,漠聲道:“不打了。”
天機聽到這話,更是席地而坐,攙著臉開始呵欠連天,叫苦不疊:“打了幾天幾夜也沒分個勝負,沒意思,我劍都要砍卷刃了。”
沉疏見眾人劍拔弩張的勢頭終于有所好轉(zhuǎn),立刻抓緊了時機,擺手勸解道:“好,不打好啊,諸位先冷靜冷靜,且聽我一言——”
他的話還未競,雕龍寶座上的旱魃就輕笑一聲,指尖點了點煙斗,一縷薄煙散在了雨幕里。
“狐貍,既然都逃走了,如今又何苦再尋回來,本座不會第二次饒你的性命。”
成敗,就看他怎么勸服旱魃了。
沉疏深吸一口氣,對著旱魃裝模做樣地拱了拱手,說道:“女君,從前我們好歹君臣一場,如今兩族蒙大難,我有一法可解,你愿不愿意聽?”
旱魃瞇起眼睛,一對蛇瞳兇戾地掃向沉疏:“有何大難?你說的莫不是這漫天的凄風苦雨?”
“你怕是忘了,本座當年在上界,做的可就是吸風飲露的法事,對付應(yīng)龍,我一個就夠了。”
察覺到這殺意盡顯的目光,溫濯比沉疏的反應(yīng)還要快,參商劍立刻往身前一橫,燒著烈焰的龍紋護住了沉疏。
他目如寒池,望向旱魃時如同冷冽的朔風。
“岐州境內(nèi),我三招就能拿下你。”溫濯張口,緩緩道,“我勸你最好別動歪心思。”
天機等人盡站在沈疏背后,把此情此景盡收眼底,再度默契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反倒是被保護的當事人沉疏表情變得有些復(fù)雜,心底默默重復(fù)了一遍溫濯放出的狠話。
三招……
那他之前跟溫濯打的架都算什么?
調(diào)情?
第73章
旱魃顯然被溫濯這句話激怒了。
她終于從那張雕龍寶座上直起身, 蛇身緩緩貼地游動,逼近了溫濯。
旱魃半身蛇尾,比尋常人高出許多,她低頭俯視著沉疏和溫濯,高大的身軀往下遮出一片陰影,看上去壓抑至極。
“溫宗師這是何意?”
“意思是……”溫濯分毫不懼,甩了甩劍,冷聲說:“你坐下和沈疏好好談, 那我就放過你, 你要動手,那我就殺了你。”
這話聽得沉疏毛骨悚然,若非溫濯是他的相好,他真得直接被嚇跑了。
但正因為是溫濯。
這個人永遠也不可能傷害自己。
沉疏堅定地扣住了他的手, 再沒有從前的膽怯。
“來談?wù)劙桑背潦杼ь^望著旱魃的蛇瞳,道,“旱魃。”
聽到這話, 旱魃終于把目光掃向了沉疏,
這個和自己同樣有妖族身份的狐妖, 如今卻牽起了一個人類的手。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須臾之后,旱魃冷哼了聲,頭也不回地沖身后的鮫人勾了勾手。
“抬過來。”
鮫人立刻應(yīng)聲,變作兩排匆匆趕去了山門外,不過片刻后,果真抬了一具身體出來。
池辛看清那人,立刻道:“池英姐姐!”
澤兌見狀, 身軀重新化作了一只白貓,躍到池辛懷里,扯住了他的衣袖。
“別動。”他說。
池英被鮫人一路抬到了旱魃身前,她的蛇身緩緩俯下,盤住了池英的身軀。
“她的魂魄,本座還留著,只不過叫她暫時睡著了。”
旱魃拿蛇尾輕撫了池英的臉龐,這回她沒再用旱毒,這少女的臉被蛇尾掃過,依舊完好無損。
“本座綁架池英,不光是為了向太清宗宣戰(zhàn),也是因為,這具身體,能對付應(yīng)龍。”
沉疏道:“池英,能對付應(yīng)龍?”
旱魃嗤笑一聲,道:“這是她女兒,你忘了?”
說罷,她蛇尾往池英脖頸上一收攏,身軀就化作了一縷青煙,順著她唇齒間鉆入了進去。
沉疏看得面色一苦,跟溫濯小聲道:“池英攤上這事兒,估計還覺得死了痛快呢。”
溫濯也側(cè)過身,說:“我聽聞應(yīng)龍和旱魃原在上界時就情同姐妹,她說有辦法對付池英,那應(yīng)該就是真的。”
“這事兒池辛跟我說過,他娘池斂好像早就被應(yīng)龍奪舍了,池辛和池英誕生之前,應(yīng)龍就已經(jīng)完全操縱了池斂的身體。”
沉疏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溫濯的眸色。
“師尊,你腦子里能聽見應(yīng)龍的聲音嗎?祂是不是一直嗡嗡叫個不停?”
溫濯答道:“也許聽見過,但很快就會失去那段記憶。”
沉疏嘆了口氣,說:“愁死人了,要是一會兒師父把應(yīng)龍捉出來,我沒辦法壓下你的心魔該怎么辦?”
溫濯瞥了一眼沉疏的唇。
“也許你比祂更能控制我。”他朝沉疏微笑,“小滿,我心底最在乎的人是你。”
沉疏早就深信了這句話,他牢牢扣緊了溫濯的手,放到臉邊蹭了蹭,甜膩膩地說:“知道啦,師尊,知道你最寵我。”
不多一會兒,地上的池英果真睜開了眼睛。
細一瞧去,那顯然不是一對人類該有的眼睛,而和旱魃一樣,是綠色的一雙蛇瞳。
池英緩緩站起身,聲音相比旱魃變得年輕許多,語調(diào)卻還是那副慢騰騰的模樣。
“應(yīng)龍借用池斂的身體,誕下的這一男一女,怎么說也是祂的骨肉。”旱魃翻開手,掌心飄起一抹血液,“本座手里有一種術(shù)法,叫做連心誅,只要能尋到某一血脈中的任何一個旁□□么傷我如傷祂,傷祂也如傷我。”
“跟天文似的,”沉疏聽得暈乎,往溫濯肩上靠了靠,道,“師尊,替我解釋解釋。”
溫濯沉思了片刻,說:“也就是說,池家的宗親被設(shè)下這種術(shù)法后,你傷害自己——也就是池英的身體,這種傷害會同樣施加到池斂、池辛身上。”
池辛一聽,頓時叫喚起來:“誒,我怎么也——”
話還沒說完,貓爪就捂住了他的嘴巴。
只聽澤兌道:“閉嘴,聽她說完。”
“不愧是宗師,好悟性,”旱魃唇角勾起笑,瞥了一眼二人身后的池辛,道,“不介意本座傷了你的小徒弟吧?”
沉疏搭上溫濯的肩膀,也沖旱魃壞笑一下。
“女君話里有話?”
旱魃挑挑眉,說:“本座只是告訴你,靠本座一個人也有辦法除掉應(yīng)龍,你們想和本座合作,是不是該拿出點有價值的東西?”
沉疏笑意更深了,滿眼貓著壞。
“是啊,我們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但可以搗亂啊,”他瞇起眼看著旱魃,“女君,你一個人是能除掉應(yīng)龍,可我?guī)熥鹨材艹裟悖m然求不得大圓滿,至少還能同歸于盡,你樂不樂意?”
旱魃蹙眉,惡狠狠地盯著沉疏。
“狐貍,你的記憶恢復(fù)了?”
“是啊,看不出來么?”沉疏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卷著溫濯的頭發(fā),“多謝你救我一魂,但我也沒忘記你袖手旁觀的事兒,咱們這朋友當不成了。”
旱魃一甩袖子,冷哼一聲:“誰和你是朋友。”
“看看,蛇妖都是冷血動物,”沉疏在溫濯耳邊小聲抱怨道,“她生前還主動找我和澤兌吃酒,現(xiàn)在轉(zhuǎn)眼就不認人了。”
溫濯側(cè)過臉看一眼沉疏,眼里含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們經(jīng)常一起吃酒?沒聽你提過。”
沉疏聳了聳肩,說:“我又不是人類,妖生性就愛享樂,有什么就玩什么唄。”
“這樣啊,”溫濯轉(zhuǎn)開眼神,悠悠道,“那下回,我們也一塊兒吃個酒。”
沉疏一聽頓時來勁了:“好啊好啊,師尊竟然不戒酒?我一直以為你不能喝的呢,那下次——”
“夠了。”
旱魃冷聲打斷道。
“你們還要在我面前說多久?合作的事情,你拿不出點誘人的好處,本座是不會同意的。”
沉疏暗嘖一聲,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旱魃身上。
“那你說說,你要什么好處?”
終于把話頭提到了重點上,旱魃不悅的表情也褪了下去,搭起手臂饒有興致地看著沉疏。
“本座要岐州。”
沉疏撇了撇嘴,道:“這也不是我說了算吧……”
話音剛落,他旋即心念一動。
不對,現(xiàn)在還真是沉疏說了算,畢竟太清宗已經(jīng)被滅門了,現(xiàn)在沈疏可是自己親封的“沈宗主”啊!
想到這兒,沉疏又輕咳一聲,道:“行,岐州給你,還有什么要求?”
先敷衍過去,干掉應(yīng)龍再說。
聽到這句“岐州給你”,池辛頓時按捺不住了。
“什么叫岐州給她啊?你才剛?cè)腴T多久,你什么身份,怎么就隨隨便便把岐州給人家了?!”
沉疏嫌他吵,沖澤兌揮了揮手,說:“快把他嘴按上。”
貓爪果真再度往池辛嘴上一按。
澤兌化回原身,力氣自然還在,池辛怎么也掰不過他,只能悶聲嗚咽幾句。
“給她就給她唄,反正宗門已經(jīng)沒了,”天機嘴里叼了根不知哪撿來的草,已經(jīng)往一旁的石頭樁枕上了,“池元樂,你難不成想東山再起?”
“這不是東山再起的問題!”池辛扯開澤兌的爪子,沖天機急聲道,“天機長老,您不能因為自己已經(jīng)到了大乘期,馬上就要飛升了,所以就不管下界的事情了吧?人妖有別,若是讓妖族統(tǒng)治岐州,百姓一定會發(fā)生暴亂的!”
天機的確有點兒置身事外,上回被溫濯打個半死之后驚險邁入大乘期,加之她平日還是太清宗里收納弟子最多的長老,基本這兩年就可以得到飛升了。
飛升之前,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緊的。
“我就是提個建議。”天機聳聳肩,無所謂道,“反正等我當了天官,往后岐州動亂,我也能打理。”
池辛道:“長老,你怎么能——”
“本座的話還沒說完,”兩人正吵著,旱魃忽然發(fā)話打斷了他們,“除了岐州,本座還要一個地方。”
她的目光緊鎖著沉疏,道:“兩儀門,你知道吧?”
沉疏心下一驚,跟溫濯對視了一眼。
旱魃擺了擺手,道:“不用驚訝,我也是妖,青丘國的事情自然是了解一二。”
她慢騰騰地坐回雕龍寶座,長腿一搭,手中把玩著那桿煙斗。
“如今妖族日益龐大,總有一天,五州大陸的天材地寶會不夠,再度陷入自相殘殺的局面,這對妖族而言不是個好跡象。”
“不過,待本座統(tǒng)治了那一個世界,將那里的靈氣全部引渡到這兒來,這問題大概就解決了。”
她這意思,竟然是想穿越兩儀門,跑去統(tǒng)治現(xiàn)代? !
那怎么行?
旱魃根本就是個暴君!
照她的說法,她是要把現(xiàn)代當作一個儲備資源,往此世界無償供給靈氣,久而久之,現(xiàn)代的靈氣枯竭,生靈都會生存不下去的。
沈玄清對溫濯這樣和善的人都有點兒發(fā)怵,要是讓旱魃也去了現(xiàn)代,那豈不是直接世界文明大倒退了?
況且現(xiàn)代修士寥寥可數(shù),根本無力抵抗旱魃這種級別的妖,只怕是旱魃穿越隔日,就能統(tǒng)攝天下了。
“異想天開,”沉疏這回沒有讓步,咬牙道,“不可能。”
旱魃冷笑道:“可不可能,不是你說了算。”
沉疏干脆松開溫濯的手,上前兩步,把旱魃從寶座上提了起來。
“行,我本想和你談合作,眼下我看不必了,我直接殺了你,再去解決應(yīng)龍!”
旱魃眼中升起怒火,掌心一捏,“啪”地一聲震碎了手里的煙斗。
“試試看啊,小狐貍,”她惡聲道,“當年應(yīng)龍出言相辱,說妖族都是骯臟的血脈,我就是要讓祂知道,妖才是世間之主,天命就是要讓妖來主掌天道!”
溫濯擔心旱魃出手傷人,三兩步跟了上來,按住沉疏的肩,勸道:“小滿,不要離她太近。”
“師尊別管!我今天就把這條蛇活剝了去!”
“呵呵,本座正巧缺了張狐貍皮,你既不領(lǐng)情,那我就先拿你試試手!”
“別吵了。”
兩妖正要大打出手,卻聽一旁安靜打坐了許久的沈玄清終于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慢吞吞地爬起身。
“吵來吵去,到時候被應(yīng)龍一鍋端了,還做什么劍指天下的春秋大夢呢?”
眾人的目光齊齊往沈玄清那兒投過去,只見他身后也已經(jīng)冒出了狐貍尾巴,化形不完全,這明顯是靈力虧損的跡象。
旱魃皺眉道:“狐妖?”
沈玄清的聲音聽不出來什么情緒,他只是抬頭望向天際那團深重的墨云,那其中隱隱閃動了幾道白光,映照出一只蒼龍的殘影。
而從太清山往不遠處望去,竟能瞧見不知何處而來的滔天巨浪,吞滅了生靈萬物,正洶涌地往他們這里奔襲而來。
“江河倒灌,凄風苦雨。”
溫濯神色凝滯,望著這片刻不歇的惡浪,沉吟道:“這是……天劫?”
第74章
“天劫?”
聽到溫濯的話, 沉疏心下一驚。
“我說祂急著逃去干什么呢,原來是跑去告狀了。”沈玄清冷哼一聲,望著不遠處的奔流, “半神半妖的東西,天道也信這玩意的鬼話,真是江河日下。”
沉疏追問道:“師父的意思,這天劫是應(yīng)龍引來的?”
沈玄清卻不回頭,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還記得我說的時限么?”
當然記得,沉疏眼下這么緊張,不正是因為這三日時限么?
解決不了應(yīng)龍,溫濯可就回不了現(xiàn)代,溫濯不回去,自己還回去干什么,跟這里的人和妖一塊兒重歸鴻蒙得了。
這種情況下,他們四只妖三個人,只有統(tǒng)一戰(zhàn)線這一條路可以走。
絕對不能再割席了。
沉疏自是通達此理, 狐耳一動, 旋即揚起一個笑容。
他沖旱魃抬了抬頭,道:“行了行了,女君,我不和你打,我相信比起我,你應(yīng)該會更恨這只應(yīng)龍,等解決了祂,咱們再商量兩儀門的事情,行不行?”
沉疏是個狡猾的狐貍, 他做許諾是一回事,到時候兌不兌現(xiàn),那又是另一回事。
旱魃瞧見遠處的滔天巨浪,注意力也頓時從沉疏這些小打小鬧上轉(zhuǎn)移開來。
她暗嘖一聲,一腳踢翻了一旁的雕龍寶座,只聽一聲巨響,這鎏金座頓時四分五裂,隨后卻見旱魃手掌抬起,碎片霎時凌空震動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化作了一柄長劍,落入旱魃手中。
她道:“廢話少說,跟上。”
旱魃手中掐了個劍訣,長劍很快就載著她升入半空,目標明確,直往天際那陰翳最深重之處而去。
沉疏望著旱魃遠去的背影,頓時感嘆道:“我去,我說她怎么天天帶著這把椅子到處跑,原來是佩劍啊?”
“含光劍也可以做這般變化,”溫濯笑起來,指了指沉疏手里的含光劍,“要不要試試?”
沉疏撇了撇嘴,不作回答。
他當然知道了,前不久溫濯不就是拿含光劍綁的自己么?若不是天機來了,他指不定要被溫濯給吃干抹凈好多回。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偷瞟了一眼溫濯。
如今大難臨頭,溫濯除了從記憶畫軸里剛出來的時候有些愁色,就全然看不出這個人對世事安危有分毫的在乎。
可別人但凡說了沉疏一點兒不好,溫濯就顯得比往常還要不淡定。
莫非……跟他身體里這個心魔有關(guān)系?
沉疏猶豫須臾,還是扯住了溫濯的衣袖,道:“師尊,我還沒問過你,你的心魔是怎么出現(xiàn)的?”
雖然多半和自己有關(guān)系。
但沈玄清給的記憶畫軸,只留存到沉未濟生前的記憶,關(guān)于他死后發(fā)生了什么,沉疏是全然無知的。
溫濯似乎不大想提這樁事,他揉了揉沉疏的頭發(fā),神色流露出些許擔憂。
“小滿,如今天劫降至,你與此事本無瓜葛,最好先去兩儀門后避難,待此間事了,我再去那個世界尋你。”
沉疏嘴角抽了抽,無奈地看著溫濯。
“師尊……你當我蠢嗎?”
按照溫濯行事的套路,沉疏一旦去兩儀門之后,他估計就永遠也見不到溫濯了。
他嘆了口氣,說:“不除應(yīng)龍,師尊就過不了兩儀門,所以在確保應(yīng)龍被祓除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他頓了頓,又強調(diào)了一句:“你休想趕我。”
溫濯還想辯駁些什么,可沉疏滿臉的堅定,他自然也不好再言,轉(zhuǎn)而抬手召動了參商劍。
“那么,先去跟上旱魃,探探情況。”
沉疏眼睛一亮,狐尾頓時高興地晃了晃,一下牽住溫濯的手:“我什么都聽師尊的。”
于是溫濯順帶拎起了沈玄清,三人前后乘著佩劍,也往旱魃的方向而去,參商劍刮過半空,留下了一尾赤紅的野火。
“這把劍……怎么這么眼熟?”
地面的池辛仰頭望著三人的背影,一邊捋順懷里澤兌的毛發(fā),一邊喃喃道。
天機也一手拍住了池辛的肩,道:“走吧,跟上沉未濟,他們估計有法子可以解決。”
池辛還是個知禮法的,立刻應(yīng)道:“遵命,天機長老——”
說到一半,他忽然愣住了動作。
她剛剛說……跟上誰?
*
不多片刻,這壓抑的墨色就已經(jīng)侵染了半頃天空,下界一片混沌,再分不清白晝黑夜。
御劍飛行,愈是往上走,就愈是能感受到呼嘯的風聲發(fā)了瘋似的往臉上拍打,好似隨時能連人帶劍給刮到底下的巨浪里。
沉疏飛了一會兒,忍不住低頭望了一眼。
這浪潮是從東海卷來的,他們的位置足夠高,能望見下界大致的情況。
悍然的巨浪已經(jīng)逼近岐州,哪怕是這方圓千里最巍峨的山峰,竟也要被這浪潮吞滅掉大半的身軀。
驚呼聲不絕于耳,天地間一片倉皇。
沉疏收回眼神,額角都浸出了冷汗。
這個世界是從未遭遇過天劫的。
哪怕是長壽如狐妖,在這浩渺的塵世中也只不過是一粒沙,哪里會有機會見識到鴻蒙之初的天地萬物呢?
離云層越來越近,就能感覺天邊的雨越發(fā)地冷,很快,雨就結(jié)成了銳利的冰,刮到皮膚上還能留下血痕。
沉疏道:“應(yīng)龍都做什么了,祂不是還沒回歸天庭么,怎么就有權(quán)利引來塵世間的天劫?”
“下界就是天道的一盤棋,不然你以為為什么大家都擠破了頭想要飛升?”
身后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回答了沉疏的問題。
回頭一看,正是天機,她一手把池辛扛在了肩上,還往他嘴里塞了一片不知哪來的布,弄得他只能發(fā)出抗議的嗚咽聲。
沉疏表情復(fù)雜地看著她,說:“這是在……?”
“不打緊,他太吵了,”天機沖沉疏笑了笑,繼續(xù)方才的話題,“天劫這東西,相當于對下界的一次重新洗牌,上邊的神仙只要一致表決同意,覺得這個下界沒救了,就會來這么一次天劫。”
溫濯接上她的話:“天劫發(fā)生之后,下界回歸鴻蒙,再重新創(chuàng)生萬物。”
沉疏摸著下巴,分析道:“也就是說,這世間并非沒有發(fā)生過天劫,只是每次發(fā)生之后,所有的人都死了,人和妖的歷史也會被抹平?”
天機頷首,道:“正是如此。”
“那也忒不講道理了,”沉疏皺起眉,露出嫌惡的表情,“天道要人活人就活,天道要人死人就死?憑什么,他們不也是從下界飛升上來的么,怎地一點兒留戀都沒有?”
“你希望他們有什么留戀?”
不遠處的旱魃終于開口了。
她是這兒唯一一個從上界被貶下凡的妖,對天道再是了解不過了。
她頭也不回,聲音卻帶著顯而易聞的憎惡:“不過是一群望塵俯伏的走狗,比人族還要齷齪。”
溫濯見沉疏一頭霧水,于是貼心地解釋道:“應(yīng)龍,代表的是天道中那些以人族身份飛升的神,祂能引來天劫,不是說明祂有本事,而是說明天道也對這個下界不滿意。”
沉疏心中不免有些惱火,惡狠狠地剜了一眼天邊那條若隱若現(xiàn)的蒼龍。
“下界又有哪點招祂們不滿意了?”
旱魃冷哼一聲,佩劍終于停了下來,負手而立轉(zhuǎn)身望向眾人:“天道中的人族越多,他們就對下界的妖越是不滿,我被貶謫成妖,而應(yīng)龍還能保留半神的身份,這就是證明。”
沉疏問道:“所以,這天劫是應(yīng)龍引來毀滅世間,討好天道的?”
天機點了點頭,道:“說得不錯,但更準確一點,是為了重新建立一個人族掌權(quán),妖族臣服的世界。”
這就是天道的真面目。
以前說什么要和溫濯一塊兒飛升,這樣一看,兩人都沒飛升倒是歪打正著了,如果往后不死不滅,要永無止境地在這樣的腌臜之地當天官,沉疏寧可早點兒投胎了去。
想到這兒,沉疏又牽住了溫濯的手,眉間微蹙,道:“師尊,咱們不飛升了,你以后多做點兒壞事,免得天道有人欽點你上去。”
溫濯被他這半開玩笑的話語逗樂了,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把沉疏的手翻過來,按在指腹下捏了捏。
“小滿,我做的壞事已經(jīng)夠多了。”
這動作弄得沉疏有點兒癢,狐耳微微晃動了兩下,跟被按了開關(guān)似的。
溫濯很快就注意到了他這反應(yīng),又往沉疏手心捏了捏,那對赤紅色的狐耳果真也再次擺動了兩下。
沉疏沒注意到溫濯這玩心大起,搖搖頭,認真地回答了他的話。
“才沒有呢,師父不是說有辦法解決你身上的殺業(yè)么,況且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你自己想殺的,怎么能算在你的頭上?”
天機笑了一聲,插嘴道:“這么說,你眼里的溫云舟是個十足的大善人了?”
“怎么不是?”沉疏乜了她一眼,道,“他獨自一人留在赤水林,超度了那么多的水莽鬼,他早就棄自身的功德不管了。”
沉疏頓了頓,搭起手臂,意味深長地看著天機,說:“總比某些為了保全自己,不顧一切想要飛升的人——良善得多吧?”
“哦?”天機瞇起眼,看著沉疏,“那你知不知道,他身上的心魔究竟是怎么來的?”
天機此話一出,溫濯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他刀鋒一般的目光直接朝人身上掃了過去,似在隱隱威脅天機,“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
但天機一向沒心沒肺,膽大包天,她見沉疏發(fā)愣,不回答自己的話,于是自顧自開始說起這段記憶畫軸中缺失的往事。
溫濯的心魔是如何誕生的,自己死后的百年,他又是怎么過來的?沉疏當然好奇這些事情。
他沉默著牽著溫濯的手。
天機把肩上的池辛扔到佩劍上,單腳踩住了池辛的后背。
“你死后的五年間,岐州邊境擊鼓鳴金,應(yīng)龍領(lǐng)兵直發(fā)靈州,爆發(fā)了兩族之間第一場大戰(zhàn)。”
沉疏眸光暗下,說:“我知道,兩族損失慘重,不分勝負,兩敗俱傷。”
天機郎聲笑了兩下,道:“是慘重,可你知道為什么慘重么?”
溫濯臉上的陰翳越來越重,他空著的那只手捏緊了拳,似乎隨時能捏斷別人的脖頸。
天機卻是渾不在意,繼續(xù)講下去:“這場戰(zhàn)爭,只打了一個時辰,參戰(zhàn)的雙方不是人族和妖族,而是一個人,對抗兩族的所有生靈。”
天邊響起一道悶雷,如同撥斷弦的琵琶,在人的耳邊轟然炸開。
“這個人,不分敵我,是人是妖都殺,邊境數(shù)萬修士,數(shù)萬妖族,都被他一個人、一把劍給屠了干凈。”
“五年里,兩州境內(nèi)血流漂杵,尸橫遍野。”
第75章
話都這樣說了, 誰都能猜到天機口中的“一個人”,指的就是溫濯。
溫濯此刻反而不瞪天機了,臉上轉(zhuǎn)而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道:“你若是不介意,我們之前沒打完的, 現(xiàn)在可以繼續(xù)打。”
“誒,我不要,”天機連聲拒絕, “云舟,你真的就一點兒也不肯說?瞞著他有什么好的?”
“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看不下去。”
溫濯額角青筋一跳,笑意更深地看著天機,重復(fù)了一遍:“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天機腳下的池辛總算奮力掙扎了出來,方才的對話他都聽進了耳,當了溫濯這么多年徒弟,自然也讀懂了氛圍的不對勁。
池辛趕緊扯住天機的褲腳,道:“天機長老,別說了, 快別說了, 他身體里的心魔本就不穩(wěn)定, 不要激怒他……”
“啰嗦, ”天機一腳把池辛重新踩了回去,眼神也變得凌厲起來,“正是因此,才要說。”
“我的話還沒說完, ”她的目光再度掃向溫濯,“你殺了那么多太清宗的人,宗主卻一點兒沒罰你,還干掉了除我以外所有的知情者,讓你留了個美名在世,這個中緣由,我想聽你自己解釋。”
她瞥了一眼一旁不作聲的沉疏,道:“沉未濟,你也是這么想的吧?”
沉疏緘默著不語。
在溫濯眼里,這份突如其來的沉默幾乎是肯定了天機的話語。
溫濯不敢看沉疏的眼睛,暗自攥緊了衣袍的邊角。
“人和妖,都是應(yīng)龍讓我殺的。”
半晌后,他終于張口。
“祂想讓我盡早進入大乘期,利用沉疏的死催生了我的心魔,心魔誕生以后,祂就施法將我的心魔剝離出來,封印進了鎖天池中,與祂的真身共生。”
“心魔與應(yīng)龍共存的時間越久,祂就慢慢能獲得完全操縱心魔的能力,后來……后來就是鳴金之戰(zhàn)。”
說到這兒,溫濯抬眸看了一眼沉疏,他的神情都被頭發(fā)遮擋出一片陰影。
見他不反應(yīng),溫濯于是深吸口氣,繼續(xù)說:“心魔與我本是一體連心,能潛移默化地影響我的意識,這就是為什么我會帶沉疏回到宗門。”
他越說越小聲:“也就是為什么……為什么我讓你受了那么多苦。”
溫濯精神最崩潰的時候,瘋狂地想讓沉疏親手復(fù)仇,覆滅宗門,再殺了自己,說到底都是出于這一念帶給自己的折磨。
他覺得自己做錯了,食言了。
說好要護好沉疏的這一輩子,卻親手帶他回到了這個噩夢之地。
此刻溫濯連一聲“對不起”也再不敢說了。
天邊的云越染越黑,腳下的巨浪越卷越狠,世間的壽元在這瞬息的沉默之間,又被吞滅了大半。
沉疏在想什么呢?
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腦中反復(fù)回蕩起天機的那番話語。
一人一劍,血流漂杵。
沉疏的思緒仿佛跟著飄到了二百年前的鳴金之戰(zhàn),含光劍劃開尸山血海,猩紅的衣袍垂落在無邊沉寂的黑夜之中。
那么多人和妖的性命,那么重的殺業(yè),天道要怎么才能成全這樣的一個溫濯呢?
他真的能救下溫濯,不讓他墮入無間地獄嗎?
沉疏握著含光劍的手有點打戰(zhàn),他此刻終于抬起眼看向溫濯,眼里噙著一點晶瑩。
他喃喃喚道:“師尊……”
溫濯被這一聲喚得愣住了神色。
他抬首對上沉疏的目光,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眼里盛著的壓根不是什么憎惡之色,而是望不見底的悲傷。
是心疼和憐惜,是不舍。
“我會陪著你的,”沉疏垂下眸,赤紅的眸色都變得淺淡了,“天上地下,我都要陪著你。”
溫濯的心臟不可遏制地震顫了一下。
他雙目倏地睜大,猛然握住沉疏的手,說:“小滿!我——”
“現(xiàn)形!”
溫濯的話還沒說完,只聽最前方的沈玄清忽然朗聲一喝,一張沾滿了雨露的昭惡符凌空出現(xiàn),隨著他拂塵一揮,勢如離弦之箭,竟是穿破雨幕直往天際而去。
只不過須臾時間,昭惡符很快貼上了天邊的一層云,就在這一瞬里,池辛爆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應(yīng)龍!”
那昭惡符昭顯的東西,正是應(yīng)龍。
黑云翻滾,大雨驟傾。
這邪性異常的蒼龍只露出了一截龍首,卻已然有山一般浩大,祂一陣吐息,撥開墨云,顫抖的龍須幾乎結(jié)上了白霜。
“天劫已至,如此世間,皆歸于鴻蒙之初。”
混沌的聲音如同悶雷一般炸響在眾人耳邊。
“爾等宵小,毋要做徒勞之功!”
應(yīng)龍的聲音聽上去怒氣非常,似乎是被窺破真身后的惱火,兩對四只龍睛顫抖著在眼眶里翻滾。
沈玄清雙手一合,須發(fā)都變了白色,隔著颶風沖眾人喊道:“諸位,應(yīng)龍就在眼前,有什么沒說完的話,也等打完了這一架再說!”
“我有一陣,可將應(yīng)龍的魂魄封鎖于陣法之中,需要一人坐陣,再由我施法,其余人則要與之共斗,撐到陣法完全抽離應(yīng)龍位置。”
沉疏也很快從方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他牽住溫濯的手,回應(yīng)沈玄清:“最弱的去坐陣,剩下的大乘期與我一同作戰(zhàn),旱魃有連心誅,我有狐媚術(shù),可以一試!”
池辛也從天機腳下爬了出來,喊道:“可我們這里的大乘期只有天機長老和溫宗師!”
“大乘期?”
聽到這話,久久不發(fā)言的旱魃挑了挑眉,抬手一抹額頭,在這個動作之后,只見她額間竟是冒出了一枚青色的印記。
池辛一指旱魃,道:“你你你,你什么時候到大乘期的?!”
“前幾日殺了點作奸犯科之妖,”旱魃抬手一揮,往眾人腳下鋪開了數(shù)個漆黑的云層,取代了御行的佩劍,“原來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境界竟是要提升得更快。”
池辛懷里的澤兌此刻也掙脫了出來,重新化作人形,手執(zhí)闊刀,站上不遠處的一片墨云。
他那兩點桂葉眉之間也冒出了一點金色的印記,與應(yīng)龍的那印記有些相似。
澤兌向來寡言少語,但如此一動作,眾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是炫耀!
沉疏攤了攤手,無奈道:“好好好,哥哥姐姐們,原來就我沒到大乘期。”
池辛總算在這神仙打架的場面里和沈疏找到了一點兒共鳴,他趕緊湊上前去,替他說話:“沒到大乘期又如何?我們好歹也是太清山天材地寶養(yǎng)出來的弟子,不會拖后腿的!”
還沒等沉疏發(fā)話,一旁的沈玄清已經(jīng)一把拎起池辛的衣領(lǐng),拖到了陣法的中心,語氣頗是不耐煩:“行了行了,你替我坐陣,其他人去把應(yīng)龍從天上打下來。”
“我?啊??不是,我……”
“對,就你最菜。”
“菜?菜是什么意思?”
沉疏笑意盈盈地看著池辛的表情從驚愕到氣急敗壞,順手搭到了溫濯的肩上。
“哎呀,小少主得氣死了。”
溫濯也跟著笑,淡然道:“劍,要換回來嗎?”
沉疏這才想起,兩人還拿著對方的佩劍呢,如今要打架了,照理來說也該各自換回自己趁手的劍。
沉疏“嘶”了一聲,思索片刻,最后覆住了溫濯的手:“保險起見,師尊繼續(xù)用我的劍,含光劍我來用,反正它也認我,沒差的。”
“還有……”沉疏抬眸看向溫濯,眼底泛柔,“師尊,我方才說的是真話,黃泉碧落,我都陪你一起。”
溫濯哪里會不信,他抬手撩開沉疏額前的頭發(fā),與他額頭相抵了片刻。
“小滿,我信你。”
再一聲驚雷炸響,終于給了天地一瞬的明亮。
下一刻,又再度沉入黑暗。
旱魃甩了甩劍,說道:“昭惡符不穩(wěn),先固定祂的形態(tài),我再用連心誅。”
沉疏點了點頭,道:“我去逼祂現(xiàn)形。”
應(yīng)龍身為半神,自然有人和神的兩個形態(tài),天邊這條蒼龍是應(yīng)龍的真身,但絕不會這么輕易就讓人靠近,蒼龍的周圍一定還把守著應(yīng)龍的人身。
“跟上!”
話罷,只見沉疏拂劍錚然,足尖凌空一點,含光劍瞬間在他手中爍動起耀眼的電花,一時竟與溫濯執(zhí)劍時別無二致。
劍勢直逼蒼龍,在距離堪堪幾里的地方,含光劍旋即往祂的兩對瞳仁凝力一指。
“召雷!”
隨著沉疏一聲清喝,天風大作,劍尖化出一道疾閃,徑直往應(yīng)龍身上打去。
召雷術(shù)的特點就在于瞬息之間極強的爆發(fā)力,加之含光劍自身的優(yōu)勢,這一招天地間無人能躲。
應(yīng)龍果真吃招,迎上這一記天雷的兩只瞳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燒灼、溶解殆盡。
應(yīng)龍發(fā)出痛苦的悶哼聲,身軀又從云層里掙扎出了幾寸,大幅度的動作再度掀起一陣疾風驟雨。
沉疏打此頭陣,身后四位大乘期緊接著跟上,速度奇快,遠遠看去竟是化作了四道白光,默契地自東南西北四方攻去。
溫濯的瞬身是眾人之中最快的,僅僅一次呼吸之間,就已經(jīng)逼近到了離應(yīng)龍最近的地方。
“離火!”
他并未使出平日里常用的“風”和“雷”,而用了一招沉疏最擅長的“火”,卻恰恰在這天風大作之時,達到了煽風點火的效果。
這一記離火術(shù),如同一條赤紅的蛇,瞬間躥遍了應(yīng)龍的周身,天機和澤兌的劍氣和刀風也緊跟著接了上去。
眼看就要得手,那條應(yīng)龍卻猝然爆發(fā)出一聲低吼,隨后,身周就像是憑空降下了一圈結(jié)界,把三道攻擊統(tǒng)統(tǒng)給攔截了下來。
溫濯仰身往后一躍,衣袖翻飛,退至沉疏身前。
“小滿千萬當心,祂與你一樣,也會幻術(shù)。”
“知道,我上當過一次,這一次不會了。”
沉疏捏緊了含光劍,上前和溫濯并肩而立,凌厲的天風卷過,吹開了二人額間的頭發(fā)。
雙劍鋒刃浸雨,寒光對望。
第76章
結(jié)界的中心慢慢凝聚起一團真氣,無形地在眾人身周鋪開了去,連空氣也隱隱被這真氣壓沉了幾分。
沉疏皺眉道:“當是應(yīng)龍的人身。”
溫濯道:“人身比之龍身更輕盈,不好對付。”
溫濯重新拂劍,往那團真氣處揮出一道劍氣,參商劍的劍氣來勢兇猛,一招便破開面前的一層陰翳,然而即將要擊穿那凝聚的真氣時,又再度被反彈了回去。
“尋常攻擊對付不了?”沉疏說, “那只能用我和旱魃的妖術(shù)了。”
話音剛落, 那團難以攻破的真氣終于聚成了人形,白霧緩緩散開, 只見一手持長劍的白發(fā)人從其中踏空而出。
她每踏一步,足底就生出一陣罡風, 壓迫得人不敢呼吸。
沉疏的嗅覺相當敏銳,幾乎是在應(yīng)龍?zhí)こ鰜淼囊凰查g,就感覺到身周彌漫起了一股強烈的殺意。
應(yīng)龍腳底不著一物,凌于半空雙目中硬是擠出了四只金色的瞳孔。
祂望向沉疏, 目如刀鋒。
“妖孽。”
實力懸殊,沉疏到底還是會緊張,但這回溫濯在自己身邊,他底氣也足了,捏了捏手里的含光劍,沖那應(yīng)龍?zhí)Я颂ь^。
“妖孽都生得我這般漂亮,你趕盡殺絕, 莫不是有旁心作祟?”
應(yīng)龍笑一聲,道:“皮相、肉骨,皆是虛妄, 既為神祇,萬般由我,何有旁心?”
沉疏“哎喲”了一聲,瞇起眼看祂。
“說得真好,皮相而已,神仙掌握諸般變化,自然不會在意相貌的美丑,也就只有我這樣的妖,喜歡好看的玩意了。”
說到這兒,沉疏倏地又頓住了,話鋒一轉(zhuǎn)。
“可話又說回來,你不還沒有飛升么,半神大人?”
這句話總算戳到了應(yīng)龍的痛處,沉疏明顯感覺到祂身周的殺意猝然暴漲,好像下一刻就要沖上來把沉疏給扯碎了。
“師尊!”
沉疏驚呼一聲,躲到了溫濯后面。
“祂要殺我!”
溫濯一甩劍,微笑道:“不會。”
沉疏從溫濯肩膀上冒出來,小聲問道:“師尊師尊,這家伙你也能攔嗎?祂可是不死不滅之身!”
溫濯微微挑眉,淡然道:“百年前若非一約相制,我不會對祂俯首稱臣,但今日一戰(zhàn),祂未必是我的對手。”
沉疏故意貼著他的耳朵,感嘆道:
“夫君好厲害。”
溫濯笑意更深了,抬手揪住了沉疏的狐貍耳朵,道:“小滿,真肯讓我當這夫君?”
沉疏本想著調(diào)戲他一下,反倒是被將了一軍,他于是撇撇嘴,往邊上挪開一步,臉都紅了不少。
“想得美。”他小聲說。
旱魃一道劍氣再度往應(yīng)龍身上揮了過去,震顫出一道巨響,順帶把沉疏也給劈清醒了。
“清閑啊,到底打不打?”旱魃乜他們一眼,道,“連心誅一發(fā),我就失了戰(zhàn)斗力,你們得頂上。”
話音剛落,一道煞白的劍氣也再度打到應(yīng)龍身上,緊跟著澤兌的身影,開始跟應(yīng)龍纏斗到一塊兒。
“放心吧,你盡管自殘,”天機調(diào)侃道,“死了也算功德一件,女君大義。”
旱魃用的是池英的身體,身高比天機矮上許多,但那對蛇瞳還是照樣地可怖,目光一掃天機,反倒是把一旁的沉疏看得面色一苦。
“人族的東西,本座說話,何時輪得上你來插嘴?”
“現(xiàn)在輪到她倆吵了?”沉疏暗道,“不妙,不妙啊,看來眼下就我和師尊最要好了。”
溫濯神色微動,摸了摸沉疏的臉。
“只有眼下么?”
沉疏一聽,趕緊哄他:“好好好,一直一直最要好。”
天機沖那旱魃擠眉弄眼:“我插嘴怎么了?這位女君,你可別忘了你現(xiàn)在搶的是誰的身體。”
“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干娘,不行么?”
不遠處的澤兌實力不及,敗于下風,慢慢陷入了苦斗之中。
“不行,咱們再不能吵下去了,”沉疏見勢不妙,連聲阻止了這一人一妖的斗嘴,直截了當?shù)夭枷聭?zhàn)術(shù),“女君,我先用狐媚術(shù)定身住應(yīng)龍,你再施法,趁其實力削弱之時,師尊、天機長老和澤兌與之車輪戰(zhàn),拖到我?guī)煾傅撵鸪嚪ㄍ瓿删托小!?br />
溫濯再度揮劍,直接應(yīng)道:“就這么辦。”
三人果真開始輪流與應(yīng)龍纏斗,后方的沉疏和旱魃也跟上了步伐,正對著應(yīng)龍的兩具身軀。
“你這狐媚術(shù)我都逃不掉,”旱魃淡淡道,“別中祂的幻術(shù)就行。”
沉疏訕笑道:“上回孤軍奮戰(zhàn),現(xiàn)在有隊友了,哪里那么容易中招。”
應(yīng)龍的幻術(shù)和狐媚術(shù)一樣,是用雙眼來進行施法的,兩具身軀加起來一共八只眼睛,瞳力也會多上八倍有余。
光靠原本的狐媚術(shù),未必能贏。
沉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揚起含光劍,搭上了腕上跳動的脈息。
旱魃察覺到他的動作,眉間微蹙,問道:“你要做什么?”
“我這具身體是溫濯替我重塑出來的,非常怕疼,”沉疏道,“狐媚術(shù)只要夠疼,就能被強行解除,我猜想,祂的幻術(shù)原理大抵也是如此。”
旱魃神色微微一動。
“你……”
沉疏沉聲道:“一會兒我要是還不清醒,你直接捅我,別把我捅死就行。”
話罷,不等旱魃再回答,只聽沉疏提氣朗聲,沖應(yīng)龍大喝道。
“應(yīng)龍!”
八目與他相對的一瞬,只聽“撕拉”一聲,沉疏腕子的皮肉瞬間被含光劍所割開。
“此為你埋骨之地!”
應(yīng)龍的瞳孔瞬間戰(zhàn)栗起來,似乎有一道無形的靈力嘶叫著朝沉疏打了過去,沉疏身形一滯,手腕上鉆心的痛意有一瞬間從知覺里徹底消失。
但他很快意識到這是中了幻術(shù)的表現(xiàn),一咬牙,再往手臂上方一點的位置劃出一痕。
目光再度掃向應(yīng)龍。
害了他們師徒兩輩子,他今日這招狐媚術(shù)若是制不住應(yīng)龍,往后這雙目還不如跟前世一樣,活剖了去!
沉疏這樣在心底惡狠狠地想著。
如此反復(fù)幾回,沉疏的左臂很快就變得鮮血淋漓,染滿了殷紅的血,他特意往身后藏了藏,不叫溫濯發(fā)現(xiàn)自己的動作。
在不知嘗試了多少回之后,應(yīng)龍的幻術(shù)徹底對沈疏失效了,與此同時,他也迎來了反撲的時刻。
下一記狐媚術(shù),終于擊中了應(yīng)龍!
沉疏不敢怠慢,嘶啞著嗓音喝道:“旱魃,可以開始了!”
話音剛落,只見旱魃翻腕一甩劍,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劍鋒直接往自己腹中刺了進去。
她唇角滲出一行血,這致命的貫穿傷一出,聲音卻連一絲打戰(zhàn)都沒有。
“連心。”
妖術(shù)一發(fā),應(yīng)龍的人身和龍身雙雙被一把無形之劍刺穿了腰腹,連動作都僵硬住了。
溫濯的反應(yīng)很快,發(fā)現(xiàn)應(yīng)龍的破綻之后,參商劍立刻開始快攻,方才的廝斗已經(jīng)讓他找出了應(yīng)龍的弱點,如今拳拳到肉,每一劍都是直奔取祂性命而去的。
天機是從東面來攻,她的動作相比之下要慢一些,卻時不時就在關(guān)注溫濯的神色。
他的眸子原是灰藍色的,不知是何原因,在幾番攻擊之后,竟隱隱有了些發(fā)紅的趨勢,像是往寒潭中潑灑了一抔血。
“溫宗師,你的瞳色有變,”天機一邊揮劍,一邊道,“莫不是心魔作祟?快收一些靈力。”
溫濯只咬牙道:“來不及。”
因為三日之限,已過大半。
兩儀門的關(guān)閉就在眼前,他必須要盡快地解決這只應(yīng)龍,就像沉疏許諾他的一樣,只要滅殺應(yīng)龍,穿越兩儀門,他們往后還有機會可以一起走。
他還不能停下。
天邊的風雨愈發(fā)猛烈起來,似乎要生生把人澆透,下界的巨浪即將卷入岐州。
好在他們的戰(zhàn)術(shù)有所收獲,應(yīng)龍的人身被溫濯反復(fù)割成碎肉,又以極快的速度復(fù)原,但每一次復(fù)生,祂的動作就會變得更慢。
澤兌是三人之中兵刃最重的,如今竟也能跟上應(yīng)龍的攻擊頻率了。
“快要得手了……”沉疏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師父這陣法也生得忒慢了些。”
他的左臂已經(jīng)鮮血淋漓,傷痕斑駁,再沒有地方可以割開了,很早之前,他就已經(jīng)換了右臂,如今衣衫破敗,鮮血直往下澆,仿佛下著一小隅血雨。
“夠了!”
終于,應(yīng)龍在吃了溫濯一記縱擊之后,連身形也站不穩(wěn)了。
祂怒喝一聲,一招劍勢彈開了溫濯等人,隨后抬起手掌,只見祂掌心被朱筆刻畫下了一個字符,發(fā)出耀眼的光輝。
沉疏不認得那字,但心中隱隱泛起了不安。
下一刻,他的目光放到溫濯身上,瞳孔頓時收緊成了一道細線。
溫濯忽然停下了動作,雙眸已經(jīng)徹底泛上血色,隨著應(yīng)龍掌心字紋愈發(fā)明亮,他眼底的鮮紅也越發(fā)可怖。
旱魃畢竟曾居天道,還認識這字紋,她拔出腹中的劍,皺眉道:“這是……控制心魔的咒法?”
不等她再說話,身旁的沉疏已經(jīng)足尖一點,朝溫濯飛撲而上。
這個動作間,兩人相抱在半空,跌落了那漆黑的云團,直接從萬丈高空墜落了下去。
第77章
沉疏趁溫濯反應(yīng)的空檔,拋出含光劍,趕在他們摔得粉身碎骨之前用劍承托住了二人的身軀。
“離應(yīng)龍遠一點,師尊, ”沉疏把溫濯懷得很緊,二話不說直接注入靈力到他身體里, “放心,我來跟祂掰腕子。”
“呃……”
溫濯答不上話,死死摁著額頭,雙目紅得像血。
應(yīng)龍手背青筋節(jié)節(jié)暴起,淬入更多靈力,掌心的字紋愈發(fā)刺眼,這靈力鉆入溫濯的身體里,一點一點剝?nèi)ブ挠洃洝?br />
沉疏瞪了應(yīng)龍一眼, 也往溫濯體內(nèi)施加了更多的靈力。
他先前料到過應(yīng)龍會使出這一手,好在他已經(jīng)跟溫濯這心魔打過好幾回照面,哪怕應(yīng)龍施法強行控制溫濯,自己也未必不能勝過。
“溫濯, ”應(yīng)龍冷聲道, “殺了他, 摧毀下面的陣法。”
這一道術(shù)法強悍,溫濯的精神力本就虛弱,自然抵擋不住,他渾身如遭針刺,悶哼了一聲,死死拽住沉疏的衣袖,帶著他又從含光劍上翻滾了下去。
兩人再度從半空墜落。
“師尊當心!”
沉疏面色一驚,抱著溫濯翻過一圈,不多片刻,人就已經(jīng)逼近地面。
好在這回高度尚可,不至于殞命。
沉疏的背脊狠狠砸上地面,瞬間嗆出一口鮮血來,幾根肋骨生生折去,強烈的痛覺一瞬間爆炸在他身體里。
沉疏登時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
痛——
“痛”字還沒喊出口,就聽見背后一個聲音搶在他前面喊道。
“痛死了!!!”
是在下面坐陣的池辛口中爆發(fā)出來的。
沉疏吃力地看過去,這人一邊喊痛,一邊強撐著身子站在沈玄清的陣法中心,扎著一個標準的馬步。
“忍一忍,你跟應(yīng)龍血脈相承,旱魃的連心誅也會傷到你,馬上就好了!”
“你快點啊老狐貍!”
池辛單手捂住肚子,嘶啞著聲音喊道。
沉疏本想嘲弄兩句,無奈他這邊也遭遇了天大的危機。
方才還受了骨裂之上,隨后喪失理智的溫濯就已經(jīng)騎跨到他身上,拿劍準備往沉疏脖頸上砍下去了。
沉疏橫著含光劍,用力抵住溫濯的這一擊,兩人目光相對,誰也不收力氣。
沉疏忍著痛,咬牙道:“溫、溫濯,你要不看看……你在做什么?”
溫濯雙目通紅,狠戾道:“我要殺了你。”
這話太新鮮了,頭一回聽。
沉疏額角浸著冷汗,扯出一個笑來,道:“這話等你清醒之后我可不會說,不然你又得面壁思過好幾天,然后求我干掉你了。”
話罷,他提膝往溫濯腹部一踹,把人直接踹翻了出去,自己則是身體一躍,往后擦地退去,跟溫濯拉開了距離。
沉疏抹開唇角的血,自言自語道:“這術(shù)法比我想象中略厲害一點,竟然能叫你對我動殺心。”
要知道,自溫濯和自己認識以來,這個人可從來沒對他產(chǎn)生過一分一毫的殺意,連提防都不曾有過。
可這會兒溫濯的殺意都快要沖破天去了!
沉疏吐出一口氣,刀口半收,身子微微下壓,警惕地看著溫濯。
“師尊,我不想和你打,”他說,“你忘記了,你手里這把劍是我的,我手里這把劍,是你的。”
溫濯淡聲道:“什么意思?”
沉疏道:“我是你相好啊,你怎么能打你的相好?”
“相好?”
溫濯似乎無法理解他話語里的意思。
沉疏也沒想到他變笨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他的疑惑,他思索片刻,支支吾吾地解釋道:“就是……就是,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夫君,我們要喜結(jié)連理,比翼雙飛?”
溫濯眉間一凝,翻腕甩劍,道:
“那與我殺你,有何干系?”
沉疏急道:“當然有了,你怎么能殺夫君?殺了就沒人會跟你甜言蜜語,沒人跟你親親抱抱,也沒人會、會……”
說到后半截,他舌頭又打結(jié)了,越解釋越亂。
最后,他看了一眼身后了無防備的沈玄清和池辛,無奈道:“算了,還是打吧。”
陣法不能壞,得拖著溫濯的動作。
他的目光逐漸從溫濯染血的腰封上下移,到了他手中那把微微打戰(zhàn)的參商劍。
幸好留了后手。
沉疏佯作劍勢,抬高聲音沖溫濯喊道:“打就打,不過溫云舟啊,我得奉勸你一句話,動作可千萬要輕一點兒——”
“你手里的劍我最了解,恐怕架不住你那么暴虐的靈流,劍身被撕作兩半也不是沒有可能!”
溫濯不解其意,但他手里的參商劍可是切切實實地聽到了,瞬間抖得跟個篩子似的,爆發(fā)出陣陣劍鳴。
“不要,不要用我,我不要斷啊!!!”
膽小怕事的劍靈果真開始疾呼。
“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架,求求你放過我吧,救命啊我上輩子已經(jīng)斷過一回了,放過我求你——”
溫濯微微蹙眉,捏緊了劍柄,參商劍也被他的氣勢嚇得得不敢再動。
沉疏搶在溫濯之前,揚起劍點地殺來,溫濯的反應(yīng)能力自是上乘,很快就接下了這一擊,
兩刃相撞,寒光乍現(xiàn)!
師徒二人在黑風陣陣的道場中你攻我防,身影快得如同兩道疾電,沉疏死守著沈玄清的陣法,不給溫濯任何突破的機會。
若此時有人肯閑下心看看這場戰(zhàn)斗,不難發(fā)現(xiàn),兩邊的實力差距其實非常懸殊。
溫濯之所以是大乘期修士,是因為下界對修仙境界劃分的頂點只能到大乘期,到了這個境界的人和妖過了幾年,基本也都飛升了。
像溫濯這樣功德奇低,甚至要天道親自來捉拿的人是很少的。
不,不是很少。
而是天底下就這么一個。
溫濯今日是動真格的,沉疏接了那么多招卻還沒倒下,當然是因為他耍了點聰明手段。
溫濯手里的這把參商劍,有兩個劍靈。
其中一只名叫“商”,性格非常膽小,程度之深以至于能違背主人的命令,打架的時候自己先跑路。
沉疏正面打來劍氣,溫濯本該同樣以劍氣攔截,偏偏參商劍膽小如鼠,連劍氣都能打偏,硬生生讓溫濯平白吃了不少招。
有了參商劍使的絆子,刀光劍影之間,沉疏竟是不落下風,甚至能打得溫濯節(jié)節(jié)敗退。
“干得漂亮,沉商!”沉疏夸贊道,“就這樣逃命吧,說不定真能活了!”
“我不要死,我不要變成兩半!”沉商叫喚道,“本來就是兩半了,再分出兩個,那不就是四個,那我要多出三個哥哥,我不要!!!”
他越喊,沉疏就越得勢,攻勢就越發(fā)迅猛。
但很快,他就有點招架不住了。
身體受了點創(chuàng)傷,痛覺又如此敏感,沉疏的力氣很快就被消耗干凈,他的防線也越來越低,眼看就要踩到沈玄清的陣法中去了。
他不得不開始思考新的對策。
怎么才能祓除心魔?
他傾身揚起一張定形符,趁溫濯被參商劍使絆子的空檔,直接往他身上貼了過去。
凌空降下三道金色鎖鏈,瞬間捆住了溫濯的身體。
沉疏終于抓到了一絲喘息的空間,他用力地呼吸著,提腳邁到了溫濯身前,將含光劍架上溫濯的脖頸。
但他壓根不可能砍下去。
沉疏喘息著,盯他的眼睛看。
“師尊。”
怎么才能袚除他身體里的心魔?
“別打了,要是失手把我打死了,你怎么辦?”沉疏調(diào)侃他,“我死了,你會不會殉情啊?”
溫濯身子動彈不得,目光也算不上兇惡,卻總是死死黏在沈疏身上,像是要拼命記起自己跟這個人的關(guān)系。
沉疏放下劍,靠住溫濯的額頭,聲音有些疲憊。
“云舟,你告訴我,你心中的執(zhí)念到底為何散不去?”
“我到底用什么辦法能幫你,師尊?”
他將手腕上的磁石覆到溫濯頸上,一邊深呼吸,細細思量。
上次他所嘗試的,雙修、親吻,都能暫時遏制住溫濯的心魔,代表這些行為能對溫濯造成極大的心里震撼。
也就是,他很喜歡被自己親吻,觸摸。
但程度還不夠。
還有什么事情能觸動溫濯的心,幫助沉疏來對抗應(yīng)龍的控制呢?
沉疏微微收緊了拳,急躁的呼吸撲在溫濯臉上,兩個人近得能立刻接吻。
還有什么辦法……
忽然,他腦中閃過一道靈光。
按照沈玄清的說法,只要溫濯分神,自我意志戰(zhàn)勝應(yīng)龍,就不會被這心魔所操縱。
那,不雙修,也未必不可。
與此同時,溫濯用力掙脫了定形符,重新?lián)P起參商劍,眼看就要朝沉疏那兒打過去。
誰料劍剛剛抬起,就聽見面前的沉疏“哐當”一聲扔了手里的劍,擺出一副繳械投降的樣子。
隨后,沉疏喉間逸出了輕輕一聲嗚咽。
在這一聲里,溫濯頓住了動作。
沉疏也不再進攻,他眉間微蹙,聲音有些哽咽地輕喚了溫濯一聲。
“師尊。”
隨后,他就眼淚汪汪地看著溫濯,收起含光劍,乖乖把自己鮮血淋漓的兩條手臂呈給了溫濯看:
“這些,都是那條應(yīng)龍干的,我好疼,受了好多傷……”
他一邊哭,一邊抹眼淚,眼睛還要一邊偷摸著去瞧溫濯的反應(yīng)。
這人果真是抵抗不了自己的眼淚,手里的劍都給滑落了下去,仿佛是見了什么奇珍異寶似的,呆愣地望著沉疏。
“應(yīng)龍做的?”
沉疏見他終于有所反應(yīng),趕緊往前挪近了一步,小聲道:“師尊,都是祂干的,我都要疼死了,你看我,我沒有想哭的,眼淚就是流個不停呀……”
“師尊,你替我教訓應(yīng)龍,好不好?”
“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師尊——”
他甜言蜜語一句跟著一句地說,不知不覺人都快貼到溫濯身上去了。
溫濯只好近距離地去看沉疏的臉,浸了水的眼睛就這么滿眼期待,又楚楚可憐地望著自己,好像他真的在應(yīng)龍那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沉疏一眨眼,一滴淚就沾濕睫羽,從眼眶里簌簌滾落。
“我只有你了,師尊,你幫幫我。”
溫濯深吸了一口氣。
而天際邊緣,應(yīng)龍掌心的字紋如同被肢解一般,連帶著祂的手掌,正一寸寸地割裂開來。
第78章
應(yīng)龍蹙起眉,看著自己開裂的掌心。
“怎么回——”
一句未半,半空猝然掀起一陣凌厲的驟風,裹挾著肅殺的寒息撲面而來,一時間冰封千里,四周瘋長出壓迫呼吸的濃厚殺意。
隨之,一個身影瞬息之間就逼近到了應(yīng)龍身前,刮掠而來的銳風吹得祂額前頭發(fā)一蕩。
是溫濯!
未及反應(yīng)的空檔,應(yīng)龍的身體就被一把燦金色的長劍直接捅了個對穿。
這一道劍勢比之方才又快上一層, 已經(jīng)遠超了應(yīng)龍的反應(yīng)速度, 劍身在祂的皮肉里緩緩顫動,劇烈的靈流洶涌而至, 仿佛是要把應(yīng)龍的五臟六腑寸寸攪爛。
“你……你的心魔……”應(yīng)龍眼睛一瞪,抬手抓住了含光劍的鋒刃,咬牙道,“為何……平白消失了?”
溫濯雙目中的血色未褪,似乎還是不曾恢復(fù)理智的狀態(tài),他稍稍擰轉(zhuǎn)劍柄,含光劍就在應(yīng)龍腹中攪了一圈。
應(yīng)龍吐出一口漆黑的血, 咬牙道:“不對, 心魔還在。”
祂面色一白,吃力地抬起手,往溫濯的額心一點。
他額間的青色印記頓時爆發(fā)出一陣赤紅色的靈流,瞬間把應(yīng)龍的手給彈開了去,一把耀眼的火旋即燒在了祂的皮膚上。
“……狐媚術(shù)?”
與此同時, 地上的沉疏深吸一口氣,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把聲音送到了應(yīng)龍耳邊。
“蠢貨——不是狐媚術(shù)——是他愛我!!!”
喊完這句,他又用力地呼吸兩口, 再喊:“師尊,就是這東西欺負我,師尊加油!弄死這條長蟲!!”
溫濯目中無光,盯應(yīng)龍的眼神冷得像塊冰。
他緩緩啟唇道:“就是你。”
應(yīng)龍額角瞬間暴起青筋,惡狠狠地瞪了地下的沉疏一眼,喝道:“妖孽!”
誰知目光剛一轉(zhuǎn)開,一柄重刃卻直接砸向了自己,沿著頸線的方向,幾乎把祂的身軀砍成了兩半。
闊刀得勢,又從應(yīng)龍的身體里拔了出來,落回澤兌手中。
天機抱著臂,緩緩攔在應(yīng)龍身前,道:“跟我們打,你還要分神?”
*
沉疏踮腳望了望他們的戰(zhàn)況,確認溫濯等人暫時占據(jù)上風以后,他暫且松了口氣,又回身去看沈玄清。
“師父,還要多久?”他急匆匆跑去,跪坐到沈玄清面前,聲音有些急躁,“離兩儀門關(guān)閉只剩三四個小時了,再攔不下天劫,咱們不光回不去,還全都得死。”
他回頭望了一眼池辛忍著劇痛坐住的陣法,更是心焦萬分,道:“要不換我坐陣,會不會快一點?”
沈玄清原正在打坐,聽到沉疏這句話,也緩緩抬起了眼。
“不必,此陣已成。”
沉疏面色一喜,趕忙追問:“師父教我,如何用此陣法收服應(yīng)龍?”
沈玄清攙著膝起身,身形稍稍晃動了一下,似乎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依著沉疏才勉強站穩(wěn)身子。
他雙手一合,結(jié)出掌印,只見池辛所坐陣的地方慢慢升起了一只銅爐,承托著池辛,拔地而起。
池辛捂著肚子,慌忙跌了下去。
這只銅爐比尋常的爐子瞧著要大一些,立穩(wěn)在地面時四角甚至往下陷去了幾分,想來分量不輕。
爐身紋刻了一些金色字符,沉疏很快就認出了不少封印類的法術(shù)。
沈玄清撩開雙臂,從臂上卸下那幾排磁石,給池辛拋去了一枚,隨后掌心一收,銅爐瞬間化作掌中之物,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做完這些,他一拍沉疏的肩,道:“徒兒,帶為師御劍上去!”
沉疏立刻點頭,催動參商劍,帶著沈玄清直上重云。
池辛被這磁石砸了個響,本想出言責罵,但身體還在和旱魃與應(yīng)龍受著連心誅的影響,嗓音啞得很,含含糊糊喊了幾聲,就捂住額頭跟了上去。
到了上方,才發(fā)現(xiàn)戰(zhàn)況何等慘烈,幾個大乘期多多少少都受了傷,除了溫濯以外,動作幅度都小了許多。
沉疏沖溫濯招了招手,道:“師尊,我來了!”
沈玄清搭著沉疏的肩,對剩下幾人喊道:“陣法已大成,眾人隨我一同封印應(yīng)龍!”
澤兌冷聲道:“如何封印?”
沈玄清立刻拋了幾枚磁石給眾人,道:“拿著!躲在天地爐之后,往這磁石中注入靈力,應(yīng)龍的真身就會被納入爐中,徹底封印!”
天機和旱魃已經(jīng)跟不上溫濯的戰(zhàn)斗節(jié)奏,她們雙雙退開身去,接住了沈玄清拋來的磁石。
天機道:“只要注入靈力就可以?”
旱魃挑眉道:“溫宗師的靈力是我們幾人中最為豐沛的,怎么不給他?”
沈玄清攤開手掌,銅爐瞬間被擴成了一枚巨爐,其口有三人合抱之大樹那樣粗,突兀地橫欄在眾人中間。
他拍了拍天地爐,勉強笑道:“當然要留一人牽制應(yīng)龍,我看他打得得心應(yīng)手,我們在后方努努力就行了。”
沉疏可笑不出來,他知道時間所剩不多了。
他抬掌覆上天地爐,二話不說,直接將渾身的靈力都往其中注入。
爐中本無物,受到如此滋養(yǎng),瞬間迸發(fā)出熾焰一般的顏色,再去瞧那應(yīng)龍,祂的龍身中果真飛出一道金色的光線,扭曲掙扎、卻又無法抗拒地往天地爐中跑。
“愣著干什么,快點啊!”
沈玄清一拍池辛的背脊,催促道。
“你打我……干什么!”
幾人看到此景,也自知不敢怠慢,紛紛效法沉疏的動作,將手蓋住爐邊,往其中注入靈力。
被六人環(huán)住滋養(yǎng)的天地爐如同一只水泵,開始貪婪地吸食應(yīng)龍的靈力。
溫濯的脫離了應(yīng)龍的掌控,心魔也漸漸平息了下去,但方才沉疏對他的那些行徑給他的心臟留下了巨大的震撼,一時半會兒,應(yīng)龍壓根奪不會心魔的掌控權(quán)。
越是清醒,人就越是惱火。
溫濯干脆一抬手,不由得沉疏同意,直接把他背后的參商劍召喚了去。
只是這劍還在抖個不停。
沉疏見狀,提高聲音,喊道:“沉商!喊你哥出來,打完這一仗,我親自送你們?nèi)胼喕兀 ?br />
此話一出,抖成篩子的參商劍頓時跟中了定身術(shù)似的,無比沉穩(wěn)地停在了溫濯手中。
沉疏抹了把汗,暗自腹誹:“總算聽話了一回……”
劍靈很快完成了替換,參商劍燒起明媚的烈火,其勢竟要比含光劍更為兇猛。
溫濯也感受到參商劍的變化,眉目一凜,手間力氣松下,讓兩把上品靈劍雙雙凌于半空。
他單手掐了一個劍訣,雙劍頓時如同游蛇交錯相纏,又以疾風一般的速度直往應(yīng)龍的龍身上攻去。
劍鋒掃過空氣,震響劍鳴。
雙劍去攻龍身,溫濯自己則是與應(yīng)龍的人身貼近肉搏,他擅長武斗,縱然應(yīng)龍手里有兵刃,也打得有來有回,掌風銳利得幾乎能刮斷頭發(fā)。
應(yīng)龍本就是靠靈力作戰(zhàn),體術(shù)短人一截,幾個來回之間,手里的劍都被溫濯打落下來。
“溫云舟!”應(yīng)龍一邊挨揍,一邊怒喝道,“你犯下殺業(yè)無數(shù),只有我跟天道求情,他們才會放了你!你才有機會重新飛升!”
溫濯氣息穩(wěn)得不像人:“為何要你求情?”
應(yīng)龍咬牙切齒道:“不求請,天道遲早會親自來扣押你,讓你去下無間地獄,你可就再也見不到你這狐貍相好了!”
溫濯下一招直取應(yīng)龍的喉管,把祂的脖頸鎖在掌心,冷聲道:
“他答應(yīng)我,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應(yīng)龍吃力地吼道:
“他是狐貍精……狐貍精能騙得你團團轉(zhuǎn),你身體里的這枚靈核上有狐媚術(shù)的印記,你知不知道?!”
祂的雙目換了瞳色,一道幻術(shù)眼看就要打到溫濯身上。
“你是我手里的刀,只能——”
噗嗤!
應(yīng)龍的話還沒說完,溫濯手里不知何時又喚回了含光劍,眼疾手快刺進應(yīng)龍的眼球之中,龍睛扯著一條猩紅的肌肉,直接被生挖了出來。
霎那間,血光橫飛。
“你虧欠他的,早該還了。”
溫濯冷冷地望著應(yīng)龍,一字一頓道。
沉疏看得眼睛都放光了,心臟也跟著砰砰只跳,若不是還要給天地爐輸送靈力,他恨不得直接撲到溫濯身上去。
應(yīng)龍的火氣被這個堪稱羞辱的動作徹底挑翻了,祂睜著空洞的眼眶,嘶啞著怒吼道:“荒唐、真是荒唐!妖孽就該死!你們這群——”
祂完全沉不住氣,就越來越被溫濯的劍勢壓制,天地爐封印的進程加快了不少。
大約過了兩個多時辰,龍身就已經(jīng)被完全吸干了。
可沉疏還是著急。
他不停回頭望著狐貍祠的方向,臉上泛起焦躁之色。
黎明降至。
再不走,他們都得永困此地,不能帶溫濯回到現(xiàn)代,他身上的惡業(yè)就沒法處理,很可能沒多久就會墮入無間地獄。
沉疏不能親眼看著這情形發(fā)生。
他空出的那只手變了個手印,成倍地往磁石中注入靈力。
沉疏沉聲道:“師父,快趕不及了,一會兒你先走,我們不連累你。”
沈玄清看他一眼,神色相比之下顯得格外輕松。
“不必,我不打算走了。”
“師父……”沉疏一愣,目光轉(zhuǎn)向沈玄清,“師父,你不回現(xiàn)代了嗎?”
沈玄清往下望了一眼,下界已經(jīng)有不少村落被天劫引來的大潮給吞沒,他們凌于高空,聽不見這哀鴻遍野。
“總得有人要阻止天劫,”他又看一眼旱魃,笑道,“總得有人要保護一下兩個時代的和平吧?何況這里本就是我的故土,待在這兒也沒什么不好的。”
沉疏望著沈玄清,顫聲道:“師父,可是……青丘國已經(jīng)、已經(jīng)不在了,你還留在這兒做什么呢?”
沈玄清“嗯”了一聲,話語中竟是生出幾分慨然。
“所以你也不再是小太子了,成了需要被庇護的平民百姓。”
他空出一只手摸了摸沉疏的腦袋,柔聲道。
“放心,戒除惡業(yè)的法寶我已經(jīng)打點好觀中的師傅了,他們眼下就等在兩儀門外,溫濯畢竟是古代人,貿(mào)然穿越兩千年,肉身不穩(wěn),一定要趕在他肉身消散之前,送他去那金蓮座上。”
這番話說得跟臨終之辭似的,沉疏沉默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么。
天邊的旭日一寸一寸地往上升。
兩儀門是在日出時分開啟的,這抹金輝出現(xiàn),就意味著時間真的不多了。
“沉師哥。”
末了,還是池辛喚了他一聲。
沉疏面色復(fù)雜地看向池辛,道:“怎么了?”
池辛的表情有些別扭,他不敢對上沉疏的目光,只能低聲道:“謝謝你和師尊,上輩子救了我一命。”
沉疏還沉浸在沈玄清的話語里,忍不住失笑,干巴巴地調(diào)侃道:“那這恩情……你打算怎么報?”
池辛卻認真地思慮起來。
他的確想報恩,只是永遠都差那么一步,當年沒有救到師哥,也沒有阻止師尊去赤水林閉關(guān),還迫于池斂的壓力,另擇了別的師門。
這百年來總是踽踽獨行。
池辛一咬牙,一把奪過沉疏手心里的磁石,雙掌盡往天地爐上蓋去。
霎那間,他身周猝然爆發(fā)出一陣強烈的靈力,震蕩開一圈氣流,一時間竟要比沉疏的靈力還要強勢。
池辛不再去看沉疏的神色,而是把目光放到了應(yīng)龍身上,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你這份,我會祭出靈核之力,幫你填上。”
“你和師尊,快走!”
不等沉疏答話,他就覺得衣領(lǐng)被一道力氣給提了起來。
“走吧,池元樂這徒弟現(xiàn)在歸我了。”
是天機的聲音。
她拎著沉疏,提腳踩上天地爐,深深吐納一口后,用了八成力氣,直接把他往溫濯那處一擲。
沉疏身子一輕,整個人就撞到了溫濯身上,把和應(yīng)龍糾纏不休的溫濯給撞翻數(shù)里,兩個人的佩劍也砸到一起,雙雙摔落下去。
沉疏看著懷住自己的溫濯,他們臉上是同樣的驚異之色。
“小滿?”
“師尊……”沉疏喃喃道。
下一刻,只見沈玄清快速抬手,掐了個咒訣,兩人瞬間化成一團云霧,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
沉疏再一睜眼,已經(jīng)跟溫濯相擁著來到了兩儀門前。
這扇門果真已經(jīng)關(guān)去了一半,破敗的狐貍祠經(jīng)此大難,連地穴的天頂都封不住,外界的光線一縷縷往里面滲透進去。
沉疏來不及再去想別的事情了,他掙扎著爬起身,拽住溫濯,道:“快進去,師尊,太陽要升起來了!”
說話間,他半個身軀就跨入了兩儀門。
面前是火樹銀花,華燈初上,相比身后這沉得不能再沉的世界,堪比世外桃源。
這是他生活了十八年就深深眷戀上的時代。
沉疏心中終于生出一絲瘋狂的期待,他跨入兩儀門后的土地,不遠處的道觀前果真站著幾位師父,他們是來迎接沉疏的。
他興奮地回頭,扯住溫濯的衣袖,道:
“師尊,快過來!”
可看見溫濯的一瞬間,他臉上的血色又猝然褪得一干二凈,瞳孔第一回因為恐懼和悚然,緊緊收成了一條細線。
溫濯站在兩儀門前。
和沈疏不同的是,他觸碰這一扇門,就仿佛摸著一塊厚實的玻璃,整個人都被隔絕在外。
旭日再高一寸。
即刻就要在天地間灑滿金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