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晚上睡覺前, 李思央還聞了聞自己的手指。
他總覺得上面還殘留著陳在安的味道,那股薄荷香,他想他忘不了了。
幾天后, 李思央去探監。
他先去見了趙美玲, 在監獄里,她早就把從前要費很多功夫打理的頭發剪掉。沒有了那些護膚品和濃妝,李思央竟然覺得趙美玲的精神比以前好。
“思央,你們學校放假了?”
“對, 這次假期比較短,只有一個月左右,所以走之前我只能來看你一次了。”
“沒關系,你好好讀書就行。最近過得怎么樣?”
“我挺好的, 陳叔叔對我很好,也給我生活費,不過我不怎么用, 學校的獎學金已經能覆蓋一部分了。”
“思央,你從小到大都懂事,”趙美玲忍不住掩面哭泣, “以前我親自帶你長大,他們都說這樣慣著孩子, 我就知道你以后肯定是個不讓爸爸媽媽操心的好孩子。”
“我和你爸沒有一天不在后悔,我現在知道了, 錢從來沒有能相互陪伴的時間重要。”
難得能見一面, 李思央也想掉眼淚,但他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得堅強一點。
他用掌心撐著凳子,和媽媽說:“我這學期做了好幾個項目,你想不想聽聽看?”
陳家的司機在監獄外等他。李思央剛坐上車, 心里千頭萬緒,一個人坐在后座捂著臉,小聲地掉了幾滴眼淚。
回想李思央長大的過程,他沒有一刻覺得自己缺少愛。
李嘉和并不是“嚴父”,他喜歡和李思央一起玩橡皮泥,會陪李思央拼圖、打球,做所有小孩子愛做的事。趙美玲則教會李思央思考很多事,她告訴他怎么與人打交道,怎么分辨別人話里的意思,告訴他應該認真讀書,不僅僅是為了考一個好的分數,也教會他穿好看的衣服,支持他染喜歡的發色。
在父母入獄前,李思央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需要擔憂未來。
但好在,雖然比以前艱難一點,可對他的父母來說,比起從前的提心吊膽,生活其實前所未有地輕松。
車行駛了一半路程,李思央情緒剛穩定下來,就接到陳文同的電話。
“今天你去看爸爸媽媽了?他們還好嗎?”
“我去了,還在回來的路上,他們挺好的,都謝謝您照顧我。”
“哎,沒事,快回來吧,回來再聊,就等著你吃飯,陳在安也回家了。”
下車后,李思央借著車的后視鏡看了下自己的臉。
他臉上皮膚薄,血管明顯,輕輕一哭就容易留下痕跡。
好在今天還好,臉頰的紅像冷風吹的,李思央放心了,轉頭走進房間。
保姆過來接他,但李思央沒帶什么東西,換好拖鞋就走進去。
父子三人坐在餐桌邊,每個人手邊都有一碗遼參湯,李思央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保姆就過來給他也裝了一碗。
“對不起,不知道你們在等我。”李思央先和陳文同道歉。
他坐在陳在安對面,說話的時候察覺陳在安抬了下頭,大概是看了他一眼。
怕哭了被看出來,李思央埋下頭,裝作用勺子喝湯。
“沒事,不急,你當然要和爸爸媽媽好好說說話。”陳文同理解地說。
今天的晚餐主題是海鮮,鮑魚和各個昂貴品種的蝦一盤接一盤地上。
保姆們站在桌邊替他們剝,陳文同還開了瓶親自去酒窖里選的紅酒,和陳在安喝了幾杯。
酒過三巡,保姆收拾著那些海鮮的殼。陳文同有些醉了,臉頰發紅,問陳在安:“你的生日快到了,今年想怎么過?”
李思央的筷子一頓,他想了想,陳在安的生日應該還有接近一個月,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回學校了。
“沒什么特別的,不用特意慶祝。”陳在安夾起一只扇貝,挑出肉來。
“那不行,去年就沒認真過,今年爸來辦,你什么都不用操心。”陳文同莫名開心,又碰了下陳在安的杯子。
碟子里還剩最后一只鰲蝦,下午剛從新西蘭空運過來的,新鮮得不能再新鮮。
陳雪頌拿筷子夾走,扔進李思央的盤子里,滿不在乎地說:“海鮮吃多了我肚子疼,我不要,給你。”
“干什么呢,你肚子疼思央就不疼了?”陳文同出來主持公道,“我跟你說你少欺負思央,他也算你半個弟弟。”
“別啊,”陳雪頌抱起手臂,低聲道,“我沒這種弟弟。”
這種被嫌棄的話,李思央從陳雪頌嘴里聽過太多。他不知道這位少爺又在鬧什么,那只蝦靜靜地臥在碟子里,他吃也不對,不吃也不對。
糾結時,旁邊一位保姆拿走他的碟子,遞給了陳在安。
李思央抬起臉,看出是陳在安讓保姆拿過去的。他戴著手套,拿走了蝦,在自己碟子里剝殼,慢慢吃掉了。
原本坐在李思央身邊的陳雪頌忽然起身,把紙團往桌上一丟,帶著氣上了樓。
晚餐后,陳在安和陳文同走到花園里聊天。
李思央沒什么好做的事,打算先上樓洗個澡。
樓梯正對一面落地窗,他走了兩級,去看陳在安夜色下的背影。
他站在一棵槐樹邊,這個季節不是槐花開的季節,槐樹就和一顆普通的大樹沒什么區別。
陳文同分了一支煙給陳在安,他側頭點煙時,注意到身后房間里的人影。
隔著一扇玻璃,李思央指了指樓上,和陳在安示意他先回去了。
洗過澡,李思央穿著長袖長褲的睡衣,坐在床上翻了翻最近有沒有什么其他有意思的影視劇。
找不到想看的,李思央想到才打了一個開頭的《死亡擱淺》,和陳在安發消息。
李思央:【我可以去你房間打游戲嗎?】
陳在安一直沒回,可能還在樓下,李思央就自己過去了。
他沒開小廳里的燈,覺得這樣能把畫面看得更清楚。
雖然李思央選了普通模式,這款游戲的重點也并不在于打斗,但遇到“怪物”的情況還是有。
游戲把畫面做得太逼真,李思央代入感十足,感覺自己也在荒原上,孤立無援。
他已經能流暢地操作扔血液手雷,但準心還是有問題,掃描到游戲里的怪物,總被嚇一跳。
快進入最刺激的階段,房間門忽然被人打開,李思央沒來得及抬眼,身邊的沙發微微一陷,陳在安問:“要我幫忙嗎?”
“要要要。”李思央覺得自己等來救兵,正要把手柄交出去,他的手連帶手柄,都被人握住。
像之前那樣,陳在安從后圈住他。
可又和之前不太一樣,這一次陳在安靠得更近,幾乎要把整個胸膛都貼上來,側臉也抵住了李思央的頭發。
和他本人一樣,李思央的發絲很軟,有一股清香,與這個房間的香味并不相似,但同樣好聞。
在李思央看來很難的關卡,到陳在安手上,就變成輕輕松松可以過掉的環節。
主角已經脫離會有危險的地方,只需要繼續沿著路線奔跑向前。可陳在安沒有松手,反而把李思央抱得更緊。
他的手臂從李思央腰靠下的位置穿過,讓李思央的手搭在自己手上。
屏幕色彩變換,空靈的音樂傳來,玩家好像也穿越到了那片土地,腳下是薄薄的嫩草和黑色的土壤,頭頂是湛藍的天空。
陳在安呼吸均勻,李思央還以為他心無旁騖,沒想到他忽然問:“你今天哭了嗎?”
李思央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剛回來的時候很明顯,鼻子和臉都是紅的。”
“很明顯嗎?”李思央低了下眼,看著陳在安握住手柄時微微用力而在手背上冒出的細小青筋,“只有你發現了,應該不明顯吧。”
“是因為見到爸爸媽媽了才哭的嗎?”
“沒哭……”李思央逞強,“外面冷風大,我被吹到了。”
“你很想他們。”這是一個陳述句。
過了會兒,李思央才嗯了一聲。
“為什么非要拆穿我……”
“不拆穿的話,你會跟我說實話嗎?”游戲里,主角跑到了交接貨物的地方,劇情開始,暫時不再需要操作。
“可以不要再和我說話了嗎?”李思央望著屏幕。
“為什么?”
“怕你說話不好聽,我先不聽了……”
“不讓我說話,”屏幕的光襯得陳在安側臉的輪廓格外清晰,“那要干什么?”
手柄被他操控著,李思央微微仰起臉,很快地在陳在安下頜上親了下。
陳在安:“……”
沉默片刻,陳在安喉結滾了滾。
李思央問他:“你很喜歡《死亡擱淺》嗎?”
“挺喜歡的,玩游戲的時候有一種很安靜的感覺,有很真實很好看的景色,還有音樂。以前我覺得很煩的時候,就喜歡玩這個游戲。”陳在安說。
“什么時候你會很煩?”
“陳雪頌莫名其妙發脾氣,或者陳文同又想讓我做什么的時候。”
李思央沒想到他說得這么直接。
“我喜歡玩游戲,就是因為那是一個沒人打擾的世界。”陳在安補充道。
兩聲敲門聲響起,李思央聽見走廊上陳雪頌的聲音:“李思央,你在不在啊?”
李思央再一次意識到,陳雪頌會這樣毫不顧忌地打擾自己,可是不會打擾陳在安。
哪怕是陳文同,他也沒有見過他這樣敲陳在安的門。如果李思央一直待在這里,就可以永遠不被誰找到。
“不是誰都能進我房間,也不是誰都能碰我游戲機,你要是總想過來躲誰……”
“松下手。”陳在安頂了下李思央左手。
李思央聽他話,放開了左手。
“再松下。”陳在安又頂了頂李思央右手,等他松手之后,陳在安就拿走手柄,扔到一邊的沙發上。
他折身靠過來,一條手臂圈住李思央的腰,把他寬松的睡衣都勒起褶皺,另一只手捧起李思央的臉,嘴唇在他鼻尖點了點。
在游戲變幻的光影下,陳在安喉結滾動,啞聲道:“交點保護費。”
第22章
李思央沒有覺得怕, 他側過身,一條手臂圈著陳在安的脖子,仰起臉。陳在安很短地碰了一下他的鼻尖, 就埋頭咬住李思央的嘴唇。
好像不管什么時候, 李思央的嘴唇都軟軟的,身上帶著一股溫暖的、陳在安喜歡的熱氣,像某種劑量很重的香味,讓陳在安一碰到就失去理智。
“自己試過嗎?”陳在安聲音很啞, 昏暗的光線里,他還注視著李思央。
李思央雖然有些不自在,但他不回避性,說:“試過幾次。”
“感覺怎么樣?”
“還好……不太理解為什么很多人那么……喜歡。”
陳在安嗯了一聲, 屈起手指摘掉腕表,隨手扔到沙發角落,再攬住李思央的腰。他很輕易就撥掉李思央寬松的睡褲, 又握住他一條小臂,將他完全抱在懷里,讓他側靠著自己胸膛。
“你方式不對, 我教你。”
沒用多少時間,李思央渾身都燙起來, 偏過臉往陳在安身上埋。
但陳在安不讓他逃,低頭親吻他……李思央覺得自己在控制不住地顫抖, 只好抱緊陳在安。
等那陣難以抵抗的潮水像滾滾的浪一樣翻過, 李思央才迷迷糊糊睜開眼,對上陳在安的視線。
他抬起手,手指抹過李思央嘴唇,再和他接吻, 貼著他很輕地笑了下:“第一次就c我手……”
李思央覺得味道很怪,親了一會兒就不愿意了,陳在安抱著他坐直一些,抽過茶幾上的幾張紙,幫他擦干凈。
“洗澡嗎?”陳在安問。
李思央沒勇氣這時候和陳在安一起去一個很亮的地方,就倉促地站起身,簡單整理了一下睡衣,說我回自己房間。
沒看陳在安的表情,李思央推開門。
離開時完全忘了去想走廊上還有沒有人,李思央碰見靠在欄桿上的陳雪頌。
他看見李思央從哪里出來,表情不對。
“你怎么在我哥那里?”
“有點事找他。”李思央隨便敷衍,埋著頭不想讓陳雪頌看。
淡陳雪頌上前兩步,抓他手,又落空,皺眉問:“你怎么臉這么紅。”
“你不覺得這個季節還開空調很熱嗎?”李思央指了指天花板,趁陳雪頌想的時間,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哪里開空調了……
陳雪頌滿臉陰郁地抱起手臂。
既然陳文同要給陳在安慶祝生日,那他的生日禮物,李思央也要提前準備了。
陳在安不缺什么,而且對于日常需要用到的東西,都有自己的審美。李思央仔細觀察過,比如西服,如果是在很正式的場合,他喜歡戧駁領、雙排扣、米蘭眼,英倫風十足,領帶喜歡單色,手表只戴十萬左右的積家,款式年輕。如果是平常……那陳在安會喜歡穿衛衣,只要面料舒適,其他都不挑,李思央合理懷疑,他有很多日常的衣服都是在某寶兩三百一件批發來的。
選什么好像都很難,或者……李思央想到陳在安喜歡的那幾款游戲,不如用雕塑給他做一個場景。
時間很緊,李思央挑了《死亡擱淺》,先快速用電腦建模。
這個游戲最吸引人的部分,一定包含那富有冰島特色的景色,那材質的選用就很關鍵。
好在李思央現在在上海,這座城市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輕易買到。
李思央立刻聯系了以前學校的同學,讓他幫忙問問。
到天亮,他也才睡了幾個小時,就起身去了他同學的工作室。
需要用到的東西,對方都給他準備好了,李思央沒想過能得到這樣的幫助,先結清了賬,又說:“我按照市價付給你這里的租金。”
“哎,別見外啊,我假期不用這個工作室,空著也是空著,”朋友拍了下他肩膀,“以前你幫我還少嗎?要不是你給我作業提那幾個建議,我估計到現在還只能拿個六十分。你這學期去交換了,我身邊都沒有像你這么樂于助人的人了。”
李思央笑:“跨洋消息我又不是收不到了。”
“E國那邊學業重,我知道你讀書壓力大的。”
朋友幾句關心,李思央心情好了許多。
他打開電腦,立刻就開始了工作狀態。
為了方便保存,李思央打算把整個場景做進防塵柜。土壤要先去除水分,添加不容易撒落的粘合劑,還需要調色。
地貌特征想盡量還原游戲場景,李思央在自己電腦上買了一個《死亡擱淺》,努力研究,希望能還原出八分。
因為有了新的工作,李思央每天待在陳家的時間變得很少,也成了早出晚歸的人。
Ollie:【這種方法我以前親自試過,還原你想要的土壤效果沒有問題。】
【放假也在做項目?】
李思央:【不是,一個朋友過生日,想送他一份生日禮物。】
Ollie:【那也太用心了,什么時候我也能得到一份這樣的禮物,羨慕他……】
大洋彼岸正是晚上,李思央背好書包,推開房間門,剛往外走了兩步,他聽見身后連續的腳步聲。
回頭看見是陳在安,李思央正想打招呼,卻發現對方表情平淡。
陳在安走過來牽住他手,把他往房間里推,反手關上了門。
“最近在干什么?”
“沒干什么啊……”李思央編借口,“我那個,我有個同學,就是在這邊的學校的同學,他有個項目搞不定,這兩天讓我去幫忙。”
“真的?”
“不騙你。”李思央說得心虛,但又不得不裝。
他只好求陳在安放過,往前走得近了一點,先抓了下他衣袖。
“我真的有事。”
陳在安掙脫,說:“我們在埃林多厄第一天見的時候,你就是這樣。”
那時天氣嚴寒,李思央穿了很厚的衣服,只為保暖,打扮得不像從前陳在安印象里的小少爺,僅僅像一只黑黑白白的企鵝。
現在是暖春,李思央的手也不那么冷了。
“原來你什么都記得,”李思央垂下眼,想了想,抬手抱住陳在安,察覺他僵了僵,“那這樣呢,是不是不一樣了。”
陳在安不說話,李思央就默認他也同意。
“那如果我剛才騙你了,你之后也原諒我好不好?”李思央仰起臉,知道陳在安應該會同意,還是說軟話,“你說一下好。”
陳在安攬住他肩膀,把他朝自己肩頭按了下,才說:“好。”
“你這個的問題其實是人物肌肉不對,”李思央拿起刻刀,修改著眼前這個雕塑,“手臂這一塊,做這個動作的時候,肌肉走勢有錯。”
他面前是一個才剛大一的新生,因為李思央的東西已經做完了,他正好有空,就幫師弟改一改型。
“謝謝師兄,我之前就覺得哪里怪怪的……”
“這個造型本來就不基礎,你沒經驗很正常。”李思央說。
“師兄你明天還來嗎?我給你買奶茶喝。”
“明天……看情況吧,我東西做完了,但也有可能來改一改。”
李思央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手機響了兩聲,發信息的人是陳在安。
AAA拿鐵批發商:【還沒回來?】
李思央:【馬上!】
AAA拿鐵批發商:【在學校?我來接你。】
李思央:【好,你在校門口等我就行。】
李思央特意叮囑,怕陳在安過來提前看到了生日禮物。
AAA拿鐵批發商:【半小時。】
李思央找了個朋友的柜子,把防塵箱藏在里面,鎖好了,才放心地坐下。
等陳在安的時間他沒什么事做,就打開手機,想去翻翻關于陳在安以前做過的游戲。
他直接搜索了陳在安的名字,首先彈出來的是一則采訪。
“用人生經歷進行游戲創作,會擔憂玩家缺乏代入感嗎?”
標題足夠吸引人,李思央點進去。
“我對我們團隊的定義一直是創作者,游戲是我們作品的載體。對我來說,創作應該要引發大家的共鳴,牽動玩家的情緒,才是好的創作。所以與其說是用我們團隊的一些經歷,不如說是用我們感受到的一些情緒。”
“最開始為什么想要做游戲?”
“玩得比較多,玩游戲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事,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當時正好有一個相關作業,我試了一下,覺得好像也沒有那么難,于是就去找了一些也想嘗試的朋友,后來才發現真的很難。”
“外界都對你的家庭條件有所了解,那你做游戲的投資,是主要來自于家庭的支持嗎?”
“不是,最開始大家是因為愛好才走到一起,我們做第一款游戲的時候,在游戲沒上線之前,所有人都沒有工資,無償工作,賺錢以后本來說各自分走一部分,但大家都同意用這筆錢成立公司。到第二個項目,我們完全是獨立去找投資的。”
前面的部分幾乎都是圍繞陳在安的公司展開,到了后面,采訪者才開始問一些私人問題。
“那陳總,您在平常的生活中,除了完成學業和游戲業務以外,還喜歡做什么事?”
“一般就是比較喜歡玩游戲吧。”
“這么官方的回答嗎?”
“了解我的人就知道,不官方,這是真的。”
“那陳總平常還挺忙的,感情生活的方面呢?照您前面所說,在創業的時候經常會面臨很多覺得無法克服的困境,會不會希望有一個人能安慰自己?”
國外記者問題直接,這個“安慰”甚至能被解讀出很多層意思。
陳在安說:“自己的問題,向外尋找解答,就沒意思了。”
“但感情的事,有時不需要那么理性,您同意嗎?”
“我可能同意,具體要等到我真的遇到那樣的感情,才能回答你的這個問題。”
看完這份采訪,屏幕上恰好跳出陳在安的信息:【我到了。】
李思央站起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和還在工作室的師弟打了聲招呼,便往樓外走。
來時還晴朗的天氣竟然下雨了,好在李思央從來都有出門帶傘的習慣。
走到底樓,他低頭翻找書包里的傘,還沒拿出來,就聽見有人叫他:“李思央。”
一抬頭,站在白玉蘭下的陳在安撐著傘走過來。
“你走路不看路的嗎?”陳在安是在說他都這么近了竟然還看不到自己。
“你又不是路……”李思央小聲反駁。
陳在安:“……”
“我以為你在校門口。”李思央鉆進陳在安的傘下。
雨水啪啪地打在傘面,水珠一滴一滴連續地落下,少部分飛濺起來,弄濕李思央的衣袖。
“想進來逛逛,不行嗎?”
李思央沒有理會陳在安的借口,用手指輕輕牽住他手肘的衣服,“我出門一般都會帶傘的。”
“嗯。”陳在安抬了下手,李思央還以為他是不想自己牽衣服,失落一瞬,就被他握住了手。
原來從這棟樓走到校外的路這么短,以前李思央從來沒發現過。
上了車,他望著窗外,看很快就退到身后的學校大門。
“陳在安,我等你的時候看了你的采訪。”
“我接受過很多采訪,說了很多話都不記得了。”
“好吧……”
陳在安這樣說完,李思央就不講話了。
過了會兒,陳在安才又開口:“想問什么?”
“不是,只是看完覺得我好像也不是特別了解你。”
前方是紅燈,陳在安停了車,側過臉。
暗紅色的燈光從車前斜照過來,雨水劃過玻璃,在車內只能聽見很輕微的聲響。陳在安被包裹在這樣的環境里,看向李思央的時候,他的視線很濕,好像充滿很多不理解。
“李思央,我也不了解你。”
不了解你的喜好,不了解你是怎么看我的,不了解你怎么想我們的關系,不了解你的所有舉動里面,會不會有一絲一毫寄人籬下的被迫。
陳在安也做過很多他不情愿的事,但和李思央有關的不是。
對陳在安來說,李思央像游戲里的那只電子蝴蝶,關機就不見[1]。
“是……哪種不了解?”李思央問。
算了,他才十八歲,不懂也很正常。
陳在安偏過臉,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我生日那天會有很多人,到時候記得跟在我身邊。”
李思央不明白陳在安為什么會突然說這個,也不太懂他的用意,只懵懵地點了點頭。
他發尖有水珠,自己沒注意。陳在安看見了,就抬手幫他抹掉了臉上的潮濕。
第23章
把陳在安的生日禮物搬進別墅是一件很有挑戰的事。
透明的防塵箱長一米二, 高六十厘米,不管怎么包裝都很顯眼,李思央只好趁陳在安不在的時候搬。
他和搬家師傅一起, 把東西送到別墅外, 很快就有幾位保姆上前,問要不要幫忙。
李思央說了謝謝,自己抱住一邊,讓另外一位保姆抱住了另一邊。
“里面是什么?”保姆好奇地問。
李思央在家里沒什么脾氣, 對待他們也很有禮貌,大家都不怕他,偶爾也會和他聊聊天。
“是送給別人的禮物。”李思央說。
“這么大一個箱子,里面肯定是好東西。”保姆笑。
李思央把箱子放進自己房間, 掩了下門,就用小刀劃開箱子檢查。
一路上他都讓司機開得穩一點,李思央打開手機的手電筒, 對著幾處容易損壞的地方照。
還好都沒什么事,李思央放了心。身后門響了下,有人走進來, 他回過頭,看見是陳雪頌。
李思央下意識往后一步, 想擋住箱子,但箱子太大, 他遮不了。
“你怎么來了?”
“這是我家, 我不能來嗎?”陳雪頌果然朝他身后看,“你又把什么垃圾搬回來了。”
“對啊,就是垃圾,所以你別看了。”李思央低下頭把紙箱關上, 被陳雪頌撥開手。
“這是什么啊?雕塑?”陳雪頌像十萬個為什么,“做的什么地方?大草原?”
“什么大草原……能不能有點文化。”李思央不想讓他看,也不想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要合上紙箱。
“看看怎么了,看看就能少點什么?這么寶貝,不就是幾塊泥嗎?”
李思央不說話,更沉默了,把紙箱關上以后,他小心地挪到墻角。
“你送誰的啊?”陳雪頌突然問。
和保姆聊天的話被聽見了,李思央手一僵,站起身。
“給我哥的?”陳雪頌冷笑一聲,“我就知道。”
門被他狠狠一摔,李思央轉身時,陳雪頌已經走了。
李思央也想不懂陳雪頌為什么時不時就發作,只希望他能少鬧一點,不要讓他總是突然被驚嚇。
陳文同給陳在安辦的生日宴就在幾天后,但這幾天陳在安在忙著做游戲宣傳,總時不時開會,連陳文同提前給他訂的西服他都沒試穿過。
晚餐時,陳文同才又說:“晚上試一試衣服,你怎么一點都不上心?”
“太忙了,”陳在安放下筷子,“我先回房間。”
看到他走,李思央就也說自己吃飽了,慢慢跟在后面。
等上了樓,他發現陳在安也沒回房間,在等他。
他剛走過去,還沒開口,就被陳在安牽住手,推進了他的房間里。
一身嶄新的西服搭在小沙發上,陳在安拎起來,拿進臥室。
“我試衣服,你幫我看看。”陳在安說。
李思央沒反應過來,心里在想等會兒陳在安要是把褲子脫了他該怎么辦,都快同手同腳了。
好在陳在安沒為難他,自己拿著西褲進了浴室。
李思央等了一會兒,漫無目的地滿房間亂看,視線掃到床時,才發現陳在安沒拿襯衣。
他把衣架取掉,抱著衣服走到浴室門邊,問:“你是不是忘拿衣服了?”
浴室的玻璃門卻突然被打開了,陳在安換好了西褲,上身沒穿,從李思央手里接過襯衣。
合身的褲子襯得他腰窄腿長,西褲之上,小腹的肌肉緊實漂亮,讓李思央想到很多著名的雕塑作品。
陳在安走到床邊坐下,套上了襯衣,但沒系紐扣。
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問李思央:“你們做雕塑,是不是也會找模特?”
“對。”出于學業研究的必要,李思央很想看陳在安的肌肉,但也不敢多看,怕他反感。
“所以你看過很多人的肌肉。”陳在安說了個陳述句。
“啊?是這樣嗎?”李思央解釋,“偶爾吧,我們也不是總找模特,而且我的項目沒有做人體的,我都是做一些地標,你知道的……”
陳在安臉色稍緩,李思央就大著膽子問他:“我可以畫一畫你的嗎?”
過了片刻,他才聽陳在安嗯了一聲。
李思央跑回自己房間拿稿紙和鉛筆,抱著本子在地毯上坐下,居然就真的非常專心地畫起來。
每一塊肌肉的大小、位置,都要認真勾勒,李思央時不時豎起鉛筆比一下尺寸。
陳在安坐了沒多久,就不剩多少耐心。
“你能不能先別動……”李思央說。
陳在安沉默一會兒,忽然說:“我覺得你畫得慢是因為你坐得太遠看不清楚。”
“……是嗎?”李思央拿著本子和筆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多近才可以?”
陳在安不想看他像蝸牛一樣慢,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腿上,手繞過去扶住他的腰。
“這么近,你試試。”
李思央不敢說話,也不敢動,只規規矩矩地用筆畫著他也不知道亂不亂的線條。他的拖鞋已經弄丟一只,另一只還用腳尖勾著,腳掌有些微微懸空,露出一截腳脖。
坐得太近,李思央能感受到陳在安的呼吸,和起伏的胸膛。他實在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繼續研究人體肌肉,草草畫完,就說今天可以了。
“真的嗎?我檢查。”陳在安的掌心稍微一用力,就把李思央困在懷里。
他拿著那個常見李思央隨身攜帶的本子,仔細地問他這里是哪塊肌肉,這里為什么會有一種褶皺的感覺……李思央想說有的地方就是他畫得不清晰而已。
不知道哪個角落傳來一聲小貓叫,安德森鉆了出來,看兩個主人坐在一起,也想湊熱鬧,腳一蹬便往上跳。李思央怕它摔,拿手護著,抱了小貓彎腰把它放到地上,自己也從陳在安腿上下來。
這時,陳在安才慢條斯理系了紐扣。
宴會就在別墅里舉辦。上海天氣回暖,晚上在小花園里吃晚餐,有特別的情調。
來的人李思央幾乎都認識,不需要其他人太多介紹。
陳在安是主角,晚餐開始前,陳文同特地來和李思央說:“今天想讓他認識幾個女生,思央,我給你換個別的位置,可以吧?”
李思央懵了一瞬,大腦遲鈍地反應著陳文同的話。直到陳文同又催促,他才禮貌點點頭說好,不用多關照我。
他的座位就在陳在安斜對面,剛坐下的時候,圓桌邊僅有幾個人。
很快,他身邊的位置被拉開,李思央仰頭,看見是陳雪頌。
“我還以為我爸只把我清開了,”他隨意地靠著椅背,“你知道今天晚上我爸想讓我哥認識誰嗎?”
見李思央沒什么反應,陳雪頌意興闌珊:“鹿今啊,大小姐脾氣。”
李思央也認識她,鹿今應該和陳在安差不多大。
“那你就是大少爺脾氣。”
陳雪頌坐直了:“你懟我干什么?”
“你不應該隨便評價別人。”
陳雪頌笑了聲:“那你剛才是在……?”
“我沒有隨便評價,我是在充分了解你之后作出的結論。”
“行,你怎么說都有道理是吧。”
和陳雪頌打了幾個來回嘴仗,陳文同笑容滿面地走來,讓身后的陳在安朝里面坐。
李思央能感覺他走過自己,可他低著臉,不敢抬頭,也沒有看。
直到身邊的另一把椅子被拉開,陳在安坐了下來。
“怎么坐這里?”陳文同詫異道。
“沒關系啊叔叔,坐哪里都一樣。”鹿今也拉開椅子,瞥見李思央,她有些驚喜,和對方打招呼:“思央,你還記得我嗎?”
鹿今也是學藝術的,不過她一開始就是留學生,這兩年也還在國外。
“聽說你去埃林多厄交換了,在那邊上學感覺怎么樣?我本科的時候也是在那個城市。”
“挺好的,就是學業壓力比國內大一點。”李思央沒想到鹿今會愿意和自己聊天,就湊得近了一點。
他和鹿今之間還隔了一個陳在安,鹿今覺得這樣說話麻煩,就問陳在安:“我們能不能換個位置?我想和思央聊天。”
“不行。”陳在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切……”鹿今不管他,繼續和李思央聊。
“你這學期有沒有做什么新項目?我之前看過你的作品,你有一個雕塑在我們學校展出過,我偶然看見的,還拍了照片,你等等,我找給你看。”
鹿今去翻照片,陳在安看向李思央,低聲說:“之前不是說好了跟著我。”
李思央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總不能打擾陳文同給陳在安安排的相親。
苦茶喝下去,李思央也沒什么心情。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陳在安在他身邊,幾乎一直在喝酒,鹿今又喜歡和李思央聊天,盡管李思央情緒沒太多精神,但也還是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
酒足飯飽后,開始有人在餐桌上抽煙,李思央找了個借口起身。陳在安看向他,想和他說幾句話,還沒開口,鹿今就追上去了。
“思央……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陳在安:“……”
夜晚,別墅區的路上沒亮幾盞燈。
李思央走到小花園的另外一側,鹿今問了他好多關于雕塑類的工作上的問題,比如說就業方向之類的。她也不是憑空提問,條條款款都有道理,像很了解這一行的人。
“我記得你好像不是學雕塑的。”李思央說。
“不是,是替我男朋友問的。”
李思央的表情僵住了,“男朋友?”
“你為什么這么驚訝。”鹿今笑。
“可是我以為……我以為今天晚上你要和陳在安相親。”
“誰?你說陳在安那個面癱?”
“他……還好吧,只是沒有太多表情而已。”
李思央這么提醒,鹿今才回過神來。
“我是說今天我爸怎么怪怪的,出門前跟我說好多事。”
她看起來很驚恐:“不行啊,我有男朋友的,他都快工作了,我們都打算留在國外。”
四周忽然傳來熱鬧的起哄聲,兩個人同時回頭,見陳雪頌和陳在安站在人群中。
“過去看看?”鹿今說。
家長們都散場了,去客廳里坐著聊天,剩下的都是年輕的小輩,說要一起拆送給陳在安的禮物。
“說好了啊,今天誰要是拆到陳在安不喜歡的,就自覺一點往泳池里跳。”
陳在安不喜歡這種活動,只是用夾煙的手撐著椅背,看他們鬧。
沒人在意李思央,大家只注意鹿今過來了,趕緊眾星拱月一樣,把她迎到中間來。
“鹿今也到了,那我們開始?”
陳雪頌先舉手,拿出一只盒子,只看上面的logo,大家也知道是哪個牌子,紛紛感嘆:“不愧是親兄弟啊,這么舍得。”
“我看我哥手上挺空的,就缺一塊表。”
陳在安說了聲謝謝,接過陳雪頌的禮物時,手上的煙早就摁進了煙灰缸。
李思央站在外面,看大家一個一個遞出自己的禮物。
有人買領帶,有人買戒指、手鐲等等飾品,還有人送游戲機。
大大小小的禮物盒擺滿了桌子的一角,大家都送過了,陳雪頌看向人群外的李思央,問他:“你的呢李思央?”
于是他們才想起來還有這個人,也都看過去。
“我的在樓上。”李思央說。
“那就拿下來,我們大家一起看看。”陳雪頌抱起手臂。
“對啊,”有人附和道,“我們等就行了,不嫌麻煩。”
李思央下意識望向陳在安,陳在安也看著他,好像也在等。
“好吧,那麻煩阿姨去拿一下。”
紙箱很大,也沉,幾個保姆小心地把箱子放在桌上。
李思央沒有重新用膠帶綁過紙箱,于是很容易就打開了。
防塵盒露出一角,李思央忽然覺得不對,手上的動作快了許多。
把所有紙殼都撥開,他才看見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的雕塑。
防塵盒碎了兩個角,玻璃扎進泥土里。李思央做了很久,才還原出微小地貌特征的,可現在它們全都散作一團,像剛剛從花園里挖過來隨手撒進去的。那個用油泥做的主角的雕塑,也埋沒在了土壤里。
第24章
“不愧是藝術家啊, 做的東西還真挺藝術,都看不出來是什么……”
“送不起禮物也不用這樣吧,拿土出來頂包啊。”
“哎, 別這么說, 人家是搞藝術的,說不定把這一箱子土賣掉比你你你送的都貴。”
“不會說話可以閉嘴。”陳在安語調平靜,但能聽出已經情緒很差。
他繼續發揮自己冷言冷語的實力:“我才是收禮物的人,我有說不好不喜歡嗎?沒腦子的話可以捐給有用的人。”
大家立即噤聲, 不敢鬧大的人紛紛散了。
李思央大腦嗡嗡地響,猜不到是哪個步驟出了問題。
他聽見旁邊的人在笑,可他不知道他們在笑什么,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離他最近的鹿今先拍了拍他肩膀, 說:“你別著急,是不是不小心摔壞了。”
“我沒有摔到它。”李思央很肯定,但他不知道自己眼眶已經紅了。
很抱歉地看了一眼陳在安, 李思央轉過身,朝房間里面走。
“幫我找人收拾一下,再拿到我房間里去。”陳在安和鹿今交代了一句, 往李思央走的方向追。路過陳雪頌時,他不輕不重看了對方一眼, 被陳雪頌心虛躲開。
門邊,一整條通向二層三層的樓梯都暗著, 陳在安抬頭往上看, 沒發現有人走動的痕跡。
他在底樓繞了一圈,到能去地下一層的樓梯前,看見深處亮著光。
陳在安下了樓,酒窖的門微掩著, 他輕輕推開。
門邊一組沙發和茶幾,是日常品酒用。
再往里,一層一層的酒架擺滿了紅酒,按照酒莊和年代分類。
陳在安腳步放輕,走進去。
在最里面的酒架旁,他看見靠著墻的李思央。
發現陳在安跟過來了,李思央抬了下眼,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陳在安沒讓他為難,抬頭去挑酒,問他:“想喝哪瓶?”
他伸手就朝六位數的拿,李思央趕緊抓住陳在安衣袖,“太貴了。”
“我生日,想喝瓶好的。”
這次李思央沒有攔著,他去拿了兩只高腳杯,看陳在安用開酒器開了紅酒,把酒液平穩地倒進醒酒器里。
上好的紅酒,上好的酒杯,兩個人卻坐在地板上。
柜子里藏了蠟燭,陳在安找出燭臺,用身上的打火機點燃了三支白蠟。
火星僅僅在點亮的那一瞬間飄搖了一下,便在無風的地窖里安靜了。
“你做的是《死亡擱淺》。”陳在安有些醉了,眼尾發紅,微微上揚。
“嗯。”李思央知道他能看出來,所以也并不意外。
“有拍照片嗎?”陳在安問。
“有。”李思央拿出手機打開相冊。
他也是第一次做這種類型的雕塑,不僅僅是雕出一個什么東西,還要完成配套的場景。
做整個場景的過程,對李思央來說和玩游戲有些異曲同工的地方,他會短暫地忘記自己,完全投入到景色里,而慢慢感到被治愈。
“我好像還能記得是哪一章里的。”陳在安把圖片放大,慢慢拖著,看清了每一個細節。
“謝謝,這個禮物我很喜歡,你做了很久吧?”
“還好……”李思央拿回手機。
陳在安想到:“那你之前一直去學校,是不是就是在找地方做這個?”
“嗯……”
李思央本來是不敢看陳在安的,非常用心的事就這樣被揭穿,他也會不好意思。但想想,陳在安的反饋對他來說又很重要,李思央就還是抬起眼。
他看見陳在安瞳孔中跳動的燭光,那點火光那么小,卻讓他覺得很溫暖。
“為一個生日禮物,花這么多時間,值得嗎?”陳在安問。
這個問題,李思央不理解,只說:“為什么要想值不值得?這樣好累。我只知道我想做這件事,所以就做了。”
“那現在呢?”陳在安明知很殘忍,但還是想問,想得到答案,證明李思央在乎,“你很難過,是嗎?”
李思央弓著身子,靠著酒架,“已經不止是難過了。”
“還有什么?”
“覺得好可惜,甚至沒有讓你看到一眼。其實那天晚上你來學校接我,我就已經做好了,如果你看到就好了。”
“也不一定,”陳在安垂下眼,把紅酒從醒酒器倒進酒杯,“可能你會失望的。”
“為什么?”
陳在安的手指搭在杯沿,有些失神,“以前我媽媽就經常這樣說我,她說不管他們為我做多少事,我都好像永遠無動于衷,讓他們的付出看不到回報。”
是以前的傷口揭開一角,李思央意識到。
“我和陳雪頌不一樣,在這一點上,我們是相反的人。他有很多種表達自己情緒的方式,我沒有,不管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我都一樣。”
“后來我干脆逃避,躲起來,不去應付那些煩人的事,只玩游戲,”陳在安喝著紅酒,語氣釋然,“游戲多好,是屬于一個人的世界,你可以選擇你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可以選擇你的使命,有看得見的成長。”
“這是最好的世界,”陳在安的視線似乎有實感,撫摸過李思央的臉,過了會兒,他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臉頰,“你覺得呢?”
不知道為什么,李思央覺得陳在安并沒有能夠那么豁達地放下被認同這件事。至少現在,陳在安在追求李思央的認同。
“誰說你不愛說話就是錯了,這個世界不就和游戲一樣嗎?什么樣的人都會有。性格的事,本來就沒有錯或者對。”李思央專注地說,表情甚至有些嚴肅,把陳在安弄笑了。
他很難笑一次,這樣開心,是為了李思央。
“為什么笑啊?”李思央問。
他心情好像也好了點。
“你過來這么久了,他們怎么辦?”
“不管。”陳在安靠著酒架,偏過頭,注視李思央的眼睛,像反光的酒瓶,深、也亮。
“但你是今天最重要的人。”
“他們問過我愿不愿意嗎?”
這次輪到李思央沒忍住笑,陳在安摸了摸他頭發,說:“終于笑了。”
李思央仰臉,而陳在安垂眼。注視的時間變長以后,慢慢地,視線就有了別的意味。
空間和呼吸一樣變短、變窄,李思央想到某節原本無聊的選修課,那天教室外天氣晴朗,陽光很熱,李思央坐在窗邊,掌心和衣服的內側都是潮濕汗水。
他聽見老師在臺上說,望梅真的可以止渴,畫餅未必不能充饑,人的精神、情緒會對周圍的事情產生很大的影響。
現在李思央感受到了,忘了紅酒還沒喝過一口,他就跟著醉了。陳在安身上的酒香他不討厭,反而想靠過去,再聞得仔細一點。
昏暗的酒架間隔中,陳在安微微俯身,手指握著酒杯口慢慢把杯子放下。
玻璃杯碰到地板,發出一聲輕響。陳在安看著李思央眼睛,很小心地靠近,掌心托住他的后頸。
直到呼吸交錯,陳在安的臉偏過很小的角度,在貼到李思央鼻尖的那一刻,他碰了碰李思央的嘴唇。
有點干燥,但還是很軟。
接吻這件事,陳在安的第一次就是和李思央,之后的每一次也是和他。陳在安的所有技巧、yu望,都是從李思央身上習得,也都給了他,沒有其他人。他咬住李思央的唇瓣,很強勢地要求對方張嘴。李思央抬起手,抓皺陳在安的衣領,也閉上眼。感官放大數倍,他弄懂陳在安的意思,唇齒都被陳在安的舌尖舔過。
手指又用了點力,李思央感覺不到,但陳在安疼了一下。
他單手摟緊李思央的腰,把他抱起來,按到自己身上,讓他分腿坐下。
低頭的人成了李思央,他今天難得穿了顏色鮮艷的毛衣,是以前喜歡的那種風格,很明媚。陳在安的掌心貼著他衣擺擦入腰側,滾燙地揉著。
生li反y不受控制,李思央的味道像他愛喝的拿鐵,加很多很多糖,陳在安無法拒絕。
親吻時的嘖嘖水聲在狹小而密閉的空間響起,讓李思央臉紅心跳,無意識地夾雜喘息哼了幾聲。
他不敢聽,埋頭把臉藏在陳在安頸窩,被他抱緊,拍了拍后背。
“李思央,”陳在安貼著他耳垂,指尖隔了衣服輕碰李思央的脊背,啞聲說,“是這瓶酒配不上你。”
第25章
李思央用額頭抵著陳在安的肩膀, 埋頭時他什么也看不見,就這樣摟緊陳在安的脖子。
心跳和呼吸都還很快,處在難以恢復的階段。
李思央盡量不去看陳在安, 只是陳在安搭在后背的手太有存在感。他時不時用一點力氣, 讓李思央忍不住顫栗。
冷靜許久,李思央才湊上前,在陳在安頸側留下一個很輕的吻:“還沒跟你說,生日快樂。”
他眼睛里浮了一層水光, 陳在安屈起手指,碰了碰他的眼尾。
“知道了,還難受嗎?”
李思央搖搖頭,過了片刻又點點頭。
“你的禮物和心意我都收到了, 但你比它們重要。”陳在安的手往旁邊劃,又揉了揉李思央有些紅的耳朵。
好奇怪,醉了以后的陳在安好像一點也不冷漠了。
李思央想, 自從父母離開身邊,就再沒有人對他這么好,就算以后陳在安不那么喜歡他, 只要不把以前這些都收回,不說都是做錯了, 李思央就很開心了。
先從酒窖里出去的是李思央,客廳里的人散盡了, 四處都安安靜靜的, 只剩陳雪頌坐在沙發上抽煙。
李思央無意瞥到他,準備上樓,又被叫住:“你去哪里了?”
他心情看起來很差,李思央不在的這段時間, 似乎又喝了很多。
“我回房間。”李思央沒有認真回答,陳雪頌站起來,慢慢走向他:“你為什么總是這樣對我?你好好和我說一句話很困難嗎?”
“李思央,你在我們家白吃白喝,你尊重一下我怎么了?”
李思央想問,那你尊重過我嗎?
他回過身,陳在安也從酒窖里走出來,陳雪頌好像是意料之中,竟然看著他笑了。
“我就知道哥你也在……”
李思央有些緊張,他怕陳雪頌看出什么,但陳在安只是攬了下他后背,說:“你上樓。”
“他醉了……”李思央低聲和陳在安說,是希望到時候他們不要吵架。
陳在安沒再講話,表情也一般,在李思央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靠上去輕輕貼了下他的臉。
“上樓。”
這次李思央跑得很快,他到二樓往下看,只對上陳雪頌還盯著自己的視線。
在房間里什么都聽不見,李思央干脆先去洗了澡。
快一個小時以后,他趴在床上,給陳在安發消息:【你們聊什么了?】
AAA拿鐵批發商:【我在房間,過來嗎?】
李思央從床上跳起來,走到陳在安的房門邊敲了敲門。
陳在安來開門時,身上穿著睡衣,也洗過澡了。
走進小廳,李思央看見被放在茶幾上的防塵箱。
陳在安正在清理,旁邊有一只垃圾桶,里面裝了一部分碎掉的玻璃渣。
“這個還要嗎?直接扔掉吧……”李思央說。
他蹲下來,也和陳在安一起,把碎渣從泥土里撿出來。
主角半個身體埋在土里,李思央扶正了。
“他這個透明的頭盔太難做了,角色也不大,我本來都想放棄了……”李思央想到做這組雕塑時一些有趣的事情,有一次旁邊的同學還以為他在做造景,問他是不是轉去了風景園林設計。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這組雕塑,對李思央來說,這不僅僅是一份生日禮物,也表現了他的進步。
在學校里,能夠親自實踐完成一組的雕塑的時間是有限的,每一個作品對李思央都很重要。
只可惜……
李思央坐在地毯上,問陳在安:“我可以去查,是誰弄壞了……”
“陳雪頌。”陳在安告訴他答案。
李思央的眼神一下就灰暗了,他早該想到,陳雪頌本來就看他不順眼,那天他搬東西進來,陳雪頌也看到了。
這個家里能自由地在每個房間行走的人不多,做什么也不會引起懷疑的人更少。
是李思央沒有想辦法好好保護它。
“早知道我就不和他嗆了,讓讓他也沒什么。”
“你不知道他為什么想破壞你的雕塑嗎?”陳在安看著李思央。
李思央搖搖頭,有點懵:“難道不是因為討厭我嗎?”
過了會兒,陳在安才說:“我覺得,你的生日禮物里只有主角一個人太孤單了,我還想他旁邊有個你。我們一起重新做一個,你教教我,好嗎?”
李思央笑了,陳在安居然和自己這樣說話。
他坐直身體,說好啊,又和陳在安一起繼續清理這片廢墟。
看他狀態還不錯,似乎已經不再去想剛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拆出一份被損壞過的禮物的事,陳在安才放心一點。
他怕李思央難過,為一件根本不需要他負責的事。
兩個人弄到很晚,玻璃渣裝滿一整只垃圾簍。
李思央去找保姆上來收拾,等有人進了房間,他和陳在安說:“我借你浴室洗下手。”
陳在安點頭,看李思央走過去打開燈。
他和保姆交代了一句,也跟上去。
浴室干濕分離,洗漱臺前,李思央彎下腰,正開著水搓手上的泡沫。
碎玻璃里還有一些用于黏合的膠,可能不是很容易洗掉。
陳在安走到他身后,伸手試了下水溫。
“我給你讓位置。”李思央仰頭說。
“不用,”陳在安也擠了一點洗手液,很自然地包住李思央的手,“一起。”
他胸膛很熱,緊貼著李思央的后背,幫李思央搓了搓手背,就用指尖分開他的手指。
濕滑的洗手液在熱水下變成白色的泡沫,陳在安垂著眼,很認真、好像也不帶一絲雜念地,和李思央指根貼著指根。
水慢慢變得清亮,陳在安抬起眼,看向鏡子里的李思央,咽了下喉結。
“出去等我一會兒?我洗個澡。”
李思央點點頭,擦手的時候陳在安就在他身后脫衣服。
毛衣的領口把陳在安的頭發弄得橫七豎八,有種凌亂的帥氣。李思央只看了一眼,就說我先出去。
保姆已經走了,他本來想在沙發上等,沒想到靠了一會兒,竟然睡著了。
醒來時,李思央覺得后背很熱,下意識動了動,卻被硌到。
睜開眼,他發現自己躺在誰的臂彎里。
還沒偏過臉,就被人從后抱緊。那人的嘴唇貼著他臉側,重重呼吸幾聲,是他昨夜剛剛近距離感受過的。
想到昨晚沒有知覺就睡著了的事,應該是后來陳在安把他抱上了床。
李思央想看一眼時間,到處找手機,剛翻了個身,就被陳在安摁著后頸壓進胸膛。
“別吵。”他皺了皺眉。
原來陳在安有起床氣,李思央無聲笑了笑,埋了埋臉。
過了一會兒,陳在安才慢慢清醒一些,用手拍了拍李思央后腦。
“幾點了?”
李思央不說話,陳在安就退開一點,看他睜著眼看自己。
“起床嗎?”
李思央還是不說話。
陳在安揚了下眉,壓過來親他嘴唇,李思央才抬手推,告狀道:“是你自己剛才讓我別吵。”
“這么記仇……”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把李思央拉回現實。
他從床上坐起來,說我先回房間,陳在安都沒抓住。
剛才還暖乎乎的被窩一下就涼了,陳在安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肩膀的肱二頭肌明顯。
他把臉埋在枕頭里,在想什么。
還有兩天,李思央就要和陳在安一起回埃林多厄。
生日宴后,他沒再和陳雪頌說過話,兩個人偶爾見面,也是各自躲開。
這天晚餐時,陳文同也在,陳雪頌忽然問李思央:“你幾點的飛機?”
李思央愣了下:“晚上十點,浦東。”
“走之前我有話想跟你說。”
陳文同在旁邊聽得笑了:“還是小孩子嗎?用這種方式約人,要聊什么?”
“爸,不關你事,”陳雪頌看著李思央,“可以嗎?”
“啊……是不可以在這里說的話嗎?”李思央全身都緊張,不過陳雪頌只占很小一部分原因。
餐桌下,陳在安的西褲貼著李思央小腿,似有若無地蹭,像是故意不讓他好好講話。
“我要單獨跟你說。”陳雪頌篤定道。
幼稚。
陳在安沒插嘴一句,只低頭吃東西。
李思央沒想到,陳雪頌并不是開玩笑。
他給自己發信息,約李思央在起飛那天下午三點,到一家電影院。
李思央弄不清他要干什么,只覺得這件事棘手,但也想去問問他,到底為什么要破壞他的禮物。
當天下午,李思央出門前,遇到在小花園里帶安德森玩的陳在安。
對方完全沒問他是不是要出去,要出去干什么,只像意料之中。
他蹲在地上,和小貓拍手,也不抬頭,跟李思央說:“注意看時間,別耽誤飛機。”
“不會的。”李思央腳步一頓,也在陳在安身邊蹲下,摸了摸小貓的腦袋。
抱著很多疑惑,李思央準時到達了電影院。
雖然不是周末,但電影院除了李思央和工作人員,一個其他人也沒有。
李思央一到,就有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給他遞上電影票,和一束橙黃色調的鮮花。
“請問您是李思央先生嗎?”
“我是……這個花……”
“是有人讓我們送給您的,這是您的電影票,哦對了……還有一桶爆米花。”服務生自覺差點漏掉重要的東西,趕緊把熱乎乎的爆米花也塞到李思央手里,滿臉微笑地說:“現在您可以入場了。”
李思央更懵了,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這些不會都是陳雪頌安排的吧?送花、電影包場,難道是要……向自己道歉?
李思央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但這種道歉儀式在他看來只覺得沉重,絲毫沒有釋然的感覺。
拿著電影票恍恍惚惚地走到中間位置坐下來,李思央忍不住打量四周,看還有什么不對勁。
好在其他情況沒有出現,只是他等到龍標跳出來,身邊也沒來一個人。
電影開場,李思央才發現這竟然是之前他們三個人一起看的那部文藝片。
是還沒看夠嗎?還是覺得太精彩,要李思央陪他二刷?
陳雪頌的行為真是讓人費解……李思央想不明白。
身邊一直沒人,李思央弄不懂陳雪頌到底要做什么,干脆不再想。
他重新開始專注電影,很快就投入地看進去。
電影快到結尾,李思央慢慢覺得無聊,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結束以后回陳家,再收拾收拾東西,他差不多應該出發去機場了。
屏幕上跳出一條短信,是陳在安的。
他問:【在哪里?】
李思央直接發去電影院的定位,陳在安說:【十分鐘,你提前出來等我。】
盯著對話框,李思央忽然意識到,“拿鐵批發”這個備注已經不適合陳在安,他想改一個別的,但還沒想好。
看電影差不多要結束了,里面還悶,李思央干脆站起身往外走。
他剛踏出影廳一步,身后的屏幕換了更明亮的色調,突兀地與整部電影的色彩不符。只可惜李思央完全沒注意,頭也不回地出了影廳。
剛才還在的工作人員一個二個忽然都消失了,李思央摸不著頭腦,覺得只有等陳在安來這件事,才是此時此刻的唯一確定。
第26章
陳在安到的時候, 李思央正站在街邊吃爆米花。
他懷里還捧著一束花,頗有些不方便。不過沒什么其他事情可做,嚼一嚼爆米花也挺好的。
車門“砰”的一關, 陳在安走到李思央面前, 先幫他抱過花。
“他送的?”陳在安冷淡地問。
“應該是?”李思央比陳在安還覺得莫名其妙,“他讓我來電影院,但是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我一進去,就有人遞給我這個花……他好像放我鴿子了。”
“他找你干什么?”陳在安低頭, 盯著李思央,似乎一定要從他口中聽到一個答案。
李思央被看得壓力有點大,能感覺到陳在安不高興,但不太清楚具體是為什么, 只說:“不知道……我在想,是不是要跟我道歉啊?”
“是嗎?”陳在安看似無意地提起一句,“連道歉也要放鴿子。”
這句話點醒李思央, 他腳步一頓,看向旁邊的垃圾桶,又走到陳在安身邊, 去拿他懷里的花。
“怎么了?”陳在安問。
“給我。”李思央從陳在安懷里把花接過,面無表情地扔進了垃圾桶。
“我不想要了。”他朝陳在安的車走去, 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座椅上放著一大束鮮花,洋桔梗、郁金香、粉雪山、香豌豆……花被噴過顏色, 淡淡的粉和藍, 像海邊的日落。
李思央沒動,偏過臉時,陳在安已站在他身后,彎下腰替他從副駕駛抱出這束花。
“不喜歡嗎?”
“沒有……為什么你也?”李思央下意識抬手去接。
“看你前幾天因為做的東西被毀心情不好。”陳在安不擅長解釋, 話也點到為止。
“可惜帶不上國際航班。”
“沒關系,以后還會有。”
花太大,李思央抱著它坐在副駕駛。
系好安全帶,陳在安發動了車。
開回陳家這一路,李思央的視線就沒從花上撕下來過,連陳雪頌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通通甩在了腦后。
剩下去機場的時間不多,到家之后,李思央核對了一遍要帶走的證件,檢查是否有遺漏的東西,就拎著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箱,和陳在安一起出發去機場。
陳文同不在,但找了司機送他們。
李思央還抱著那束花,在昏黃的、一次一次劃過的路燈下,他給花拍了很多照片。
到機場門口,花帶不走,李思央只能把它留在車里。
又是長途國際航班,李思央還是和陳在安坐在最近的位置。
應該是有很多工作要忙,陳在安一上飛機就打開電腦。
李思央則百無聊賴地看了幾部電影,再不分白天黑夜地睡覺。
飛機落地后,李思央就打開手機。
他沒買機上網絡,各種軟件的推送和消息像雪花片一樣彈出來,其中微信有不少條。
李思央正要細讀,走在前面的陳在安從他掌心拿走手機,摁滅屏幕后放進他外套口袋里,再牽住他的手。
“人多,跟緊一點,手機等會兒再看。”
李思央乖乖聽話。
落地后也有接他們的人,司機幫忙放好行李箱,讓李思央和陳在安上車。
機場到學校路程不算很近,李思央上了車,才打開手機慢慢看消息。
里面沒有一條來自陳雪頌,那些毫無前因后果的行為,李思央也沒有什么答案。
車窗外的景色變了個樣,又回到埃林多厄,國內的一切人一切事,都如同昨日泡影。
行李太多,原本計劃先送李思央回學校宿舍,再直接把車開去陳在安家,但車到學校門口,陳在安接了一通很緊急的電話。
他和對方全程英文,說了沒兩句,陳在安就皺起眉頭,讓司機把車開進學校。
“我要先去一下工作室,你先回宿舍放行李,我讓司機先把安德森送回去。”陳在安說。
李思央點頭,隔著航空箱逗了逗全程都安安靜靜的小貓。
車一停,陳在安解開安全帶下去,沒拿自己的行李。
李思央想肯定是急事,沒有問是什么,打算等陳在安處理好了再關心。
Ollie暫時不在宿舍,但他比李思央回來得早兩天。司機幫忙把他的行李搬進宿舍,李思央說了謝謝,推著行李箱進自己房間,攤開來簡單收拾。
衣服都整齊地掛進衣柜,他看時間,差不多該到飯點。
門鎖響了一聲,李思央撐著門框朝外看,是Ollie回來了。
走了一個多月,埃林多厄天氣好了不少,至少不再下雪了。
溫度轉暖,大家身上的衣服都薄了些。Ollie脫掉夾克進門,看見李思央,問他:“你才到嗎?”
“剛收拾好東西。”
“你那個朋友現在在工作室。”
“我知道,他和我一班飛機回來的。”
“那你知道他們項目出事了嗎?游戲內容被偷跑了,好像是有人進工作室偷了他們的資料,Leon帶人在查。”
李思央總算知道剛才陳在安為什么走得這么急。未發售的游戲被偷跑是很嚴重的問題,何況還是用這么“物理”的手段。
他拿上外套,和Ollie說:“我去看看。”
工作室外圍了許多人,李思央很遠就看見。
他小跑上前,被攔在警戒線外。
樓里的人都在一一接受警方調查,李思央四處看了看,沒發現陳在安。
百葉窗拉開來,里面的人在搬設備。有一個身影李思央熟悉,是賀承。
他把主機裝箱,抱出來讓搬運工人運走,正好撞見李思央。
“思央,你怎么在這里?”
“你們是要搬走了嗎?”
“對,這邊保密性太差了。你來找Leon嗎?他去警局了,估計要晚一點才能回來。”
李思央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幫不上什么忙,能做的只有不添亂。
警察封鎖工作室一個多小時,讓他們把重要的資料都搬走后,才放所有人自由進出。
李思央回到自己的工位,樓下的百葉簾現在一直敞開著,他低頭,看見陳在安的位置上還有一些東西沒拿走,估計他會自己過來收拾。
也許晚上會遇到,李思央干脆留下來,先清理一下下個學期的課程。
觀星臺的項目他只需要參與前期設計,后期的制作會由更有經驗的團隊來完成。
李思央從這個項目中分到一筆錢,他正好收到一封Simon的郵件,告知了他數字。
金額讓他很滿意,但如果想要之后的生活費完全不從陳文同手里拿,李思央還需要一些兼職。
他翻翻找找,發現校外一家咖啡店在招臨時工,李思央記下店主號碼,決定明天就去問問看。
做完這些,時間已經很晚,李思央太困,等不到陳在安,他只好先走了。
第二天醒來,李思央才看到手機里陳在安發的消息。他只簡單說項目出了事,自己去警局處理了。發送的時間是凌晨四點,陳在安大概率一夜沒睡。
李思央只希望他能抽出空來好好休息,連消息都不敢多發。
他起床,先去那家咖啡店應聘。
店主已經白發蒼蒼,是一位老婆婆。測試過李思央英語合格后,就很快同意他上崗。
這家咖啡店不只是早上開業,還經營午餐和晚餐。老婆婆人很好說話,根據李思央的課程時間給他排班。
第二天,李思央就開始在這里兼職。
老婆婆的兒子是個程序員,還幫忙開通了線上點單的程序。
工作了沒兩天,李思央就遇到一份很大的網絡訂單——三十二杯冰拿鐵。
只有其中一杯要求換成椰奶,其他都是統一選擇默認的標準,看起來像是公司或者學生團建。
李思央認真做了很久,全部都仔細打包好,確保不會灑。
點單過后半小時,有人推開門,來取餐。
聲音李思央很熟,他抬起眼,發現來的人是竟然是賀承。
“你什么時候來這里打工了?”賀承也很驚訝。
“最近才來的,是兼職。”
“你每天早上都在這里做咖啡嗎?”賀承又問。
李思央搖搖頭:“要看我的課程時間。”
“今天晚上好多人要加班修bug,我就請他們喝咖啡。”賀承說。
好幾天沒看見陳在安,李思央本來想問問他的情況,沒想到賀承先主動說:“Leon更忙,他一個人當三個QA用。”
李思央咽下喉頭的話,貼心地和賀承說了自己是怎么包裝的,讓他拿的時候小心,還幫忙把咖啡送到車里。
早班結束時,李思央才看手機,發現消息列表多了紅點。
AAA拿鐵批發商:【早上賀承說他遇到你了。】
【什么時候去做兼職的?】
李思央看到陳在安的備注,又想這個名字還是很適合他,就暫時不打算換了。
李思央:【才來幾天。】
回復完,陳在安就又不說話了。
他可能太忙,李思央沒多想。
雖然有了兼職,但雕塑系的基礎就是靠不斷親手去做東西鞏固的。李思央留在工作室的時間還是很長,可他一直沒見到陳在安。
樓下的那個工位始終沒有人來,東西也都還如原樣擺著。
因為《雪天》重要的游戲資源被泄露,為了應對偷跑,官方干脆放出了新的預告,其中就包含被泄露的部分,看起來反響還不錯。
《雪天》正在根據早已結束的測試反饋進行優化和調整,但已經瀕臨上線日期。
李思央剛看完一則公眾號對這個項目的分析,手機里進來了新的消息。
他點出去看,發來的人竟然是陳雪頌。
陳雪頌:【對不起】
陳雪頌:【對不起】
陳雪頌:【對不起】
【不該破壞你的禮物,但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有男朋友嗎?】
【你和我哥到底是什么關系】
李思央點開對話框,發現這是一個他無法回答、也不敢細想的問題。
這些天他總想起他們在酒窖里接的那個吻,想起陳在安送的花,也意識到他從未問過陳在安,這些事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是好感還是責任,是開始,還是結束。
李思央打算假裝沒有看見,點退了輸入框。
但很快,陳雪頌說:【我看到你在輸入了。】
明明他還有很多沒和李思央解釋的事,怎么還能這么理直氣壯。
遠在天邊,陳雪頌又打不到他,李思央說:【我在輸入省略號。】
陳雪頌:【?】
【省略號要這么久嗎?】
李思央:【六個點,你說呢】
陳雪頌:【……】
陳雪頌:【你怕什么,我不會告訴我爸。】
他這么說,就好像知道什么一樣。
陳文同那么想讓自己的兒子早日娶妻,如果知道他和一個男生交往,這個人還是自己好心幫助的朋友的兒子,會怎么想呢?
何況……他和陳在安真的算是在一起了嗎?李思央從來沒厘清其中的界限,有時甚至責怪自己,總和陳在安做一些意味不明的事。
他不想做那個忘恩負義的人,可是又確信自己喜歡陳在安。思來想去,李思央覺得這件事解法唯一,就是他繼續努力,變成一個足夠讓陳文同信任的強大的人。
想是這樣想,但李思央回復陳雪頌的是:【隨便你。】
陳雪頌:【所以你有對象嗎?】
【為什么一直不回答,是沒有嗎?】
李思央被問得煩:【沒有,你滿意了嗎?】
簡直神經。
李思央想自己一開始就不該搭理這個無聊的人。
重新開學后的一個月,李思央都只在各種新聞里見到陳在安。
為了宣傳游戲,他的采訪變得多如牛毛,不再像以前那樣難找。就連Ava有時也會和李思央聊起陳在安,說他現在已經變成了Simon的新偶像。
只是這時,李思央開始感到奇怪。
從前隨便就能見到的人忽然像失蹤一樣,周圍的人卻常常提起他。
就算真的很忙,經常出差,也不至于一個電話、一條短信也沒有吧。
李思央慢慢就有點生氣。
親完就不管,連拿鐵也不來批發了,陳在安是壞人。
他在咖啡店的后廚,用力捶打著冰塊。
第27章
AAA:【能去我家看一眼安德森嗎?】
太久沒有看到陳在安, 李思央已經刪掉了他備注里的“拿鐵批發”四個字,本來想改回他的名字,后來想了想, 還是保留了“AAA”。
李思央收到了陳在安發來的他家門鎖的密碼, 傍晚下課以后,他就去了陳在安家里。
一開門,李思央就聽見了小貓的叫聲。
他按亮燈,安德森沖到他腳下, 抱著他的小腿直打轉。
沙發上搭著一件陳在安的外套,客廳的窗簾都關著。
李思央走進房間,去看安德森的貓碗和貓砂盆。
陳在安用了自動喂食器和自動喂食器,李思央把所有東西都檢查了一遍, 水和食物都不剩多少了。
這些東西原本都能儲存很多,說明陳在安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
李思央給安德森添好水和貓糧,還給它開了一個罐頭。
小貓許久沒有和人一起玩, 罐頭舔了四分之一,就跳到一旁的架子上,用腳掌推了推里面的逗貓棒, 示意李思央陪它玩。
李思央拿起有羽毛和鈴鐺的那一個,在手里晃了晃。安德森立刻靈敏地警覺起來, 沖到李思央腳下,盯著逗貓棒時不時跳起。
玩了沒一會兒, 李思央手機響了。
陳在安打了一個視頻過來, 李思央拿著逗貓棒,先跑到穿衣鏡前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才接起了電話。
“是想看小貓嗎?”李思央問。
畫面彈出來,陳在安穿著米色的薄衛衣坐在沙發上, 背景像是某處酒店。
“家里沒稱,想看看它瘦了沒,你幫我抱一抱。”陳在安說話有些慢。
李思央說好,先放下手機,單手把安德森抱起來,再把手機舉高,用前置攝像頭拍自己懷里的小貓。
“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
“但是我感覺不太到,可能差不多吧。”
“沒瘦就好。”
李思央也抱著小貓到沙發上坐下,他看著屏幕,和陳在安說:“我最近看到好多你的新聞。”
“是嗎?”陳在安手臂出畫,找了根煙,“說我什么?”
隔著屏幕,李思央也能感覺到陳在安的疲憊。
他看陳在安點煙,煙霧飄出來,自己卻聞不到。
“說你很累……”
拿煙的手微微一頓,陳在安聲音小了點:“沒有。”
“為了宣傳出差而已,”他清了下嗓子,“我還好。”
他不承認,李思央怎么說也沒用。
懷里的小貓暖乎乎的,似乎也想和陳在安打招呼,湊到手機面前來:爸爸……
安德森喵喵地撒嬌。
“知道了,回來給你帶好吃的。”陳在安起身拿來一只煙灰缸,視線沒離開過屏幕。
李思央托著小貓的爪子,問他:“養了小貓是不是會不太一樣?出門的話總會想著它。”
“可能是因為好多天沒見了,”陳在安吐了口煙霧,“就算我走之前他有點不乖,現在好像也不記得了。”
“哪里不乖了,”李思央幫小貓說話,撓了撓它下顎,“它一直很乖的。”
“回來的時候它會不會不認識我了?”陳在安問。
這是什么話,主人就是主人。
“那肯定是你對它不好了。”李思央分享養貓經驗。
陳在安若有所思,低聲說那我反省。
沒有見到真的陳在安,李思央先見到了陳雪頌。
幾天后的下午,他在工作室里練習一種新的雕刻刀法,接到一通陌生人打來的電話。
“你好,你是Ryan嗎?李……思央。”
背景音很吵鬧,李思央聽見自己的中文名,才謹慎地說:“是我。”
“你的朋友,中文名叫陳雪頌,他叫我給你打電話,讓你來接他,他生病了,你方便過來嗎?”
“詐騙。”李思央說。
“是真的,我胃痛……說不了話了。”對面的人把手機給了陳雪頌。
“為什么不找陳在安?”李思央問。
“他電話打不通。”陳雪頌的聲音聽起來的確有幾分痛苦。
李思央掛了電話,又給陳在安打過去,沒有打通。
他想了想,先給陳在安發了消息,才去了定位地點。
那里不是什么酒吧,而是一個射擊場。
空氣里漂浮著硫磺的味道,眼前是廣闊的草地。
工作人員走上前,詢問他是不是李思央先生。
李思央:“……”
這個情景太熟悉,李思央看向她手里的那捧花:“這個也是送給我的嗎?”
“哦,是的,陳先生已經在那邊等您了。”工作人員笑容滿面地把花遞給李思央。
那束花換了一個色系,是綠色調的,李思央捧在懷里,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他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走上射擊場,正中間,一個男生戴著隔音耳罩,舉起了手槍,對準前方的靶心連開幾槍。
槍口冒出縷縷硝煙,李思央止住腳步,等對方放下槍后才走上前。
“陳雪頌。”
“你來了,”陳雪頌扯下耳罩,“每次都要我請……”
“你騙我。”李思央語氣很冷。
從小到大,李思央對待別人都很禮貌,今天是最生氣的一次。
但他在心里說,不要因為無關緊要的人生氣,生氣只會傷害自己。
“你找我干什么?還有花我不要。”李思央把花遞給陳雪頌,但他不接,皺著眉揮開。
“給你的你為什么不要?”
“為什么給我?”
陳雪頌被噎住。
“那為什么我哥給你你就要?”
“關你哥什么事……”李思央來得匆忙,身上還是一件被泥土弄臟了的純白色寬松毛衣。
陳雪頌不接花,他就扔在地上,“反正我不要。”
陳雪頌掃他一眼,又說:“算了,想玩這個嗎?我可以教你。”
“所以你叫我過來就是來陪你玩?”李思央問。
“對啊。”陳雪頌低頭上子彈,抬眼時李思央已經走出很遠,他把槍扔給旁邊的工作人員,追上去。
“李思央,”陳雪頌抓住李思央手臂,有點生氣,“你跑什么?找你玩還不好?”
“我不想玩。”
“李思央你今天不能走。”
李思央腳步頓住,“你到底在胡鬧什么?”
“我沒胡鬧。”陳雪頌跑過來,站到李思央面前,猶猶豫豫地放軟了語氣:“你就陪我玩一會兒不行嗎?”
“可是我很忙,你莫名其妙把我找來,已經耽誤我很多時間了。你找別人不行嗎?”李思央的語氣幾乎算得上有些懇求。
他還是要走,陳雪頌就說:“李思央,你別忘了你住在誰家。”
李思央知道自己寄人籬下,應該多多聽話。但他難受了很久,有時候只想簡簡單單地好好生活而已,為什么這樣也不行。
“我當然不懂,我不知道為什么你每次做什么事都這么奇怪,一句解釋也沒有。你是覺得我就該什么都聽你的嗎?你讓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到底把我當什么?”
陳雪頌被李思央的認真嚇到,有一瞬間似乎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但很快,他回過神:“你是不是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天我為什么沒來?”
李思央看著他。
“我有個朋友出事讓我去幫忙,我去了以后也像你一樣沒見到他,后來我才知道是我哥讓他給我打電話的,”陳雪頌說,“我哥不想讓我見你,因為、因為……”
陳雪頌突然紅了臉,說話的時候顯得很緊張,他躊躇許久,才說:“因為他知道我喜歡你,那天我想跟你說的。”
“從小到大,陳在安都和我搶東西,世界上沒有一模一樣的玩具,最好的永遠只有一個,爸爸媽媽更喜歡我,他就搶我喜歡的。”
李思央幾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因為陳雪頌不可能對他有好感,他對自己明明連友善都算不上。
“你別這樣看著我,”陳雪頌說,“要不那天我哥……你早就知道了。”
本以為會等來李思央欣喜的表情,但他只是很驚訝地站了一會兒,就問:“你說完了,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你什么意思?”陳雪頌懵懵地問。
“我連謝謝你喜歡我這句話都不想說,因為你的喜歡真的沒有給我帶來過任何好事。而且對不起我不喜歡你。”李思央非常清楚地說。
他后退幾步,卻聽見身后傳來聊天聲。
幾個人朝這邊走,其中最顯眼的,是李思央好久沒見到的陳在安。
他穿著淺色西褲和簡單的針織衫,外面搭了一件夾克,在和旁邊的中年男人說話。
他們明顯在談事,李思央看向陳雪頌,他逞強,只裝作剛才發生的一切都無所謂,聳了聳肩,自然地走上前,和來的人握手。
也是這時,陳在安才注意到李思央。
陳雪頌他們都認識,但李思央他們不熟。于是有人問:“這位是……”
陳在安目光頓了頓,視線避開李思央,說:“也是我弟弟,在這邊讀書的。”
“還是學生啊。”
明明幾個月前,李思央聽陳在安和別人說自己是他的弟弟,還覺得很開心,好像和陳在安親近了一些,現在卻有些難受。
他們今天就是來包場玩射擊的,人都到了,工作人員便上前,為他們做準備。
李思央悶悶不樂地走到一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參與。
陳雪頌沒有過來煩李思央,反而很快就裝作和他不熟,同別人攀談起來。
李思央瞥了一眼,覺得沒意思,想走,被剛和工作人員交代完的陳在安牽住手腕,帶到很遠的位置。
工作人員拿著耳罩過來想幫忙,陳在安卻說不用了,自己接過。
李思央垂眼調整耳罩的大小,瞥見自己衣服上的泥點,問陳在安:“你不問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嗎?”
“我猜得到。”陳在安說。
“走之前我在工作室里,連衣服都沒有換。”
“臟也沒關系。”
李思央仰頭,視線碰到陳在安的目光。
有一瞬間,他察覺到陳在安的偏執,就好像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李思央又偏過臉,問陳在安:“為什么陳雪頌總是欺負我?”
雖然陳在安先是沉默兩秒,可李思央卻覺得,他早就想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不懂事。人教人是教不會的,事教人很快就教會了。”
李思央覺得陳在安的話有深意,他想繼續問,但耳朵被罩住了,周圍的世界驟然安靜下來。
陳在安站在李思央身后,看他抬起手臂。
很快,一聲聲槍響干脆連續地響起。太久沒有玩過射擊,李思央有些退步,但也打出了平均七八環的水平。
“打得這么準,你的靶子是誰?”陳在安問。
李思央用卸掉彈夾的槍口在陳在安胸口的位置點了下:“你。”
陳在安沒生氣,他托住李思央的手背輕輕一推,和他一起把裝滿子彈的彈夾按進槍里,也沒有看他,只低聲說:“那我教你,怎么正中靶心。”
“要站直,重心向前,”陳在安扶住李思央腰側,在他手腕握了握,調整他的瞄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呼吸要平穩。”
他從背后完全包裹住李思央,下巴微低,貼在他太陽穴的位置。
下一秒,連續的槍聲響起,硝煙從槍口冒出,工作人員報環數,只有一槍不是十環。
射擊場上,不同位置之間的距離并不算近,李思央低頭上子彈,陳在安則偏過臉,看向旁邊的陳雪頌。
也許是兄弟之間的心靈感應,陳雪頌很快就意識到陳在安的目光,也抬起頭和他對視。
短短幾秒,兩個人各自移開視線。
李思央又打完幾個彈夾,覺得手臂有些酸。
這時陳雪頌走過來,食指勾著手里的槍轉了一圈,看向陳在安:“哥,我好久沒和你一起來射擊場了,要不要和我比比?”
陳在安垂眼,握住李思央拿槍的手,輕聲對他說:“乖,松下手。”
那把槍到了陳在安手里,他換了彈夾,朝陳雪頌抬了抬下巴:“你先。”
陳雪頌沒推脫,他走到陳在安身前的射擊位站定,拉了下保險栓,瞄準好就開槍。
李思央則摘了耳罩,和陳在安站到一邊等。
他并沒有去看陳雪頌,反而一副并不樂意見到他的樣子,低垂著腦袋。
陳在安忽然說:“我手有點酸。”
“啊?”李思央抬眼,“哪里酸?是不是你剛才教我太久了……”
“可能吧。”陳在安揉了揉手腕,假設道:“我輸了怎么辦?”
“輸了就輸了啊,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李思央本來還想幫陳在安按按手,但想到自己還在生氣,就不動了。
陳在安看著他,嗯了一聲。
這兩年陳雪頌在射擊場待的時間很長,和他的狐朋狗友們一起,幾乎是天天泡在這樣那樣的娛樂場所。
十發子彈很快結束,工作人員報環數,除了一發九環一發八環,剩下都是十環。
大概是很滿意自己的表現,陳雪頌把槍遞給陳在安,走到李思央身邊,清了清嗓子,說:“有的人啊,真是很不懂珍惜。”
李思央沒搭話,或者說也許根本就沒聽見。
他專心地看著陳在安的背影,才發現原來他開槍時,蝴蝶骨格外突出,全身肌肉都微微隆起,處于緊繃的狀態。
前九槍都很平穩,到了第十槍,陳在安好像有些不適,摸了摸自己手腕。
李思央想起剛才他和自己說有些不舒服,難道真的影響很大?
果然,那一槍明顯開歪了。
工作人員報數,前九槍都是十環,最后一槍只有五環。
陳在安平靜地放下槍,也摘掉耳罩,朝李思央看過來。
“我贏了,”陳雪頌說,“哥你退步挺大啊。”
“嗯……”陳在安揉了揉手腕,余光看見李思央還望向自己的視線。
他們在射擊場只待了兩個多小時。大家說玩夠了,想去吃晚餐。有部分要換衣服,有部分想吃茶點,眾人便各自去了更衣室和休息間。
李思央想走,和陳在安一起來到更衣室外,就問:“我可以走了嗎?”
但陳在安好像不愿意,他握住李思央一側的肩膀,用了很大的力氣,讓李思央一點也動不了,偏偏還擺出一副商量的姿態,問他:“一起去吃飯好嗎?”
李思央晚上沒什么事,但他不太開心,因為陳在安出現得很莫名其妙,不是特意來找他的。
他們的關系不上不下,陳在安也不開口定義。
可是他又拒絕不了,因為陳在安看他的眼神不像以前那樣什么情緒也沒有,反而好像他才是被冷落的人。
李思央想到剛才陳在安打歪的那一槍,又有些心疼,他想陳在安那么喜歡打游戲,手腕可能很差,自己也許不應該讓他教。
“你手沒事嗎?”李思央問。
“沒事,”陳在安說,“以前痛習慣了。”
“痛你都不管嗎?”李思央驚訝,他們雕塑系也有很多人有職業病,平常不重視,一旦發作起來就很要命。
“嗯,”陳在安垂眼,“你管嗎?”
李思央還沒講話,忽然有人走過來,想和陳在安寒暄,他就自然地放開了李思央。
第28章
最后李思央還是跟著去了餐廳。
房間三面落地窗, 夜晚,窗外的小花園里亮著淺白色、淺黃色的燈光,把這個季節短暫開放的為數不多的幾種花照亮。
“聽說陳在安在這邊念書, 我們早就想過來看看的, 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這次正好項目考察,小頌也在,我們就來了, 希望沒有打擾啊。”
“叔叔,您說什么呢,別見外了,您從小看我長大的, 我們不親誰親啊。”陳雪頌舉起酒杯,很自然地和對方碰了碰。
“哎,你爸爸總是跟我說, 擔心你成績不好未來受影響,”那叔叔拍了拍陳雪頌肩膀,“我看沒什么, 你這孩子就是會說話,會來事兒, 陳在安,雖然你是哥哥, 這點上可要跟弟弟學學。”
陳在安沒講話, 那人朝他舉杯,他也只是敷衍地抬了抬杯子。
這些人都是陳文同的朋友,算是陳在安的叔叔伯伯們。
一整個晚上,他們幾乎都在聊陳文同的生意。這些事陳在安都不太了解, 他常年在外讀書,又一直在做自己的項目,還不如待在家的陳雪頌知道得多。
李思央這里就更是清凈,那些人除了視線掃過他身邊的陳在安時會看到他,其他時候都把他當成空氣。
餐廳味道偏中式,李思央不和別人聊天,就吃得很飽。
散場時,陳雪頌去送那些人,陳在安帶著李思央走在最后。
門口的服務生問他們需不需要飲料或者糖,李思央選了一小瓶果茶,擰開來喝了幾口。
夜晚風有些涼,他跟在陳在安身后,想起以前父母還在的時候。很多次李思央和他們一起去參加朋友之間的聚會,他想和陳在安玩,但對方不理他,他又沒有別處可以去,就也這樣跟著他,永遠看他背影。
他知道以前的自己在陳在安眼里什么都算不上,那現在呢……
司機從街邊小跑過來,問陳在安:“我送您回去是嗎?”
陳在安從外套里拿出車鑰匙拋給對方,他想了想,說:“你送他,我打車。”
李思央不明白他們分開走的理由,沉默片刻,他問為什么。
陳在安轉過身,他有點醉了,看李思央的神色不太清晰,語氣卻平靜:“送你回家不好嗎?”
這樣說完以后,陳在安好像是想等什么,他在李思央面前站了很久,可是誰也沒有先說話。
司機覺得莫名,聲音微弱地問了句:“還走嗎?”
陳在安點了下頭,說:“走吧。”
司機如釋重負,往路邊小跑了幾步,陳在安也跟上去,又給李思央看背影。
可是李思央沒有動,他擰緊手里還有些沉的飲料瓶,對著陳在安后背扔,一下就打中他。陳在安站定了,腳下的影子像沉默的山,要李思央朝他很大聲地說話,才聽得到回聲。
扔完瓶子,李思央鼻頭一酸,不想讓自己顯得很可憐,埋下頭往前走。
越過陳在安時,他手腕被拉住,掙扎了一下,陳在安還是不動,李思央就低著頭不看他,只小聲說:“我討厭你……”
很沒底氣,但陳在安還是聽到了,并且覺得被刺痛。
他抓住李思央的手,把他拉進一邊的巷子里,抵上有些粗糙的磚墻。
這里燈光很暗,道路也窄,陳在安靠李思央很近,胸膛幾乎貼在他身上。他把李思央的手握得很緊,沒有皺眉,可是語氣卻很不同,好像很受傷,讓李思央再把剛才的話說一遍。
李思央不看他,他偏著頭,眼神黯淡,什么也不講。沒有半秒,陳在安就受不了,壓過來很用力地吻住李思央。
兩人之間不剩一絲空隙,陳在安用手握著他后頸,讓他抬起臉。
這次沒有禮貌的試探,陳在安的牙齒咬著李思央的嘴唇,強迫他張開嘴。舌尖交纏,滋生出一股甜,混雜著血腥味,像是剛才在射擊場上吸入的冷風,也像來自他們各自的血液。
這個吻不只是親密,更多像要占有。李思央仰著頭,很困難地承受著,直到喘不上氣,才被微微放開。
陳在安的喉結很厲害地滾動了幾次,極近的距離里,他注視著李思央,眼神比動作柔軟得多,有一瞬間李思央覺得好像陳在安也很想他。
走神一瞬,陳在安又吻上來,這次他輕了許多,用嘴唇碰過李思央的額頭、鼻尖,才慢慢吮吸李思央的嘴唇。
空氣都被陳在安吸走,李思央有些缺氧,臉很燙,也濕,到后來只能沒力氣地靠著陳在安。
陳在安也察覺他累了,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似有若無地啄吻他,啞聲問:“生氣嗎?”
沉默了一會兒,李思央很輕地點點頭。
“為什么?”
實際上李思央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接受著陳文同的好意,卻在明知他不會同意的情況下和他的兒子做盡曖昧的事。兩個人分開最好,可是沒有一次李思央能夠對陳在安說不。他搖搖擺擺,生氣也生得不堅決,沒有一點自己喜歡的樣子。
呼吸相接,李思央抬起眼,柔軟的睫毛觸碰陳在安的皮膚,淺淡的月色鋪入他的瞳孔,像某種閃爍的渴望。
“我們很久沒見了,你記得嗎?”
答案意料之外,陳在安的指尖很輕地碰著李思央的頸側,他耐心解釋:“最近很忙,還有些事我也沒有想清楚。”
“什么事。”李思央問,他好像知道陳在安想說什么,但不明白為什么陳在安會說他沒想清楚。
話到這里,李思央才從模模糊糊地順從中清醒了一些。
他的心跳還是很快,但現在更怕被拒絕,連自己做得不對也忘記了。
他想象陳在安是一片泡沫,包裹住李思央的時候,很軟很香,讓他溫暖,可是要離開也那么容易,只要一陣風,他就飄走或者碎掉,把李思央從美夢中叫醒。
“陳在安,”李思央說不出狠話,“你自己做的事不能不認。”
“是我不認嗎?”陳在安的神色有些李思央看不懂的低落,他用滾燙的手揉過李思央腰側,又狠狠握住,“不是你和陳雪頌說,你沒有男朋友嗎?”
腦子里的千絲萬縷忽然聯系起來,一切都找到源頭。
李思央對上陳在安的視線,兩個人的呼吸都很快,克制不住。
“李思央,我沒有感情經驗,我懂得很少。你告訴我……”陳在安捧起他的臉,拇指很輕地摸了摸,眼神中有一些李思央看不懂的無可奈何。
“朋友可以牽你嗎?可以抱你嗎?可以像我這樣對你嗎?”
“李思央,”陳在安難過地抬了抬唇角,“我喜歡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談戀愛對陳在安來說從來不是過家家的游戲。
別說是接吻了,意義不明的牽手在他這里也等同于承諾,至少它表示一種暫時擁有,不可分享。
陳在安知道陳雪頌想做什么,那些聊天記錄斷章取義,何況他也明白李思央或許還有自己的想法,他只是有點失落。
陳雪頌比他小幾歲,自從弟弟出生以后,所有人都告訴陳在安,你是哥哥,要照顧他。遇到的喜歡的什么,陳雪頌會說我想要,開口更快、更直接。但陳在安只看,視線明明白白,卻要看到十分確定自己能夠得到。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大人把先表達稱作勇敢。
不重要的東西陳在安謙讓太多,心里總有忍不住失望的時候,只告訴自己要找到底線。
看起來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也有一定要爭取的事,在李思央這里,他不想做又被放棄的那個。
第29章
雖然陳在安說得很少, 可是李思央好像懂了一點。
他主動抱住陳在安,小聲說:“朋友當然不行,但你不止是朋友。”
一句話就夠了。
對陳在安來說, 他等的只是這一句話。
“你先回我家。”陳在安貼了貼李思央嘴唇, 幫他整理了下毛衣,掌心擦著他耳垂,捏了捏他的后頸。
“不能和你一起嗎?”李思央靠著墻,牽著陳在安的衣擺, 朝自己這邊拉了一下。
“我還有點事要處理。”
離開的時候陳在安還是牽住了他的手。
人行道上,剛才那些一起來玩的人還在講話,只有少幾個注意到他們。
陳在安把李思央帶到自己的車邊,幫他拉開后座的車門, 看他坐進去。
旁邊有道視線實在灼熱,李思央瞥了一眼。
陳雪頌站在一盞路燈下,抱著手, 看著他們。
離得太遠,李思央看不清他的眼睛,在他偏頭時, 陳雪頌就已經移開視線,讓他抓不到任何一點。
到家時, 安德森從房間里沖出來迎接他。李思央給小貓換了貓糧和水,又陪它玩了一會兒。
小貓味覺靈敏, 聞到李思央身上晚餐的味道, 在他懷里拱來拱去,甚至作勢要舔。李思央哭笑不得,也低頭自己聞了聞,想干脆去洗個澡。
他給陳在安發消息:【我用你浴室洗個澡, 可以吧】
陳在安不會這么小氣,雖然暫時沒等到回復,李思央還是走進了陳在安的臥室。他找到上一次來這里留宿時穿的睡衣和內褲,還拿了一塊疊放在衣柜角落里的干毛巾,也是他之前用過的。
李思央進了浴室。
臟衣簍在側邊的木柜,李思央揚手脫掉毛衣,再解開牛仔褲的紐扣。
水溫合適,李思央在掌心擠了一點洗發露,揉搓成泡沫往頭發上抹。
他頭發不算很長,有一點自然的卷度。李思央閉上眼,走到水柱下沖洗頭發。
水聲淅瀝,浴室霧氣彌漫,李思央洗得投入,沒注意到有人推開了玻璃門。
房間干濕分離,陳在安的腳步聲很輕。他手握住淋浴間的門把,李思央才注意到,回過頭,被嚇了一跳,嗆到水。
“怎么反應這么慢?”陳在安笑,臉上一點抱歉的表情也沒有。
他還穿著白色針織衫,只是袖子挽了起來,一靠近李思央就讓他聞到酒味。
燈光下,李思央隔著白霧看陳在安,注意到他臉上有腫脹的傷口,連自己什么都沒穿這件事也拋到了腦后。
“你臉怎么了?”李思央少見地皺眉,只敢用指尖輕輕地碰。
“沒事……”陳在安的袖子淋到水,他不在意,手指穿過李思央濕了的頭發,幫他沖洗。
李思央仔細看他傷口,反應過來:“你跟人打架了?誰啊?”
陳在安還是不想說,抿著唇,但李思央猜出來了:“陳雪頌?”
猜對了,陳在安垂著眼,微微低頭時,小半張臉落在陰影里。
“他憑什么跟你動手?”李思央看傷口,覺得疼,眼睛里的霧氣像淚花。
“我也還手了,他不比我傷得輕。”
實際是重得賀承差點把人送醫院,陳在安有健身的習慣,每天中午才去上班不是真的睡到那個時候,他要提前一小時去健身房。
“我才不信。”李思央不知為什么忽然想到下午陳雪頌和他說的那些,陳在安給他朋友打電話,“導致”他錯過和李思央的電影。
陳雪頌的語氣,就是想說陳在安是故意的,但李思央覺得陳在安一點錯也沒有。
他又沒有綁架陳雪頌,他明明給了他選擇,是陳雪頌沒有選李思央。
“李思央,”陳在安的手從他后腦的頭發,沿著他的脖頸、肩膀,一點點往下,“我們打架你幫我還是幫他。”
“為什么問我這個問題?我看起來沒有很明確的答案嗎?”因為陳在安的動作,李思央遲鈍地察覺狹窄空間里的曖昧。
下午陳在安給的那個吻,讓他的嘴唇現在還有些火辣辣的,盡管有點痛,但李思央并不排斥,甚至喜歡。
“你不問我們為什么打架嗎?誰對誰錯也不問?”
“不問,”李思央看向陳在安,“我又不是法官,不判對錯,我偏心。”
偏心。
這個詞像觸及陳在安心底的某個開關,讓他眼神一瞬就暗下來。
手掌搭在李思央腰側,這次沒有衣料的阻隔。
陳在安輕聲問:“怕嗎?”
意識到他的意思,李思央滿身是水地抱上去。明明還有些抖,他卻說:“不怕。”
“我會慢一點。”陳在安輕吻他耳垂,他最喜歡的地方。
嘴上說要慢,陳在安的手已經越過李思央的腰。
陳在安握住他的小臂,輕輕將他一推,讓他轉過身,背靠在自己胸膛。
……
這種時候沒辦法不吻下去,陳在安偏過頭,獎勵他,低聲說:“思央,你很棒。”
這樣的話李思央只在老師口中聽過,他們愛叫他思央,也總是夸他,陳在安卻是第一次說。
李思央臉紅,全身都燙,手勾著陳在安的脖子,到了最后,忍不住把他抱得很緊。
托住一個李思央,對陳在安而言不算什么太大問題。他安撫地摸摸他后頸,像平常摸安德森那樣,他知道小貓一碰這里就會軟下來。
陳在安全身濕透,針織衫像被水洗。
他就在淋浴間,揚手脫掉衣服朝外扔,當著李思央的面解掉皮帶。
熱水繼續流淌,陳在安擠了沐浴露,先往李思央身上抹,眼圈紅著和他說:“一起洗。”
視線瞥到什么,李思央慢慢靠過去,濕潤的身體抱住陳在安。
“今天沒有t。”陳在安提醒。
李思央拉開陳在安的褲鏈,微弱的聲音差點被水聲沖走:“沒關系……試試吧。”
陳在安垂下眼,看李思央脫掉他的褲子,他抬手,壓住李思央后腰,讓他貼著自己的皮膚。
到了這時,陳在安反而不急,他抵著李思央,和他一起撞上淋浴間的玻璃,往掌心又擠了一點沐浴露。
狹窄的空間里都是浴液的清香,李思央站不穩,抓著陳在安微微隆起的手臂,被他抬起一條腿。
李思央用腳腕蹭了蹭陳在安的腰側,仰著頭,起初有些痛,也不敢看,后來慢慢低下臉……
只過了很短的片刻,李思央就開始很粗地喘氣。
他們的第一次,陳在安做了很久,李思央圈著他脖子的手都沒什么力氣了。
浴室里水汽彌漫,陳在安抱著李思央的腰,不緊不慢地幫他清理干凈。
……陳在安就和他說再等一會兒,壓著他靠上墻。
和陳在安一前一后站在鏡子前,李思央百無聊賴地看著鏡面。
吹風機嗡嗡地響,陳在安幫他吹頭發。
男生本來也吹不了幾分鐘,差不多干了以后,陳在安又給自己吹。李思央拿著柜子里的臟衣簍,出去洗衣服。
上衣和褲子一件一件拎出來,有他的也有陳在安的。
李思央不敢多看,想到就臉熱。
洗衣機開始運轉,他的羞恥心總算好了些。
在浴室里悶了太久,李思央口渴。他走到廚房,倒了兩杯溫水,捧起其中一杯慢慢地喝。
視線無意識地四處亂晃,李思央看見料理臺的邊緣放著一只蛋糕盒子。
李思央回來的時候,這只盒子應該是不在的。
陳在安買了蛋糕嗎?為什么?
李思央打開手機確認一眼日期,就算是之前提前慶祝過生日,陳在安真實的生日時間也在他們剛剛回學校的時候了。
正好浴室的門被打開,陳在安從一股熱氣中冒頭。
李思央指了指蛋糕,問他:“是你買的嗎?”
這么洗一場澡,酒醉早就醒了七分。
陳在安走過來,拉開盒子上的蝴蝶結,拆出一只芋泥蛋糕。
樣式有點土,陳在安解釋:“這邊的蛋糕店沒有國內的好,造型也……只有這樣。”
“晚上回來的時候路過一家蛋糕店,看到了買的。”
李思央沒有先問為什么,拆出了一根蠟燭插在正中間,又跑去客廳,拿來陳在安隨手扔在茶幾上的打火機點燃。
火光亮起,李思央問:“你想許什么愿望?”
“這個蛋糕不是為了我生日買的,”陳在安這時才說,“是買給我們的。”
李思央反應了一會兒,今天唯一發生的值得紀念的事情,是……
“以后這天就是我們的紀念日,”陳在安握住李思央手腕,讓他站到自己懷里,“要許愿望也是我們一起。”
“為了這個專門買一個蛋糕嗎?”
陳在安低頭,目光越過李思央的腦袋,看向那點火光。
“我和陳雪頌的生日很近,小時候,我們兩個的生日都會有宴會,父母會借著我們的生日和一些他們想要邀請來的人交際。”
“但因為我們的生日時間太近,連續兩次宴會不太合適,所以他們經常會把我的生日提前一個月左右。”
李思央有一點印象。因為父母的原因,他也去過幾次陳在安的生日宴。
但他從來沒想過還有這樣的事。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你陪我在一家甜品店吃蛋糕,那天其實是我真正的生日。”
“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有一天是確定的、只屬于我的一天,”陳在安扣住李思央的手,“生日的那天不是,那……可以是今天嗎?”
“陳在安,”李思央看向他,“埃林多厄的春天不遠,我也是。”
第30章
閉眼許愿時, 李思央想,只要父母在監獄里好好改造,身體健康就好, 他沒有別的愿望, 也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所以就祝陳在安的愿望都實現吧。
那個蛋糕本來也小,應該只有四寸,陳在安用小刀劃開,切了很大一瓣給李思央。
兩個人坐在島臺邊吃蛋糕, 外國人做菜加糖沒有分寸,這塊蛋糕很甜。李思央沒有吃太多,就放下叉子,靠在陳在安的肩膀:“吃不下了……”
“那就不要了。”陳在安摸摸他頭發, 側頭親了下。
時間其實還早,陳在安忽然問他:“能不能去書房幫我拿一樣東西。”
李思央疑惑地站起來。左手邊第一個書柜的第二層,他推開書房門, 才知道陳在安不是想讓自己幫忙拿什么。
一張大長桌上擺放著一個防塵箱,和當時李思央用來給陳在安做生日禮物的那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箱子里已經鋪上了一層土壤,看得出來做的人想要努力還原出一片壯麗的原野, 但礙于能力有限,只堆出高低不平的丘陵。桌子外放著用來制作雕塑的各種工具和泥土, 這里儼然變成了一個工作間。
“說好一起做的。”
陳在安斜靠著門框。
當初李思央用了很多方法才調配出最合適的土壤,除了他沒人能復制。他用手指捏起一點, 搓在掌心, “你這個土還差了很多東西。”
“是嗎?”陳在安問:“差了什么?”
李思央笑了笑,“陳在安,你好像也不是什么都會。”
“我不是,”陳在安走過來, 先拉住李思央的手,再抱住他,偏頭吻他側臉,“本來就有很多不會的事,在等你教我。”
陳在安一說軟話,李思央就受不了。
今晚已經吻過很多次,但好像還是不夠。他被陳在安拉著,慢慢轉了身靠在桌邊,很快就變成迎合他的姿勢。
回到臥室,李思央躺在床上看手機,陳在安還有工作要處理。他因為今天的應酬,這個點就下班,他的下屬可不是。
李思央先給Ollie發消息,說自己今晚不回宿舍。
他們關系好,之前又都算得上是一個人來到這個城市,偶爾因為什么不回宿舍都會互相報備,以免出事。
沒什么事可做,李思央都困了,慢慢就縮進了被子里。
陳在安看到,放輕了敲鍵盤的聲音,后來干脆和大家說:【時間不早了,處理完早點休息吧,剩下的我明天早上去看。】
老板兜底,大家樂得鼓掌,紛紛在群里發搞笑表情包。
陳在安合上電腦躺下來,被窩的另一側因為有了李思央也很暖,他正猶豫要不要把他抱過來,李思央就很自覺地朝他靠。
“你們這個行業,一定要每天都熬到這么晚嗎?”他估計是想睡了,聲音都模模糊糊的。
陳在安攤開手臂,讓李思央躺上來,說:“游戲發售后會好很多。”
“那你們不是還要做下一個項目?”
“嗯,已經有點想法了。”
但現在暫時不想去想,陳在安收緊手臂,環抱李思央。
兩個人都有點不習慣這個姿勢,各自僵硬了一會兒才適應。
本來以為會很難睡著,沒想到一夜無夢。
李思央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天光大亮了。
今天他不用兼職,一周難得兩天調休,還只有一節晚課。
床的另一側已經空了,李思央爬起來,本來還在想穿什么,卻看見床頭已經擺好了昨夜換下的衣服。是烘干過的,看起來才從烘干機里拿出,摸上去還暖乎乎的。
李思央越來越發現,陳在安其實是一個在生活上很細心的人,絲毫不缺乏照顧自己和身邊人的能力。
他先進衛生間洗漱,再走到客廳,茶幾上擺著一杯水,陳在安在旁邊的廚房里做早餐。
李思央知道那杯水是給他的,他端起來,喝了兩口,走到陳在安身邊。
早餐已經差不多好了,陳在安熬了粥,還熱了幾片面包。
“我等會兒要去公司。”他說。
“你們搬到哪里去了?”李思央放下水杯,和陳在安一起在島臺邊坐下。
“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層辦公室,本來想著如果學校支持創業,愿意給我們提供辦公地點的話,可以省下很大一筆錢。”
李思央咬了一口酥脆的面包,嘴角沾了一點面包屑,陳在安就抬手幫他擦掉。
“偷跑的人抓到了嗎?”
“已經知道是誰了,警方在抓捕。”
陳在安陪李思央吃了一頓早餐。公司里還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陳在安必須要走。他又換回李思央熟悉的寬松衛衣,還戴了頂鴨舌帽,背著雙肩包,一點沒有一個大型游戲項目制作人的樣子。
臨出門前,陳在安換好鞋站在玄關,不是很熟練地招手讓李思央過來。
李思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以為是什么東西忘掉了,小跑過去,很快就被攬住。
陳在安低下頭,輕輕貼了貼他嘴唇,說晚上見。
正好多了一天空閑時間,李思央留在陳在安家里,在書房弄了一整天雕塑。
這學期的課程比上學期稍微好一點,待在教室里的時間不算多,但作業不少。
最大的一項還是小組合作,不過這學期和上一個學期不同,老師幫大家拿到了幾個項目,班上的同學各自組隊完成,一個小組有十多個人。
Ollie和Ava決心跟李思央繼續同組,三個人加入了一個森林公園的項目。
雖然“森林”兩個字總讓李思央產生車禍的不良回憶,但他習慣向前看,不太存在心理陰影這樣的事。
相比起來,陳在安就謹慎更多。
“你們明天要去勘場?”陳在安今天回家早,順路接了剛下晚課的李思央。
車里沒有燈光,李思央借著路燈看陳在安的表情。雖然看不清楚,但他直覺陳在安不太高興。
“去兩天一夜,一個周末而已,我很快就回來了。”李思央說。
“領隊靠譜嗎?”陳在安問。
“應該靠譜吧……這次是老師和他學生領隊,我們老師很喜歡登山的,他經驗豐富,不會有問題,”李思央越說越小聲,“我猜你不會反對。”
陳在安要說話,李思央搶先一步:“反對無效。”
“沒反對你,”陳在安無奈笑了,“我是那種人嗎?”
李思央看著他,眼神表示:你是啊。
剛到家,李思央先進門,彎腰換鞋。
陳在安走在他身后,反手關上門,看他把拖鞋穿好,就直接抱起他往沙發走。
“干什么啊?”李思央問。
“告訴你我到底是哪種人。”陳在安把他往長沙發上一扔,壓過去。
天氣轉暖,李思央只穿了很薄的長袖T恤,是最簡單的款式。
陳在安親吻他脖頸,手輕輕一推,就把他的衣服褪至胸口,埋頭換了另外一個地方咬。
做這些事的時候,陳在安很照顧李思央的情緒。雖然他很少說什么話,但視線沒離開過李思央,他有什么不舒服的情況都會馬上注意到。
現在還是可以穿長袖的季節,陳在安非常喜歡“標記”,總在李思央的身上留下各種他的記號,有時候還會惡趣味地問他喜不喜歡。
他的掌心覆蓋著李思央的手背,現在不怎么需要他帶,李思央也知道應該怎么做。他一直很聰明,哪個方面都是。
兩個人的呼吸聲都變重,李思央的手心濕得很快,有汗水也有其他。
李思央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陳在安握住他肩膀,低頭吻了下,說:“起來洗澡。”
陳在安先站起來,他褲子的拉鏈開著,沒管。看李思央不動,就朝他伸手。
雖然平常在專業上李思央經常做一些苦工,但比起陳在安體力還是差了很多,何況陳在安一在身邊他就不想動。
李思央兩只手都抬起來,陳在安就垂眼去抱他,像袋鼠裝小孩兒那樣,讓李思央的兩條腿都掛在自己腰間。
滿是汗水的胸膛相貼,陳在安也沒有覺得不舒服。他偏頭,吻了下李思央耳垂:“明天我送你去集合的地方。”
洗完澡,李思央困了,懶懶地躺在床上。
陳在安穿著睡衣,只借一盞落地燈給李思央收拾東西。
只去一個晚上,還有酒店可以住,但一些基本的東西還是要帶,比如證件、水杯、洗漱用品、換洗衣服……
陳在安一樣樣幫李思央放進書包里,等他整理完,李思央已經趴在枕頭上睡著了。
第二天陳在安開車送李思央過去。
集合地點就在學校門口,從很遠的路口,李思央就看見有大巴車停靠。
陳在安的跑車很吸引注意力,李思央推開副駕駛的車門,陳在安也跟著下了車,繞到后座把他的雙肩包拎出來,給他背在身上。
“昨天晚上你沒看我放了什么進去,到酒店再看。”陳在安說。
“好,謝謝。”李思央對他笑,其實還想親親他,但周圍人太多,就算了。
陳在安靠著車門看他走,目光被掩蓋在帽檐下。等李思央找到朋友,他才轉身上了車。
“送你來的是Leon?”Ava朝跑車的方向看了幾眼。
“對。”李思央點點頭。
“你要吃嗎?”Ollie拿出早上買的餅干,但李思央拒絕了,說:“我吃過早餐了。”
Ollie羨慕地說:“你這個朋友真好……”
Ava卻笑:“我看不只是朋友吧。”
Ollie反應了一會兒,有想要說的話,但領隊招呼大家上大巴車。
他和李思央坐在一起,考慮很久,還是問:“剛才Ava的意思是說……?”
李思央覺得沒什么,大方告訴他:“他是我男朋友。”
“所以你之前沒回宿舍,都是去他家住了嗎?”
Ollie表現出驚訝,他沒把兩個人的關系朝那個方面想過,一直覺得他們是很好的朋友。畢竟同一個國家來的人總會互相照顧,這并不奇怪。
坐在他們旁邊一排的Ava倒是反應良好,一副早已猜中的表情。
“他很在意他呀,眼神是不會說謊的。”Ava笑道。
在森林公園的考察過程出乎李思央意料得十分順利。
第二天,李思央意外遇到了Simon。
他本來可來可不來,但因為Ava在,所以還是來了。
一個大組人數太多,大家又按照分工分了小組。Ava的那組帶隊去拍照片的時候,Simon就來和李思央打招呼。
“最近怎么樣?”
“挺好的。”
Simon坐在李思央身邊,和他分享同一條長凳。
起初他在和李思央聊觀星臺的項目,他說現在已經有人接手,他們開始制作了,等竣工就邀請李思央去看,后來又提起陳雪頌。
自從那天離開射擊場后,李思央沒有過任何一點關于他的消息。
“他不是快畢業了,當時他爸爸說想他來E國留學,現在不行了,”Simon感嘆,“不知道因為什么矛盾和同學吵架,對方舉報他考試作弊,現在還在等學校處分。”
“以前他說不想留學的,要被處分的時候又吵著鬧著要過來,他爸爸還問我有沒有辦法。我能有什么辦法……”
李思央聽完,沒什么表情。
他說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想起陳在安的那句:事教人,很快就教會了。
兩天一夜過得很快,像從指縫里漏走的水。傍晚返程時,陳在安也來接他。
原本大家還訂好一起聚餐,但李思央收到陳在安的下班圖,他買了菜,陳在安手藝太好,李思央沒辦法拒絕。
滿車人就他要走。下了大巴,李思央看見靠在車邊的陳在安。
他的打扮還和來送他那天差不多,不知怎么,李思央想到來埃林多厄的第一天,他打電話找陳在安接。如果當時是他去找陳在安的車,估計也會看到這樣的他。
但此刻已經和那時完全不同,以前李思央給陳在安打個電話都害怕,但現在……
他飛奔兩步,撲進陳在安懷里。
“你有沒有想我?”李思央仰起臉。
陳在安沉默片刻,也沒什么表情,李思央不催,只是笑著等他。
“想了。”陳在安摸摸李思央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