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很快,張琬恢復心神,意識到現在情況不妙,緊張的小聲道:“阿貞姐姐快跑吧!”
如果正常人看見跟一模一樣的自己,或許會生起親切。
但那位壞女人絕對不是一個正常人,所以如果她發現阿貞姐姐的存在,張琬不敢想會有多危險!
可張琬卻沒等到阿貞姐姐回話,她的手臂緊緊環住自己,纖長身段像是在發顫,清潤嗓音緩聲喚:“琬兒,真的是你么?”
“阿貞姐姐你……”張琬頓時睜大骷髏眼窩想要去看阿貞姐姐情況,奈何整個被按在懷中,視線只得落在一截清冷秀麗側臉,心間亦有些慌。
難道阿貞姐姐中壞女人的箭,所以受傷了不成?
當即張琬想要掙扎起身好察看阿貞姐姐的傷勢,可頸骨卻被攬住不得動彈,擔憂道:“阿貞姐姐,你快讓我看看怎么了?”
語落,阿貞姐姐平復呼吸,這才稍稍松開手臂,美目間似是殘留未散去的水霧,朦朧柔美,如秋水靜謐。
張琬險些就被迷失心智,移開目光視線落在阿貞姐姐周身,衣物整齊,并無傷處血污,心間稍稍松了口氣。
于是張琬重新將視線落在阿貞姐姐玉白面頰,小心翼翼伸出白骨掌爪想替她擦拭,卻又發覺不妥,便只得捏住自己寬袖,擦拭她眼角水暈,哄道:“阿貞姐姐是不是我方才撞疼你了?”
印象里,阿貞姐姐從來不會落淚,她反倒常取笑自己愛哭鬼。
所以張琬理所應當的覺得阿貞姐姐必定是因為別的什么而落淚。
可張琬仍舊沒有得到言語回應,而是重新被阿貞姐姐修長手臂攬入懷中,猝不及防的骨骼吱吱作響。
霎時,張琬只覺自己這顆骷髏腦袋都險些被阿貞姐姐給摘下來,正想要出聲,耳旁卻聽到沉默的阿貞姐姐清潤嗓音透著不自然忸怩,卻又分外堅定的出聲:“琬兒,我好想你。”
聲音細微,卻自骨骼清晰的傳遞張琬耳間,近而直直沖撞心口,怦怦地跳個不停,就像被擊鼓一般,完全不受控制。
張琬不由得慶幸,自己現在一副骷髏看不出臉色,面熱的應:“我也好想阿貞姐姐,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面。”
話語說到最后,張琬沒忍住眼淚,低頭蹭蹭阿貞姐姐衣物擦拭,滿是害羞的不敢抬頭。
“是啊,幸好你還活著。”秦嬋掌心捧住張琬的側臉應聲,目光灼灼,全然不同往日淡然矜貴姿態,其間只有無盡的珍視不舍。
而張琬被阿貞姐姐沉斂而熱切目光看的更是覺得渾身發燙,仿佛置于烈火一般,骷髏腦袋都像是要燒的冒煙,心猿意馬的想要去親她。
寂靜處,骨骼咔吱作響,張琬動作僵停,一雙骷髏大眼滿是無辜不解。
秦嬋抬手抵住張琬探近來的腦門,一手從她面骨捏出青綠雜草碎屑,眸間佯裝若無其事的迅斂去羞意,無奈道:“你現在這樣子得洗洗。”
語落,張琬看著阿貞姐姐墨眸間倒映,此時身為骷髏的自己,不僅灰撲撲臟兮兮,還沾染許多青草青葉以此帶刺的青刺球,花花綠綠,一言難盡。
這樣子說臟都已經算是客氣,張琬窘迫的當即想要撐起身。
一道利箭忽地射來,張琬來不及反應,幸好被阿貞姐姐拉扯躲避,心有余悸念叨:“糟糕,被發現!”
隨即兩人于繁密林間快速奔走,蹄聲回蕩其間,箭支橫發,恐怖驚心。
“阿貞姐姐,要不我去吸引注意,你逃走吧?”張琬覺得自己反正不會死,肯定比阿貞姐姐更安全。
“不行。”秦嬋卻毫不猶豫的出聲拒絕,掌心緊緊拉扯,玉白面頰表露不高興。
見此,張琬沒敢再出聲,耳旁注意蹄聲遠近,只見阿貞姐姐另一只手從袖中取出骨笛,將其置于薄唇。
笛音幽幽響起林間,不多時,密集羽翅扇動聲浮現,讓張琬突然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應!
真沒想到阿貞姐姐竟然還帶來這么一群小家伙?!
另外阿貞姐姐用這招來對付自己的前世,這會不會有些太狠了呀?
黑云一般的云雀迅速穿梭林間,枝葉飄落,鋒利的爪子和鳥喙,讓人心生畏懼。
云雀們烏泱泱的沖撞而來,原本追逐的馬匹陷入狂亂,嘯聲尖銳,眼部流淌鮮血不止,讓馬背上之人亦無法控制追逐。
祭衛們更是多有負傷倒地,慘叫連連,完全沒有半點抵抗之力,面頰脖頸最是容易被攻擊而噴濺鮮血。
忽地一道流光劍身刺中體型略大的云雀,其余云雀頃刻間驟然飛散,林間歸于死寂沉沉,仿佛先前的廝殺不過幻境。
一祭衛負傷虛弱的上前參拜,心有余悸道:“大祭司,那骷髏好像跑了。”
“那就立即把方圓十里包圍堵截查找。”說話者垂眸看向自己掌心布滿符紋的流光佩劍,其中穿刺的雀鳥奄奄一息,蹙眉道。
“遵命!”祭衛畏懼的應聲動作。
語落,那銀白光劍鋒中的雀鳥尸體悄然滑落,殷紅鮮血滴落綠草茵茵泥地,女人薄唇一勾,宛若嗜血彎刀,喃喃出聲:“好厲害的手段,竟然從本尊眼底下搶走東西。”
話語輕微,卻帶著濃烈的殺意,眸間透著無盡扭曲暗色。
黃昏時日,山嶺里漸而昏暗,張琬沒想到去哪都有祭衛巡查,又見阿貞姐姐明顯力不從心,便提議道:“不如我們先找個山洞躲躲吧?”
“好。”秦嬋薄唇微微泛白,神情嚴峻的應聲。
真是低估前世自己的能力,沒想到竟然這么快就殺死云雀首領,破解陣法。
深夜里,夜幕悄然遮掩山嶺,黝黑山洞,雜草枝葉遮掩,其間朦朧亮著微光。
張琬望著倚靠自己明顯疲倦不堪的阿貞姐姐,**著瘦小身背,白骨掌爪小心翼翼的替她攏緊外衣御寒。
夜色褪去,天光漸明,洞內恢復光明,火堆光亮漸而微弱,秦嬋警惕醒來,并不見昨夜留在身旁的張琬,頓時心間浮現不安!
此時,一陣腳步聲從外傳入內里,張琬白骨掌爪捧著荷葉盛的水,小心踏入山洞內里。
沒想,卻見阿貞姐姐突然緊張拉住自己,水撒了滿地,荷葉干干凈凈。
張琬低頭沉默的看著自己的辛勞成果。
得,一大早白忙活了。
“你去哪了?”秦嬋滿面陰沉的質問。
“我去找水和果子,阿貞姐姐怎么了?”張琬看著阿貞姐姐玉白面頰慍怒未消,莫名想起壞女人,當即有些害怕,下意識頸間一緊,險些呼吸停止。
這陣子張琬過著地獄一般的日子,真的太可怕!
秦嬋目光仔細打量張琬,最終落在她掌心捧著的蓮葉,稍顯緩和松開些手,解釋道:“現在還沒有逃離危險,你突然不見,我以為你出事了。”
張琬見阿貞姐姐蛾眉舒展,惴惴不安的心亦緩和,討好道:“對不起,我不該不告訴阿貞姐姐一聲。”
說話間,張琬探手從衣袖摸出荷葉包裹的果子,殷勤出聲:“阿貞姐姐吃些果子吧,很甜。”
幸好阿貞姐姐沒有變成那位壞女人,否則自己可能會死的很慘!
“不急,你既然找到水,那就先帶我去梳洗一番。”秦嬋昨夜太過疲倦,現下才發覺不妥。
“好呀!”張琬見阿貞姐姐沒有過多計較,欣然應道。
山嶺秀麗,水流潺潺,溪石橫沉,朝霞浮動其中,金光燦燦。
烏**浮,雪白肌膚若隱若現,窈窕體態輕盈游轉,冷艷迷人。
張琬抬起白骨掌爪羞羞的捂住骷髏眼窩,整個人側背身,暗想阿貞姐姐真是不客氣。
忽地細碎水聲由遠及近,耳旁響起阿貞姐姐聲音:“琬兒。”
“唔?”張琬雖是不好意思,卻還是乖巧轉過身,認真望向水中坦蕩身影,只覺太過清麗絕塵,沒出息的心跳微快。
秦嬋抬起修長手臂,掌心拉住岸上裹著外衣探頭探腦的骷髏,美目凝聚淡笑,出聲:“這幾年你又不是沒有見過,還在害羞什么?”
其實秦嬋倒是很喜歡看張琬這般過于純情又不知掩飾癡迷的單純模樣。
“我、我就是覺得阿貞姐姐太好看了,所以才不好意思嘛。”張琬盡可能維持自己視線,努力緊緊盯著眼前清冷美麗的容貌,不忘別處瞧,以免冒犯。
語落,張琬忽地被拉入溪水,撲通之間,整個人沉進幽藍水域。
阿貞姐姐烏發散落身后,清冷面頰帶著少見的溫柔繾綣,平靜的擁著自己,而她的墨眸專注的倒映一張熟悉面容。
張琬意外的發現自己竟然恢復肉身,好奇的睜大圓眸,欲詢問究竟。
可薄唇隨之貼近,帶著獨有的溫涼以及強勢,讓張琬暈乎乎的沒有半點抵抗的余地。
半晌,原本歸于平靜的溪面,重新恢復漣漪,兩人相擁浮出水面,水珠滴落,模糊其間曖昧身影。
張琬不會水,抬起手攀住阿貞姐姐,卻發現自己又恢復骷髏模樣,錯愕又驚奇,忙問:“這是怎么回事?”
秦嬋略微有些呼吸不平,抬手擦拭張琬骸骨的水珠,仿佛仍舊可以觸碰肌膚,動作輕柔,愛不釋手的出聲:“涅槃骨本就可以恢復肉身,而你的另一幅肉身還安好,我用另一顆涅槃珠接近你,自然就可以讓你在極陰之處浮現完整。”
這話聽的張琬只覺非常詭異且離譜,自己仿佛錯過很多事。
“可我的前世為什么會成為涅*槃骨?”
“這事說來話長,不過主要是那位老越王妃。”
張琬聽著阿貞姐姐盡可能簡短的解釋來由,骷髏眼窩睜得更大更圓,不可思議出聲:“那位老越王妃竟然是阿貞姐姐娘親的情人,那越炘難道是阿貞姐姐的妹妹?”
語出,張琬得到一個響亮的腦蹦。
秦嬋無奈的出聲:“你別胡思亂想,越炘出生年月就對不上,所以一定是看老越王的血脈。”
張琬悻悻的露出笑應:“哦,好像也是哎。”
說起來,越炘比阿貞姐姐要小,而且那時阿貞姐姐娘親早就已經離世。
不過老越王妃真是癡情,竟然花費如此多心思,想來阿貞姐姐娘親必定非常美麗動人。
不過說到美麗動人,張琬目光直直看向眼前的阿貞姐姐,此時她玉白面頰因呼吸不足而蒼白,卻讓她那薄唇顯出幾分嫣紅顏色,其間噴薄欲出的熱息都帶著不可言說的誘。
不知為何張琬又想起阿貞姐姐的前世,如此對比,才更能覺察差異。
假若把阿貞姐姐前世比作是一株寒玉雕琢而成的清美玉蓮,美麗卻充斥死亡的氣息,陰郁冷寂的等待凋敝。
而眼前的阿貞姐姐卻是一株真正美麗鮮活的蓮花,生機盎然的綻放光彩。
“你這是在發呆想別的什么人呢?”
“我沒、沒想別的,只是覺得阿貞姐姐現在這樣真好。”
張琬不想阿貞姐姐變成那般陰郁可怕的模樣,仿佛隨時都要自我毀滅墜落。
聞聲,秦嬋面色泛紅,蔥白指腹捏住張琬下頜骨,幽深美目意味深長,淡淡道:“原來琬兒喜歡這種山嶺野外鑒賞尋歡么?”
聞聲,張琬才反應過來不對勁,整個人羞得連忙搖頭應:“我沒有那個意思!”
秦嬋薄唇輕揚,不急不緩道:“哦,那琬兒是什么意思?”
張琬一時語塞,羞赧的應:“我、我要上去了!”
說罷,張琬便欲逃離,沒想阿貞姐姐卻伸長手臂阻攔,美目輕彎流露淺笑,出聲:“琬兒,我不逗你了,別生氣。”
張琬偏頭看著阿貞姐姐認真模樣,并沒有掙扎,自顧道:“沒生氣,我希望跟阿貞姐姐開開心心待在一塊。”
世上有那么多生離死別,張琬又經歷這么多驚心動魄的事,只覺能跟阿貞姐姐再度相逢簡直就像做夢。
現在張琬才不舍得跟阿貞姐姐生氣呢。
兩人一時無言的靜謐相擁,張琬想起阿雪姑娘當初說來前世目的,自然知道阿貞姐姐是來救自己,心間更是忍不住歡喜。
其實阿貞姐姐也很癡情,否則她那么一個清傲孤高的性子,怎么會放棄一切涉險來找自己。
如此一想,張琬面上忍不住傻笑,連骨骼都咯咯的響。
“你這是在傻笑什么?”秦嬋垂眸疑惑的看著眼前骷髏腦袋,由于沒有皮囊的遮掩,讓她的表情更加明顯,詭異和呆板。
“我在笑阿貞姐姐真好,最喜歡阿貞姐姐!”張琬稍稍回神,滿是認真道。
秦嬋神情微愣,美目低垂,迎上骷髏眼窩,仿佛看見那雙璀璨明亮的圓眸,遠比朝日更耀眼,任何與之相比都會顯得灰暗,玉白面頰微燙的應:“你、你說什么?”
張琬見阿貞姐姐一副有些呆呆模樣,很是少見,便又詳細道:“阿貞姐姐為找到我一定遇到很多麻煩危險,所以我很感激阿貞姐姐。”
“還有呢?”
“啊?”
張琬遲鈍的察覺阿貞姐姐手上熟悉的捏肉動作,不免一個激靈!
現在張琬雖然是一副骷髏尸骨,但是自我感知里仍舊存有肌膚血肉,因而當脊骨感受到阿貞姐姐溫涼指腹,整個人險些一軟,白骨掌爪握住阿貞姐姐手臂以免沉下去,磕磕巴巴出聲:“還有、琬兒最喜歡阿貞姐姐。”
秦嬋這才滿意的放過眼前人,抬手攬著她上岸,輕笑出聲:“你方才不是說的很大聲嗎?”
張琬低垂腦袋猶如縮頭烏龜不出聲。
待被放置在曬的溫暖的溪石,張琬身上披著阿貞姐姐的淺色外裳,抬眸見她自顧自系衣帶,婀娜身段被衣物遮掩,卻仍舊因水漬而透著些許曖昧。
不得不說,阿貞姐姐無形之中的言行舉止最為勾人。
忽地,秦嬋偏過頭來抓住直白目光,輕笑道:“這么喜歡偷窺?”
張琬默默低垂骷髏腦袋,自我反思。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見壞女人赤誠相待,可每一次都好像看不夠,難道自己真是好色之徒!
可張琬對旁人從來沒有這般呀。
“別發呆了,我們需要找個機會離開此處回國都祭廟。”秦嬋的調戲適可而止,纖長指腹輕挑起眼前都快把骷髏腦袋掉進懷里的小可憐,心生憐惜,微微泛疼。
秦嬋一直沒問卻可以猜測,張琬前世的死大抵跟自己和張妤脫不了干系。
所以張琬當初才會那么抵觸自己和張妤,秦嬋很少會后悔,偶有的幾次,卻全給了張琬。
因為眼前這幅骸骨實在不算高大,抱起來那么輕,秦嬋可以想象前世的張琬一定死的很早。
“哦,好。”張琬欣然應道,抬眸卻見阿貞姐姐眉目間是少有的懊惱自責。
不過很快轉瞬即逝,隱藏的非常快,張琬抬手白骨掌爪握住阿貞姐姐手,擔憂的問:“怎么啦?”
秦嬋順勢牽起張琬,掌心托住她纖小掌心,搖頭應:“沒什么,走吧。”
張琬有些不安的疑惑,卻知道阿貞姐姐若不想說,自己萬萬是問不出來的。
于是張琬只得猜問:“阿貞姐姐是在擔心各處山嶺之間的祭衛嗎?”
秦嬋收斂情緒,玉白面頰神色如常,配合的道:“嗯。”
“阿貞姐姐別擔心,我現在這個鬼樣子夜間出來,可以嚇倒很多人,肯定會找到機會!”張琬信心滿滿的安撫。
“好,不過我覺得單雪那邊應該會更危險。”秦嬋見她揮舞裹住自己外衣寬袖的白爪,莫名可愛,美玉含笑的應承,轉移話道。
幸好張琬性子很好,并不記仇,否則恐怕早該對自己恨之入骨了吧。
不過張琬恨自己,她也離不了自己,秦嬋默默想著,更是握緊她的手。
天真的張琬果然被轉移心思,詢問:“阿雪姑娘去做什么了?”
“我們要離開這一世需要禾玉寶鏡啟用朝暮術,現在它應該在宮廷內殿。”秦嬋來到這一世,最先就是想控制老越王妃。
誰料,時間之差,老越王妃已經先行離開,換言之,禾玉寶鏡亦更改擁有者。
朝暮術神奇之處在于,一個世界只能有一處禾玉寶鏡,所以秦嬋必須要找到這里的禾玉寶鏡。
“阿貞姐姐怎么知道禾玉寶鏡在宮廷?”
“因為一直有祭衛在試圖抓捕我和單雪,想來只有禾玉寶鏡能如此,而能調動國都祭衛肆意行動,想來除卻如今的太虛大祭司,再無其它。”
張琬骷髏眼窩滿是崇拜,將自己見到的和盤托出道:“我在宮廷見過禾玉寶鏡,樣式普通,阿貞姐姐的前世,想用禾玉寶鏡找到涅槃骨和涅槃珠治療體內的雪蠶毒。”
秦嬋蹙眉道:“那豈不是會預測到單雪的行動?”
“不會吧,我看那禾玉寶鏡普普通通,沒什么神奇作用的樣子。”聞聲,張琬頓步說著,心里卻有些擔心。
“或許是我想多了吧,單雪也是外來者,所以應該不受禾玉寶鏡的窺測。”秦嬋安撫的說著,并沒有推測另一種更壞的結果。
禾玉寶鏡并不是毫無限制的萬能之物,而且使用者傷害很大,而且一個人能力有限,分身乏術。
當初幕后主使就是如此,秦嬋破解她的克攻蠱就瓦解她的諸侯王族勢力,那么她亦無計可施,整個計劃只能折戟沉沙。
可秦嬋現在跟擔心自己的前世,畢竟現在自己是弱者,而她則完全占據主導,這個局勢無疑非常的危險。
秦嬋真是怎么都沒想到自己遇到最大危險竟然是自己的前世,眉眼不由得浮現陰沉。
日頭變化,待又進入夜幕,山嶺的盤查并未結束,黑暗里張琬小心翼翼跟阿貞姐姐悄悄繞出搜查圈。
天光微白,張琬同阿貞姐姐潛入國都,只是還未進祭廟跟阿雪姑娘回合,便看到貼在城墻上的告示,周遭議論聲不停。
“竟然有人敢潛入宮廷,真是不知死活啊!”
“可不是嘛,這怕是要被太虛大祭司下令千刀萬剮。”
張琬聽的毛骨悚然,轉過頭。骨骼吱吱作響,目光看向佩戴面紗的阿貞姐姐,焦急出聲:“遭了,阿雪姑娘真出事,這可怎么辦?”
此時秦嬋視線正看到一旁搜尋骷髏的告示,緩緩收回目光,微挑眉看向挑開斗笠露出憂慮的骷髏眼窩,抬手微重捏了下她的指骨,涼涼道:“既然琬兒這么擔心單雪,那不如琬兒去救她?”
張琬當場傻眼,滿是不可置信的問:“阿貞姐姐覺得我、我這么行嗎?”
秦嬋眸間深色更深,指腹力道更重了些,幽幽應:“當然,琬兒的勇氣一向很行。”
語落,街道人來人往的畫面朦朧,巍峨高臺宮殿,守衛森嚴。
寶座之上的女人,衣著華美,繁紋精細,右手二指護甲鋒利逼人,美目低垂,饒有興趣打量眼前一副破敗小可憐模樣的骷髏,輕嘲道:“你主動跑回宮,看來知道宮外苦,逃跑的日子不好過了么?”
此時的張琬瑟瑟發抖卻不敢搖頭,只能骨骼咔吱作響乖巧點頭,心里一片茫然,完全不懂阿貞姐姐到底幾個意思,她真的這么相信自己嘛?!
第132章
高座之上的壞女人姿態孤傲,雍容華貴,威嚴帶著傲慢的出聲:“上來。”
張琬收斂心神,隨即踏步上臺階,越過珠簾帷幔,視線落在泰然自若的壞女人周身,只覺她四周冷霧寒重,頓步道:“不知有什么吩咐?”
宮殿內里幽深寂靜,祭徒們垂首不敢妄動,因而更是顯得張琬詢問聲音過于清亮,幽幽回蕩。
壞女人美目凝聚審視意味,其間暗藏鋒利而危險冰刃,試探般出聲:“那日救你的人是誰?”
張琬被看的只覺毛骨悚然,仿佛正被刀刃刮過后脊梁骨,緊張的搖晃骷髏腦袋應:“我不知道,她把我抓走,好不容易逃出來。”
語落,壞女人目光停留,仍舊不曾移開,張琬被看的骷髏腦袋低垂,心里很是害怕會被識破拙劣的謊言。
沒想,壞女人忽地抬手捏住張琬下頜骨,迫使張琬抬眸迎上她滿是壓迫意味的目光,再次詢問:“那個人手段很厲害,你是如何逃出?”
“她去買食物,帶著我這個尸骨很容易被發現,所以將我捆綁藏起來,這才得以逃出,你看。”說話間,張琬展示自己破爛衣袖間殘留磨損的繩草碎屑。
“你倒是還不算太笨,既然見過她的樣貌,不如細細描述,也好將其抓捕。”壞女人瞥了一眼張琬,而后松開手。
張琬抬起白骨掌爪摸了摸自己完好的下頜骨,心里才松了口氣,暗想阿貞姐姐好厲害呀!
大約一個時辰前,國都某處廢屋,張琬看著自己手腕被繩草捆的結實,茫然的問:“阿貞姐姐這是做什么?”
“做戲自然是做全套,更何況她是我的前世,稍有破綻就會功虧一簣,所以你要靠自己的力量掙脫束縛。”
“那我怎么弄斷繩索啊?”
語落畫面朦朧,張琬摩挲微微發酸的牙齒,暗想唯一不好的就是阿貞姐姐捆的太結實。
而此時的壞女人淺飲茶水,眉目間顯露不耐,詢問:“你想這么久,難道笨的忘記那人的容貌?”
張琬收斂心神,搖頭應:“沒有,不過她一直佩戴古銅色面具,所以我沒看出來樣貌。”
語落,壞女人玉白面頰略顯埋汰之意,目光陰沉,懷疑道:“如此說來,你是毫無發現?”
這讓張琬聽的頓時脖頸一緊,骷髏眼窩迎上壞女人不善目光,莫名覺得回答不好,自己必定又要遭受慘無人道的折磨!
張琬很是努力的思索,才出聲:“她、她跟你一樣高,還有她也很瘦,她頭發長長的,還有……”
“你難道沒有她更關鍵的容貌描述?”
“沒、沒有。”
語畢,殿內恢復寂靜,讓張琬更覺得可怕,全身骨骼嚇得發抖,咯吱咯吱響個不停,弱弱補充道:“不過她身上好像有一顆涅槃珠,還說要用我去復生什么的,所以我就來宮廷找你。”
阿貞姐姐交待過,如果一直被盤問又無法回答,那就拋出這個誘餌。
“所以你這是在討好本尊?”
“嗯!”
張琬不敢猶豫的點頭,骷髏眼窩直直看向寶座的壞女人,生怕她變臉無情,企圖表現的無害。
可壞女人神情毫無反應,左手輕觸碰右手二指護甲,美目間濃霧籠罩,危險意味十足。
讓張琬看的眼窩有點累,心驚,難道阿貞姐姐給的誘餌不管用嗎?
可壞女人當初不還說要找涅槃珠完成儀式治療她的雪蠶毒嘛?!
“你將被窩藏的地點方位一一說清楚,本尊會派人封鎖國都,徹底搜查。”
“好的!”
幸虧這個問題阿貞姐姐也給張琬準備答案,這種提前背好答案考試的體驗,真是不可思議!
午后,祭衛入內匯報勘察情況,張琬聽著跟自己說的大差不差,更是放心。
壞女人抬手屏退祭衛,目光投落,幽幽出聲:“你倒是一片忠心,并無欺瞞,那就暫且不給你鏈條,任隨行殿前侍從。”
張琬沒想到自由得來的這么簡單,連連頷首應:“多謝!”
哇,這下不就有機會去找阿雪姑娘啦!
夕陽西下,夜幕無聲籠罩宮殿時,青銅宮燈靜燃,散發幽幽光亮,壞女人獨坐在銅鏡臺前由宮娥們服侍梳洗準備就寢。
此刻的張琬猶如一樁骨架靜立角落,心思卻已經飛到宮殿之外。
現在還不知阿貞姐姐準備的如何。
更不確定阿雪姑娘在宮廷何處。
張琬一想到這些,當即覺得今晚自己任務繁重,不禁就有些緊張。
忽地,突兀聲響起,召回張琬心神,視線投落,只見一宮娥面頰滑落出鋒利的口子,血珠吐露,觸目驚心。
而其余宮娥且懼怕的跪伏地面,陰霾肅殺之氣,仿佛無形之手,籠罩所有人的脖頸,隨時足以窒息。
張琬險些亦被嚇得不能呼吸,幸好想起自己沒有被鏈條勒住,才反應過來。
“請大祭司恕罪!”那臉頰滿是血污的宮娥卑微求饒,渾身顫抖的厲害。
“你們所有人都給本尊滾出去!”壞女人聲音無比冷硬,仿佛寒鐵一般鋒利,只余精美護甲上沾染的鮮血悄然滴落。
須臾之間,寢宮內殿里落得安靜,又或者說死寂沉沉,更為貼切。
張琬站在角落,正糾結自己是算所有人的人,還是不算,一時落了單。
忽地,壞女人目光投落,質問:“你站在哪里做什么?”
張琬被這陰鷙目光看的腳軟,磕磕巴巴的應:“我、我……”
現在張琬恨不得爬出宮殿,可是雙腳不聽使喚啊。
“你在怕什么?”壞女人面色陰沉的問。
“我、我也不知道。”張琬沒敢說實話,因為怕挨揍!
剛才那個宮娥被打的好慘,張琬看著都覺得臉疼。
語落,壞女人自顧起身走近到張琬面前,抬手而來,右手二指護甲險些戳到張琬面骨,清脆發出硬物聲響,力道不輕,幽幽出聲:“我的頭發有很多白絲嗎?”
張琬無法躲避動作,只得睜大骷髏眼窩看了看,猶豫應:“應該也不是很多,只有一些些。”
其實張琬覺得白頭發根本不影響壞女人的美貌,自己看著還是很喜歡的。
不對,應該是喜歡阿貞姐姐的美貌才對,張琬默默將兩人盡可能分清。
“可它往后會越來越多,本尊的臉亦會逐日衰老,最后一顆涅槃珠必須要早日找到!”壞女人說的有些激動,連帶手上力道亦重了不少。
張琬只覺得自己骷髏面骨被搖晃吱吱做響,目光看著眼前陷入癲狂的壞女人,遲疑的出聲:“你找涅槃骨不是為治雪蠶毒嗎?”
怎么感覺到壞女人更像是害怕衰老?
壞女人滿是執著道:“你懂什么,本尊的這幅身體已經不行,只有涅槃骨才可以重塑金身!”
“我是不懂你的身體還有別的什么問題,不如你告訴我吧,或許能幫你呢?”張琬既害怕壞女人的殺戮,又不忍心看壞女人這樣的扭曲,只得忍著恐懼詢問。
“可笑,本尊不需要你幫我,現在你就是階下囚,不過儀式所需的容器罷了。”壞女人說的漸漸冷靜,亦收回掌心,恢復先前的冷酷漠然。
張琬見壞女人這樣說,突然覺得還是自己比較可憐。
整整一夜張琬真如同宮衛一般罰站靜守天明。
清早壞女人去上朝,張琬趁機在宮廷各處溜達,本來還想打聽,誰想卻遠遠看見被捆住的阿雪姑娘。
驕陽當空,鞭聲抽打,血肉橫飛,一祭衛捧著鹽倒入水桶,而另一祭衛則將長鞭浸入其中,而后繼續抽打。
張琬看的都不忍直視,心間生起怒意,踏步一路跑上前,呵斥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數名祭衛停止動作,偏頭看了過來,目光中不少帶著畏懼以及避諱。
畢竟任憑是誰看見一副骷髏活靈活現的站在面前,恐怕都很難鎮定自若。
更別提王朝崇尚鬼神祭祀,眾人大多沒有動作,只有一祭衛上前諂媚道:“您是大祭司的殿前侍從,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語落,張琬看著這張有些熟悉的臉,她不是小倪嗎?
“我、我是來看被抓的犯人情況如何。”張琬意識到這個小倪不認識自己,方才收斂心神。
“您放心,屬下遵從大祭司的吩咐,每刻以鹽鞭抽打十五鞭,不敢耽擱。”
“你說每刻?”
張琬不可置信看著眼前的小倪點頭,心間氣的不行,卻只得隱忍道:“好,我去看看,你們休息會吧。”
隨即張琬踏步走向面前的阿雪姑娘,腳下盡可能避開黏膩血肉,眼窩微微泛酸,低聲細微的喚:“阿雪姑娘你還活著嗎?”
語落,原本一直沒有反應的人,緩緩抬動頭顱,卻又很快頭顱低的更低,避諱出聲:“王女快走。”
張琬見阿雪姑娘還算神智清醒,心里才有些喜色,彎身小聲道:“阿雪姑娘,我一定救你。”
“我沒有面具,王女別看。”單雪感覺到有目光投落,緊張的出聲。
“你別害怕,我不會介意的。”張琬連忙解釋道。
語落,這位阿雪姑娘卻沉悶不出聲,張琬只得緊張的又出聲:“你看我現在還不是一副骷髏鬼樣,常人見了都會被嚇死,阿雪姑娘難道也介意嫌棄我的模樣嗎?”
單雪連忙應:“當然不會。”
張琬亦認真道:“所以我也絕不會嫌棄阿雪姑娘,真正的關心愛護是不會在乎容貌等身外之物。”
這是張琬跟阿貞姐姐重逢之后才得出的感悟。
畢竟張琬都成一身骷髏,但是阿貞姐姐除卻初次時埋汰自己臟,其余時候都寸步不離。
單雪微遲疑的抬眸看向眼前骷髏骨架,露出眼旁青綠獠牙般的胎記,出聲:“愛,是這樣的嗎?”
張琬并無遲疑的迎上目光,頷首坦誠應:“嗯,阿雪姑娘的臉只是特別而已,并沒有任何別的不妥。”
“是么,所以王女是特意來救我的?”
“嗯,還有阿貞姐姐也在想辦法,所以阿雪姑娘肯定能活著離開。”
單雪面上笑意有些僵停,眼眸微暗,欲言又止道:“王女的關切心領了,不過還是先把禾玉寶鏡帶出宮廷最要緊。”
張琬眼露意外的問:“阿雪姑娘不是因為沒有偷到禾玉寶鏡而被抓嗎?”
“我只是被困在宮殿里的機關,禾玉寶鏡被藏在某處。”單雪欲出聲相告時,余光瞥見一祭衛死死盯著這方,頓時停住話語。
張琬以為阿雪姑娘是傷的太重,倒也沒急著問,安撫道:“不急,我去給你尋藥治傷。”
當然如果能找到法子,讓那位壞女人先停止處罰阿雪姑娘就更好。
一路思索的張琬回到殿內時,百官已經退離,只余一些巫史在整理詔令,準備分發下達。
寂靜處,張琬踏步的骨骼聲響,顯得尤為突出,引來不少觀望。
壞女人倒是一副平靜模樣,只是抬眸落在張琬這方時,面色略微不善。
張琬被看的頓步,有些不明白自己哪里惱了她。
直至張琬看到候在壞女人一旁的祭衛,心間莫名咯噔了一下!
“你回宮就是因為那個丑陋的犯人?”壞女人話語說的清淺卻不容質疑。
張琬一瞬間連自己會被壞女人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沒有,我只是可憐那個人,并不知她犯了什么事。”可張琬還是想要努力掙扎一下,表達求生意愿。
壞女人不語,壓低眉眼,右手指間護甲敲擊寶座扶架,錚錚聲似金石碰撞回響,無形之中,壓迫十足。
半晌,眾巫史退離殿內,祭衛倪奴察覺太虛大祭司有所動搖,急切出聲:“大祭司,她是唯一一個能讓那位犯人開口言語,必定是同謀!”
張琬無語,小倪你怎么能是這樣的壞人呀?!
壞女人目光隨之投落而來,陰沉出聲:“她跟你說什么?”
“我問她疼不疼,她說疼,所以還打算給她送藥呢。”張琬睜著骷髏大眼,一本正經的應話,試圖給這半真半假的話增添幾分可信度。
“你胡說,她這幾日怎么都不肯開口,分明是向你透露信息!”祭衛倪奴戳穿道。
聞聲,張琬心里慌得要死,想到阿貞姐姐的叮囑,這才盡可能穩住心態,聲音稚亮道:“誰讓你總是打她,她當然不會跟你說話,難道有人整天打你,你還跟她笑嘻嘻嘛?”
語落,祭衛倪奴整個傻眼,竟然無法反駁,有些怨恨盯著這幅骷髏,絕不能被她忽悠搪塞過去,這可是難得往上爬的機會。
“撒謊,你簡直是強詞奪理,我親眼看犯人跟你耳語許久,必定已經將禾玉寶鏡的下落告知。”
“既然你說的這么有鼻子有眼,那怎么不直接說出禾玉寶鏡下落,何必非要問我?”
這話讓祭衛倪奴語塞,因為自己確實沒有聽到,目光畏懼的看向太虛大祭司出聲:“屬下擔心打草驚蛇,所以沒有湊近,但是她必定有嫌疑。”
張琬頓時緊張的看向壞女人,暗想她若是不信,那自己真就完了!
誰想壞女人不緊不慢的抬手,隨即便有一隊祭衛持兵刃押走小倪。
張琬看著小倪面如土色的模樣,心里又驚又怕,這竟然被自己蒙混過關啦?
阿貞姐姐說自己最大的缺點是心無城府,但這也是最大的優點,因為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
正當張琬有些沾沾自喜時,沒想壞女人卻不緊不慢道:“既然那犯人愿意接受你的幫助,那你就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給她喂一種蠱。”
張琬滿心歡喜落了空,緊張的詢問:“什么蠱?”
“傀儡蠱,這種蠱一旦服下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壞女人難得耐心,眉目間很是自傲。
“可傀儡蠱不是很貴重的嘛?”張琬沒好說自己對于這種蠱,那可太熟。
還是那種知根知底的熟。
壞女人有些意外,稍微流露賞識目光道:“你這人瞧著腦袋空空,沒想見識卻不少,傀儡蠱是百蠱之首,豈止是貴重,稀世之寶都不為過。”
張琬聽著壞女人的夸贊言語,莫名覺得更像被鄙夷。
腦袋空空和心無城府,這同一個人的說話技巧,怎么就如此天差地別呢。
“那不如換種方式吧,我看那人被傷的好可憐。”張琬想起阿雪姑娘滿身鞭痕,還是忍不住想要說說情。
語落,壞女人目光驟然凌厲,幽幽道:“你最好收起愚蠢的可憐,不要胡亂求情,否則本尊不介意讓你嘗嘗鞭刑的意味。”
這話說的張琬頓時沉默,不敢多言,只得惜命點頭。
剛才壞女人那眼神真的好可怕!
不行,看來今夜必須趕緊找機會救阿雪姑娘,否則張琬擔心她可能熬不過去。
壞女人的手段,張琬親身經歷過,簡直恐怖至極。
夜幕籠罩宮廷樓閣,宮燈若隱若現處,寢宮內殿里榻旁紗簾垂落,讓人不知壞女人是否入睡。
一直當木樁子的張琬,因為擔心行走骨骼咯吱聲響,只得以一種詭異爬行的方式,小心翼翼的從窗戶溜出,連栽了個大跟頭,都忍住沒出聲!
待窗戶無聲合攏時,原本死寂沉沉的紗帳,其中緩緩露出一道坐臥的纖長玉身,薄唇微抿,宛若彎刀一般鋒利無情,猶如嗜血狂魔。
而此時在宮道里飛速轉悠的張琬,抬手笨拙正著不小心摔歪的骷髏脖頸,瘋狂躲避巡邏的祭衛,趕去救人。
很快,張琬裹著一身黑袍來到白日里的場地,眼見祭衛中沒有那個狡猾的小倪,稍微松了口氣。
張琬深呼吸,大搖大擺的走近道:“大祭司要提審犯人,解開帶路吧。”
祭衛們雖有懷疑,卻因畏懼太虛大祭司,不敢怠慢這位頗受重視的骷髏侍衛,出聲:“是。”
隨即阿雪姑娘被解開落地,兩祭衛押送,隨同張琬行進宮道去拜見太虛大祭司。
張琬心里卻有些犯難,一打一,自己都會被圍毆,更何況二打一,自己簡直毫無勝算琬兒
正當張琬準備帶兩祭衛去角落里偷襲,沒想身后忽地傳來悶響,隨即轉頭,滿目驚詫。
單雪爽快的解決兩名祭衛,面露虛弱神態,焦急出聲:“王女這般行事實在太冒險了。”
張琬連忙上前攙扶她,解釋道:“我也是擔心阿雪姑娘的安危嘛,不過你好厲害!”
聞聲,單雪面色微紅避開面前骷髏大眼的注視,正欲出聲,忽地神情凝重道:“不好,快走!”
語落,宮道之內隊伍行進,座駕移近,風中祭鈴聲,冷寂中透著凌厲殺意。
而此時坐于紗簾之內的女人,聲音清幽響起,嘲諷道:“你們倒真是一對情深意切啊。”
聞聲,張琬驚恐迎上夜霧中那道冷漠麻木的美目,心臟都險些嚇停!
救命,壞女人她不是睡了嘛!
看來阿貞姐姐這個任務太過艱苦,她再不來恐怕只能給自己收尸了!
正當張琬心間生起絕望,沒想一陣轟隆巨響,宮道霎時灰土彌漫,人都險些站不穩,心間疑惑,難道是地震?!
可國都以前從來沒聽說過有地震啊。
忽地,煙霧之中,張琬整個被人強行攬入懷中,一雙骷髏大眼不可置信看向佩戴古銅面具的人,出聲:“阿貞姐姐,是你嘛!”
激動的重逢話語因為被阿貞姐姐抬手捂住嘴而強行終結,張琬睜著眼,無聲的表達困惑。
秦嬋蔥白指腹擦拭張琬面骨上的灰塵雜草,無奈道:“才離了我一會,怎么就這么臟?”
張琬心想這哪里是一會,簡直度日如年。
“另外你作為有婦之婦,方才對單雪卻如此熱切,實在不知守禮,該罰。”
“啊,我哪有啊?”
張琬被捏住后頸骨弱弱解釋,有些面熱,卻又壓不住心間喜色,咧嘴憨笑,阿貞姐姐這是嫉妒了么。
如此一想,張琬真想掀開阿貞姐姐面具瞧瞧!
此時突然另一道熟悉的清潤嗓音泛著冷寒響起,頓時破壞美好的氣氛。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從座駕里下來的壞女人,手持長劍,凌厲出聲。
“是么。”阿貞姐姐應的淡漠,神態卻透著輕蔑。
這詭異的場面讓張琬突然覺得很是不妙。
糟糕,怎么感覺阿貞姐姐跟壞女人她們兩個好像會打起來呀?!
第133章
夜色之中,宮燈燭火微弱搖曳映襯出滾滾漂浮未散的藍紫煙霧,讓巍峨宮殿都顯得鬼魅詭異。
張琬緊張的探手握住阿貞姐姐纖長手臂,隨時準備勸架!
而不遠處的壞女人一身華衣,隨風而晃,更顯得瘦骨嶙峋,手中散發銀白流光的劍身翻轉,神情凌厲出聲:“殺!”
隨即,從各宮道迅速匯集而來的祭衛們,揮舞劍戟鋒利沖擊逼來,暗影重疊,投落古老宮墻,不可分辨。
見此危急情況,單雪抬腳踢起地面的一把劍,劍身懸空,抬手直握劍柄,踏步上前迎擊,偏頭道:“王女,宮廷內有一處皇祠,禾玉寶鏡就在王女靈位之下。”
聞聲,張琬才從恐慌之中回過神,點頭應:“知道,我也來幫你!”
說罷,張琬也欲從地面撿一把劍,當然姿勢沒有阿雪姑娘那么灑脫。
正當張琬彎身找尋時,沒想阿貞姐姐一手捏住自己后頸骨,清潤嗓音里透著不悅道:“你這么擔心她?”
張琬僵停動作,骷髏大眼茫然看向佩戴古銅面具的阿貞姐姐,不好窺測神情,只得一板一眼的解釋出聲:“這、這都要打起來,事關生死,如果不幫忙,待會怎么逃出去呀?”
“那也用不著你去幫她,現在你給我去皇祠找禾玉寶鏡。”
“啊?”
秦嬋挑眉問:“怎么你是要不聽我的話?”
張琬連忙搖頭的應:“沒有沒有!”
無奈,張琬只得從宮道先行離開,其實心里還是有些不安。
畢竟阿貞姐姐再聰明厲害,她們兩人雙拳恐怕難敵四手。
更被提宮廷里的祭衛簡直多如牛毛,壞女人的主場優勢實在太強。
忽地,身后再度響起熟悉怦怦巨響時,煙霧順著風,飄向張琬。
“咳咳!”張琬被這股像是焚燒藥石的煙霧差點熏死,偏頭回看其中,視線并不真切。
只不過從祭衛們此起彼伏的哀嚎慘叫不斷,張琬突然覺得自己多慮了。
阿貞姐姐的手段一點都比前世的壞女人差,興許她讓自己跑遠點是因為覺得自己礙事呢?!
不多時,數條宮道都被炸塌,碎石密布,地面上堆積*的尸首殘缺不齊,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而其中靜立一道頎長冷漠身影,因古銅面具而無法窺視神情,反倒更顯她猶如鬼魅般神秘危險。
眾祭衛見此紛紛畏懼,更不知這不可預測神秘力量緣由,一時無人敢靠近。
單雪亦是有些佩服的看向太虛大祭司,視線落向她那負在身后掌心黑石一般的物件,暗嘆這小小東西竟然傷人毀物的威力如此巨大。
難怪這位傳說中天資卓絕的王朝圣女能夠恢復繼任太虛大祭司一職。
而此時另一方持劍不為所動的女人,神情泠然,目光警惕的出聲:“你這是什么術法?”
秦嬋神情漠然的迎上自己的前世,視線第一次認真打量,心間有些不以為然。
這人一身衣著行頭完全不符秦嬋清雅素凈的喜好,濃艷而頹靡,鋒利卻消沉,滿是蒼涼衰敗之像。
假若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容貌身段,秦嬋不會把眼前人跟自己相提并論的比較。
“我沒心思解惑,今夜最好到此為止吧,否則你這太虛大祭司一職恐怕坐不穩。”秦嬋收斂心神,矜傲出聲。
很顯然自己這位前世,許是因為長期沒有危險,連帶許多防御之術都漸漸懈怠棄用。
“你若是為權而來,大可商量,不過涅槃骨本尊另有重用,你開個價吧。”對面女人有所忌憚的出聲,另一只手卻在身后暗做調動之勢。
秦嬋蹙眉,沒什么耐心的立即打斷,威脅般出聲:“我是那骷髏的主人,你搶她就是找死,所以不要試圖有半分覬覦。”
語落,兩人頓時周身氣勢,再次變得逼人,單雪暗自驚嘆,這氣氛真是危險啊。
忽地,死寂之中一聲哨響,單雪還未反應過來,身側響起清冽聲音:“這是箭陣的哨響,快走!”
黑夜之中無數利箭劃破長空,其間懸掛的青銅哨搖晃發出凄厲呼嘯之音,似鬼哭狼嚎一般響徹偌大的宮廷內院,刺耳的很。
以至于在皇祠靈位里找禾玉寶鏡的張琬,都被嚇得毛骨悚然,抬起白骨掌爪捂住耳洞,念叨:“這到底是什么滲人的東西啊。”
從各位皇帝祖宗靈位小心躍過的張琬,手忙腳亂,視線停在一處孤零零帝位靈牌時,有些好奇。
歷朝歷代皇帝和皇后都是一對,而且還是由一塊玉石雕琢成對,不可分隔。
難道這個皇帝沒有封后?
可是底下祠壁之上卻明顯有鐫刻痕跡,只不過似乎后來又被強行抹除。
按理祠壁是不可更改,而且初立皇后,就會被鐫刻,哪怕而后廢立也不會允許更改,至多就是不放靈位。
疑惑,從張琬心頭一閃而過,并未停留,隨即繼續找尋自己的靈位。
終于,張琬在極其角落的地方找到自己,抬手左右摩挲,才發現靈位之下被劍鋒敲開松動痕跡,暗自驚訝。
阿雪姑娘在被追殺的危急情況,還能藏的這么嚴實,真是令人自愧不如。
很快,張琬用黑袍裹住揣在懷里的禾玉寶鏡,邁步欲出皇祠跟阿貞姐姐回合,沒想迎面險些撞到人!
“不要出聲!”秦嬋抬手一把抓住張琬,連忙藏匿皇祠角落。
隨之,腳步聲接踵而至,盔甲碰撞之聲分外冷硬清脆,散發森森寒意。
張琬視線偷瞄看到追擊而來的壞女人,心有余悸的屏息,骷髏大眼轉而直直看向阿貞姐姐,無聲詢問,現在怎么辦?
秦嬋垂眸看著一副害怕擔憂模樣的張琬,抬手伸撩開她松松垮垮的衣袍,看到護在懷里的禾玉寶鏡,方才松懈了些心神。
張琬卻沒有明白心思,面頰微微發燙,羞恥的想,這時候阿貞姐姐怎么還不正經呀?!
此時皇祠之內滿是搜查細索動靜,張琬也不敢出聲,只得由著阿貞姐姐越發離的近,下意識羞得閉眼。
沒想,阿貞姐姐卻忽地低頭枕在張琬肩旁,力道不輕,似乎卸了全身的氣力。
張琬險些撐不住,頸肩骨骼咯吱作響,才發現阿貞姐姐肩后的箭支!
“阿貞姐姐!”張琬當即顧不上其它,嚇得喚出聲。
而其余人亦注意到地面血跡,隨即紛紛拔刀逼近!
張琬小心擁住昏迷的阿貞姐姐,視線落向居高臨下走近而來的高挑身影,畏懼的看著壞女人持劍衣袖間的血跡,出聲:“求你,救救阿貞姐姐,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壞女人不語,冷漠眉眼里只有無盡的殺意,掌中佩劍移動而來,張琬連忙擋在身前,急切出聲:“你不能殺她,她就是你啊!”
“你這個小骷髏倒是忠心,只不過笨的連說謊都不會。”壞女人薄唇輕揚露出嘲諷的笑,視線輕蔑落在受傷失血的神秘女子,“你這個主人挑釁本尊,今夜注定是留不得,倒不如趁早換個新主吧。”
張琬一臉茫然,心想主人,誰來著?!
誰想,壞女人突然劍鋒直直揮來,張琬心驚的抬手去攔,一截手臂骨骼斷裂。
此景令不少祭衛驚訝不已,而揮劍的壞女人亦是少見露出錯愕,而后消失不見。
張琬并沒有在意,忙偏頭去看阿貞姐姐,幸好沒有再添新傷,連忙解下她的古銅面具,解釋道:“我真沒有騙你,你看!”
語落,一張清冷玉白面頰展露眼前,壞女人神情微變,頗為凝重打量道:“她究竟是什么來歷?”
“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訴,但是求你先救救阿貞姐姐吧!”張琬擔憂看著阿貞姐姐身后的箭支處不斷冒出鮮血,眼窩已然泛著濕潤,連帶說話都不自然的顫。
“你們最好不要耍花招。”壞女人劍鋒挑起張琬下頜骨審視半晌,方才威脅道。
一夜驚險,天際見白,朝霞浮現天際時,宮殿內里一盆盆鮮血被宮娥端出,張琬已經接上自己的斷手,獨自在外殿眼巴巴守了半夜。
待驕陽光輝撒落進幽深內殿,靜寂無聲處,鮮血氣息仍舊未曾消散。
秦嬋從昏迷之中醒來時,滿目驚險,自己負傷昏迷,那張琬呢!
隨即秦嬋撐起身,便看到不遠處靜坐一道熟悉身影,下意識抬手摸向自己的臉,出聲:“她呢?”
看來面具被摘下時,自己身份就已經暴露了。
“放心,那幅小骷髏沒死,而且她還給本尊講了一個可笑的故事。”女人掌心把玩的是原本被秦嬋系在掌心的玉玨,而另一旁還有所剩不多的火丹。
“你要是想解雪蠶毒,我可以給你另尋辦法,不許動她。”秦嬋唇間微微發白,直言不諱道。
女人眉目不為所動,緩緩起身而來,墨眸里流露出鄙夷,輕慢道:“這些年雪蠶毒早已經侵入肺腑血脈,本尊受夠痛苦折磨,涅槃骨是為重塑肉身,你既然跟本尊同為一體,不應當如此無知愚蠢吧?”
秦嬋神情嚴峻的看著眼前面容,仿佛照鏡子一般看到她眸間無盡冷漠殺意,了然于心,出聲:“那你可以拿我的身體,豈不比她更合適?”
“真可惜,明明你的術法手段,已經讓本尊相信前世今生一說,可如此決定卻又實在令本尊不解,這么愚蠢的舍己為人,本尊永遠都不會!”
“那是因為我擁有你從不曾擁有的東西,而你哪怕往后永生不死也只是一團依靠生存需求驅使的無趣血肉罷了。”
語落,一柄月牙骨刀抵在秦嬋脖頸,女人眼露猩紅殺意,激動道:“最好不要以為本尊不會殺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哪怕是自己,也不過只是糾結是否值得罷了!”
無聲之中,月牙骨刀施展力道,劃破頸部肌膚,隱有較量脅迫之意。
可秦嬋并沒有退讓,目光直視的眼前宛若殺人狂魔一般的女人,很是平靜的勾起薄唇,出聲:“那你更應該選擇我而不是她,否則魚死網破得不償失。”
原來以旁觀者的姿態看自己,竟然是這樣的可憐么,秦嬋暗自想道。
語畢,女人意識到自己在被故意激怒,眉目壓低,方才緩緩收起月牙骨刀,視線看向處事不驚的人,更是嫉恨,憤憤道:“你擁有最好的身體和聰慧的智謀,卻因為她而愿意放棄一切,真是愚蠢!”
“是么,可我卻不這么覺得。”
“既然如此,想來摧毀你的自以為是,那樣子一定會很有趣。”
秦嬋神情不怒反笑,蒼白面色透著病態,視線輕移的出聲:“那我拭目以待。”
語落,殿內紗帳搖晃,朦朧遮掩視野。
時日變化,燭火搖曳,宮廷正門展開,太虛大祭司車馬穿過街道,巫史祭衛們隨從進入祭廟,準備祭祀儀式。
張琬看著森嚴列隊的隊伍,視線偷偷望向一旁同樣被捆綁挾制的阿貞姐姐,擔心湊近,才發現自己這會身量不足以平視,只得白骨掌爪捏住衣袖,低聲喚:“阿貞姐姐你的傷沒事吧?”
秦嬋輕握住白骨掌爪,垂眸凝望,安撫道:“沒事,待會記得別發呆,聽話些就好。”
見此,張琬心間不安稍稍消散,乖巧頷首應:“嗯。”
祭廟,張琬實在太過熟悉,不過這回去的地方,卻從來沒有進入過。
壞女人佩戴祭祀青銅面具,造型夸張詭異,行在最前面。
其余一行人隨從殿門行進至內里,祭樂聲莊嚴凝重,栩栩如生的天神雕像立于墻壁上空,居高臨下,威嚴十足。
這些雕像張琬過去見過,可是授課巫史們從來沒有講過底下竟然有秘密的幽暗長道。
其間火把光亮都照不見盡頭,讓張琬想起當初自己倒霉參加競選元日年節的選拔糟糕經歷。
張琬下意識抓緊阿貞姐姐的手,小聲喚:“她這是要帶我們去哪?”
黑的,簡直就像是要下地獄門的入口。
“秘境,祭廟內有九處,這里是最神秘的一處,曾經亦是古時太虛大祭司們做祭祀大法之地。”
“做法,那待會真要舉行涅槃術啊?”
秦嬋垂眸看向眼前緊張害怕發抖的骷髏骨架,忍笑道:“是啊,而且琬兒可能會被挫骨揚灰,我們從此再也沒有機會見面。”
張琬一聽,腿都險些嚇軟,骷髏大眼滿是不舍的看向阿貞姐姐,心里想起她因為自己才歷經重重危險,只得故作鎮定的出聲:“沒、沒事,我不怕死,阿貞姐姐別難過。”
話語說的還算穩重,只是相握的白骨掌爪卻握的極緊,見此,秦嬋垂眸斂去笑意,想起她曾經說過類似的話語。
那時張琬及笄宴中du,險些沒命,她虛弱的臥在躺椅,卻毫不畏懼的說自己已經死過一回,認命。
秦嬋回神,反握住張琬,拉近距離,美目認真中透著偏執出聲:“琬兒相信我,哪怕死亡,我們也永遠不會分開。”
曾幾何時,秦嬋記得自己跟張琬爭論過喜愛,那時自己不懂張琬為什么不舍蓮花被采摘的憐惜。
可現在秦嬋漸漸明白張琬的心思感觸,愛是讓其生。
所以誰都不能毀了自己的心血,哪怕是自己也不可以,秦嬋美目低垂遮掩洶涌殺意。
張琬卻已經被感動的一塌糊涂,無暇注意其它。
待行進內里寬闊處,水聲潺潺,眼前漸而明亮,無數銅鏡將月光映入內里,水臺周遭浮光掠影,如夢如幻。
十二位巫史各自陳列,祭火洶涌燃燒,誦唱之聲,回蕩內里,空幽詭異。
隨即數名祭衛踏步前來,張琬被猛地牽制的帶離時,無盡惶恐涌向心頭,卻哽咽的出聲:“嗚嗚、阿貞姐姐,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著……”
生命很寶貴,應該珍惜才是,更何況張琬希望阿貞姐姐能夠活著。
話語卻沒能等到回應,張琬整個人被捆綁至青銅祭臺,火焰躍動,帶來的熱浪,模糊阿貞姐姐纖長身影,熱淚濕潤彌漫眼眶,方才細聲溢出恐懼的哽咽。
誰會不怕死呢,張琬只是不想讓阿貞姐姐總是替自己擔心而已。
清幽祭鈴聲伴隨梵音般誦唱,讓張琬很快陷入頭暈目眩的不適,視線卻緊緊看向遠處的阿貞姐姐。
沒想卻看見阿貞姐姐手中握著一柄彎月骨刀流淌殷紅鮮血,身影亦模糊扭曲,張琬霎時陷入驚恐。
無盡的黑暗隨即吞噬火焰的光亮,以及想要出聲阻攔的張琬,四周再次陷入熟悉的寂靜。
許久,張琬掙扎的坐起身,眼前仍舊是秘境,自己躺在青銅祭臺,不過四周已經是廢墟一般的存在,灰塵密布,絲網聳搭。
沒有火光,沒有祭衛和巫史,四周的水亦已經干涸,張琬撐起身,只覺疲乏費力,卻顧不上其它。
張琬繞著寬廣祭臺,急切的找尋阿貞姐姐身影,卻什么都見不到,頓時忍不住傷心的嚎啕大哭!
可張琬喉間實在有些干澀,聲音亦啞的厲害,哭泣聲就像斷氣一般回蕩在幽靜處。
大抵張琬哭的太認真,并沒有注意到身后踏步而來的身影。
忽地,耳旁不緊不慢的響起清潤嗓音喚:“現在琬兒知道睡醒見不到人,該有多著急了么?”
張琬哭聲猛地戛然而止,抬眸,顧不及擦拭淚痕,不可思議的看向掌心捧著水囊的阿貞姐姐,抬手遲緩捏住她的一角裙裳,狐疑的問:“你、你是阿貞姐姐嗎?”
又或者,她是壞女人!
“不然你以為是哪個姐姐?”秦嬋微挑眉,隨即彎身,將掌心水囊打開遞近到她干澀的嘴旁投喂,無奈道。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張琬完全來不及多解釋幾句,就被水囊堵住,只好聽話的喝了不少。
不過這個水好像并不真是水,它有藥草的甘香,很像符水。
待水囊見空,張琬才發覺自己竟然這么渴,不可置信的望著阿貞姐姐,才確信無疑,喚:“我們這是在哪?”
“你可以問問禾玉寶鏡。”秦嬋將玉鏡遞給張琬,抬手牽著她起身穿過古老祭道。
張琬茫然的低頭瞧著禾玉寶鏡,只看見一張蒼白面色的自己,驚詫道:“我、我竟然又變回來了!”
這一驚一乍的清亮聲音,在幽靜顯得特別突兀,秦嬋偏頭看向張琬,美目染上些許笑,頷首說:“不是你,而是我們,才對。”
張琬只覺驚喜來的太突然,連連點頭,好奇問:“可我們不是被阿貞姐姐前世給抓住在做涅槃術嗎?”
而且阿貞姐姐那時舉動,當時張琬都要被嚇死了!
那一瞬,張琬真的以為阿貞姐姐要跟自己一道赴死呢。
“這事說來話長,待回宮再同你詳說吧。”
“哦,好。”
張琬以為阿貞姐姐太累,便沒繼續追問,只是忽地想到一人,忍不住問:“對了,那阿雪姑娘呢?”
語落,秦嬋幽深美目展露不高興,薄唇微抿,沉悶道:“她留在那里。”
這話,讓張琬面上喜色驟然消散,神情僵停,眼眸滿是疑惑,那里是哪里?!
“啊,阿雪姑娘一個人留在那里會很危險的。”張琬遲緩的反應過來,當即頓步,憂心道。
語落,原本握著自己的手卻突然松開,秦嬋滿目質疑,冷冷問:“你這么在意她一個人,還敢說對她沒別的非分念想?”
“我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啊。”
“總之這是單雪做的決定,你自己想去救她就盡管去吧。”
張琬完全沒想到阿貞姐姐會這么生氣,隨即竟然不管自己,自顧離開,連忙跟上前。
此時巫長史在殿門外備車馬,眼見小皇帝竟然真死而復生,滿是詫異。
可等見到大祭司跟小皇帝兩人僵硬相處模樣,巫長史知趣沒敢上前賀喜。
這兩人的不快,外人摻和,容易招惹是非。
于是車馬一路沉默的回到宮殿,張琬努力解釋,卻沒有半點用處,最后直接被阿貞姐姐攔在殿門。
無奈,張琬夜里只能一個人捧著禾玉寶鏡,獨自睡寢宮。
皎潔月光無聲從窗外照耀內里,撒在心神恍惚的張琬周身,視線看著禾玉寶鏡里自己發愁的倒映,糾結道:“哎,阿雪姑娘怎么會沒回來呢。”
語落,面前盛滿月光的禾玉寶鏡,悄然浮現朦朧畫面,張琬險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夜幕之中,箭陣齊發,怪響刺耳,宮殿各道皆是追兵,如螻蟻一般成群攻擊,望不見盡頭。
秦嬋身后沒入箭支時,頓步停下動作,掌心摸索所剩不多的火丹,面色陰沉。
“大祭司,現在這種情況恐怕很難全身而退。”單雪揮劍擋掉射來的箭支,探手施力攙扶出聲。
“那倒也未必,你且去寢宮蟄伏,我有辦法。”秦嬋沉眸,思索道。
見此,單雪只得遲疑應:“好,你注意安全。”
兩人與暗夜之中迅速分道,畫面朦朧,待張琬再從禾玉寶鏡里看到阿雪姑娘時,她竟然已挾制住壞女人,而一身素衣內裳坐在榻旁虛弱養傷的阿貞姐姐,一副氣定神閑的清雅姿態。
張琬錯愕的睜大圓眸,只見阿貞姐姐玉手把玩鋒利的彎月骨刀,隨即將其抵在壞女人身前,看似沒有什么力道。
可鮮血卻已經不停的從壞女人身前溢出,連同骨刀亦染上顏色,張琬看的心驚,阿貞姐姐她總是能出乎自己意料啊!
那可是她的前世,這么狠的嘛?
待那壞女人蹙眉面頰展露痛苦不適時,阿貞姐姐手上才緩緩停下力道,不急不躁的應:“太虛大祭司的身份,暫且借來一用吧。”
隨即,阿貞姐姐打扮成壞女人,下令要去祭廟,命巫史祭衛擇日吉日,準備儀式做法。
所以問題來了,那先前送自己上祭臺的壞女人到底是誰呀?!
畫面轉至,待出發前時,單雪拿起青銅祭祀面具,主動提出要易容成壞女人,解釋道:“解除涅槃術需要兩人在不同時舉行術法,所以大祭司請先用禾玉寶鏡離開吧。”
秦嬋神情嚴峻的看向單雪,半晌,蹙眉問:“你要留在這里好讓她永遠記得你?”
單雪自嘲般笑著搖頭,語氣認真應:“王女不是這般人,就算我不必如此,她也會記得我。”
“那你何必如此冒險?”
“因為王女醒來最想要見到人是大祭司,我才如此行事,否則誰都勉強不了我。”
語落,張琬已經哭成花臉,全然沒有想到阿雪姑娘竟然會這么好,一時更覺得自己愧疚。
正當張琬低頭抹淚時,殿內響起清淺腳步聲,阿貞姐姐不知何時靜立一旁,掌心握著繡帕,彎身擦拭張琬面頰淚水,面色卻很冷的說:“我就知曉她的計謀還是得逞了。”
張琬茫然看著阿貞姐姐一副好像不高興卻又沒有那么生氣的樣子,遲疑道:“什么計謀?”
“你都為她落淚,難道還不知?”
“知道什么?”
語落,秦嬋陷入沉默,暗想她怎么能如此遲鈍。
算了,她笨些也好,否則秦嬋還不知慪氣到幾時。
不多時,張琬面頰淚水被細細擦凈,圓眸水潤的看著阿貞姐姐,正仍舊沉浸感動時,忽地想到一些事,才遲鈍的發覺不對勁!
張琬面頰泛著羞赧的紅暈,嗓音里殘留著哭腔,有些生氣的出聲:“那阿貞姐姐當時一副要跟我生死訣別模樣,豈不是在故意騙我?”
語落,秦嬋神情微變,美目躲閃灼灼目光,蔥白指腹捏住張琬白凈臉蛋,理直氣壯的出聲:“我可沒騙你,所有術法都很危險,只是你自己傻,誤會而已。”
聞聲,張琬無法反駁,卻還是覺得阿貞姐姐壞的很!
第134章
正當張琬還想要跟阿貞姐姐理論時,忽地面前投落暗影,馥郁冷香撲面而來,呼吸之間,已然失了心神。
薄唇輕觸,張琬迷迷糊糊被攬住抱起,身形失穩,手臂連忙環住面前人纖細玉頸,耳熱羞道:“你、你這是要做什么?”
此時宮殿內燭火大多熄滅,只余幾盞夜燈微弱帶來些許光亮,將眼前玉白美麗面容映襯如畫中人一般清麗秀美,光風霽月。
“你這般三心二意,當然是要受罰,難道以為我先前只是說說而已?”秦嬋看著懷里人睜著一雙楚楚可憐的澄亮圓眸,視線落在她那白凈面頰間嫣紅粉嫩的嬌唇,喉間微微干澀,故作懲戒的抬手拍了下她道。
“我哪有三心二意?”張琬滿面不可思議的看向顛倒是非的阿貞姐姐,面上羞紅像是抹上胭脂,只覺被拍打的地方燙的厲害。
當初被懲戒的陰影還未徹底消散,現在張琬是既害怕又羞恥。
可張琬并沒有等到任何話語回應,整個人被放倒在寢榻,便又被吻住。
溫涼卻又柔軟,帶著獨有的冷冽清香,幾乎占據張琬的肺腑氣息,連帶胸腔亦漸漸有些窒息泛疼。
這是她一貫喜歡的方式,每每總是讓張琬體驗到劫后余生的感受。
待呼吸得空交纏時,張琬才得以回過些許神,視線羞恥的看向身前寬衣解帶的人,想要避諱,卻被指腹捏住下頜,直直迎上一雙浮現若隱若現淡笑的沉斂美目,心跳微快,面熱嘟囔道:“阿貞姐姐笑什么?”
奇怪,先前她還一幅要教訓處罰自己的嚴厲姿態,讓張琬都不還嘴。
畢竟過去那些年張琬真的沒少挨罰。
秦嬋素手將兩人衣物隨意放置,俯身相擁,肌膚相貼,低聲喟嘆,喃喃出聲:“我笑琬兒有色心沒色膽,不知真純情,還是假純情。”
語落,張琬還沒來得及應話,那鋒利的薄唇輕啄眼角臉側,溫柔至極,只是輕盈冷冽氣息落在面頰激起顫,羞得連忙止住了聲。
隨即,秦嬋自顧自道:“不過既然你我已成親,那就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你就算想別的人,那也由不得你。”
話語間,連帶親吻都夾雜明顯報復意味,張琬感覺自己在被咬,禁不住哼唧,抬手要去推故意欺負自己的人。
可秦嬋反應更快,抬手便鉗制張琬的纖細手腕,居高臨下的俯瞰瑩白體態,美目流露癡迷,薄唇貼近,輕吻的出聲:“琬兒,你真是不禁逗啊。”
“唔!”張琬無處言說,圓眸直直看向眼前美麗面容,只見她面頰浮現嫣紅一片,哪里還有清冷自持,只有無盡的欲念。
放浪卻又克制,就像燃燒的寒冰,根本沒有人可以無動于衷。
張琬亦不知覺得沉溺其中,待好不容易得了空閑,欲出聲,卻見她抬手挽起臉側垂落長發,虔誠俯身向下輕啄,滿是愛戀道:“琬兒,你還記得當初從我書室偷拿的物件么?”
語出,張琬遲鈍的臉頰通紅,搖頭拙劣的應:“我不知道!”
“那讓我來教教琬兒,興許就能想起來。”秦嬋抬手挽起垂落墨發于耳后,漆目透著溫柔繾綣。
張琬心生危險,想要坦白從寬,卻已經來不及,只余一聲哽咽流連齒間,羞恥!
黑夜之中,紗帳似浪翻涌,張琬只覺漂浮湖面,任由狂風暴雨掀起,忽高忽低,起伏不定間,電閃雷鳴。
張琬求饒的嗓子眼都有些啞,卻沒能起效,精疲力盡的昏昏欲睡,只見那抬起身的白玉面頰,微微一笑,清媚而蠱惑至極。
滿心的羞赧與怨念一瞬間消散干凈,張琬只得閉眸裝死,這實在太羞恥了!
當初從書室陰差陽錯間偷來的艷麗絲帛,其間兩女子互相那般慰藉,讓張琬恨不得忘的干凈。
事實上,張琬也基本都要想不起來,可現在真是想忘都難了!
阿貞姐姐她怎么可以這么會啊!
“琬兒,這就累了?”
“……”
張琬知道對方的意圖,卻實在做不出配合那等事,只得裝睡。
無聲處,張琬被纖長手臂攬入懷中,額頭輕貼,殘留些許細汗,耳旁薄唇親吻撩撥,隱隱能感覺灼灼目光,仿佛要將自己的一切刻入眼睛才安心。
半晌,張琬艱難的抗住誘惑,沒有反應,她才終于停下動作,安分守己攬著不再調戲。
張琬心間亦松了口氣,更因疲倦而睡意翻涌,漸漸失去意識。
沒想朦朧間,耳旁傳來阿貞姐姐低聲念叨:“笨琬兒,單雪可不是平白做事,她拿走你的一部分作為回報。”
我的一部分?
張琬想要出聲,卻實在太累太困,因而沒能掙扎詢問。
無聲處,殿外月光不減,案桌前的禾玉寶鏡,畫面朦朧變幻。
飛雪漫天,一身尋常冬衣的女子,佩戴斗笠,身后背著背簍,從鐵市各處添置些許物件,而后出城,獨自進入一處郊外小屋。
屋內火堆未滅,沸水冒著霧,單雪摘下斗笠,抖落風雪,才將背簍抱至一旁。
待背簍里骷髏小心取出,單雪探手打開一串鐵具,而后將不太牢靠骷髏關節,重新用鐵環牽制。
如此半日,一幅骷髏骨架得以拼湊整齊,并且因一根可折疊木棍,具有支撐。
單雪用干凈外衣裹住骨架裝扮,神情滿意中透著慶幸道:“王女前世是孤身一人,我也是,想來正好往后可以作伴。”
說話間,單雪又取出一條干凈紗巾圍在骷髏脖頸,方才于一旁煮食,視線看向被放在一旁的禾玉寶鏡,想起那位冷面冷心的太虛大祭司臨別話語。
“本尊可以教你用禾玉寶鏡啟用朝暮術。”
“不必,我反正在哪里都是一人,而且大祭司也一定會保護王女周全。”
話語聲微弱飄遠,單雪手中利刃劃破凍肉,隨即放進沸湯,偏頭看向被疊坐在火堆旁的骷髏,認真道:“我想我好像知道王女為何會鐘情那位大祭司,那么一個人能舍棄一切乃至性命,實在是無可挑剔。”
所以單雪才選擇留在這一世,至少那位大祭司不會跟自己爭。
風雪彌漫,早間單雪給骷髏帶上斗笠衣著,仿若兩人一般出行。
山嶺冬日食物缺乏,因而設陷阱打獵并不容易有所收獲,單雪格外的認真檢查。
忽地,一陣啼哭聲響起,單雪頓步,抬手提著骷髏架一并探近,才發現是一個棄嬰。
單雪并沒有任何動作,目光四處眺望,不見人影,心知食物緊缺時,常會有如此事。
自己大抵也是這般被丟棄的吧。
這些年單雪見的多了,因而并不打算去碰嬰兒,抬手提著王女骨架,便欲離開。
世道之難,活著也不見得是好事,早些死去也不一定是壞事,至少免除遭人欺辱。
忽地,單雪察覺拉扯,目光垂落,視線落向那被環扣拼接成的白骨手臂,乍一看像是握住凋零枯枝不肯走。
單雪檢查發現是衣物被枝木勾住,抬手欲重新整理,目光迎上骷髏眼窩,忽地遲疑,詢問:“王女想要收養她么?”
語落無聲,單雪注視眼前裹住衣物并無回應的骷髏,耳旁想起初見時的關切話語。
“你需要幫助嗎?”
半晌,單雪抬手將骷髏支架撐在雪地,轉而邁步走向棄嬰,生疏的將其抱起,放入背簍遮風。
單雪才重新走近骷髏骨架,抬手提起,往住處行進,出聲:“這樣收養她,王女會高興嗎?”
骷髏骨架因單雪帶著行走而搖晃的發出吱吱聲響,單雪看向骷髏腦袋頻頻傾斜仿佛真在回應,抬手將其扶正,輕笑應:“王女向來心善,想來若知曉她的存在,亦一定會高興的吧。”
風雪飄搖,漸而模糊山嶺光景,禾玉寶鏡畫面亦因霞光浮現而歸于古樸朦朧,不見尋常。
秦嬋抬手將玉鏡放置匣中,面色并不太好,那單雪果然是對張琬心有不軌!
偏偏秦嬋又欠了單雪的恩,只得將目光移向榻上酣睡之人,滿是怨念。
早間,驕陽明媚落入殿內,張琬赤條條醒來時,阿貞姐姐已經不在殿內。
張琬探頭探腦的鉆出紗帳,殿內空幽冷清,假若不是自己滿身狼藉印跡,真會懷疑昨夜是一場艷夢。
不多時,張琬梳洗更換衣著,便要去大殿內拜見母親協同處理政務。
誰想,張琬踏入巍峨宮殿,并未見到母親,竟然看見一個小女孩在練字。
這小女孩至多不過三歲,衣著素雅精致,模樣是粉雕玉琢的好看,不過澄亮眉目間卻透著不符年歲的沉穩,總之有點說不上來的眼熟。
張琬一時腳步輕盈,以免打擾小女孩學習。
不過張琬想起這是處理政務的大殿,方才踏步上臺階,彎身出聲:“小娃娃,你是不是坐錯地方呀?”
語落,小女孩抬眸看向張琬,面色微變,認真打量,遲疑道:“母皇?”
張琬睜大圓眸險些怪自己的耳朵,慌張出聲:“你、你可別亂稱呼,我哪有你這么大的孩子。”
這要是讓阿貞姐姐聽到,自己怕是會被活埋不可!
語落,殿內響起清幽話語聲,秦嬋從一側行進而來,冷冷道:“怎么,你一病三年連長樂都認不出來了?”
張琬被阿貞姐姐這極為復雜的一眼,看的心驚,只好重新將目光落向小女孩。
這回張琬才發現她為什么眼熟,這眉眼氣質以及周身言行舉止,簡直就跟阿貞姐姐一模一樣。
不過自己竟然病了三年,未免也太久了吧!
張琬細細端詳,發現小女孩臉型有點像自己,肉嘟嘟,嘴巴也很像自己,不像阿貞姐姐那過于鋒利的薄唇。
真是越看越可愛,好像抱抱她呀!
半晌,張琬才克制住激動的心思,收拾錯愕與尷尬,滿是正經出聲:“小長樂,你怎么認出母皇?”
“回母皇,母后寢宮里有很多……”
“長樂今日功課尚未完成,先去忙吧。”
話語戛然而止,張琬一臉茫然看向小長樂起身行禮告離,只得轉而望向分明有事隱瞞的阿貞姐姐。
“什么很多?”
“不知道。”
張琬無語,只得邁步走上前,視線落在案桌等待處理的政務,想起先前小長樂變化,愧疚的出聲:“沒想到我竟然昏迷三年,阿貞姐姐豈不是很忙?”
秦嬋執筆停在竹簡,美目輕抬,幽幽看向湊到面前的張琬,不冷不熱道:“我哪有陛下繁忙,昨夜忙著為旁人傷心落淚,現下才有空關問我?”
這話簡直鋒利的像冰刀子,偏生張琬還不好躲,心窩硬生*生挨了一刀。
“那阿貞姐姐快去休息,我來處理吧。”張琬窘迫的殷勤道,隨即抬手翻起一卷奏報,不敢耽擱,以免被拒絕。
夕陽西下,濃黑夜幕籠罩宮闈,張琬從奏折里抬起頭,視線落在一旁并未離開的纖長身影,猶豫出聲:“阿貞姐姐,不如用膳吧?”
燭火搖曳,秦嬋合上竹簡迎上滿是可憐目光,這才稍微消氣出聲:“備膳。”
語落,帷幔外間的巫長史自是不敢怠慢應:“遵命。”
兩人一道在內殿用膳,張琬吃到一半想起小長樂,視線落向不急不緩進食的阿貞姐姐,更覺得有幾分相像。
“小長樂她不跟我們一塊用膳嗎?”
“這時辰她早就入睡。”
張琬偏頭看窗外夜色,才想起時候不早,悻悻笑應:“阿貞姐姐說的也是,我真是忙昏了。”
其實張琬很想知道小長樂沒說完的話,到底是指什么東西!
可阿貞姐姐似乎防的緊,張琬一時尋不到合適機會。
深夜里,兩人從大殿回寢宮,輦車之內,張琬有些困頓依偎阿貞姐姐,目光看向夜空星月,喃喃道:“真沒想到小長樂都已經在學字,她會不會不跟我親近了?”
很多小孩都需要陪伴才能親近大人,也許自己應該找機會多陪她玩玩。
秦嬋抬手輕攬住身側的張琬,垂眸看向她滿面擔憂,蛾眉輕挑出聲:“她是你唯一的女兒,除非你不要她,她怎敢不聽你?”
“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希望小長樂喜歡我,而不是恭恭敬敬。”張琬覺得阿貞姐姐好像哪里理解有誤啊。
“你是她母親,她對你恭敬是知曉禮數,我看你別教壞她就是好事。”秦嬋指腹捏住張琬綿軟耳垂把玩,認真說道。
張琬沉默,心想阿貞姐姐竟然覺得母女關系就該如此,難怪小長樂這么小就有幾分她的清冷孤僻性情。
不行,看來自己以后得偷偷找小長樂玩,而且不能讓阿貞姐姐知道。
待輦車穩穩停在恢宏壯觀殿門前,眼見阿貞姐姐要離開,當即張琬亦殷勤的跟上,唯恐又被趕出去。
待兩人一同進入寢宮,秦嬋看向不聲不響的張琬,美目凝聚淡笑,面上故作冷淡道:“陛下,跟著我做什么?”
張琬一幅認真模樣的應:“我是皇帝進皇后的寢宮,難道不合禮數嘛?”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正是張琬從先前教導話里撿來的。
秦嬋薄唇微抿,有些意外張琬竟然用禮法說辭來應付自己,目光直直打量,卻也沒有多說,只淡淡道:“那陛下隨意,我去沐浴。”
反正秦嬋也不是真想跟她鬧不和,昨夜不過是為命人收拾寢宮里的那些物件罷了。
語落,張琬松了口氣,眼見她去浴房熟悉,這才探目打量寢宮內里。
可殿內陳設尋常,青銅制作的各樣物件也不見機關。
很多,那數量肯定不小,應該沒有那么容易藏匿搬空吧。
張琬眼見確實沒什么蹊蹺,便打算回寢榻。
沒想瞥見一處奇怪小門,視線停留在外間的鎖,這鎖并非尋常樣式,制作的相當巧妙。
印象里,張琬曾在過去祭廟阿貞姐姐的院落住處見過。
隨即張琬彎身探近,探手試圖從縫中窺視,奈何里面非常的黑,實在看不出什么東西。
一無所獲的張琬,只能筆直躺在寢榻,視線望向朦朧紗帳,不知覺有些困意。
朦朧間,張琬隱約感覺濕潤,似是輕柔拂過面容,掙扎眼皮醒來,只見眼前人身著素衣,散落烏黑柔滑長發,靜美非凡的坐在榻旁,玉手握著帕巾貼在面頰,柔聲喚:“這么困,怎么不知去洗漱?”
張琬緩過神坐起身,抬手接過阿貞姐姐掌心帕巾,自顧擦拭臉,有些怪不好意思應:“嗯,我這就去,阿貞姐姐先睡吧。”
竟然會比阿貞姐姐先睡,真丟臉呀!
不多時,張琬沐浴更衣回到榻旁,阿貞姐姐還在看書,完全不覺累的樣子。
張琬自顧上榻,正欲躺下時,手臂被輕握住,動作停頓,偏頭看了過去問:“怎么了?”
“琬兒,讓我看看你身后的符紋。”秦嬋將竹簡放置一旁出聲。
說話間,張琬還不待反應,衣物系扣便被解開,面熱的看著眼前一本正經的玉白面容,才只得順從姿態。
張琬微微側身,避著目光,耳垂羞紅的問:“阿貞姐姐怎么樣?”
燭火搖曳,更是映襯肌膚嬌嫩,秦嬋指腹輕觸,感受微顫,薄唇上揚的應:“看來確實沒什么大礙。”
語落,張琬欲松口氣,沒想薄唇貼近,才意識到上當了!
張琬整個人被按倒時,視線迎上幽深而深情的美目,只覺心跳的特別快,簡直整個人都要飄起來。
“怎么,昨夜裝睡裝的全都忘了不成?”
“沒、沒有。”
秦嬋挑眉不語,輕咬了一口言不由衷的笨蛋,蔥白指腹停在她月牙眉頭描繪,露出腕間懸掛的玉玨,清潤嗓音帶著無形的誘,出聲:“可認的此物?”
張琬視線全被清冷面頰占據,遲緩落在那一截瑩白皓腕,才應:“嗯,這是我的玉玨。”
那時秦嬋親自系在腕間,張琬記得輕觸。
“我很好奇你前世怎么沒送人?”秦嬋指腹順著眉骨蜿蜒滑落,輕觸櫻紅唇間,若即若離。
“這種貴重物件我哪有見人就送啊,只送過阿貞姐姐。”張琬面熱的解釋。
語落,溫涼指腹停在頸側脈搏處,秦嬋審視張琬神情變化,幽幽出聲:“難道你就沒跟你府里哪個姐姐親近相送?”
張琬有些困惑問:“我府里哪有什么姐姐?”
親王府的冷清,阿貞姐姐不可能不知道吧。
語落,原本停在頸間的指腹,力道微重,正好扼住張琬的一截軟骨,不疼卻也不太舒坦。
秦嬋俯瞰著張琬一雙澄澈清透的明眸,簡直跟她小時候無差,像寶石一樣熠熠生輝,另一手隨即遮住漂亮眉眼,以免被蠱惑,試探的出聲:“難道連你的那位溫柔表姐都不記得了?”
“表姐她不住親王府,我們只有逢年過節才見面。”張琬突然眼睛看不見,視野一片暗,只得抬手觸碰停在喉間的手背,才稍稍有幾分安全,乖巧解釋道。
“看來你似乎還挺可惜的么。”張琬聽出話音里的不悅,雖不明白緣由,卻也不想她生氣。
于是張琬只得稍稍揚起頭去親距離不遠的阿貞姐姐,唇落在下頜,力道微重,撞的有些疼,吸氣的認真道:“我喜歡阿貞姐姐,才只給了阿貞姐姐玉玨,別人都沒有。”
話語間,沒有任何回應,張琬只得摸索的輕啄,待尋到溫涼的唇,卻很是意外獲得允許。
看樣子阿貞姐姐也喜歡被親,所以這樣就不生氣了呢。
可張琬還來不及慶幸,先前被撞的地方,忽地被咬住。
“唔!”張琬當即疼的出聲,眼前亦恢復明亮,目光落在姣美面容滿是無辜。
秦嬋指腹停在張琬破了口子的唇,將那嫣紅的血珠涂抹其間,美目低垂,遮掩其間渴望,不緊不慢道:“我那時跟你可沒有什么關系,你這張嘴真是越發會甜言蜜語哄騙人了。”
張琬有些害怕的吞咽了下喉間,視線看向眼前喜怒無形的清冷面容,危險又迷人,謹慎道:“我真沒騙阿貞姐姐,那時也不知怎么就想把玉玨送給阿貞姐姐保平安。”
“你心思真的只有這么簡單?”
“我、我可能還有一點點想讓阿貞姐姐去府上做玩伴的心思,別的真沒有!”
語落,張琬還有些忐忑,沒想眼前的阿貞姐姐卻忽地輕啄了下唇,微微停留,呢喃道:“張琬,你若負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話語細微,卻像冰刀一般刻在張琬心間,可張琬卻意外的不覺害怕,目光迎上幽深美目里的深情,而后落在她那沾染自己血跡的薄唇,癡癡的點頭應:“我不會,永遠都不會。”
雖然不明白阿貞姐姐為什么會妒忌,但是張琬有點喜歡阿貞姐姐的妒忌。
又或者說,只要是阿貞姐姐的一部分,張琬都會愿意嘗試著喜歡。
第135章
又是一夜荒唐,張琬醒來時,枕旁又不見人影,視線落在滿殿光亮,只覺羞恥!
昨夜沒允阿貞姐姐的新花樣,張琬被折騰的竟然又錯過了早朝!
這樣下去皇帝名聲都該臭了不可。
張琬乘坐輦車急急忙忙來到大殿前,踏步入內,打算跟阿貞姐姐約法三章,結果還未見到人影,便聽到稚童誦讀聲,清脆悅耳,宛若天籟。
張琬收拾滿心的羞憤,上高臺,探手掀開玉珠帷幔,眼見阿貞姐姐在檢查小長樂功課,才只得安靜落座一旁。
今日小長樂穿著一身沉斂錦藍繡紋裙裳,兩側垂髫小娃發髻,故作沉穩表情中都透著掩飾不住的精致可愛!
果然小長樂像阿貞姐姐更賞心悅目啊。
張琬暗暗想著,視線落在玉身端坐的阿貞姐姐,只見她美目低垂,顯出幾分溫婉動人,全然不同昨夜的調戲捉弄姿態,張琬不禁看的入迷。
半晌,小長樂捧著笨重竹簡誦讀結束,有些忐忑,因為先前念錯一個字。
沒想,幽靜殿內卻響起一陣熱切聲響,“小長樂真是太棒啦!”
語畢,張琬抬手想要去抱抱小長樂,可動作還未施展,忽地身側被玉指捏住軟肉,目光迎上阿貞姐姐沉斂目光,有些遲疑的停聲。
阿貞姐姐,這是干嘛?!
秦嬋無奈的淡淡看了眼過于熱切殷勤毫無威嚴的張琬,這才松開捏住她的手,轉而出聲:“長樂,今日錯字者罰抄百遍,下回若再有差錯,加倍。”
“謝母后教誨。”小長樂行禮道,方才起身告退。
張琬見挺直小小身背奶聲奶氣的小長樂,竟然這么乖巧聽訓,心間覺得不妥,出聲:“小長樂才三歲就能誦讀文章,可見聰慧勤奮,罰抄百遍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聞聲,秦嬋蛾眉輕挑,美目落向滿是偏袒溺愛之心的張琬,不為所動道:“陛下當勤勉政務,以身作則,而不是荒廢度日貽誤早朝,教壞長樂。”
這話說的張琬一時無言以對,視線落向眼前明顯不悅的美麗面容,面熱的囁嚅出聲:“那還不是因為你昨夜欺負我嘛。”
“欺負,陛下莫非是覺得心有不愿?”
語落,殿外明明正是驕陽好光景,張琬卻感覺到涼颼颼寒意,當即沒敢多言半個字,直搖頭。
這般沉默的各自處理政務奏報,張琬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可清早至今張琬還未曾用膳,視線落向案桌,除卻一盞茶,再無別的瓜果點心。
這時候張琬當然不可能再打擾正在不悅氣頭的人,更覺有失臉面,只得合上竹簡,打算去找些吃的。
可張琬起身離案桌,還沒出帷幔,身后響起幽幽聲:“陛下不言不語是要去哪?”
語落,殿內四周祭衛已有上前阻攔之意,張琬掀開帷幔動作一頓,莫名覺得自己似乎成了名副其實的傀儡。
說來,當初母親在殿內曾留有宮衛將領,可是張琬回來至今卻不曾見到一個眼熟面孔。
張琬偏頭回看泰然自若的阿貞姐姐,她一身玄色銀紋祭袍不怒自威,面前案桌擺放軍國大印,明顯已經執掌王朝大政,不由得細思極恐。
自己昏迷三年,母親不可能不露面,除非出了什么事。
張琬滿頭亂緒的回過神,出聲:“我想起近日還未去見母親問安,實在有失禮數。”
語落,眼前人翻閱竹簡動作停頓,神情漠然道:“太上皇已經離世。”
“怎么可能?”張琬錯愕的上前,滿是不敢相信,“母親身體康健,并無惡疾,怎么會突然離世?”
“陛下,這是不信我?”秦嬋抬手微重的放下竹簡,明顯不喜張琬這般質疑神態。
張琬目光直直看向眼前人幽深美目,心里有著自小累積的敬畏,深呼吸出聲:“我沒有,只是這么重要的事,為什么阿貞姐姐要隱瞞不告訴我?”
明明自己已經回來數日,可是她竟然一言不提,真是透著蹊蹺離奇。
秦嬋迎上毫不掩飾探尋目光,冷冷道:“先前陛下未曾詢問,何談隱瞞,還請慎言,若真想看太上皇,大可去皇祠。”
“好,我這就去看母親。”
語畢,張琬自顧踏下高臺,匆匆出大殿,心里有些生氣阿貞姐姐冷淡姿態。
那可是自己的母親,她怎么可以如此輕描淡寫的含糊其辭。
大殿之內腳步聲漸遠時,秦嬋將手間竹簡放置案前發出笨重聲響,滿殿祭衛頃刻之間跪伏,巫長史更是明顯感覺到不妙。
宮道之內,張琬連輦車亦顧不上乘坐,一直不停歇跑到皇祠。
待張琬踏步進入祠堂,其間淡霧繚繞,長燈靜燃,視線落在母親的靈位時,眼淚禁不住滑落,低聲哽咽。
偌大的堂內其上懸掛無數長生香柱,無聲處,燃盡時,天色亦是有些灰暗。
張琬跪在蒲團傷心落淚,完全不明白母親怎么會突然離世。
“母親,明明當初大婚時,您還好好的啊。”張琬哽咽到聲音嘶啞,滿是不舍的喃喃道。
張琬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會再一次突然面臨母親離世。
眼淚無聲滴落地面漸成暗色,堂內一更換長生香的祭徒,小心觀望,湊近道:“真沒想到陛下您真康復病愈了?”
張琬抬眸看到眼前祭徒,驚訝出聲:“小倪,你沒死嗎?”
當初張琬出逃不成反被太陽圣女險些獻祭,便以為小倪已經遇害了。
倪奴視線看向依舊天真好騙的皇帝,頷首道:“當年突逢蠱禍,奴與您失散,沒想您有上天護佑,如今成為皇帝。”
“那你怎么會在皇祠辦差?”張琬記得小倪當初是祭奴,遠比祭徒還要身份卑微,按理不可能入宮。
“這說來話長,總之費勁一番血淚,不過方才奴聽陛下不解太上皇死因,才忍不住出聲提醒,此事乃宮中大忌。”倪奴左顧右盼的檢查,低聲道。
張琬顧不及擦拭眼淚,滿是急切的問:“這是何意?”
“陛下的皇后,亦是太虛大祭司,那位下令宮中任何人不許提太上皇之死。”
“你什么意思?”
倪奴警惕的出聲:“陛下,傳言太上皇并非死于疾病,而是被折磨的尸骨無存,您就沒發現宮廷朝臣皇族勢力都被清洗一干二凈嗎?”
現在祭司力量空前強盛,可倪奴先前投靠錯主,沒能投靠太陰圣女,因而如今吃著殘羹冷飯。
現在倪奴看到這皇帝,突然明白自己的機會又來了!
若是能借皇帝跟大祭司的矛盾,倪奴便可被倚重,到時飛黃騰達亦未可知。
張琬聽著這觸目驚心的話語,頓時面色大變,還欲言說時,小倪卻突然退離,隱藏暗處。
隨之,身后傳來細索腳步聲逼近,巫長史彎身上前,恭敬出聲:“陛下您都跪了一天,該用膳服藥才是,否則于康復無益。”
“太上皇離世,朕自要守喪,你們回去吧。”張琬不愿意相信小倪所言,可是宮廷之內確實處處都已經是祭司力量。
這種情形若是母親在,那自然是不會允許。
張琬想起當初阿貞姐姐提及如果跟母親真有沖突,她絕不會手軟,一顆心更是跌落懸崖。
巫長史意外皇帝的反應,大祭司能準許自己來請人,已是退步,難道真又要鬧到不可開交不成。
“陛下節哀,太上皇喪期已過,而大祭司還在等著您一道用膳,不如請先回寢宮吧。”
“難道大祭司讓朕去,朕就非去不可嗎?”
語畢,張琬直直看著面前的巫長史,見她無聲頷首,更覺心寒,抬手自顧抹去面上淚痕,正聲道:“總之無論如何朕不會回去,你盡管去通報,是死是活都悉聽尊便。”
語落,巫長史心間駭人,目光連忙屏退隨行祭徒,彎身勸道:“陛下莫說氣話,大祭司與陛下是結發妻,怎么可能忍心傷害陛下分毫呢。”
別的,巫長史或許不敢保證,畢竟大祭司心思藏的極深,但唯獨此事,絕對不可能出半點差錯。
當初皇帝于婚宴當日暴斃,太虛大祭司寸步不離身側,險些就跟著一道離去,這事巫長史可是看的真切。
聞聲,張琬心間亦有所緩和急躁情緒,偏頭看向巫長史問:“那可否告知太上皇死因究竟是否與大祭司有關?”
語落,巫長史面露難色,神情微變,嘆道:“此事屬下不知詳情,還是請陛下去同大祭司問詢吧。”
“行,那就等守喪過后,再說。”張琬目光打量避重就輕的巫長史,心間反倒更覺有疑。
這位巫長史平日是最受阿貞姐姐信任,可她都無法否認,豈不坐實猜測。
夜幕深深,巫長史留下親信護守在皇祠,只得獨自回寢宮復命。
寂靜處,高座之上的秦嬋,纖長指腹摩挲身側佩戴的福結彩珠,碰撞聲細碎響起。
巫長史猶豫道:“陛下傷心,難免言語置氣,大祭司不如早些就寢安歇,明日再勸勸吧。”
語落,并沒有回應,讓巫長史有些忐忑。
許久,殿內響起清幽話語聲:“三日,若陛下三日還不罷休,就封閉皇祠殿門,永不許出入。”
巫長史心間驚詫,暗想大祭司這令未免有些太過決絕了吧。
夜色見白,日頭東升西落,一晃眼,便過兩日。
第三日早間,許多原本內里供值的祭徒們,紛紛收拾離開。
張琬一身喪白紗衣,額前系著喪條,臉頰消瘦的厲害,自己點香懸掛,研墨摘抄祭詞。
午日過后,皇祠之內格外空幽冷清,張琬跪坐在蒲團,焚燒自己摘抄的祭詞帛書,火光中,眼眸淚光閃爍。
忽地,一身影匆匆而來,倪奴面露急切道:“陛下您怎么這就跟大祭司不合,應該養精蓄銳,從長計議啊。”
如果現在皇帝跟太虛大祭司硬拼,那簡直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的送死,倪奴才不會奉陪。
張琬低頭擦拭眼淚,偏頭看向小倪,出聲:“現在宮廷局勢,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再說人死不能復生,養精蓄銳又能做什么?”
“陛下難道就不想奪回大權為太上皇報仇?”
“你什么意思?”
倪奴眼露兇光的唆使道:“大祭司寢宮除卻您,再無旁的人能不受檢查入內,只要一擊斃命,就有報仇雪恨的機會!”
張琬目光看向眼前殷勤獻計的倪奴,莫名想起前世狡猾狠毒的倪奴,不由得恍惚。
或許,不管哪一世,人都不會更改本性吧。
此時皇祠之外,一角玄色銀紋裙裳于驕陽照耀之下,卻顯露出死寂沉沉的黑。
而同跟在身旁的小小身影,稚嫩面容,更是顯露錯愕。
暮色時分,天際霞光湮滅殆盡,皇祠殿門關閉,張琬一身喪衣注目觀望,袖中短刃散發著凌厲冷光,遠比天上彎月更鋒利。
許久,張琬孤身徒步行過宮道,踏進寢宮,步入殿內,一路暢行無阻。
整座寢宮內里燈火通明,更是映襯墻壁梁柱間鐫刻符紋精細,青銅熏爐里淡霧繚繞,清冽幽香格外濃烈。
張琬視線落在宮墻梁柱間,認得一部分符紋是鎮宅之用,更多符紋用于新婚婦人祝福。
這里本就是兩人的婚房。
思量至此,張琬沉眸斂去神思,視線望向內里空幽冷清,沒有一個祭徒,踏步上高座,才發現已然備好膳食。
可張琬卻猶豫的頓步,緩慢上前,暗自思量著話語。
“聽聞陛下傷心數日,只食清粥,現下總該好好用膳吧。”說話間,秦嬋抬起手端起玉壺斟酒,聲音清淺平靜的毫無波瀾。
“嗯。”張琬隨之就坐席團,視線看向面前過于豐盛菜肴,其間多是自己愛吃的肉類菜樣。
往日里她向來不會這么由著張琬喜好安排膳食。
酒水聲停,張琬才發現桌前已經斟有數杯酒水,幾乎占據明顯一角,有些不解其意。
秦嬋抬手端起一盞,仰長玉頸飲盡,漫不經心的出聲:“陛下不擅飲酒,還是用膳吧。”
見此,張琬沒有拒絕,頷首道:“好。”
殿內無聲,只余碗筷細微碰撞聲,張琬心里有事,吃的很慢,更怕被看出端倪,而沒有出聲。
這般不知不覺間,張琬吃完面前的米飯羹湯,腹部脹的有些不適,才不得不停筷。
“陛下不吃了么?”
“嗯。”
語畢,張琬目光看向并未動任何菜肴的人,只見她不知覺間飲盡大部分酒盞,最后只余面前兩盞,像是有意如此。
秦嬋迎上探尋目光,薄唇因沾染酒水而顯露暗紅,不緊不慢出聲:“陛下要飲一杯嗎?”
張琬并不喜歡喝酒,可是想起今夜的計劃,方才抬手欲端起其中一杯配合。
可張琬的手才觸碰酒盞,卻被一雙溫涼的手按住,一時心都緊張到嗓子眼,出聲:“怎么了?”
“此酒醉人,方才想起陛下酒量不好,還是別飲了。”
“沒關系,阿貞姐姐不也已經飲了許多嗎?”
語落,那搭在手背的玉手,卻并沒有移開,而是非常強勢的端走那杯酒。
又或者說,搶走更為貼切。
張琬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眼前清冷面頰,只見她將酒盞隨意扔回盛酒器具,酒盞發出冷硬碰撞聲似驚雷一般突兀響起殿內,讓人心驚。
秦嬋卻并不甚在意的自顧自道:“我現在有些醉意,陛下還是不喝為妙。”
眼見酒盞都被扔,張琬還不至于沒眼力見非要喝不可,目光落在以手撐額假寐的玉白面頰,好像真透著幾分酒暈,白里透紅,骨細膚勻,美不勝收。
寂靜宮殿,燭火搖曳,暗影變化,張琬視線緊緊看向毫無防備的人,緩緩探近身,手臂隨之伸展而去。
此時雕刻鳳凰神紋的宮壁,因燭火照耀映襯其間燙金流光,因投落影子而顯得灰暗。
一人身影直起身,蓄勢待發的逼近,而另一人酒醉伏案,似是毫無察覺。
可案桌之下,席團旁垂落的纖長玉手,此時卻緊握福結彩珠,筋脈具顯。
忽地,一層素白外衣輕飄飄落在周身時,夾雜檀香青木淡香,那緊握彩珠的玉手,方才卸了些力道。
隨即,張琬提刀匆匆小跑到那扇被鎖的小門。
既然被鎖,興許其間藏著什么關鍵。
母親沒有尸骨入葬,可能只是被阿貞姐姐關起來了呢。
張琬揮刀,奮力的撬開鎖柱,眼見鎖懸掛垂落,連忙探手推開小門。
從一旁廊道提著宮燈,行進內里,張琬才發現里面非常寬敞,卻堆積許多用布遮掩的聳立物件。
高矮不一,如林木屹立,張琬上前揭開一塊布,眼眸微怔,頓時停住動作。
這尊玉像比張琬矮小,大概才到半身,可容貌五官卻跟自己幾乎無差,連帶輕笑的彎眉神態都仿佛照鏡子,張琬不認為會是什么別的人。
張琬看著玉像跪坐的姿勢,暗想這不會是自己當初逃課被罰跪的時候吧!
阿貞姐姐,她的喜好真是古怪的很!
張琬轉而掀開其中個子最高幾乎跟自己持平的一尊玉像,當即臉頰通紅,手忙腳亂的想給光溜溜的自己裹上遮掩,暗想阿貞姐姐這已經完全不是喜好!
正當張琬暗自埋汰阿貞姐姐是好色之徒時,驀然身后傳來腳步聲,清潤嗓音透著揶揄道:“怎么,陛下不覺得很像嗎?”
張琬嚇得小心臟都險些停止,目光直直看向本該繼續醉倒在前殿的人,只見她長身玉立卻又那么堅定坦然,支支吾吾道:“是很像,不對你、你怎么沒醉?”
秦嬋輕笑,探手取下披著的素白紗衣,神情平靜道:“那點酒還不至于讓我醉的聽不清砸門毀鎖的動靜。”
“那你、干嘛偷藏著這么多我的玉像?”張琬沒好直說害的自己猜錯計劃。
“這些都是我親自雕琢,自然算不得偷藏,再者難道陛下希望我把這些安置在大庭廣眾之下觀賞?”秦嬋邁步走近,將外衣還給張琬,緩聲道。
聞聲,張琬連忙搖頭,抬手系著衣,心想這要是讓別人瞧見,那真的不想活了!
“別、放這里挺好,我……”張琬還欲言說,眼前卻忽地有些暈眩,整個人身形不穩。
秦嬋探手擁住失力滑落的張琬,一手從袖中取出瓷瓶,遞到她鼻間,出聲:“別慌,多聞聞。”
張琬聽話深吸了口,險些被臭味熏的嗆死,滿眼激出眼淚,有些抵觸道:“唔、好難聞,這是什么呀?”
語落,張琬下頜被抿住,完全不得躲避,很是無辜。
秦嬋另一只手臂緊緊攬著張琬,認真道:“今日殿內熏爐里添加一種名為消魂散的藥石,若同時飲用摻雜蛇膽的酒,便會即可昏迷致死,不知不覺間殺人于無形。”
張琬睜大圓眸不可思議的看向眼前人,想起先前那杯酒,遲鈍出聲:“你、你要殺我?”
“陛下若不聽信那別有用心的祭衛之言,何至于逼我到如此地步。”
“我哪有聽啊,今夜只是來探查秘密之地。”
說罷,張琬又意識到新的問題,目不轉睛的看向眼前人問:“所以你什么時候偷聽知曉的?”
“這很重要嗎?”語畢,秦嬋抬手搭在張琬脈搏診斷,面色仍舊不太好。
“當然重要,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你!”張琬一臉受傷表情,便要掙脫懷抱。
可張琬此時根本就沒有多少力氣,幾乎一下就被按回懷,耳旁便聽到輕笑聲:“別生氣,我雖是防備你,卻也沒想過獨活,否則怎么不直接命人將你處死,而是給你下手的機會呢。”
張琬一時心思復雜,鼻間輕嗅熟悉的冷香,遲疑道:“那我方才若真要殺阿貞姐姐,阿貞姐姐豈不是很危險?”
先前張琬就發現殿內沒有一名祭衛祭徒,還覺得有些奇怪。
現下看來她是有意制造如此情況,心間莫名有些復雜。
明明已經懷疑自己要殺她,竟然還會配合自己。
這讓張琬想起很久以前,她對于生死的態度,無所依戀亦無所畏懼。
那時張琬覺得她的生死觀異于常人,實在可怕。
可現在張琬卻只覺得難過,或許她不知愛惜自己的生命,是因為從沒有人教過她。
正當張琬滿心情緒翻涌時,自己的臉被捧住,眼前人滿是認真的凝望,淡笑出聲:“琬兒真傻,從你踏入寢宮起,沒有我的命令就會被活活困守,所以只能給我殉葬。”
語畢,張琬心間的感動消散一空,暗想果然阿貞姐姐不會沒有后招,自己能活著真是不容易啊。
不過,張琬看向眼前那尊赤條條的玉像,又想起小長樂曾經話語,遲鈍的滿面羞赧!
這種見不得人的玉像,阿貞姐姐都能讓小長樂瞧見,她這才是教壞小孩子吧!
第136章
半晌,張琬恢復些許氣力,紅著臉囁嚅質問:“這些不正經的東西阿貞姐姐怎么可以讓小長樂瞧見?”
“你別瞎想,長樂看的自是正經的玉像。”秦嬋面熱,無奈解釋道,抬手攙扶起張琬,隨即領著她揭開別處遮掩玉像的布,“這是你初次即位登朝,可還記得?”
張琬目光瞧著這尊身穿朝服神態透著些許緊張的玉像面容,才發現自己小動作都被觀察的如此仔細,心虛耳熱的頷首,隨即移開視線,轉而看向身旁人,磕磕巴巴出聲:“不過阿貞姐姐干嘛收藏這么多玉像?”
“以前覺得琬兒過分可愛,所以想以玉石雕琢保存,后來則是想留下琬兒美好的變化,用以鑒賞。”
“這、這不穿衣物的玉像也算鑒賞嘛?!”
秦嬋美目輕彎,舒緩些許冷冽,纖長指腹握住張琬柔若無骨掌心,無聲描繪她的掌紋,幽靜墨眸注視面前一身喪衣打扮的張琬,眸間顯露幾分打量,一本正經道:“琬兒,難道不覺得自己的身體好看嗎?”
平日里秦嬋常見張琬衣著桃粉鮮艷,周身更偏愛佩戴靚麗彩珠飾品,嬌俏而光彩照人。
可現下張琬一身素白純潔喪衣,雖沒有往日鮮活朝氣,柔弱中卻透著幾分堅毅,倒別有一番俏麗滋味。
聞聲,張琬霎時整個人羞得面紅耳赤,連同脖頸都紅的明顯,不知該如何回話,更不知該怎么避開明顯具有調戲意味的目光。
這哪里是鑒賞,分明是好色嘛!
可偏偏這人是阿貞姐姐,張琬才只得咽下腹誹。
畢竟張琬自認為比不得阿貞姐姐美貌氣質半分,余光瞥見那些玉像變化,心間又羞又喜。
“我、我有正經事要跟阿貞姐姐說,且不提這些羞人事。”張琬艱難吐露應話,果斷決定哪個都不理會!
“你指的正經事莫非是你母親的死?”秦嬋收斂眸間笑意,指腹順著她的手背似藤蔓般握住整個腕間,猶如環扣,正聲道。
張琬毫無察覺的頷首,目光迎上眼前人玉白面容,才發覺她換了對自己的稱呼,緊張的問:“阿貞姐姐,我母親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秦嬋移開目光,隨即施力,欲牽張琬離開此處,亦有心逃避問詢。
見此,張琬強行頓住動作,目光緊緊盯著避諱不答的清冷面容,心升懷疑,只得再度詢問:“既然阿貞姐姐不知,而母親又沒有尸骨,那為何宣布母親死亡?”
兩人一時僵停無語,秦嬋暗自沉下氣息,幽深目光看向非要尋求答案的張琬,出聲:“你聽說過祭陵嗎?”
這個地方,張琬上一次聽見還是因為幕后主使設計將兩位祭司困住,而那個地方就是祭陵。
而關于祭陵,張琬以前在祭廟上課也有所聽聞。
傳聞那里是歷任太虛大祭司的陵墓所在,為了防止被盜墓和侵擾,位置很是隱秘,而且機關重重,非常危險。
“我知道,祭陵是古王朝歷任太虛大祭司的陵墓總稱。”
“既然知道,那你應該知曉三百年前*最后一任太虛大祭司喪命,此后就沒有祭司知曉入祭陵的法子,所以從此都改葬別處。”
張琬覺得疑惑不對勁,目光看向面前玉白面頰,卻無法覺察端倪,只得出聲:“可母親為什么要冒險去祭陵,還落得尸骨無存?”
秦嬋目光看向滿面傷心在意的張琬,心有不忍,抬手輕擦拭她眼角濕潤,遲疑道:“我不知,總之事情并非謠傳,那時你昏迷將死,你母親舊部不少更是趁此異動伺機顛覆,所以才大批更換宮廷勢力穩住局勢。”
“阿貞姐姐,母親就真的沒有一點活路了嗎?”張琬心存希望不愿放棄的哽咽追問。
從很久以前張琬就認定阿貞姐姐的判斷,只要她說行那就行,若不行就必定無望。
“祭陵里環境惡劣,機關兇險,而現下都已三年。”秦嬋抬手輕攬住張琬后頸,將其擁入懷中,安撫道。
張琬閉眸,禁不住哽咽落淚,心間有些絕望。
寂靜殿內抽泣聲斷斷續續不停,天光微明時,才得以減緩。
整夜聽候守在外面的巫長史,焦慮的踱步,直至聽見祭鈴輕響,方才如釋重負。
偌大的殿門內里,機關齒輪轉動,多道半人寬橫栓平移,明媚光亮落入幽暗內里,清晰映襯灰藍淡霧。
巫長史命祭衛們蒙面入內,更換熏香,開門通窗。
不多時,巫長史獨身進入內殿,視線看著紗帳內顯露身形,當即退步避諱。
秦嬋垂眸看向懷里哭的滿眼泛腫的張琬,掌心輕落她身背,抬手將入睡的她安置床榻,掌心按實被褥細縫,方才起身。
從內殿緩步走出的秦嬋,目光看向靜候的巫長史,出聲:“從今以后宮內任何人都不許再提太上皇和祭陵,昨夜那名祭徒就是下場。”
“遵令。”巫長史敬畏應聲。
驕陽似火,熱意逐漸洶涌,蟬鳴喧囂,時日變化,張琬亦漸漸恢復幾分心神。
眼看午日節臨近,王朝祭祀事務繁忙,因而秦嬋無暇兼任朝政,便只得交給張琬。
早間,秦嬋離開宮廷時,禁不住叮囑道:“若是朝事有不明之處,可修書來報。”
張琬看著要出國都的阿貞姐姐,心間有些不舍,頷首應:“唔,知道。”
可張琬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像個孩童一般跟著阿貞姐姐,而是應該好好理政辦事。
“今春少雨,如今各地都有旱災跡象,前不久部分地區出現蝗災,需要及時視察解決,午日節當日可能無法回宮,陛下要注意服藥休息。”
“唔,放心吧。”
語落,秦嬋薄唇微抿,視線看向毫無不舍的張琬,只得停聲,自顧進入座駕。
不多時,車馬懸掛祭鈴搖晃發出的清靈聲,逐漸飄遠。
張琬心間不舍之時,又暗自松了口氣,抬手提起一角群裳,匆匆回到寢宮。
禾玉寶鏡,自從上回之后,張琬就再沒有見過。
如果有禾玉寶鏡,那就可以知道母親消息,而且或許可以去祭陵救出母親呢!
可如此翻箱倒柜半日,張琬累的不輕,卻發現根本翻不完!
阿貞姐姐的寢宮內里之大,浴房都尤為寬敞,更別提儲備日常衣物用具的小間,真要藏一面禾玉寶鏡,簡直不要太容易。
暮色時分,張琬處理完政務,便欲再去寢宮翻找。
沒想,小長樂卻來陪同用膳,張琬有些疑惑卻沒有阻止乖女兒的好意。
兩人一同坐在案桌前,張琬抬手挽起寬袖盛肉羹遞到小長樂面前,喚:“有些燙,慢些吃。”
“多謝母皇。”小長樂一板一眼道謝,進食姿勢,更是慢條斯理,簡直就像個小大人。
張琬亦不由得端正坐姿,執筷夾菜食用,還不忘熱情勸道:“這肉丸好吃,小長樂嘗嘗吧?”
小長樂不急不緩應:“謝母皇,不過母后教導飲食均衡,夏日不可貪食油膩之物,應當多食果蔬。”
語落,張琬才遲鈍的意識到不對勁。
平日里小長樂從不跟自己和阿貞姐姐用膳,她每日里有許多功課,一點都不比自己悠閑。
張琬滿眼不可思議的望著面前粉團似的乖女兒,有些痛心的出聲:“難道今日小長樂是聽母后安排才來陪同用膳?”
小長樂臉頰鼓鼓囊囊咀嚼肉丸,有條不紊的頷首應:“母后擔心母皇不知忌口像過去午日節食粽鬧肚子,所以吩咐給長樂督促。”
這話說的張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窘迫的清嗓道:“放心,母皇知道分寸。”
阿貞姐姐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留啊。
語畢,張琬默默埋頭干飯,沒敢多勸小長樂半個字,心想這孩子不勸自己多吃蔬菜就算阿彌陀佛!
于是接下來的時日里,張琬除卻處理繁忙政務,一邊偷偷摸摸找著禾玉寶鏡,一邊還得陪同小長樂用膳接受督促。
夜間,張琬合上手中厚重奏折,眼見小長樂竟然困的趴在一旁,不免有些自責。
小長樂很聽阿貞姐姐的話,她每日除卻陪同用膳,還會乖巧旁聽朝堂政務,當然這也是她的功課之一。
雖然張琬很是懷疑她一個三歲小孩是否能聽懂朝務。
但是這么小的孩子,光是晨起和靜坐就已經很是了不起的意志力。
更被提夜間監督自己喝藥休息,哪怕張琬再三保證,小長樂也不提前離開,她只會奶聲奶氣的說是母后吩咐,必須遵從。
張琬毫不懷疑阿貞姐姐的小時候,可能也是這般稚氣未脫卻古板穩重的很。
宮殿外明月皎皎,繁星閃爍,更顯宮廷幽靜冷寂。
張琬抱著小長樂,漫步走過宮道,心里數著不多的時日,不禁懊惱嘆息。
禾玉寶鏡,到底被阿貞姐姐藏哪了呢?
可這聲嘆息卻似是吵醒小長樂,她微微抬動腦袋,眼眸骨碌轉動,細密睫毛撲閃,稚亮可愛,緊張道:“母皇累了嗎?”
張琬滿心歡喜的看著小長樂,掌心輕拍她小身背,搖頭應:“母皇不累,小長樂還很輕,該多吃肉。”
不知為何,張琬突然覺得小長樂可能根本就沒怎么睡著,否則自己一聲嘆息,她怎么就醒了?
小孩子,不都睡的很沉的嘛?
可話音剛落,小長樂彎眉張嘴打著哈欠,臉蛋表情煞是可愛,張琬被萌的消了猜想。
一個才三歲的小奶娃而已,她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可張琬很顯然忘記這個小奶娃她的娘親就不是一般人。
“母皇,長樂可以自己走的。”
“沒關系,母皇喜歡抱小長樂,再說等母后回來就沒機會抱咯。”
畢竟阿貞姐姐對于教養小長樂真的非常嚴苛,如此一對比,張琬覺得自己以前竟然過的還算悠閑。
畢竟阿貞姐姐那會從不過問張琬在祭廟考核的成績如何。
可對于小長樂,哪怕一個字念錯都得罰抄,更被提讓自己公然抱她,阿貞姐姐怕是又要給張琬扣一頂教壞的帽子。
語出,小長樂微愣了愣,隨即乖巧歪頭枕著張琬肩窩,軟聲應:“母后說長樂要成為很厲害的人,才可以繼承皇位和大祭司,所以長樂不能像其它稚童哭鬧嬌氣。”
張琬垂眸看向過于懂事的小長樂,很是憐愛的出聲:“其實小長樂哭鬧嬌氣些也沒關系,這事母皇可以跟母后說說的。”
“不用,長樂喜歡成為厲害的人,就像母后那樣。”小長樂亮著眼,認真道。
“那你、你加油。”張琬沒好說孩子你真是太有志氣。
可是為什么感覺自己在小長樂心里似乎毫無地位呢?!
張琬默默收拾心里的淚,果然還是陪伴的太少了吧。
不多時,張琬將小長樂抱回她宮殿的寢榻,抬手給她擰帕巾擦洗面頰。
小長樂倒是乖巧配合的很,不過話語說的有點扎心。
“母皇前日早朝聽政打瞌睡,長樂已經修書逞給母后,明日可別遲到了。”小長樂躺在床榻,小手捏著被褥認真提醒道。
“……”張琬沉默的看著這么秉公執法的孩子,面上勉強撐起笑,掌心輕落在小長樂額旁摸摸,自作堅強的應:“沒事,母皇是皇帝,應該不會挨罰的……吧。”
這話張琬自己信不信,暫且存疑,但是小長樂明顯不信,她奶聲奶氣的說:“母后以前都罰長樂抄書面壁,母皇別怕,不疼的。”
張琬深吸了口氣,覺得事情不大簡單,又問:“你母后是不是經常書信詢問?”
奇怪,自己怎么這段時間一份書信奏報都沒有嘞?
阿貞姐姐她不會這么偏心的吧!
“嗯,母后常問母皇是否有念叨母后。”
“那你怎么回答?”
小長樂認真的應:“長樂記得母皇一次都沒念過母后,所以如實回報。”
語落,張琬整個人險些石化,小長樂真是個誠實的乖寶寶,竟然一點都不像阿貞姐姐!
見此,張琬也沒再多說,抬手放下紗帳,準備速回寢宮給阿貞姐姐寫幾份慰問書信!
本來張琬想著不麻煩阿貞姐姐,所以關于政務,多是問詢大臣巫史商議。
現在嘛,張琬覺得自己有必要多關問阿貞姐姐幾句,否則小長樂的回信,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不妙!
可張琬還沒起身,忽地一截衣袖被小手捏住,眼露狐疑的撩開紗帳迎上黑亮眼眸,軟聲問:“小長樂,怎么了?”
“母皇,長樂是母后和您的孩子嗎?”小長樂滿是求知的詢問。
“當然,小長樂怎么會這么問?”張琬面露訝異的出聲。
一個三歲的孩子,當然不會憑空懷疑自己的母皇和母后,所以一定有蹊蹺。
小長樂眨巴眼眸猶豫應:“以前宮里不少人說長樂是母后跟別人的孩子,還有說長樂是母后撿來頂替皇室血脈。”
張琬抬手摸了摸小長樂腦袋,有些憐惜道:“那都是騙人的胡話,小長樂這么聰明一看就像你母后,可別亂信,睡吧。”
“嗯。”聞聲,小長樂彎眉笑的應聲。
不多時,張琬見小長樂呼吸綿長,這才退出內里。
看來自己病重昏迷三年,宮廷是非之多,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
竟然連小長樂身旁都能流傳到閑言碎語,可見當時爭斗遠比阿貞姐姐說的更要嚴重。
如此一想,張琬更是自責,當夜里深情并茂的筆墨揮灑。
天明,馬蹄陣陣,國都之外的曠野田地,不少灰褐蝗蟲蟄伏稻谷果樹之間啃食。
高臺隆重的祭祀儀式過后,成群祭徒與百姓與烈日之下爭先于田野噴發澆灌符水,以盡量消滅新的蟲卵復發,進一步擴大災情。
而營帳之內,各樣琉璃瓶中裝載不同顏色的蝗蟲,玉身端坐的秦嬋,一雙玉手翻閱奏報,美目間顯露幾分意外。
數日不見半句書信關問,想來若非長樂匯報,秦嬋都覺得張琬怕是要忘記自己是她的妻。
秦嬋掌心翻閱帛書,視線落在其間樸實誠懇關心之詞,最后還有深切反思愧疚,細細端詳,薄唇微揚,指腹觸碰墨跡,喃喃失笑道:“要么一字都不舍得聯系,要么就寫這么多,這怕不是得熬紅了眼吧。”
對于張琬的性情,秦嬋自然再熟悉不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并不那種善于用華麗辭藻來哄人的性子。
想來讓長樂表述的意思,長樂倒是理解的很透徹。
幸好長樂不像張琬木頭似的呆頭呆腦,否則秦嬋怕是半個月都收不到她一句慰問。
時日輾轉,午日節當天,毒日炎炎,早早已知阿貞姐姐無法趕回國都。
百官休息,張琬亦難得不用早朝,便生起帶小長樂出宮的念想。
國都河道旁人來人往,灼人熱浪之中,充斥著焚燒祭香以及各樣食物的氣息。
自從阿貞姐姐擔任太虛大祭司,便重新任由十二位巫史負責原本兩位祭司職責,徹底廢除兩位太陽太陰祭司之名。
“小長樂,這是酥糖,很好吃的!”張琬還買了好些當初沒跟阿貞姐姐嘗過的吃食。
“唔。”小長樂很是配合含住一顆金燦燦的酥糖,臉蛋鼓鼓囊囊不太好說話,乖巧點頭配合的很。
張琬彎眉笑的開心,視線瞥見出來尋人的巫長史等人,連忙一手抱起小長樂,匆匆上了條船,催道:“船家,快劃船!”
隨即,一道紈绔不羈的聲音響起:“哎,你就沒發現這是參賽龍舟嗎?”
語畢,兩人四目相對,越炘挑眉,驚詫改口道:“皇、你、你怎么從宮里出來了?”
張琬看著越炘亦是沒想到,探近出聲:“噓,我這是偷跑出來玩的!”
說話間,張琬看向越炘身旁的小娃娃,長的粉面白凈,一看就像那位花蝴蝶!
越炘亦將目光落向張琬身旁,這位小娃娃乍一看像張琬,可是眉目氣質卻跟那位太虛大祭司如出一轍,不禁佩服道:“你是真的膽子大,趕緊系上隊衣,拿船槳吧。”
這話一語雙關,多重含義,信息量極其復雜。
畢竟越炘以為傳言是真,那位大祭司給張琬帶了個私生女。
誰想,張琬竟然真的讓大祭司懷有孩子,越炘真是要裂開了!
說罷,越炘劃動輕舟加入排列大隊,視線觀察岸上搜索人群,躲避目光。
張琬茫然的給自己和小長樂系上隊號短褂,接過船槳,還不知怎么用,只得毫無章法的嘗試劃水。
輕舟搖擺時,小長樂關切的出聲:“母、母親,您會嗎?”
張琬心虛的訕笑,正要如實回答時。
鑼鼓聲響起,四周輕舟紛紛出動,張琬才知自己帶著小長樂進入參賽,好家伙,這下不得爭口氣!
浪花飛濺,呼喊聲響徹兩岸,張琬不記得自己第幾名,但是因為高興歡呼落水的時候,小長樂好像被嚇壞了呀!
夜色之中,張琬再次醒來時,整個人嚇了一跳!
當然,并非落水驚魂,畢竟因為是家庭幼兒參賽,所以是在淺水區。
所以張琬完全是因為突然回宮的阿貞姐姐而驚嚇!
張琬磕磕巴巴的向紗帳外張望出聲:“小長樂呢?”
難道小長樂已經被阿貞姐姐滅口了?!
語落,張琬綿軟耳垂被溫涼指腹捏住,當即改口道:“對不起阿貞姐姐,我錯了!”
秦嬋美目間滿是陰沉,冷冷道:“是么,你錯哪了?”
張琬滿面真誠的弱弱應:“我哪里都錯了,請阿貞姐姐千萬別生氣。”
語落無聲,張琬以為會迎來暴風雨,整個人卻被突然攬入懷里,心都快被嚇停了!
好半晌,張琬伸展手臂抱住眼前人,鼻間蹭蹭她的臉,低聲下氣的出聲:“對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帶小長樂靠近有水的任何地方。”
“你一門心思都只記得長樂,難道就沒想過我會擔心害怕你出事嗎?”秦嬋面色冷淡的看著散落烏黑長發圓眸撲閃膽怯的張琬,我見猶憐的無辜,一時還真是拿她沒有半點辦法。
張琬見阿貞姐姐說擔心害怕自己,心里更是自責,只得想去討好的親她,誰想剛動作,耳朵被捏的更疼,滿是無辜的溢出慘叫,“哎呦!”
難道這招都不管用了?
小長樂不是說阿貞姐姐處罰不疼的嘛?
真是大意了,張琬想起當初被狠揍一頓的可恥事件,頓時沒敢造次。
忽地,小長樂從一側的墻壁,探出小腦袋,聲音稚亮道:“母后息怒,不如讓母皇一塊面壁吧?”
張琬被這突然一聲嚇得鉆進阿貞姐姐懷里,而后迎上小長樂明亮眼眸,羞得又立即拉開距離,目光滿是無辜看著竟然不提醒的阿貞姐姐,無聲嘆好險吶!
剛才差一點就讓小長樂看到少兒不宜的畫面了!
見此,秦嬋又氣又想笑,這人真是就只會一招來哄人!
第137章
“阿嚏!”張琬冷不防的一聲噴嚏,召回秦嬋些許思緒。
秦嬋蹙眉,探手落在張琬光潔額前試溫,沉聲:“面壁暫且免了,先喝藥再說吧。”
張琬心里暗自松了口氣,目光看向亦探目張望的小長樂,可憐的出聲:“小長樂今日受了不少驚嚇,不如給她也看看吧?”
這么小的孩子就被罰站面壁,多可憐呀。
“放心,我先前已經讓長樂飲用安神茶,她身子比你康健的多。”秦嬋看出眼前人驕縱孩子的心思,方才移開目光看向垂髫發髻的小長樂,“夜深,長樂也去休息吧。”
“是。”小長樂奶聲奶氣的行禮應聲,心里還有些意外今日母后的寬和。
不多時,張琬看著小長樂離開內殿,整個人放軟姿態,依偎阿貞姐姐解釋道:“今日是我擅自帶小長樂出宮,阿貞姐姐怎么會罰起孩子?”
秦嬋手臂輕攬住過于嬌弱的張琬,指腹穿過她柔順烏發,另一手彈了下她額前,蛾眉輕挑出聲:“小長樂向來不會忤逆我給她安排的課目,而你卻教她逃課離宮,這若不罰,她以后豈不跟你有樣學樣?”
“哎呦。”張琬沒想到會被偷襲,抬手捂住腦門,無辜的看向并未消氣的玉白面容,只得裝柔弱道,“阿貞姐姐說的是,不過今日午日節就當給小長樂放假嘛,再說我還在生病,這罰且留著以后吧。”
唉,阿貞姐姐對小長樂真的很嚴厲呢。
語落,秦嬋美目低垂看向懷中楚楚可憐的圓眸,蔥白指腹mo挲發絲,故作矜持移開目光,淡淡道:“你有沒有生病難道自己不清楚嗎?”
這話說的張琬有些懵,清澈圓眸直直看著眼前人,恍然大悟的反應過來。
“所以剛才阿貞姐姐是在騙小長樂?!”
“我若不這般,難道看著你跟小長樂罰站面壁很有趣不成?”
張琬一時無言,想了想那畫面,確實不太好,悻悻笑應:“阿貞姐姐說的是。”
秦嬋瞧著張琬彎眉含笑的乖巧面容,無聲輕嘆,素手端起藥碗遞近到她面前,沒好氣的出聲:“你真該慶幸是淺水區,否則身旁又無護衛,后果有多嚴重,不會不知曉吧?”
河道人來人往,熱鬧嘈雜,輕舟密集,而張琬又不會水,哪怕是淺水區也有半身高,秦嬋都不敢深想,但凡稍有意外,她可能都會淹死。
至于小長樂,秦嬋反倒不擔心,那孩子比張琬要更會保護自己。
“對不起,我保證以后再不會如此,阿貞姐姐別生氣嘛。”張琬捧著藥碗討好道,可見眼前人神情漠然,仍舊介懷不高不免自責。
語落無聲,徒留冷寂,更讓張琬惶惶不安,愧疚的很。
阿貞姐姐好不容易用禾玉寶鏡撿回自己的小命,張琬也知是自己大意,平白招惹擔心。
半晌,秦嬋才緩和的出聲:“算了,如今蝗災危急在前,許多事務要處理,我可沒有閑工夫同你置氣,喝藥吧。”
張琬連忙頷首皺眉灌下苦藥,忍著惡心,忙道:“阿貞姐姐一路辛勞是該歇息,不如上榻吧?”
秦嬋搖頭阻攔張琬動作應:“今日是因你事出突然才回國都,否則本應該在外多待些時日,所以今夜打算趁此召集十二位巫史處理蝗災一事。”
“這么急嘛,莫非國都外的蝗災,此次非同一般?”張琬掀被騰床位的動作停頓,眼露意外的詢問。
王朝每逢干旱或多或少都會有出現蝗災,只是大多不算嚴重,近年來更是很少傳出蝗災導致糧食絕收的嚴重地步。
秦嬋抬手梳理張琬垂落長發,而后讓她躺下,指腹輕觸她有些蒼白的面頰,不舍的出聲:“蝗災中常見的蝗蟲為稻蝗飛蝗,顏色多為灰褐,可這一次卻出現一種以前從未見過的黑蝗,具有毒性,而且破壞性更強,事出突然,所以需要費些心思。”
從張琬病愈蘇醒至今,基本上秦嬋都不怎么離開她,現下已是半月未見,多少有些不習慣。
聞聲,張琬從被褥里探出手,握住臉側溫涼指間塞進被褥,認真道:“那我可以幫阿貞姐姐做些什么嗎?”
既然阿貞姐姐都說的這么不同,想來一定很是棘手。
“現在需要準備一場盛大祭祀蝗神儀式,你到時亦參加吧。”
“好,不過我不明白蝗蟲吃掉莊稼果樹,為什么還要祭祀它們為神,難道不該是禍害嘛?”
秦嬋垂眸看向完全不知敬畏王朝祭祀的張琬,真是跟她過去一點都沒變,指腹捏住她的肉手,只覺像孩子,無奈道:“古王朝起每逢災荒都要舉行祭祀,人們亦相信鬼神存在,因而把災荒視為懲罰,既然就要以祭祀平定民心再行處置,所以你方才那話可不許亂說,否則視為褻瀆神靈。”
見此,張琬才只得不情不愿頷首,思量道:“嗯,我會盡全力配合此次治災祭祀,不過還是應當要趁機教百姓認識蝗蟲危害,最好傳教普及農林牧漁等有關的詳細認知,興許能消除盲目迷信。”
如果人們都能多讀書,增進見解認知,或許就不會那么崇尚鬼神祭祀,也不會輕易陷入恐慌。
“這事恐怕不好辦,以后再說吧。”秦嬋有些意外張琬心里竟然存有教民開化的念想。
可這種事對于祭司很顯然沒有好處,而且祭司部下力量大抵也不會聽令行事,實在是危險。
畢竟這種行徑念想,無疑是要瓦解推翻祭祀存在王朝數百年的信仰根基。
恐怕稍有不慎就是一場新的亂世,若非提出者是張琬,秦嬋大抵都不會留活口。
而張琬見阿貞姐姐似乎并沒有多少贊同,心里有些失落,一時也沒有多言,頷首應:“唔,現在先處理蝗災才是要緊事,不過阿貞姐姐真不留下休息嘛,明天再走也不遲呀。”
“不了,我真還有事忙,你早些睡吧。”秦嬋將手從張琬掌心收回,輕拍錦被,柔聲道。
見此,張琬也不好再挽留,只得忸怩道:“那又得等半個月啊?”
秦嬋直直迎上張琬撲閃眸間的不舍,薄唇微抿,笑意卻無聲自眼角溢出,微微傾身問:“你是想要了嗎?”
語落無聲,紗帳暗影處忽地身形重疊,一雙纖細手臂環住如玉身端坐的文雅人影,就像偷香的賊人,舉止大膽的誘,卻先羞澀的紅了臉。
秦嬋還來不及擁住這難得的主動,指腹只觸碰到從指間滑落的幾縷烏發,柔滑而溫軟,就像它的主人一樣,沒有半分棱角的銳利,只有平和溫潤。
張琬羞紅著臉退離薄唇,隨即整個腦袋裹住被褥,悶悶出聲:“好了,阿貞姐姐快去忙吧。”
語落,秦嬋微抿了抿薄唇,隱隱殘留溫軟甜蜜,輕輕的退離時,卻又變成涼澀的苦,后者屬于藥湯的味道,指腹落在錦被輕撫,低聲認真道:“嗯,那等我回來再做吧。”
其實秦嬋剛才有些像想順了張琬的心思,畢竟她難得主動尋歡。
可秦嬋轉念想到張琬落水受驚,只得先讓她休息,或許到時會更助興呢。
常言道,小別勝新婚,現下秦嬋算是體會其中幾分滋味。
夜幕深沉,一行車馬領著巫史們駛離宮廷,清幽祭鈴聲于晨霧中漸漸離開國都。
盛夏熱浪不減,因朝事與舉行祭祀儀式,張琬變得無比繁忙,一時亦無暇找尋禾玉寶鏡。
清晨悠揚鼓聲,祭祀誦唱之聲響徹國都,張琬以及百官參加祭祀儀式,越炘等王族亦在場,可見規模宏大。
國都百姓圍觀者數不盡求,參拜進貢者更是不計其數,祭祀焚燒煙霧,繚繞國都經久不散。
朗朗晴日,都變成陰沉灰天,連同宮廷樓閣都不見蹤影。
張琬于高臺看著十二位巫史向百姓們撒落符水,視線落在盲目崇敬的人們面容,心間很是復雜。
其實張琬覺得自己的提議明顯對百姓會有利,但是阿貞姐姐一幅沒興致的樣子,很顯然不大贊同。
最終這場祭祀儀式持續整整半月,阿貞姐姐更是一直沒有回國都,而且近來甚至沒有任何回信。
張琬心里感覺不安,決定親自出國都視察蝗災情況。
白日里儀仗隊伍行駛在山嶺蜿蜒官道,倒并不見多少蝗蟲影跡。
午后,四周噪雜聲漸漸響起,正在馬車翻看古時蝗蟲相關圖冊的張琬,覺得奇怪。
隨即,張琬探手推開小木窗,入目便是天際密集黑云的物件,它們不少攀附宮衛面部,竟然像是在啃食血肉!
張琬猛地察覺有東西飛上自己的臉,連忙抬手拍開,隨即關上木窗。
這才張琬才發現被拍打落地的物件是蝗蟲,只見它撲騰又要襲擊。
張琬嚇得連忙抬腳踩住,當即溢出黑紫汁液,有些惡心黏膩,心有余悸嘟囔道:“這蝗蟲也太囂張了吧。”
于是張琬用繡帕系住面頰,盡可能裹得嚴嚴實實,方才重新鼓起勇氣,打開馬車觀察情形。
整個宮廷儀仗隊早就已經亂成一團,張琬看著這些瘋狂襲擊人的蝗蟲,只覺得詭異又可怕。
從來只聽說蝗蟲啃食稻谷果樹,這追著人啃食的蝗蟲,張琬還真是第一次見!
眼看大批蝗蟲不依不饒的陣仗,整個隊伍已然無法行進,張琬抬手揮動阻撓飛近的蝗蟲,打算去幫忙。
張琬抬手拉起就近一祭衛,只見這人滿面血污,眼睛都已受傷,掙扎哀嚎道:“救命、救命!”
“你冷靜,別怕!”張琬忍住心間驚悚,探手清理這人周身的蝗蟲,目光看向四周,隨即將其帶入馬車底下。
這里令人意外的沒有多少蝗蟲,張琬將人安置,便又出來,決定找祭衛長去找救兵。
可一團蝗蟲猛地朝張琬席卷而來,張琬察覺不妙,撒腿就跑!
這等駭人情形,張琬在古王朝記錄里都從未見聞,事出反常必定有妖,肯定不是一般的蝗蟲。
可為什么國都沒有收到任何通知呢?
張琬一邊思索,一路拼命的跑,竄入枝繁葉茂的灰暗林間,衣袍被刺破,面上繡帕亦松落,抬手揮動阻攔蝗蟲靠近,心里只覺得古怪至極。
這群蝗蟲就像是聽人指揮一般,憑空出現襲擊儀仗宮隊人員。
世上能有人做到如此地步,除卻那位許久沒有消息的幕后主使,恐怕沒有人會做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好久不見。”林間幽暗處,一道干瘦身形跛足而來,嗓音透著無盡蒼涼,仿若厲鬼。
“果然是你!”張琬累的癱倒在地,氣息不平的出聲,才發現那些蝗蟲竟然沒有逼近,更是確認猜想。
夜色朦朧,黑暗之中,張琬被帶入一處廢棄廟宇,抬頭一看匾額符紋,竟是當初河神廟。
篝火躍動,張琬又餓又累,視線落向廟宇中持劍的太虛大祭司雕石像,而幕后主使則坐在面前主位,氣勢沉寂而磅礴,這個人太過神秘。
“你是特意來抓我嗎?”張琬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問。
“不是,巧合遇上。”幕后主使坦然應。
張琬疑惑的看向她像是裹著娟紗的假臉,越看越像骷髏,只得避諱移開目光,轉而又道:“那你抓我干嘛,難道是想要挾制秦嬋?”
幕后主使搖頭應:“我想要禾玉寶鏡。”
語出,張琬尷尬的厲害,有話干嘛不早說呀。
“我不知道禾玉寶鏡下落,要不你放過我吧?”
“你不知道,不代表秦嬋不知。”
張琬無語,所以還不是要拿自己來對付秦嬋嘛!
沉默處,篝火中木柴燒的吱吱作響,張琬打算等幕后主使睡著再跑。
誰想,子時過后,張琬先打了個盹,一激靈的睜開眼時,幕后主使站在一面符墻,整個人隱于暗處,更像鬼魅惡煞。
難道這人喜歡站著睡覺?!
張琬收拾驚悚恐慌,猶豫的試探出聲:“你要禾玉寶鏡是想要知道什么事,還是要用朝暮術回到過去啊?”
幕后主使緩緩轉過身,嗓音透著蒼老的出聲:“禾玉寶鏡是我的東西,物歸原主,難道需要理由?”
語落,張琬睜大圓眸看向幕后主使,不可思議的陷入諸多瘋狂猜想。
“你、你難道是三百年前那位葬身火海尸骨無存的太虛大祭司?”張琬遲疑的出聲。
自從阿貞姐姐能夠穿回前世,張琬便信了朝暮術,所以很是自然懷疑起這位神通廣大的幕后主使來歷。
“沒錯,所以我要報復當年所有背叛者的后代。”幕后主使應的直白。
張琬想起當初阿貞姐姐的推測,頓時覺得自己很危險,噤若寒蟬般沉默。
如果三百年那位太虛大祭司是被當年的皇帝以及祭司力量和諸侯五王共同設計,那自己好像也在后代報復名單里哎!
“我很抱歉你受到背叛傷害,不過她們都已經死去多年,而且你這些年已經讓皇室和諸侯王族元氣大傷,現在何必還要用蝗蟲來禍害百姓?”
“那些人都死的太過痛快,而我可是遭受熊熊烈火,這豈能相提并論!”
張琬見幕后主使情緒激動,滿眼執拗,明顯不聽勸導,遲疑道:“你要用蝗蟲無非借此造勢來對付我和秦嬋,實在太費周章,倒不如以我的人頭,請你收手,如何?”
幕后主使目光沉沉的看著強忍畏懼的張琬,憤然出聲:“你這么信任秦嬋,難道不知她害死你母親把持朝政的野心?”
這話實在太過突然,張琬神情凝重的看向幕后主使道:“你胡說什么?”
“看來你還真不知道當初秦嬋去祭陵爭奪禾玉寶鏡一事啊,皇帝一族留下來的血脈,怎么會如此愚蠢呢。”幕后主使幽幽嘲諷道
“我是笨,但是我不允許你侮辱母親以及先輩。”張琬認真道。
語畢,幕后主使抬手掐住張琬脖頸,空洞的眉目緊緊盯著張琬變化,冷冷道:“你們皇室沒有一個好東西,我看你是腦子蠢笨,所以才想不出壞手段,否則你母親也不至于想用禾玉寶鏡回到過去阻止你的出生,大抵是后悔養育出你這么一個無用之人吧。”
冰冷的話語,像冰錐一般扎入張琬心口,滿面震驚的艱難出聲:“你胡說,我母親不是死了嗎?”
母親,對自己向來最是愛護,不可能!
“你大可去問秦嬋,她當時在祭陵知曉的一清二楚。”幕后主使松開扼住張琬的手*,毫不動容望向紅著眼的張琬,“權利,足夠讓任何人變得面目全非,當年皇帝給我致命一擊,而現在你也被玩弄鼓掌,報應啊!”
“咳咳!”張琬難受的平復氣息,目光看向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原先還可憐你,現在看來你這樣一個兇狠惡毒的人,誰都會想要離開你,當年的皇帝她若不聯合諸侯王族對你下手,恐怕遲早被你反殺!”
幕后主使頓時眼神如淬了毒一般陰涼危險,抬手拔出佩劍逼近,憤怒出聲:“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當年皇帝明媒正娶的皇后,皇帝出爾反爾三心二意,她最該死!”
語落,鋒利劍鋒刺向張琬,張琬毫不畏懼的直視劍鋒道:“可那位皇帝在你死后,并沒有立皇后,皇太女亦是過繼血脈,你可以說她壞,但是她沒有三心二意。”
語落,劍鋒停在張琬脖頸,不過毫厘之間,便可奪命。
張琬心臟都險些停止,視線看向眼前幕后主使,繼續道:“我沒騙你,那位皇帝的陵墓后位都是空的,宮廷記載里也沒有任何血脈,這些你完全可以查探。”
當然張琬覺得幕后主使大抵從來沒有查探過那位皇帝,幕后主使只信她自己。
幕后主使蹙眉道:“假的,那些記載都是偽造,她能把太虛大祭司一職抹除干凈,分明是恨極了我。”
“我不知道你們有什么仇恨,但根據記載皇帝親自替你送殯,我想她還是對你很重視。”
“重視,她就不會燒死我和親信,還毀掉太虛大祭司權利,你最好閉嘴,否則不要以為我真不殺你!”
張琬頓時不敢再有言語,滿身驚出冷汗,視線落在眼前的幕后主使,只覺得她比前世的壞女人還要可怕。
現在張琬可以確定自己和秦嬋一定是幕后主使的目標,可是具體如何,卻不好揣摩。
無聲處,張琬偏頭看向廟宇外的窗戶,按照阿貞姐姐的習慣,她通常都會留幾只云雀給自己。
雖然表面阿貞姐姐說是方便通信安全,但是張琬知道就是做監視之用。
前些時日張琬送信的云雀就一直未歸,想來很可能是幕后主使所為。
幕后主使在有意的隔斷自己跟阿貞姐姐的聯系,很顯然是因為她的復仇計劃吧。
這夜過的實在不算舒心,天未亮,張琬被腳步聲驚醒,才發現廟宇內不止幕后主使,還有一個熟人。
齊王齊穎,她竟然跟幕后主使勾結!
“何不直接把她殺了?”
“她是涅槃骨,有起死復生之用,不急。”
幕后主使阻攔齊穎動作,抬手示意道:“現在最緊要的是找到禾玉寶鏡,齊王難道不想復活您的母親?”
齊穎眼露殺意的看著張琬,遲疑道:“好,這回特意帶來十二皇女張婠,興許她可以派上用場。”
隨即張琬看到那位十二皇女,竟然易容成一模一樣的自己,不免毛骨悚然,心想涅槃骨是什么唐僧肉,怎么誰都想用?!
驕陽當空,一隊宮廷儀仗回到國都,巫長史正準備出國都大力搜救皇帝。
沒想卻見皇帝安然無恙的回到國都,巫長史心里疑惑之余,又滿是慶幸。
大殿之內,秦嬋向十二巫史下達嚴令,眼見巫長史去而復返,眉頭微皺,問:“怎么回事?”
“大祭司,陛下已經安然回國都。”巫長史恭敬應。
秦嬋面色稍稍舒緩的出聲:“讓巫醫去診治,本尊隨后到。”
午后,秦嬋從大殿出,匆匆進入寢宮,視線落在踏上飲藥的人,美目間的關切驟然化成凌厲,玉白面容神情卻很是平靜,彎身凝視道:“陛下,可是遇到什么危險?”
“嗯,途中遇到蝗蟲襲擊,這才耽誤時辰。”榻上的十二皇女張婠應答如流,心間卻很是忐忑。
沒辦法,張婠是真的很怕這位大祭司,如果敗露,一定會死的很慘。
而此時的張琬滿面發愁,視線看著幕后主使,唉聲嘆氣的出聲:“你讓十二皇女進宮做什么?”
幕后主使饒有興致反問:“你好像很擔心秦嬋認不出十二皇女會發生點什么?”
張琬沉默,暗想這位幕后主使真的好惡劣好卑鄙啊!
但是阿貞姐姐她不會真認不出自己吧?
上回阿貞姐姐還說下回要跟自己親熱!
想到這里,張琬整個人都不好了!
第138章
驕陽似火,盛夏的熱浪宛若沸湯般無形翻滾煎熬,燥熱風中透著灼燒的氣息,讓人更是心緒不寧。
森嚴守衛的宮殿之內,寂靜無聲,滿面細汗的張婠,視線偷望向一直隨行的祭衛巫史,并不好擅自動作。
“這天如此熱,怎么連盞冷飲都不曾備上?”張婠端起茶盞飲用險些被燙嘴,不禁眼露慍怒道。
“陛下,您在調養之中不得食用冰飲冷果,這是大祭司歷來的吩咐。”巫長史恭敬應聲,心間有些疑惑皇帝的性情變化。
聞聲,張婠只得稍微收斂臉色,好聲好氣的應:“大祭司關切,朕自是體恤。”
隨即張婠自顧進入內殿,以休息為由屏退眾人,探手翻箱倒柜的找尋禾玉寶鏡。
數日來,那位太虛大祭司一直忙碌事務,并不怎么露面。
張婠都找不到機會接機問詢禾玉寶鏡,整日被以養病為由困在宮殿。
更被提,那一群尾隨的祭衛巫史,簡直就像是在看守犯人!
真不知那個病秧子張琬是怎么在這種監視處境過下去的。
許久,張婠于內里翻找一無所獲,才只得思量別的法子。
午后,張婠以探望為由出寢宮來到大殿。
可殿前祭衛卻阻攔行進,出聲:“陛下,大祭司在與巫史們商量朝事,還請您靜候片刻。”
張婠掌心握拳隱忍,暗想這哪里是皇帝,分明比奴仆還不如的傀儡!
不多時,張婠才得以進入恢宏氣派的大殿,只見那位一身玄色銀紋衣袍的高挑身影,似一方冷峭崖壁,更覺威壓十足。
這位太虛大祭司遠比當年任太陰圣女時更要讓人敬畏,周身透著朦朧寒霧,其間藏著足以劃破肌膚血肉的鋒利冰刺,不容任何人侵犯覬覦。
張婠真是有些佩服病秧子竟然能茍活這么多年。
“陛下,身子不好,怎么不多靜養?”秦嬋目光落在踏近而來的人周身,巋然不動的落座,幽幽道。
“現下已經好多,只是整日待著寢宮亦覺得悶,才想要來大殿幫襯處理朝務。”說話間,張婠視線落在殿內手持兵刃的祭衛們,總覺她們目光不善,毫無敬意,更是警惕。
打狗還得看主人,祭衛們狗眼看人低,那病秧子這皇帝做的真是窩囊。
秦嬋掌心端起茶盞,不緊不慢道:“陛下有心,只是現在并不需要勞煩,來人,送陛下歇息吧。”
語落,根本不待張婠言語,三兩祭衛隨即逼近,分明滿是挾制趕人意味。
張婠亦是沒想到太虛大祭司連裝都不裝,現在分明是想要大權獨攬!
當初張婠記得那病秧子還挺受喜愛,沒想現下竟落得如此下場,真是無情無義至極!
如此,張婠的計劃又一次失敗,眼看時日變化,心間越發焦急。
那幕后主使要的禾玉寶鏡怕是沒希望,可齊王要的軍國大印,或許還有幾分可能。
畢竟張婠親眼看見大印就在大殿案桌,只要有機會私自入殿,想來竊取蓋印應該不是什么難事。
自從三年前太虛大祭司獨掌大權,各地王侯不是被嚴禁調兵就是被死死防守。
現下齊王想要名正言順帶兵的入國都,必須要用大印詔書。
而經過觀察,張婠發現大殿除卻太虛大祭司不受阻攔,便只有那個名為張長樂的三歲孩童。
關于這個孩子,流言諸多,大部分王族成員都懷疑她是太虛大祭司隨便找來做病秧子血脈頂替皇位。
于是張婠一日命巫史去請小女孩,心里盤算對付之策。
不多時,一個小身影進入寢宮,張婠目光投落,有些疑惑。
這個小女孩竟然還真有幾分病秧子的模樣,看來太虛大祭司是花費心思挑選。
“長樂向母皇請安。”小長樂奶聲奶氣的喚。
“別客氣,來坐。”張婠收斂心神,一幅熱切模樣,招手道。
隨即,兩人坐在席桌前,張婠給小女孩添置各樣糕點吃食,殷勤喚:“小長樂,嘗嘗吧。”
小長樂看了眼碟中糕點,搖頭應:“長樂方才用過膳食,不餓。”
“那小長樂喜歡玩什么,母皇可以陪你。”張婠滿面笑容險些僵停,視線落向乖巧模樣的小女孩,只得耐心道。
“母后說母皇生病不宜操勞,長樂還是不打擾母皇養病。”小長樂應的認真,隨即便要起身告離。
張婠心急的探手抓住小女孩手臂,有些不悅的出聲:“不許走!”
語落,殿內巫史祭衛們驟然變化神色,連帶利刃都出了鞘,張婠隱忍心間恐慌,訓斥道:“大膽,你們這是做什么?”
自己只不過是碰下皇太女而已,她們的反應未免太大,張婠不禁有些困惑猜疑。
巫長史忙示意祭衛們收刀,上前恭敬的應:“陛下莫擔心,只是誤會,不過還請您放開小殿下。”
見此,張婠悻悻松開手,出聲:“朕只是想同皇太女下棋解悶,你們太過大驚小怪。”
小長樂有些疑惑的看著眼前母皇驚慌模樣,遲疑道:“既然母皇要下棋,那長樂陪同就是。”
棋盤陳列,張婠跟三歲小女孩下棋,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取勝。
不過張婠有意想多留她,因而并不急著取勝,而是徐徐誘之。
天色不知覺間落得昏暗,宮燈搖曳之際,棋局陷入僵局,小長樂面色有些苦惱,舉棋不定。
“小長樂很聰明,只是到底還小,所以思慮不周,不如往后常來陪母皇下棋,必然有益。”
“是,母皇。”
不多時,小長樂有些困倦的起身,行禮告離道:“長樂不打擾母皇安歇。”
張婠指腹把玩棋子,頷首笑應:“好,明日再下吧。”
語落,小長樂看著仍舊坐在席團不欲起身的母皇,只得自己邁步離開宮殿。
夜色之中,小長樂并沒有回自己住處,而是踏入大殿。
宮燈映襯大殿分外明亮,卻也襯托的格外幽靜,小長樂每回進入其中都覺得像是進入山谷,梁柱如林木,高大聳立。
小胳膊小腿的小長樂要走好一會,才看見母后纖長靜立的高挑身影。
“方才長樂去見過母皇?”
“是。”
小長樂仰著腦袋卻勉強只到身段頎長的母后半膝,一雙澄亮明眸看向端莊清雅的母后,只覺得比祭廟雕刻的天神像還要靜美莊嚴。
可此刻母后的神態間卻跟平日好像不同,蛾眉微蹙,墨眸里的復雜神色,小長樂只在母后帶自己去皇祠看母皇時見過一回。
那時母后整個人像是籠罩陰云,神情灰暗至極,小長樂不知怎么形容,也不知怎么歸類,卻明白一定是跟母皇有關。
又或者說,長樂只見過母后因母皇而情緒變化。
“夜深了,長樂回去吧。”
“母后,母皇莫非又生病了嗎?”
秦嬋垂眸看向靜站在面前的小長樂,猶豫的彎身問:“長樂為何如此問?”
小長樂搖頭,遲疑的說:“母皇今日有些奇怪,長樂以為母后是擔心母皇。”
從母皇病愈醒來,小長樂才知道宮里流言都不是真的。
比如母后不喜母皇,可小長樂卻覺得母后很喜歡母皇,又或者說母后最喜歡母皇。
上回母皇落水驚嚇昏迷,母后立即放下政務,一刻不停的回到國都。
以前小長樂也有過生病發熱,可大多是巫長史來看望,因為母后很忙。
秦嬋垂眸注視眼前稚嫩孩童,認真道:“長樂覺得你母皇哪里奇怪?”
小長樂被母后沉靜目光看的有些敬畏,奶聲奶氣的應:“今日與母皇下棋,母皇都不讓長樂,而且今夜也不抱長樂回住處,很奇怪。”
雖然母后從來不會抱小長樂,也不許巫長史她們抱小長樂,至多讓乘坐座駕。
可母皇卻是唯一一個主動抱小長樂的人,小長樂記得母皇說自己還小,可以多抱抱,這才敢同母后說自己常被母皇抱著回住所。
“那長樂往后再多去跟奇怪的母皇往來觀察,可以嗎?”秦嬋玉身輕彎,滿是囑托的看著眼前稚童,心間知曉危險,卻也知這是最好的法子。
不管是誰假冒張琬入宮,她們必定有目的,如果讓小長樂接近,一定比自己很容易讓她們卸下心防露出野心。
“嗯!”小長樂雖然并不明白母后意圖,仍舊堅定頷首,稚亮應聲。
夜色之中,月影朦朧,盛夏無聲轉入初秋,熱意稍顯退卻。
某日,宮道之內張婠焦急等候角落,待見到一方小人影從大殿出來,連忙上前,視線落在小女孩懷里抱的大印,欣喜出聲:“小長樂真厲害,竟然已經辦成一件大事!”
小長樂眨巴明亮眼眸看著眼前母皇,仍舊不知母皇怎么會想要偷母后的大印,稚聲問:“母皇要辦的另一件事是什么呀?”
而且母后竟然允許母皇偷大印,小長樂只得猜想母后或許跟母皇在玩游戲。
張婠并未立即應聲,自顧自的用大印蓋章,視線左右觀望,而后將文書藏于袖中。
“另一件事是找一面玉鏡,千萬別告知你母后,快放回原處吧。”張婠把大印還給小女孩,催促道。
“嗯。”小長樂雙手捧著笨重大印,乖巧應聲,雖說不出緣由,卻只覺眼前母皇像變了個人。
小長樂還是更喜歡以前那個呆呆傻傻的母皇,因為她會多多抱自己。
其實小長樂很喜歡被母皇抱著的,新奇又有趣,而且連視野都不一樣呢。
早秋,晨霧彌漫之時,一隊人馬拿著太虛大祭司親令入國都。
祭月節在即,國都祭祀事務繁重,正是防備疏漏之時。
齊穎安排兵馬伺機而動,決定要奪取皇權入宮。
現在皇族血脈明面上只有張琬和她的皇太女,若是殺凈,秦嬋想扶持,亦只能作罷,到時就只能同自己合作。
暮色時分,國都祭廟內的祭徒,多數去準備祭月節,因而顯得空蕩。
一道跛足身影猶如鬼魅般進入雕刻天神的殿內,廊道內祭徒們尸體陳列,機關開啟時,獨自步入幽暗之處。
黑暗之中的張琬聽到腳步聲,隨即眼前布被解開,還有些不太適應火把帶來的光亮。
半晌,張琬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當初舉行涅槃術的祭廟秘境。
換言之,自己竟然被帶回國都。
“你這么處心積慮到底想做什么?”張琬被捆在祭臺,眼露不解的道。
“別急,你很快就會知道的。”語畢,幕后主使抬手啟動祭桌前繁密而古老的機關,青銅齒輪于幽靜處轉動,清晰的發出冰冷聲響。
原本漆黑的穹頂打開一道豁口,皎潔月光落入內里時,無數銅鏡映射光束,內里更是明亮。
張琬整個人被銀白光亮照落,微瞇眼,偏頭視線看向幕后主使那方,忽地發現她形如枯槁,面頰仿佛只剩一張死皮,有些畏懼問:“你的臉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幕后主使神情麻木道:“朝暮術的使用,自然是有代價,更別提沒有雪蠶護身,三百年的跨越更是明顯。”
“所以你其實是騙齊穎,主要還是想要拿我這幅涅槃骨給你續命?”
“我若想活,當初就可以取你性命,何必讓給老越王妃呢。”
語落,張琬不禁有些糊涂,目光避諱的落在幕后主使猶如樹皮一般的面容,疑惑出聲:“那你要拿我復活誰呢?”
這個幕后主使瘋起來,唯恐天下不亂,張琬已經無法用正常人來揣度她。
“我誰也不想復活,只是打算拿你換禾玉寶鏡,啟動朝暮術回到三百年前一探究竟。”幕后主使聲音平靜的說著,掌心撥弄調整儀器,眾多懸掛銅鏡角度變化,其間懸掛祭鈴發出清靈聲響。
“可你才說使用朝暮術會有很大傷害,現在這般冒險,你豈不會死?”張琬心間意外,完全弄不明白幕后主使的心思。
語落,一片寂靜,幕后主使卻并不應答,很顯然并不打算更改主意。
張琬只好轉而道:“不過說起來,那你怎么不直接帶我去找秦嬋換禾玉寶鏡?”
這般彎彎繞繞的豈不是更麻煩嘛。
幕后主使偏頭看向張琬,冷笑出聲:“禾玉寶鏡是上古圣物,秦嬋費盡心思才得到,我可不信她會為你舍棄,還是齊穎她們出手更有效。”
張琬無語,這人怎么還損人呢?!
月夜當空,祭祀之聲響徹國都,宮廷內里反倒稍顯冷清死寂。
齊穎幾乎暢行無阻的行進宮門,直到宮道盔甲兵刃聲響起時,探目張望,神情有些驚愕!
滿身血污的一人被掛在宮道入口,齊穎手握佩劍逼近,劍鋒挑開遮住臉的長發,眸間透著驚悚道:“不好!”
這人的臉竟然被干凈的剝離,喉間亦無法言語,卻還活著。
齊穎亦認出她是張婠,隨即轉過身,漆黑墨眸里浮現漫天箭光,而不遠處宮樓之上那道玄色銀紋衣袍的女子,清麗容貌不改,卻依舊冷漠無情。
漫天火箭飛舞之時,國都祭廟內里,亦有諸多動靜。
張琬聽到外面通道內陣陣聲響,幕后主使亦注意到入口的動靜,掌心在主祭桌滑動機關。
巨大轟鳴聲陣陣響起,所有動靜都被擱置,張琬心間生起的希望,亦是如此湮滅。
“剛才那是什么聲音。”
“機關里的巨石陣法。”
幕后主使應答的隨意,目光仰頭看著天上星宿,全然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
張琬只得掙扎手腕間的鐐銬,費力的出聲:“如果那不是齊穎的人,這是不是意味著你的計劃失敗了?”
“齊穎只是其中一顆棋子而已,我沒指望憑借她一人就能對付秦嬋。”幕后主使蹙眉道。
不多時,通道內里歸于平靜,張琬仍舊沒能掙開束縛,心急如焚道:“你為什么一定要對付秦嬋,她又沒得罪你?”
“因為秦嬋很像過去的我,所以我只是替她除掉不必要的變數,反正你和秦嬋將來遲早也會走到我這般結局,倒不如我作個順水人情。”
“我們才不會那樣,你分明就是想拿我來對付傷害秦嬋才對吧!”
幕后主使欣然一笑出聲:“這樣也不錯,我落得這般不人不鬼的遭遇,憑什么你們能恩愛有加。”
張琬真是被出爾反爾的幕后主使氣的險些說不出話!
一時無聲處,通道之內卻有人行進,張琬緊張的觀望,看到人時,卻落了空。
三年前消失不見的皇長女張妤,她竟然和齊鋅一同出現眼前。
幕后主使神態自若道:“現在只要控制住國都祭廟,便是易守難攻之勢,接下來就看秦嬋如何抉擇了。”
張妤揮灑手中劍鋒鮮血,上前參拜道:“時,現在國都被黑蝗包圍,人心不安,一切聽您圣命!”
齊鋅視線掠過被困的張琬,隨之行禮應:“長姐失去消息,恐怕已經被識破計劃,今夜您若能成事,必定能稱霸一方!”
這些話落在張琬耳間,完全可以想象國都外的亂象,心里更是憂心。
子時,國都房屋宅院門窗紛紛禁閉,嬰兒啼哭聲被嘈雜聲響遮掩,黑夜中滿是密集蝗蟲在肆虐。
火把躍動處,蝗蟲灼燒墜地,秦嬋帶著盛放禾玉寶鏡的漆匣,獨自進入防備森嚴的祭廟。
空幽地道之內,張妤看向孤身前來的秦嬋,滿目憎恨,嘲諷道:“大祭司現知曉腹背受敵的滋味了吧。”
秦嬋淡漠看向張妤出聲:“堂堂皇太女如今淪為犬吠,還能洋洋得意,真是有趣。”
語落,張妤面色鐵青,欲回嘴,齊鋅阻攔道:“別耽誤那位大人的正事。”
見此,張妤咬牙道:“好,你給我等著!”
語落,一行人進入內里深處,秦嬋看著祭祀主桌前,居高臨下的幕后主使,將禾玉寶鏡遞給齊鋅,視線轉而落向祭臺上的張琬,神態平靜道:“你要的,都可以滿足,放了張琬吧。”
幕后主使接過齊鋅遞來的匣子,取出禾玉寶鏡,細細端詳,不緊不慢道:“張琬是皇帝,你留著只會是禍患,難道就不怕她將來背叛你?”
“這就不勞煩趙大祭司費心,我一定不會像您一樣遭受背叛。”秦嬋應的認真而矜傲。
“你,竟然知道我?”幕后主使眼露訝異的看著秦嬋問。
秦嬋迎上目光,坦然道:“三百年的太虛大祭司趙霽,同時也是王朝皇后,大火同年,皇后出喪,身世成謎,卷宗記載皆毀,我也是對您花費不少心思。”
當初翻閱宮廷藏書卷宗之時,秦嬋曾無意間見過一次名諱,后來花了很多心思,才陸續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趙霽眼眸神色復雜的看向秦嬋,掌心將禾玉寶鏡安裝在祭桌機關處,出聲贊嘆:“你真是厲害的讓我刮目相看,這些年術法相斗,不僅有來有回,還毫不遜色,簡直是天賦異稟。”
假若有機會,真應該讓秦嬋拜自己門下,那她必定能修習更多古老術法。
“您客氣,現在我可以帶張琬離開嗎?”秦嬋視線余光注意到張琬面色蒼白,蛾眉微蹙的出聲。
數月不見,秦嬋先前見到張妤就無比擔心張琬會受到殘害。
畢竟前世就是張妤害死張琬,秦嬋擔心張琬受到酷刑。
而趙霽見秦嬋竟然真為一個皇帝而放棄上古圣物,不由得想起當初愚蠢的自己,眸間閃過狠戾,意味深長道:“皇帝與太虛大祭司是天然的競爭者,二者不可得兼,你不后悔就自便吧。”
秦嬋并未遲疑的踏步走近張琬,抬手觸及她頸間脈搏,俯身額頭貼近她面頰,安撫的喃喃出聲:“琬兒別怕,你沒事了。”
明明是安撫者,卻更像是被安撫者,秦嬋前額輕貼,仿佛如此才得以診治自己心口的缺失。
可張琬此時只想要提醒,偏偏自己不能言語,圓眸滿是焦急,只得搖頭提醒阿貞姐姐。
這個幕后主使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她才不會這么放自己!
阿貞姐姐怎么就這樣輕易相信她呢!
“琬兒?”秦嬋亦發現張琬似乎不太對勁,一手偏要去給她解開環扣,將把她帶離祭臺。
可秦嬋的動作卻突然的戛然而止,無比刺眼的光束陡然落下時,近乎刺透張琬身體,讓她漸而變成透明!
秦嬋驚慌的回過頭,察覺幕后主使意圖,嗓音帶著顫道:“不、不要!”
趙霽卻已經不由分說的啟動朝暮術,蒼涼聲音透著虛弱,冷笑道:“這塊禾玉寶鏡使用已經超出它的極限,想來你再怎么聰明也造不出上古圣物,所以你終究輸給我。”
語落,禾玉寶鏡碎裂發出清脆聲響,四分五裂。
趙霽身形消失眼前,秦嬋立即回過頭,祭臺已經不見張琬身形,整個人籠罩陰沉殺意,美目間猙獰猩紅,滿是后悔!
她怎么可以用禾玉寶鏡奪走張琬,早知就該殺死趙霽!
朦朧光束間,張琬猛地睜開眼,察覺到撲面而來的火浪,當即嚇得一愣!
諾大的殿宇滿是火霧,張琬心想幕后主使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水里來,火里去,難道是非要玩死自己不可嘛!
另外,阿貞姐姐她去哪了呀?!
第139章
火光沖天,燒紅浩瀚無垠的夜空,像流淌鮮血一般顯目。
張琬目之所及全是如此刺眼光亮,熱浪翻涌,濃煙滾滾,仿佛地獄般的景象。
更為恐怖的是,除卻焚燒殿宇梁柱倒塌的嘈雜聲音,其間還有許多凄慘絕望哀嚎聲,可見不少人被火焰包圍。
張琬抬手揮開濃霧,想要找尋出口,卻看見不少在火焰之中掙扎的人們,頓時驚詫的停住動作。
這些人身上的火焰就像是黏住她們的血肉一般,任憑她們如何滾落求生都沒有半點熄滅跡象。
“救我、救我!”一人滿身烈火的哀嚎道。
見此,張琬不忍的邁步欲走近,可隨之一股力道阻攔動作。
張琬疑惑的偏頭察看,沒想卻看見張猶如枯竭樹皮一般的臉,頓時嚇得一驚,恐慌道:“怎么是你!”
救命,這幕后主使簡直像個惡鬼般陰魂不散!
趙霽抬起枯骨一般的手,用力挾制張琬,不耐出聲:“這里快要被燒塌,快走!”
此時張琬根本沒有還手余地,被一把帶走,視線望向先前呼救的人,只不過轉眼的功夫,便已經燒成累累白骨,只好不忍直視的移開目光。
這處殿宇之大超出張琬的設想,一路連跑帶爬,從地暖坑道口出來時,整個人熱的發燙,驚險的大口呼氣,似乎要被煮熟了。
而幕后主使亦累的盤坐在地,一動不動仿佛就像死了一樣。
張琬想起她先前說朝暮術對人有傷害,不禁爬起身,小心翼翼的湊近,視線落在她幾乎毀容的蒼老面頰,猶豫出聲:“你、你沒事吧?”
如果幕后主使就這么死掉,自己該怎么回去呀!
當即,張琬不敢耽擱,抬手背起幕后主使,想去找人求救。
很快張琬繞著火災區域行進,才發現大火不止燒毀一尊宮殿,而是一大片的祭司住處,火光躍動就像火海,可見規模之大。
待又行過一處拐角,張琬看見黑夜中手持劍戟守衛們,連忙頓步隱藏,探目觀望。
其中不止有宮衛盔甲,還有不少諸侯王族兵馬,她們并沒有救火,反而命人用木板封死各處殿門。
火光之中,殿內凄慘聲并未停歇,張琬甚至能看見不少拍打求救聲響,整顆心都不禁氣的顫抖。
“陛下,這東南西北四處都已封嚴實,今夜一個跑不了,您從此以后高枕無憂了。”諸侯王們恭敬出聲,面目上卻毫不畏懼,反而多是喜色。
“諸位真是忠心耿耿,尤其是齊王心思周密,好手段。”皇帝目光凝望眼前洶涌火光,沉沉道。
聞聲,眾諸侯王各自目光對望,面色不一。
齊王上前,很奇怪自傲道:“陛下自謙,此次若無陛下統領,我等哪能如此一擊即中呢,只不過是先陛下一步行動罷了。”
張琬遠遠看著那道明黃身影跟諸侯王說的有來有往,心間滿是驚詫,這一上來就這么狠嘛?!
而幕后主使亦不知怎么突然蘇醒,陰冷發笑道:“皇帝如此淡漠反應,這就是你說的重視?”
聞聲,張琬不敢多待,一股腦背著人往別處逃竄,心想這幕后主使如果被發現,大抵會被直接砍死不可!
可偌大的火場外緣,到處都是守衛,諸侯王族的兵馬以及宮衛等其它勢力。
張琬像只無頭蒼蠅一般,拼了命也跑不出追捕。
直至被一行宮衛持兵刃徹底包圍,為首者打量兩人并未著祭祀衣著,警惕的呵斥道:“站住,夜禁期間,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違者格殺勿論!”
“我、我奶奶她老人家生病,需要去看巫醫!”張琬頓住身形解釋道。
語落,宮衛們不欲,手中明晃晃的刀刃逼近,映襯猩紅大火的光芒,張琬嚇得退步,臉頰滲出冷汗,盡可能穩住心神。
當初阿貞姐姐因雪蠶毒而臥床養病時,曾讓張琬念過關于三百年前太虛大祭司的一些記載。
皇帝一直都在找太虛大祭司的尸骨下落。
于是張琬急切的出聲:“我要見陛下匯報失蹤的太虛大祭司下落!”
語落,宮衛們這才停止執行格殺勿論的命令。
而趙霽只是虛弱的冷笑,并沒有言語反駁。
天光微明,大火仍舊沒有熄滅,祭司殿宇掀起濃煙滾滾,幾乎暈染大半個國都上空,灰蒙蒙一片。
張琬被關入牢車,掌心捧著藥湯喂幕后主使,視線看到沿街許多百姓們迷信的祭祀叩拜,心間更是復雜。
哪有什么天神,這大火一定有問題。
阿貞姐姐的猜測并沒有錯,當年的皇帝是故意要設計對付太虛大祭司,才用大火一網打盡,好掩人耳目。
“天火不滅,太虛大祭司必定是以身獻祭成為天神!”
“沒錯,有道理!”
張琬聽著這過于離譜的傳言,心間只有無語。
這一場大火燒死太虛大祭司和親信巫史,百姓們竟然不覺傷心恐怖,反倒因迷信而被糊弄慶祝,簡直離譜至極。
待牢車停在宮廷殿門,幕后主使似乎衰老的很快,氣力不足的樣子。
張琬簡要的商量道:“我們現在只是入宮,她們沒有發現你的身份,還有活命的機會。”
趙霽抬手撐起身,目光沉靜的看向巍峨宮殿,毫無懼怕之意,嗓音透著蒼涼出聲:“我有什么可害怕,雖然帶著你這幅涅槃骨抵消部分朝暮術傷害,也不過是延緩死亡時日罷了。”
聞聲,張琬被幕后主使麻木不仁的表情看的有些駭人,知趣打算保持些距離。
沒想,張琬手臂卻被幕后主使如枯骨一般的手緊緊抓出,青天白日,張琬被嚇出冷汗,結巴喚:“我、我好歹又救了你一回,你要干嘛?”
“現在自然是要你帶我去看看皇帝如何虛情假意惺惺作態,這樣你才會明白古書記載有誤。”
“如果皇帝真是你說的那樣,那我們現在應該趕緊逃命要緊啊。”
張琬雖然腦袋算不上聰明,但是也不至于傻到忽略危險。
幕后主使的心氣一點不比阿貞姐姐差,孤高清傲,想來絕對不會忍受背叛,更不會放過背叛者。
張琬很是懷疑幕后主使想要跟皇帝同歸于盡,那自己去豈不是殃及池魚?
可此時張琬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兩人被宮衛押解出牢車,才發現并非去金鑾大殿,而是議事偏殿。
宮殿高臺,石階數目不下百余,張琬背著幕后主使,更是上氣不接下氣。
好一會,張琬才背著幕后主使緩慢進入殿內。
宮衛靜立,帷幔之間,一道明黃身影坐于高臺,張琬行*禮參拜,有些看不太真切這位老祖宗的面容。
“你真知曉太虛大祭司的下落?”皇帝抬手遣退宮衛,方才出聲。
“我、我……”張琬被問的不知怎么解釋,目光落在幕后主使陰沉面色,試圖問詢一二。
趙霽不一,目光轉而直直看向帷幕后的身形,虛弱道:“太虛大祭司葬身火海,國都人盡皆知,皇帝如此心急想找太虛大祭司,何不先派人滅火?”
皇帝蹙眉,起身邁步踏出帷幔,居高臨下的看向眼前一老一小兩人,慍怒出聲:“大膽,你們謊報知情,視為欺君之罪,還不如實交待到底有沒有見過大祭司!”
這聲音并不大,卻足以令人體會到怒火,張琬目光怯怯的看了眼皇帝,樣貌清秀端正,一點都看不出壞人的樣子。
“陛下息怒,現在大火未曾撲滅,我們只是在夜色中朦朧看到大祭司身影,并不確定。”張琬猶豫的應聲,并不想招惹殺生之禍。
“你們看到大祭司逃出火災,她還活著?”話語間,皇帝走下高臺,神情透著急切,聲音卻有意壓低,像是掩飾冷靜。
張琬看著皇帝這般反應,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猶豫的看了眼幕后主使,方才頷首道:“嗯,只是大祭司似乎情況不太好。”
準確的說,情況是相當的不好。
“此事你們不得聲張,另外你若不想你奶奶死的話,就好好領著朕的親衛去找到大祭司,明白嗎?”皇帝抬手搭在張琬肩旁,滿是威脅意味,神態卻藏不住在意。
而張琬只覺得肩胛骨疼的緊,目光落在皇帝陰狠面容,突然覺得她長的沒那么像好人了。
不過張琬本就想找機會離開幕后主使,當即頷首應:“嗯,如果能有禾玉寶鏡,或許會很快找到大祭司下落。”
那自己也能趁機找到機會偷溜啦!
語落,幕后主使斜睨目光而來,張琬頓時收斂面色。
而此時的皇帝神情亦有些陰鷙,幽幽目光看的張琬心里犯怵,暗想這兩人竟然還真有些妻妻像,怎么回事?!
皇帝眉眼顯露殺意的質問:“你是如何得知禾玉寶鏡?”
張琬喉間一哽,暗自懊惱,這解釋起來可就是匪夷所思了。
此時的趙霽虛弱幫襯出聲:“老朽曾在祭廟任祭徒,因而同小輩提過禾玉寶鏡傳聞。”
語落,張琬點頭如搗蒜,暗想自己這位老祖宗也不是個善茬,看來說話得小心才是!
皇帝半信半疑的收回目光,沉聲道:“禾玉寶鏡也就只有大祭司才能運用,而現在只能秘密搜尋下落,所以你最好口風嚴實,不許泄露半句。”
“明白!”張琬不敢猶豫的應聲,生怕慢一下都會被弄死。
于是張琬搖身一變成為皇帝親信,可是怎么去找一個假太虛大祭司來交差,卻成了難題。
更別說禾玉寶鏡的下落,張琬只能把目光落向幕后主使。
趙霽臥榻在床,一眼看穿張琬心思,不緊不慢道:“現在大火還未曾滅,你去找具尸體,將其燒毀容,再帶回宮,皇帝必然認不出,如此就可交差。”
“但是皇帝她有這么好騙嗎?”張琬遲疑應聲,下意識覺得老祖宗一點都不比幕后主使好糊弄。
語落,趙霽掩面咳嗽,難掩痛苦神色,半晌才說:“到時皇帝會拿出禾玉寶鏡,你不就有機會?”
語落,張琬沒想到自己小心思被看的清楚明白,有些窘迫的避開幕后主使精明目光,囁嚅出聲:“可皇帝有禾玉寶鏡,怎么會無法發現你我謊言?”
“因為你是涅槃骨,而我也已經脫離輪回,再來禾玉寶鏡并非無所不能,它也是有限制,更被提皇帝不是祭祀中人,她不會用禾玉寶鏡,反而會遭受反噬。”
“所以皇帝手里真有禾玉寶鏡啊?”
趙霽眸間泛著冷意出聲:“那是上古圣物,皇帝費盡心思對付我,就是忌憚太虛大祭司的威脅,其中就包括這些圣物,你覺得皇帝會由著旁人奪取嗎?”
張琬一時無言,沒想到皇帝也是個心思復雜的壞人,不禁好奇問:“那你們兩以前是怎么結成婚姻啊?”
兩個人都這么精明狠毒,真是很難想象她們的濃情蜜意場面。
“不過是各取所需的利益關系罷了,只是我犯蠢的相信皇帝永不背棄的謊言,大意失防,才遭受致命一擊。”趙霽眉眼黯淡的應聲,周身戾氣翻涌。
見此,張琬連忙停止危險的問話。
又是一日暮色時分,皇帝匆匆踏入偏殿,張琬緊張瞧著一旁精心準備的尸首,生怕露餡。
“她那么聰明,這些年朕就一直沒得手,怎么可能……”皇帝蹙眉喃喃道,隨即彎身親自揭開布,視線落在眼前面目全非的面容,不愿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來人,去取寶鏡!”
聞聲,張琬眼眸一亮,視線落向滿面麻木的幕后主使,卻見她并沒有暢快得意,也沒有嫉恨,有的只是麻木般的心如死灰。
不多時,皇帝雙手打開匣子,猶豫的捧住禾玉寶鏡,面頰逐漸顯露痛苦。
張琬驚愕的發現皇帝捧著禾玉寶鏡的手背迅速彌漫黑絲,暗嘆這禾玉寶鏡危急竟然如此邪乎?
可自己當初把禾玉寶鏡抱在懷里,好像也沒什么事呀?!
須臾之間,皇帝禁受不住的猝然放下禾玉寶鏡,面色發青,經脈突出,呼吸急促,頭暈目眩的隱忍痛苦,閉目不敢置信道:“這一定不是阿霽,她肯定正在某處滿是嘲諷看朕的笑話!”
語落,張琬差點就想點頭,心間腹誹,真不愧是帝后,看來皇帝還是了解你這位皇后狡詐品性呢!
趙霽無聲望著眼前的皇帝,急火攻心般的痛苦彌漫胸腔,緊緊蹙眉,聲音蒼老道:“陛下聯合諸侯王族絞殺,又抹去一切有關太虛大祭司記載,很顯然已經是贏家,何必如此多疑?”
皇帝猩紅眉眼望向眼前垂垂老矣的老婦人,情緒激動的出聲:“你不懂,朕是想贏她,但是朕沒想過要她的命,這些年趙霽任性妄為驕橫惡毒,對諸侯王族成員肆意妄為的誅殺,還對朝政專橫奪權激起眾怒,朕若不能分化祭司力量,往后她更會瞧不起朕,甚至逼位,所以朕一定要贏她!”
語落,殿內空幽冷寂,皇帝眼眸卻無聲處浸潤水光。
趙霽見此,卻輕蔑一笑,抬手拿起那面禾玉寶鏡,清晰照落自己垂垂老矣丑陋面容,嗓音里透著滄桑的出聲:“陛下聯合諸侯王族對太虛大祭司迫害絞殺,那就不要后悔,如此惺惺作態,實在難看。”
張琬聽的一個字都不敢坑聲,暗想這兩人到底是仇敵還是情人,真的好難區分!
“你、你到底是誰?”皇帝聽著這老婦人說話傲氣尖銳語態,不免恍惚認真問。
而張琬還沒出聲,卻見幕后主使一手拖住自己,另一手轉動禾玉寶鏡后的環扣,這才知曉它原來另有機關。
光斑浮動時,皇帝伸手想要來攔時,卻落了空,眉眼錯愕道:“阿霽!”
畫面朦朧,張琬再睜開眼,自己又回到秘境祭臺。
趙霽輕咳出鮮血,將寶鏡安置祭桌,抬手調試銅鏡角度接受微弱月光,視線落在虛浮變化的禾玉寶鏡,虛弱出聲:“現在只有一次機會,你想找你母親,還是想去見秦嬋?”
張琬沒想到幕后主使這時候還給自己出難題,猶豫問:“我母親當年到底是怎么了?”
趙霽虛弱的抬手撐著案桌,冷笑道:“看來秦嬋終究是錯付,你還是自己去問你母親吧。”
語落,無數面銅鏡角度微妙變化,一霎那間光束投落,張琬根本來不及言語!
這個幕后主使真是太不講道理,自己只是問問而已,干嘛直接就給自己做決定?
張琬非常懷疑幕后主使壓根就沒想讓自己去見秦嬋,真卑鄙!
光亮驟然熄滅,從不認輸的趙霽看著自己手背的血肉,一點點干枯蔓延全身,輕嘲道:“沒想到斗了那么多年,她竟然覺得自己只是把她當做傀儡,真是輸的一敗涂地啊。”
可即便如此,趙霽也不想死在皇帝面前,相反,趙霽要讓皇帝找她一世,如此才解恨!
語落,幽暗處落得寂靜,只余空幽祭鈴清靈響起,如風吹林間,了無痕跡。
而此時整個人猶如從高處墜落般的張琬,心口一緊,猛地睜開眼,暴雨傾盆而下,眼睛都險些睜不開!
張琬才發現自己飄在寬廣河道,手里抱著浮木,再無別的東西。
“咳咳、救命!”張琬被浪涌險些淹沒,嗆得半死,一身狼狽的喚。
幕后主使,她還不如直接弄死自己得了!
幸好沒多久,張琬見到船隊,連忙大聲喚:“救命!”
那只船周遭皆是祭衛,其中一道身影撐著傘,于雨中朦朧浮現,張琬的滿心期待在見到那人面容時,變成茫然與驚訝。
“姑娘,你怎么落水?”這女子一身絳紫長裳,體態豐腴,美目柔而不媚,說話聲音透著世家女的矜貴。
“啊、我你……”張琬腦袋亂成一團,目光直直盯著眼前疑似看陌生人一般的熟悉面容,突然有點不知如何應答。
她,怎么長的跟阿貞姐姐這么像啊?
可是她竟然不認得自己哎,到底怎么回事?
“再發呆,你可就要被淹死了。”女子素手撐著傘,面露溫柔笑意的說,可話里分明一點都不在意張琬的死活,仿佛純當看熱鬧解悶的樣子。
“我說、我說,只是不小心掉進水,還請您大發慈悲吧。”張琬雙手抱著浮木,可憐的很。
女子目光看了看張琬真誠模樣,才抬手示意祭衛動作,出聲:“我看你長的倒不像是個賊人,上來吧。”
“謝謝!”張琬連忙握住一祭衛伸來的竹竿,很是艱難的爬上船,氣力不足跌坐在地,視線卻一刻都不曾離開眼前貴氣逼人的女子,仍舊覺得她太像阿貞姐姐。
于是張琬抬手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臉,疼的倒吸了口氣,掌心揉著臉,暗嘆竟然不是夢!
女子見之,饒有興致道:“原來是個真傻子。”
“……”張琬覺得這揶揄調侃人的語氣也特像阿貞姐姐取笑自己時的正經模樣。
真的不是阿貞姐姐在故意捉弄自己嘛?!
半晌,張琬爬坐起身,抬手擰著濕漉漉的擰著衣裳,目光仍舊有意打量這位女子,才發現她腹部微隆,像是有孕,這才收斂胡思亂想,遲疑道:“不知救命恩人貴姓?”
女子玉手捧著茶,長甲抹著嬌艷花汁,清麗明媚,像株明艷動人的牡丹花,格外招眼,輕笑道:“這船上到處都是太陰祭司的祭旗,你還問我是誰,莫非你的這雙漂亮眼睛也是個擺設?”
張琬沉默,真是沒想到有人會比阿貞姐姐還愛揶揄人,一時有點不太適應,遲疑應:“那請問您是太陰祭司的什么人?”
很顯然張琬此時不想追究也是個什么意思?!
“太陰祭司身旁除卻我一個夫人,難道還有別的誰?”女子話語變了味道,有些危險。
張琬如鯁在喉一般的搖頭,才終于明白這女子是誰了!
她是太陰祭司那位被獻祭的原配越氏貴女,也是秦嬋的娘親,以及自己的丈母娘!
這一天天過的真是太刺激了。
張琬努力平復跌宕起伏的心境,才把目光重新看在婦人的腹部,很是努力接受阿貞姐姐在胎中孕育的事實。
不過幕后主使說讓自己見母親,突然變成見丈母娘,張琬真的是萬萬沒想到!
第140章
暴雨數日都不曾停歇,河堤多處破損,放眼望去,猶如汪洋大海,完全不見官道。
張琬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在國都街道坐船,視線瞧見許多被淹的房屋,又望向遠處高臺宮殿,才明白為什么宮廷和祭廟重要殿宇修建這么高。
記載中古王朝國都曾經出現數次大水,當然這種情況并不多見,基本都是數十年才見上一回,所以張琬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不多時,船只停在靠岸處,張琬看見許多身著灰白衣袍的太陰祭徒們靜候恭迎,其中那位有些陰險的巫長史,很是眼熟。
女子蹙眉,被人簇擁著上岸,張琬亦跟隨踏在結實地面,還有些恍惚不真切。
如果可以,這輩子張琬都不想再坐船。
“你不傻的話就撐著傘回去吧。”語畢,女子示意祭徒贈傘,隨即彎身上馬車,不再多言。
“嗯,多謝救命恩人。”張琬面熱的行禮應道,暗想未來丈母娘性子,真不知該說熱情還是冷淡。
這情緒變化之快,簡直令人摸不著頭腦。
不多時,車馬悠悠離開眼前,祭鈴聲悠悠飄遠,張琬收回視線,探目眺望被及時圍堵的半個干凈國都,莫名有些緊張。
這時阿貞姐姐都還沒出世的話,那娘親就一定健在!
張琬撐著傘,徒步行進,不少無家可歸者成了流民。
此時的張琬滿心期待與忐忑,從來只聽老嬤嬤提及過娘親,具體模樣壓根沒有見過呢。
待一路走到親王府時,已經又累又渴,還沒等張琬出聲,門口侍衛嚴肅阻攔喚:“站住,誰準你擅闖親王府!”
這話一出,張琬遲緩反應過來,現在沒有人認識自己。
雨水噠噠的落在傘面,張琬只得退步保持安全距離,猶豫道:“我有事想見親王,可以勞煩通報嗎?”
語落,侍衛滿是敵意打量,出聲:“你是奉誰之命?”
“我、我是奉太陰祭司夫人命令前來拜訪王妃。”張琬眨巴圓眸掩飾心虛的說著。
說起來,張琬也不知娘親跟阿貞姐姐娘親認不認識,所以純粹就是在賭。
反正張琬因為衣物濕透換的正好是太陰祭徒的衣物呢。
半晌,侍衛側開身道:“原來是奉太陰祭司夫人之命前來,請進。”
張琬睜大圓眸滿是不可思議,自己以前從來沒聽說娘親跟阿貞姐姐娘親認識啊!
從庭院而入,張琬被侍衛帶著路,心里想些有的沒的。
當初自己出世就跟阿貞姐姐訂婚,想來不僅僅是母親跟太陰祭司認識,說不定真可能是母親跟太陰祭司夫人也有過往來。
畢竟大家都在國都居住,又同是達官顯貴出身,想來認識也不奇怪。
許是因為這兩人都去世的很早,而母親不怎么常提娘親的事,所以張琬才理所應當的以為沒聯系。
如此一番設想,張琬亦逐漸進入內院正屋,還未見到娘親,便先聞到一股濃郁藥湯味道。
隨即,張琬聽到簾布遮掩內里傳來嘔吐聲,侍衛抬手阻攔,匯報:“王妃,太陰祭司夫人派人來拜訪。”
語落,老嬤嬤領著三兩婢奴從內里出來,張琬看著年輕的老嬤嬤還有些新奇,可視線落在婢奴端著盆,頓時只剩駭人。
按照時間,自己這時應當還沒有出世,那母親怎么就病的如此嚴重?
半晌,簾布被婢奴撩開,張琬看到一位面色稍稍蒼白的女子正蹙眉飲著茶,她的眼睛清靈澄亮,秀眉櫻唇,嬌柔美麗,真的好像自己!
啊、不對,應該是自己像她才對!
“你奉你家夫人之命來做什么?”王妃抬眸看了過來,神情有些意外,又道,“怎么瞧著你如此面生又面熟呢?”
張琬本以為自己會緊張的說不出話,又或者哭哭啼啼相認,沒想迎上娘親目光,卻只有安寧。
相比較起來,娘親比阿貞姐姐娘親要更顯親和,哪怕她此時并沒有笑,可能人的氣質就是如此不同吧。
阿貞姐姐她娘親雖然常笑,可張琬總覺得她并不是特別熱切的人,而且很喜歡取笑自己?!
這么說起來,阿貞姐姐大部分時候沉默寡語不愛笑,可能更像她母親太陰祭司多一些。
張琬緩過神道:“我是奉命來向王妃問安。”
“你家夫人有心,只是那藥不管用還難喝。”
“藥?”
張琬并沒有明白話意,視線落向娘親腹部,并沒有起伏,想起老嬤嬤曾說娘親身體不安,并不適宜有孕。
現在一對比,張琬才更是清晰發現問題。
娘親和阿貞姐姐娘親年歲相近,母親跟太陰祭司年歲亦是如此,她們又都已成婚,自己卻比阿貞姐姐小四歲。
可見娘親備孕時間之長,思量至此,張琬滿是心疼的看向娘親,上前出聲:“既然難喝,您就別喝了。”
王妃看著滿面誠摯的祭徒,視線落在她漂亮撲閃的眼睛,恍然大悟道:“難怪覺得眼熟,你長的有幾分像我。”
張琬被說的怪不好意思,面熱應:“王妃說笑,我沒有您好看。”
雖然容貌是很像,但是娘親明顯更柔媚憐人,像春風里的桃花,而張琬覺得自己有點呆板木訥,并沒有多少鮮活靈動。
“不會,我瞧著你就很投緣,要吃么?”王妃抬手從一側端起糕點遞近,蒼白面頰露出些許笑意,如春風和煦。
張琬紅著臉沒敢接糕點,自責道:“您真是大好人,我不該騙您。”
王妃眼露疑惑的關切問:“怎么了?”
“我其實不是太陰祭司夫人派來的人,對不起。”
“那你為何現在不繼續欺瞞?”
王妃將糕點放回一旁,有些好奇打量她的衣著行頭,倒不像惡徒。
張琬一時卻不知怎么講明自己的離譜來歷,只得出聲:“我跟母親走失,沒想國都暴雨漲水,被太陰祭司夫人相救,又聽說王妃宅心仁厚,所以才來投靠。”
至于朝暮術這類聽起來就匪夷所思的事,還是暫時掩飾隱瞞的好。
語落無聲,張琬以為娘親生氣,指腹捏著衣角,低垂腦袋,不敢去看娘親神色。
忽地,寂靜處屋外傳來腳步聲,張琬頓時更緊張,明眸無助的看向眼前娘親。
“王妃,今日你身子如何?”張親王踏入屋內關切問詢。
“嗯,好多了。”王妃回神應。
語落,張親王坐在一旁,目光看向一動不動的張琬,出聲:“這人是做什么?”
張琬明顯感覺到母親的目光比娘親要凌厲許多,頓時更不敢胡亂開口。
這時王妃神情柔和看著張琬可憐模樣,出聲:“她是太陰祭司夫人派來慰問的祭奴隸,我看她人機靈性子討喜,所以打算留在府里使喚。”
聞聲,張琬心間泛暖,娘親真是好心人!
張親王端茶動作一頓,視線落向張琬,蹙眉出聲:“親王府里多的是婢奴,這一個外人不合適吧。”
這話說的張琬心又涼了半截,母親一直都這么嚴肅的嘛。
“她可不一樣,你瞧她的臉,很是標志討喜。”王妃很是認真的探近身言笑道。
張親王迎上王妃巧笑倩兮的明眸,面色微熱,隨即狐疑的目光隨之投落出聲:“抬起頭。”
這說話的語氣,張琬總覺得母親要擰斷自己的頭!
當即張琬沒敢猶豫直直迎上目光,卻見母親冷淡移開目光,心里有些受挫。
“既然王妃留你在府邸,那就安分些,下去吧。”
“是!”
張琬都以為做好被掃地出門的準備,沒想到竟然峰回路轉!
母親果然很愛娘親呢,否則怎么都不可能留一個外來的婢奴在內院。
于是,張琬就這般正式留在親王府,每日里做的事很簡單,就是陪娘親!
張琬很是珍惜能跟娘親待在一起的機會,可隨著時日,卻發現很多跟自己想象不同的事。
原來母親跟娘親并不總是和和美美,相反母親對娘親有些冷淡。
母親朝務繁忙,閑暇之余還要應酬宴客世家往來,這些張琬自小都有經歷。
可母親因此頻頻拒絕娘親提議出游,甚至冷言冷語相待,張琬不禁有些生氣。
“你身為王妃不與世家夫人們往來也就罷了。”
“整日只想著像在澧州一般,出游玩樂,豈不是有失皇家身份?”
“我看你的病一直不好,分明就是貪玩心太重,如此怎能懷有子嗣?”
母親的語氣相比較阿貞姐姐生氣時,并不算咄咄逼人,可一字一句卻滿是責怪。
娘親并未應答言語,只是哭紅著眼,自顧回內院。
那日之后娘親再沒有提過出游,甚至連內院都不怎么出,整日避著母親。
張琬從來沒有這么覺得母親討厭,怎么能兇娘親呢!
一日夜里,張琬端著人參湯入內院,卻發現母親默不作聲站在屋外,當即頓步,觀察局勢。
母親負手而立,目光落在關閉的紗窗,許久才進入屋內。
燭火情形照映兩人身影落在紗窗,娘親不搭理的坐在矮榻,母親仍舊靜立,輕嘆的應:“近來得了閑,真不出去了么?”
娘親不為所動的應:“不去,我要回澧州。”
語落,母親彎身探近,語氣有些急切道:“現在到處都在治水,路途艱辛危險,你一個人回澧州做什么?”
“我自然回澧州重新改嫁,你重新尋一個新婦與你綿延子嗣吧。”
“別說氣話,我從不曾有如此念想,你、你莫哭。”
張琬欲湊近聽話,以免母親欺負娘親,誰想向來剛直不阿的母親,卻忽地彎身親向娘親,滿是討好!
紗窗暗影重疊,囈語陣陣,張琬紅著臉迅速跑離內院,暗想原來母親哄人也就只會這么一招么?
春雨變化之快都不及娘親跟母親,她們置氣又復合,一切好像恢復先前的相安無事。
張琬只覺自己成了一個傻子,白白擔心的不行。
不過最明顯的變化,娘親又開始喝藥,張琬看著娘親犯嘔就很想阻攔她。
哪怕不利于自己的出世,張琬也很想娘親能夠好好活著。
“王妃這么不喜歡喝藥,何必非要喝呢?”
“因為親王喜歡想要孩子。”
這話說的張琬沒有任何立場勸阻,只得轉而提醒道:“可是您的身體如此不好,生產難關可能會要命。”
王妃含著蜜糖解苦,明眸顯露認真道:“如果真有孩子,我自然就會做好一切風險準備。”
見此,張琬心間有些復雜。
“親王難道也忍心讓您冒如此危險?”
“這并不只是親王的念想,我也希望親王第一個孩子是我的孩子,并不想讓別的女人奪了去。”
張琬一時沒有再言語,暗想原來娘親對母親這么不放心的嘛。
印象里母親對逝去娘親一直都很是想念,所以沒有再娶。
可娘親活著的時候卻好像對母親有些患得患失。
一對比,張琬突然覺得阿貞姐姐真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妻子。
阿貞姐姐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病殃殃的就責怪半分,更不會因為子嗣問題而跟自己不開心。
雖然阿貞姐姐的愛有時過于濃重,甚至足以令人窒息溺斃。
但張琬知道,只要自己愛阿貞姐姐,阿貞姐姐也會給予自己所有的愛,絕不會傷害自己。
“你別太擔心,親王府不缺巫醫藥材,所以我不會有事,對了,近來可有找到你母親消息?”
“沒有。”
張琬收斂思緒,不好再繼續言說將來變故,只得沉默。
王妃看著眼前滿面憂慮心思的婢奴,越看越覺得她親近,軟聲哄道:“別擔心,待洪水消退,興許會更好找人,明日跟我同親王一道出去郊游踏青散散心吧?”
張琬配合的頷首,想到踏青,又想起阿貞姐姐,心生擔心。
現在雖然沒有幕后主使阻撓,但是張琬一個人也不用朝暮術。
更被提現在還不知禾玉寶鏡的下落。
張琬在愁悶苦惱之中,隨同出府踏青,山嶺郊外春光燦爛,山花爛漫,林間芬芳氣息彌漫,一幅好風景。
遠遠看著娘親跟母親一同說笑,孤零零的張琬心里更想阿貞姐姐了。
日落時分,張琬有些困頓的厲害,沒想隊伍卻遇上惡徒。
兵刃相碰,廝殺聲響起時,張琬顧不及慌張,抬手撿起一把劍,想要去保護娘親。
可母親那一邊很顯然似乎更危險,張琬握著劍,快步逼近。
張琬本就劍術修習的馬馬虎虎,劍鋒相觸,虎口疼的厲害,完全不敢松懈。
幸好,母親侍衛很快解決幾名匪徒護衛周身,其中一侍衛刀劍劃開蒙面者的黑布露出蒼老面容。
張琬卻一下認出是母親,抬劍挑開一侍衛劍鋒,探步上前走近喚:“母親!”
這一聲遠處的親王和王妃兩人都聽的清楚。
親王眉眼驟然凌厲道:“真沒想到你是內應,來人格殺勿論!”
“別,她或許有苦衷。”王妃卻只覺心生不安,試圖出聲阻止。
張琬沒想到局勢會驟變,還欲多言,肩旁卻被提住,隨即被帶著逃離遠處。
夜色朦朧,山林里有些冷,篝火亮起,張琬被放開鉗制。
滿面蒼老的母親坐在一旁,額旁留著細汗,認真道:“琬兒你怎么會來這里?”
“我來找母親,您為什么要殺自己呢?”張琬上前攙扶母親身體,檢查她手臂的血痕,很是不解的出聲。
難道母親真的是像幕后主使所說來阻止自己出生么?
可這話,張琬不敢問,因為害怕傷心。
“因為你娘親她本可以不死,一切都是我的錯!”
“母親您說什么?”
語落,張琬并沒有得到回應,而是聽到劇烈咳嗽聲。
張琬連忙拍撫母親身背,視線落在她蒼涼眉目,心有不忍道:“我見過娘親,娘親說愿意承擔一切風險,若母親現在殺死自己,那娘親一個人往后該怎么辦?”
“琬兒你、你勸過你娘親?”
“嗯,母親不也是來阻止娘親因生我而離世嗎?”
語落無聲,半晌,張琬忽地被攬入懷中,耳旁聽到母親虛弱道:“傻琬兒,母親只是恨自己,大祭司能為琬兒冒險生育長樂,可母親過去卻以皇族身份為傲,從來沒想過替你娘親承擔風險。”
張琬抬眸詫異的看向滿頭白發的母親,眼眸亦凝聚著淚光,哽咽道:“這不怪母親,而且娘親也不會責怪母親,現在要想辦法找到禾玉寶鏡,帶您離開要緊。”
朝暮術的反噬非常厲害,若母親繼續待下去一定會像幕后主使那般死亡。
一夜天明,張琬背著受傷的母親偷偷進國都找巫醫診治。
偏僻小屋內里藥湯氣味彌漫,張琬喂母親喝藥,忙前忙后,面頰熱出細汗。
“琬兒你真是不該來的,朝暮術的代價很可怕。”
“母親別擔心,我沒什么事,不過現在找到禾玉寶鏡才是最重要。”
語落,母親虛弱搖頭道:“禾玉寶鏡下落不明,除非兩大祭司盡力搜尋,你一個人怎么能找得到?”
張琬安撫的出聲:“母親放心,琬兒大概知道禾玉寶鏡在哪里。”
當初阿貞姐姐說老越王妃用禾玉寶鏡和涅槃珠試圖拿自己來復活阿貞姐姐娘親。
換句話來說,老越王妃肯定最有希望找到禾玉寶鏡。
一日,兩大祭司為洪水過后的瘟疫,主持祭祀驅邪神,國都內許多的百姓參加。
張琬來到吳王府,打算守株待兔,找尋人影。
那位老越王妃此時應該沒出嫁,所以此時還是吳氏貴女。
如此守了兩日,張琬終于看見那位年輕的老越王妃,她鬼鬼祟祟的離開府邸。
一路尾隨,張琬看到另一位熟悉之人時,不禁睜大圓眸。
那位身懷六甲的未來丈母娘,不會是在偷情吧?
“你終于肯見我了!”
“阿柒,我來是想告訴你不要再寄信物,否則她一旦發現,你會死!”
張琬明顯能感覺阿貞姐姐娘親跟人關系匪淺,否則她也不會喚這么親昵稱呼。
“可我寧愿死也不要你跟她在一起!”
“阿柒你當初膽怯不肯與我出逃,那就該知道我們已經沒有可能,何必還要拿著過往來叨擾。”
聞聲,張琬傻眼的看著那位將來的老越王妃跪在太陰祭司夫人面前,聲淚俱下哀求道:“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這情景看的張琬都有些不忍,可阿貞姐姐娘親卻沒有動容,輕嘆一聲,蹙眉道:“阿柒,她那人眼里向來容不得沙子,現在結束對你我都好。”
話語聲消停,阿貞姐姐娘親離開此處,只余傷心絕望的另一人,痛苦道:“她那樣一個殘暴不仁的性子才不會對你好,只有我!”
夜色朦朧,張琬跟蹤買醉的老越王妃,有些懷疑自己的推測。
禾玉寶鏡,看起來不像在這個傷心酒鬼的手里哎。
難道要等阿貞姐姐娘親被獻祭,傷心酒鬼才會想要找禾玉寶鏡救人?
那自己得等多久啊?!
張琬突然覺得有必要回去跟母親重新商量對策。
可張琬才剛轉過身,脖頸被抵住鋒利短刀,視線看到一張像極阿貞姐姐的清麗秀美容貌,卻只覺渾身發毛!
因為很顯然這并不是阿貞姐姐,而是去而復返的未來丈母娘!
救命,未來丈母娘她不會一直在看自己跟蹤傷心酒鬼吧?!
真要如此,未來丈母娘對傷心酒鬼,好像并不是說的這么絕情嘛。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未來丈母娘被自己撞破奸情,她還拿著把刀,這分明是要殺人滅口的樣子呀!
傳說太陰祭司因為未來丈母娘跟人偷情,不僅獻祭她,還處死越氏主族血脈,這可是越炘親口跟自己說的滅族慘案。
這么一設想,未來丈母娘她好像更加沒有道理不殺自己!
“你看到什么?”
“我什么都沒、沒看到啊。”
語落,脖頸短刀更加貼近肌膚,張琬嚇出一身冷汗,連忙道:“請您手下留情,今日之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半個字!”
女子手握短刀,蹙眉出聲:“這么說,你是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看到了?”
語落,張琬才發現自己被狡猾的丈母娘套話,隨即隱隱感覺脖頸肌膚刺痛,當即心都嚇停了!
嗚嗚,這下真的再也見不到阿貞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