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絲絲的情緒稍縱即逝,眨眼的功夫,薛晝眠的眼里早已恢復了空無一物的狀態,連一絲痕跡都看不出來。
葉允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剛才是否是自己的判斷出了問題,不過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因為在薛晝眠的這一眼后,鏡頭就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樣,開始緩慢地挪移。
葉允和文助理兩人在車里的視野看來,就像是車移到了薛晝眠的后方,看不清兩人的神色和口型,但依然能聽清賀南懷自己抽自己的巴掌聲。
此時被自個甩了好幾十個巴掌的賀南懷,已經腫成了豬頭,他這才遲鈍地發覺,原本看不得半點血腥、心思善良柔弱的大小姐,居然絲毫沒有阻止自己的打算。
他本想著只抽自己兩下給她解解氣,但沒想到這么一會兒功夫,自己那張千人迷萬人愛的臉就已經被自己親手毀了個徹底,他心底的不忿像被點燃了一樣。
那團火焰在胸中愈演愈烈,他一想到自己毫無自尊地跪在她面前求她施舍,他的臉也被扇成幾乎不能看的樣子,賀南懷的火氣直沖頭頂,難以遏制地想讓面前這個女人付出代價。
我都這樣了,你為什么還是不愿意原諒我?!還是不給我想要的東西?!男兒膝下有黃金,我都給你跪了,扇自己耳光了,夠給你面子了吧?怎么會有這么不識好歹的女人?!
賀南懷的呼吸粗重了幾分,他深吸了幾口氣,強行把自己的火氣壓下去,停下了扇自己巴掌的手,卑微地祈求道:“眠眠,我真的錯了,我求你......”
“不可能的,律師應該已經給你簽了追訴書,要求追回之前以婚姻為目的所達成的贈與,那些送給你的車和房子,我也都會要回來。”薛晝眠看著他,再也不裝了,淡淡地陳述道,“我們薛家已經告知了所有訂婚宴上的賓客,是因為你的背叛,才解除了婚姻。”
“整個墨菲城社交界都知道你跟我訂婚了,男人風流一點算什么,女人沒人要才會被人笑話,”賀南懷見求她已經不管用了,終于露出了原本惡心的面目,腫著一張豬臉在薛晝眠面前得意洋洋,“薛家大小姐,你會成為整個墨菲城的笑柄!”
薛晝眠憐憫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你還不明白金錢的本質,真可憐。”
“什么?”賀南懷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都灌入了漿糊,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只覺得煩躁和憤怒,因此也根本理解不了她的話。
葉允卻在思考她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就在這時,車內的聲音突然斷掉了連接,從車前窗里看出去,只能看到兩個人的身影,由于正對著背影,連猜測口型都做不到。
“咦?怎么還出故障了?”文助理按了按車內的按鈕,聲音也沒有恢復分毫。
薛晝眠和賀南懷的對談還在繼續。
“社會輿論算什么?社交圈子里的閑話算什么?只有我愿意,我能讓他們所有人在某時某地一同學狗叫,你信嗎?”薛晝眠撩了撩自己飛揚的長發。
“只要有錢,在這個時代就能砸錢砸到擊潰任何人的認知,我手下的傳媒公司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地入侵到每一個角落,他們巨大的聲量會讓每一個人都按我的想法走,給每個隨波逐流的庸俗者大腦貼上我賜予的烙印。”
“到時候,連狗叫都能變成一種流行文化的代名詞,在我的包裝下,狗叫會變成后現代主義這些高端名詞的代表性流行語,每個人見面時最親切友好的問候。”
“你這點小小的把戲能奈何得了我?”薛晝眠的臉上浮現出賀南懷從未見的表情,摻雜著輕蔑、傲慢和諷刺,幾乎驟然間擊垮了賀南懷的所有認知,他記憶里的薛晝眠柔順又無害,是一位未經世事的富家千金。
“你......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結婚,一切都是為了拔除賀總和他的勢力!我只不過是你可以利用的棋子!”賀南懷一字一頓,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怨毒的目光直射向薛晝眠的臉。
“不,別把自己說得像受害者一樣,”薛晝眠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隨意地答道,“如果不是你利欲熏心,想聯手賀總霸占我的家產,我也許不會這么快抓到你們的把柄。”
“好算計啊大小姐。”賀南懷胸口熊熊燃燒的仇恨已經無法遏制。
他深知此時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了,仰天大笑幾聲,拖著一張鼻青臉腫的猙獰豬臉,重重磕破了桌上那套精美的茶具,將鋒銳的瓷片抵住了薛晝眠從困倦猛然清醒過來的臉。
“你早就知道我債臺高筑,一定會覬覦你的家產,都是你算計的,讓我現在跌入谷底!”賀南懷無能狂怒地大吼著,薛晝眠不住地掙扎,脖頸上的血管在她白得透明的皮膚下格外明顯,他最后冷笑了一聲,將瓷片刺向了頸部的大動脈。
“鐺——”一聲金屬撞擊的錚鳴聲刺破了平靜的夜晚,在長時間的默劇之后,車內重新恢復了音響效果。
葉允看見薛晝眠身邊茶幾突然打開,迸射出的機械臂將賀南懷牢牢按在地上,等一管針劑打入他的體內后,賀南懷逐漸平靜下來。
葉允出于職業習慣地問了一句:“這針打的是什么?鎮定劑?確定可以私用?”
文助理好像也不太清楚的樣子,她瞇著眼睛看了看:“打了雪石藥業的logo,應該是咱們公司自己的鎮定劑。”
說罷,她又開玩笑地笑了笑:“我不太懂法啊,但是這危急關頭的特殊情況,應當也適用無限防衛權吧?”
葉允沒有接話,目光卻落在薛晝眠身上,她看著仍舊是驚魂未定的樣子,卻比任何人都更先回過神來,甚至在內城治安小隊趕到現場的間隙,她就已經靠在女管家的懷里睡著了,正被抱進救護車里進行檢查。
治安小隊沒有喚醒她詢問口供,而是提取了現場的數據信息,治安拘留了賀南懷本人之后,留下了一封電子告示函,邀請薛晝眠在時間方便的情況下,蒞臨治安部,用詞相當謙卑。
葉允對此見怪不怪,她作為金圈律所的律師,以極短的時間內就考取了中級律師執照,做律師助理時期是在一位知名大律師手底下,被當成接班人培養的,也因此接觸了不少涉及權貴家庭的案件,這就不得不提到墨菲城的治安結構。
墨菲城的治安部分為內外兩個城區,外城的治安官具有極高的社會地位、獨立執法權和特定案件的當場審判權,以保證在外城執法的時候能保護治安官本人的安全,是一項游走在危險邊緣的工作。
外城治安官雖然職權高,但死亡率奇高,每天都在受到生命安全威脅的前提下執勤,甚至有治安官逃避工作的情況出現,人手常年缺乏,外城占地廣人手少,所以經常以治安官個人和執法機器人的組合進行巡視,以提高效率。
內城治安官相比起外城來說,既是鐵飯碗又安全很多,但由于只招收三代以內都是內城籍貫的人員,外城人也根本沒機會參與選拔。
但不要以為進入了內城治安部就能吃喝不愁了,事實上,如果說外城治安官面對的是滔天巨浪的話,內城治安小隊面臨的則是兇險的暗潮洶涌。
能轉交到內城治安部的案件基本都與名人巨富有關,內城治安小隊以多人合作為主要形式,因為相對安全,所以個人的權力很小,與外城不能相提并論。
某種程度上就是防止治安部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以不得體的形式得罪了某位權貴,比如在沒有明確證據之前,就對嫌疑人展開問詢,這雖然是按治安條例進行的,卻也是下權貴面子的行為,治安小隊一般需要再三斟酌對方的家境勢力之后,再展開行動。
像薛晝眠這種,在自家地盤使用了鎮靜劑、未提前申報的情況,雖然她本人無罪,但其實是需要去治安部錄口供的。
而治安部只是言辭懇切地留下了一封告示函,其實就是代表著治安部對薛家的示好,葉允從前在律所工作的時候,也聽說過不少治安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徇私行為,給調查帶來了不少麻煩。
文助理按下按鈕發出的“滴——”的聲音打斷了葉允的思緒,她抬頭望去,車前窗上的全息投影已經熄滅,視野里重新變回她們二人所在的地下停車場。
“薛氏的律師團隊已經在準備提請訴訟,但需要一些時間,且不一定能判,”文助理把手里的電子屏幕放進葉允手里,“治安部就算想討好薛氏,因為沒有造成嚴重后果,也沒辦法拘留太久,我們懷疑,賀南懷會懷恨在心、再度出現對大小姐下手。”
“這就是大小姐想邀請你保護她的原因,董事長這段時間不在,有可能出現不少安保上的漏洞,”文助理無聲地嘆了口氣,“你要是覺得不愿意就算了,我們再另找......”
“算了,這差事我接了,”葉允截過她的話頭,迅速在合同上簽了個字,瞥了一眼文助理震驚的眼神道,“這么驚訝干什么?”
文助理嘴都合不上了:“你......你剛剛不是說......”
她這個人精將剛才的畫面重新播了一遍,眼珠一轉就想到了其中的關竅,其實這也不難猜,大抵是因為姓賀的身份特殊,是大小姐名義上的“前未婚夫”,讓葉小姐出現了一絲絲危機感。
文助理捂著嘴偷笑了一聲:“是,那我去安排了!”
葉允看著她笑得一臉蕩漾,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看上去懵懵的。
安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