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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夜幕深深,一輛華貴高大車馬匆匆行駛進入巍峨高聳的太陰圣殿,而張琬卻像個粽子般被五花大綁,整個人有點想吐!

    幸好車馬穿過森嚴守衛的通道和廣場,終于安穩停下來。*

    “您深夜未歸,祭司很是擔心,屬下找尋多時,還請先入殿吧。”巫長史恭敬的虛偽道。

    張琬亦被拖拽落地,視線看向身形一頓的丈母娘,隨即對方也投來意味深長目光,分明滿是警告意味!

    先前張琬都以為自己要死在丈母娘手里時,沒想這位巫長史忽地出現,于是就變成如今這般危險情況。

    雖然張琬腦袋不算太靈光,但是對于這位卑鄙陰險的巫長史,印象實在不算好。

    丈母娘偷情一事,怎么想都必定是有人告發才敗露,所以現在無疑非常危險。

    “這人得罪祭司夫人,屬下一定處置妥當。”巫長史亦察覺到目光,認真道。

    張琬聞聲,小臉蒼白,心想那還不如被丈母娘用刀捅死算了!

    關于祭祀里的處罰手段,以前阿貞姐姐曾提過些許,張琬只覺變態恐怖至極!

    “不勞煩巫長史費心,我自會折磨處置,來人把她帶回內殿。”

    “可她得罪祭司夫人,屬下就算聽命,想來祭司亦不會放過盤問她。”

    語落,夜風中充斥火星子一般的味道,張琬噤若寒蟬,不敢吱聲。

    寂靜處,丈母娘神情滿是不屑,眼露慍怒出聲:“既然巫長史已經自作主張通報祭司,那我這就親自帶她去見祭司。”

    語畢,張琬被押解跟隨進殿,視線看向冷臉的丈母娘,心里七上八下。

    今夜巫長史肯定不是巧合的出現,她興許就是想抓奸,所以才護住自己想帶回太陰圣殿做證據。

    丈母娘想來應該也發現巫長史的心思,所以才這么生氣吧。

    張琬光是設想,都覺得步步驚心。

    那位太陰祭司給張琬最大的印象就是陰鷙且嗜殺成性,還是六親不認的那種!

    獻祭發妻,還屢次三番的想拿阿貞姐姐來給她冒險,簡直是禽獸不如的惡魔。

    不多時,張琬穿過如寬廣山谷一般的前殿,終于看到太陰祭司。

    年輕時的太陰祭司長的令人意外清秀玉白,氣質泠然出眾,雖然樣貌不算極美,可阿貞姐姐身上那股天上冷月般氣場,明顯像極此時的太陰祭司。

    “夫人身懷六甲卻深夜不歸,真是讓人不放心。”太陰祭司神情平靜投落目光,語氣不急不緩的出聲。

    “祭司多慮,如今都已有孩子,身旁諸多祭徒祭衛看守,我能去哪?”丈母娘神情顯露不滿應聲,便要落座。

    隨即張琬看到太陰祭司匆匆起身,抬手攙扶丈母娘,圓眸不禁流露驚詫!

    這真是那個陰沉可怕的太陰祭司嘛?!

    而且太陰祭司右手此時也是完好的呢!

    “那不知夫人今日去了哪?”太陰祭司并未回到原位,而是就坐一旁,姿態端正,不茍言笑。

    語畢,張琬感受到陰冷目光,心間倒吸了口冷氣。

    果然太陰祭司還是那個太陰祭司,真是變化莫測。

    不過審問的太陰祭司嚴陣以待,反倒是被審問的丈母娘飲著茶,儀態散漫中透著嫵媚,嬌貴卻又傲然,不以為然道:“整日待在圣殿實在無趣,祭司又忙于祭祀事務,我出去透氣,總好過被那位巫長史像蒼蠅一般盯著吧。”

    張琬莫名覺得丈母娘更像是在內涵太陰祭司。

    因為太陰祭司面色一沉,并不太好看,不悅道:“那夫人也不該甩掉祭衛,否則若是有個萬一,如何是好?”

    語落,殿內氣氛涼颼颼,張琬恨不得有多遠離多遠。

    沒想,丈母娘突然溢出輕笑,笑意很淺,不達眼底,分明是毫不畏懼,生疏至極的出聲:“祭司多慮,我又不是祭司養的金絲雀,國都之內,還沒有人會不識好歹。”

    太陰祭司神情依舊平靜,只有墨眸里透著冷色,轉而看向殿內另一礙事人,出聲:“那不知這人該如何處死?”

    張琬無語,這太陰祭司吵不過,干嘛扯到自己呀?!

    “不急,她只是一個流民罷了,我打算把她拴在內殿戲弄幾日。”

    “夫人,這是戲弄,還是不舍?”

    這話一出,張琬腦袋有些糊涂,太陰祭司說什么呢?

    此時丈母娘臉色更是驟變,一雙嫵媚笑眼浸滿冷霜,憤憤出聲:“秦蕪你什么意思?”

    這模樣比先前知曉張琬偷聽時,還要可怕一百倍!

    本以為太陰祭司會動怒,誰想她只是神情漠然的移開目光,仿佛毫不在意般的應:“沒什么意思,我要準備參加秘境,還請夫人操勞圣殿事宜,不要生出事端。”

    語落,張琬傻眼,這兩人到底什么情況呀?

    明明是抓奸情的太陰祭司,竟然被直呼大名呵斥。

    而偷情的丈母娘,竟然理直氣壯,真是讓張琬下巴都險些合不上。

    怎么感覺事情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啊!

    原本以為會血雨腥風,卻因丈母娘的發火,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張琬也因此被留在太陰圣殿,又或者說,真的被栓在太陰圣殿。

    不知太陰祭司是真的事務繁忙,還是因為怕丈母娘生氣,當真沒有再露面。

    白日里張琬捧著盆栽舉在頭頂,一動不動當花桌,目光看向不遠處作畫的丈母娘,心想她這哪是戲弄,簡直就是折磨人嘛。

    張琬直覺丈母娘大抵是因為太陰祭司察覺奸情,而心里不痛快,所以發泄。

    因為那位陰險的巫長史,此時也被丈母娘折騰的夠嗆。

    舉鼎,可是個力氣活,哪怕巫長史站著不動,張琬都能感覺到她的崩潰。

    這么一對比,張琬瞧著自己手里小巧的盆栽,突然覺得丈母娘對自己還算照顧。

    如此兩日,巫長史意料之內的病了。

    早間張琬獨自一人受難時,還有些不太適應。

    “我給你一個老實交待的機會,如何?”丈母娘手里挑著飛鏢。漫不經心道。

    張琬捧著靶子,瑟瑟發抖的點頭,暗嘆巫長史病的真是時候啊!

    “你為何跟蹤吳氏貴女?”

    “我以為她身上有禾玉寶鏡,所以才跟蹤,沒有想到會碰上您。”

    語落,飛鏢從丈母娘手里脫落,張琬嚇得一愣,趕緊閉上眼。

    幸好沒有預想的疼痛,張琬才睜開眼瞧見靶子上的飛鏢,滿是敬佩!

    丈母娘不緊不慢的又挑了一枚飛鏢,出聲:“你最好不要撒謊,想拿禾玉寶鏡做什么?”

    張琬心又懸到嗓子眼,結巴的應:“我沒、沒有撒謊,拿禾玉寶鏡是因為有很重要的事。”

    語落,丈母娘稍稍停頓動作,流露新奇趣味。

    “傳聞禾玉寶鏡可以窺測過往將來,我卻不怎么相信,你不會犯傻信了吧?”

    “我沒有犯傻,禾玉寶鏡真的有神奇作用,您能幫我找禾玉寶鏡嗎?”

    忽地,丈母娘舒展眉頭笑出聲,揶揄道:“我看你真是傻的可愛,再說我憑什么幫你找禾玉寶鏡?”

    這話說的張琬窘迫的面熱,只得如實道:“因為我會在未來跟您的女兒結親,所以現在我必須用禾玉寶鏡回去見她。”

    語畢,丈母娘笑的更加開心,而張琬則更加窘迫無地自容!

    唉,丈母娘怎么就不相信呢。

    半晌,張琬才聽到對方收起笑意,饒有興致道:“你說你未來會與我女兒結親,可未來的我,必定不會答允,所以你們的婚事不可能成。”

    張琬欲言又止看著丈母娘,心想那時您大概都成累累白骨了吧。

    這話過于殘忍,張琬說不出口,只得悶悶說:“既然您不相信的話,那就算了吧。”

    果然這種事太過離奇古怪,除非親眼所見,否則沒有人會相信呢。

    “雖然不可信,但是很有趣,不如你說說現在未發生,將來會發生的事,若是編的精彩,我興許會饒了你。”

    “現在未發生將來會發生的事么。”

    張琬掂量著輕重緩急,不敢隨便開口,謹慎出聲:“您想問您自己的事,還是太陰祭司,又或者是您的女兒?”

    聞聲,丈母娘并不猶豫的應:“那就說說太陰祭司吧,那人去參加秘境,至今也不給個信,真是無情無義至極。”

    這話里滿是埋汰不喜,可是張琬卻覺得丈母娘對太陰祭司并非如表現那般冷傲不在意。

    如果真不在意,丈母娘難道不應該先關心自己和秦嬋的將來么。

    “太陰祭司秘境試驗,結果可能不太好。”張琬猶豫出聲。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丈母娘微微蹙眉道。

    見此,張琬忽地有些后悔出聲,吞吞吐吐的應:“不太好的意思就是可能會失敗,而且很危險,她斷了條右手臂。”

    講道理,整條手臂都斷,已經不止是危險,完全可以說性命攸關。

    斷臂危險,失血更加致命。

    語落,丈母娘沒有言語,美目低垂,長甲抹著艷麗花汁,漂亮精致,蔥白指腹捧著茶盞,卻并未飲用,讓張琬有些猜不透心思。

    從先前交談來看,這位丈母娘并不信所謂禾玉寶鏡預測,而且對于太陰祭司也很是冷淡。

    可是自己真說太陰祭司秘境試練有危險,丈母娘卻一幅陰云密布的模樣,面上連冷笑都沒有,冷靜的異常。

    半晌,許是張琬探究目光太過明顯,丈母娘迎上視線,不冷不熱道:“那個人癡迷修習祭祀術法,多年從無差錯,你就算想討個饒,也得編排個可信,這話真是無趣。”

    語落,茶盞微重扣在案桌發出清晰聲響,張琬禁不住嚇得哆嗦了下,暗想做人真難啊。

    這還只是說太陰祭司相關,若是說丈母娘她的將來,那自己怕是會被弄死不可!

    于是張琬沒敢出聲,只想著尋個法子逃出太陰圣殿去見母親。

    這回張琬被抓的突然,想來母親必定會擔心。

    可張琬沒想到自己說的事情,很快就得到驗證。

    那日之后張琬被安排清掃庭院,丈母娘亦不怎么找自己麻煩。

    忽地一祭徒面色慌張的入內,不多時丈母娘匆匆出了院,面色不復往日言笑明媚,陰沉沉。

    張琬有些好奇,卻不得擅自行動,只得一直守院門。

    可這一等就是整整一天。

    夜里張琬也沒見到丈母娘,便只得回屋休息。

    誰想,張琬在睡夢之中被人喚醒,狼狽且茫然被押至堂內,視線看到衣著光鮮的丈母娘,滿身沾染不少鮮血,面頰蒼白,雙目失神,不禁心生錯愕!

    還不待張琬詢問言語,丈母娘急匆匆走近,探手猛地抓住張琬的肩,嗓音透著顫出聲:“你告訴我,秦蕪、祭司她會死嗎?”

    張琬亦被這陣仗嚇得夠嗆,更害怕丈母娘的長甲戳到自己眼睛。

    阿貞姐姐說過最喜歡自己的眼睛,這要是瞎了,那可怎么辦呀!

    “您冷靜,太陰祭司她肯定能挺過去,不會死的。”張琬一動不敢動的乖巧應聲,暗想丈母娘真是比阿貞姐姐還要反復無常。

    “真的?”丈母娘面色稍稍緩和,眸間卻還帶著后怕,謹慎問。

    張琬抬手作發誓狀的應:“真的,我絕對不騙您,還請您冷靜別驚了胎。”

    孕育胎兒,可是很危險的事。

    語落,丈母娘這才稍微拉開距離落座,顧自收斂驚慌失神儀態,稍稍恢復幾分鎮定。

    張琬亦松了口氣,起身備茶,欲言又止的看著失神的丈母娘,委婉提醒道:“不過太陰祭司斷臂之后,可能性情大變,所以您該小心些。”

    最好趕緊跟那位情人斷了往來,才是要緊。

    當然這話張琬不敢直說,否則丈母娘惱羞成怒,又該殺人滅口了!

    “我知道。”丈母娘抬手搭在腹部,目光幽深的看向張琬,微微嘆出聲,“不過禾玉寶鏡我會替你去找尋,至于別的事你不要摻和。”

    語落,張琬看著對方匆匆離開屋院,心里有些擔心。

    丈母娘性子太過傲氣倔強,太陰祭司更不善言談,兩人真是太容易出事。

    一日,張琬尋機會偷偷跟著院落祭徒入太陰祭司住所察看情況,見到守在一旁的丈母娘。

    “祭司現在是要絕食嗎?”

    “出去。”

    語落,碗盞破碎聲起,眾祭徒紛紛跪地。

    榻上太陰祭司面色蒼白如紙,半截右臂綁著血帶,整個人透著沉沉死寂,已經有些像張琬印象里的可怕模樣。

    而丈母娘一身茜色錦花衣裳,面上亦是恢復往日明艷,全然不見那夜驚慌失措,淡淡道:“只是一條手臂而已,你只要活著,往后有的是機會,何必如此喪氣。”

    這話說的張琬都覺得丈母娘有些太無情。

    果不其然,太陰祭司目光陰鷙的憤憤出聲:“你憑什么讓巫醫斷了我的手臂!”

    “你那條手臂本就保不住,難道把整條命搭進去才甘心?”丈母娘毫不懼怕的應聲。

    “祭司是要主持王朝祭祀禮法,若我只有一條手臂,便徹底是個廢人,你為了你那個情人,可真是處心積慮,毒婦!”

    “秦蕪你是瘋了嗎?”

    “我瘋,那也是被你逼的!”

    太陰祭司神情明顯越發激動,仿佛要同歸于盡,當即揮動手臂。

    猝不及防,突兀啪的一聲響起殿內時,張琬都來不及任何反應。

    只見丈母娘玉白臉側落下鮮紅掌印,神情亦是錯愕,美目間漸漸凝聚冷冽,朱唇氣的顫抖,憤憤出聲:“秦蕪你最好打死我和孩子,否則我真是受夠你的猜忌監視!”

    聞聲,張琬驚得站起身,勸道:“別,這可使不得啊!”

    阿貞姐姐還在肚子里,她是無辜的啊!

    語落,兩道目光齊齊落向張琬,丈母娘是不可思議,太陰祭司則是洶涌殺意!

    “你算什么東西,來人帶下去押入死牢!”丈母娘先一步出聲訓斥。

    張琬睜大圓眸被祭徒押離出殿,心想丈母娘這么不講義氣的嘛?!

    整個人被押入昏暗獄內時,張琬還有些懵,已然無計可施。

    阿貞姐姐的娘親和母親吵架不合,真是太可怕太不講道理了。

    真是誰摻和,誰就倒霉啊。

    不知過了幾日,張琬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卻在深夜被突然秘密的帶出牢房。

    夜色朦朧,張琬重新回到內殿院內,丈母娘面上已經不見紅印,脂粉艷麗,卻也沒有往日笑意,很顯然跟太陰祭司還在鬧不合吧。

    “那日你是因為擔心腹中胎兒,才出聲的吧?”

    “嗯,當然也有因為您的顧慮。”

    丈母娘抬眸看了過來,輕嘆道:“我想知道我跟祭司將來境況,你不必詳說,只告訴我是好,還是壞?”

    張琬猶豫的出聲:“壞,很壞的那種。”

    壞到,張琬都不忍心直說,只想趕緊勸分。

    “我知道了。”丈母娘垂眸掩飾神傷,淡淡道,隨即抬手落在一旁漆匣,“禾玉寶鏡就在匣中,聽聞此物十分危險玄妙,你會用嗎?”

    張琬有些意外丈母娘的坦蕩冷靜,相比較起來,太陰祭司好像才是不冷靜的那個人呢。

    “我不會。”

    “你不會,那你是如何得知將來之事?”

    事已至此,張琬很是坦誠道:“禾玉寶鏡可以啟用朝暮術穿越時空,我當初是被壞人挾制來,所以才一心想回去。”

    語落,丈母娘神情復雜,目光打量張琬道:“我收回當初言語,你腦袋雖是有些傻,但也沒機會欺負我女兒。”

    “……”張琬窘迫的沒有言語,一時分不清丈母娘到底是在夸自己還是貶自己。

    語落,丈母娘輕笑,自顧道:“我會盡快去幫你找懂朝暮術的祭祀中人,否則讓我女兒空等你,豈不白白糟蹋光陰。”

    張琬眼眸一亮,暗想不管夸還是貶,丈母娘真是好人!

    而這般過去半月,太陰圣殿里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一則是關于丈母娘偷情,因為那日跟太陰圣殿不合,愈演愈烈,很顯然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另一則是關于太陰祭司秘境失敗,這無疑是一次足以致命的打擊,聲望受損,威信不足。

    對外有太陽祭司奪權,對內亦有狼子野心者伺機而動,連皇帝亦有意打壓推波助瀾。

    民間獻祭除罪之說,漸而愈演愈烈,暗潮涌動,直直逼向臥病在床的太陰祭司。

    壓力之大,張琬都可想而知,但是丈母娘卻并無懼怕之意。

    一日早間,大霧中張琬被帶領出內殿,掌心接過裝著禾玉寶鏡的漆匣,猶豫道:“您接下來要小心,實在不行就離開太陰祭司吧。”

    反正只要生下阿貞姐姐,那丈母娘完全可以躲起來避避風頭。

    “放心,我自然做好準備,只是現在她有難,我脫不得身。”丈母娘面色從容不迫應聲,掌心護在身前,神情復雜。

    張琬一愣,才發覺丈母娘好像并沒有那么厭惡太陰祭司,相反她很關切太陰祭司,才會試圖穩住局勢。

    斷臂,是因為太陰祭司中毒不得不做出取舍,所以丈母娘那夜才會滿身是血,驚慌失措。

    想來,丈母娘是親自護在太陰祭司榻旁,不離身側的目睹治毒,才會被濺了一身血。

    這般決定,絕非一般人能夠做的出來,更何況王朝貴族對于肢體殘障之人,向來視為輕賤不祥。

    可丈母娘卻還是選擇不顧非議保住太陰祭司的命。

    若丈母娘真另有私情,那就該任太陰祭司死去才是,張琬突然不太明白她們之間復雜扭曲的關系。

    難道丈母娘博愛到兩個都喜歡?!

    “說起來,我總算想起為何覺得你眼熟,原來是像那位親王妃。”

    “您,連這也能看出來!”

    丈母娘目光打量張琬容貌,輕笑道:“本來只是有所懷疑,王女倒是應的實誠,不過這般總好過我女兒將來吃苦。”

    再一次被套話的張琬陷入沉默以及反思。

    待馬車悠悠行駛出太陰圣殿,張琬探目望向霧中靜立的身影,忽然覺得以丈母娘的心思,她若不想被獻祭,完全能想到法子保住性命。

    畢竟張琬本以為傳聞中被獻祭的太陰祭司發妻是位柔弱溫良女子。

    可現在張琬覺得自己真的傻,阿貞姐姐的娘親,怎么可能是個善茬呢。

    馬蹄聲碎,張琬收回目光看向車內丈母娘尋來的大師,只見這人裹得嚴嚴實實,便欲言語交談。

    “你……”

    話語還未說完,張琬脖頸被緊緊扼住,冰涼觸感格外詭異,隨即目光低垂,驚詫發現青銅手臂!

    難道是來抓奸的太陰祭司?

    不對,她應該還躺在病榻養傷治毒吧。

    隨即張琬直直迎上眼前蒼老眼睛,才想起另一種可能。

    當初那位一心抓奸的太陰祭司,該不會跟母親一樣,用朝暮術尋來了吧!

    第142章

    無數箭支橫發,嗖嗖聲不停,馬匹發出痛苦嘯聲,隨即不穩傾倒。

    本來被扼住脖頸的張琬,狼狽的被匆匆帶出馬車,目光看到一群來者不善的黑衣人,真是熱鬧。

    心想,丈母娘安排的秘密出逃,好像也不怎么秘密的樣子啊?!

    “既然是太陰祭司車馬,那就是太陰祭司的人,殺!”為首者握著長劍,快步逼近,下令。

    刀光劍影,血肉飛濺,蒙面的太陰祭司手持長劍迎擊來敵。

    見此,張琬護住禾玉寶鏡,想偷跑,卻被長劍攔在身前,脖頸一涼,只得乖乖被擒!

    正當眾人包圍越發危急時,太陰祭司袖中一揮,濃黑煙霧繚繞,模糊視線。

    張琬亦是一雙睜眼瞎,倉皇的被拎住衣領,帶離險境。

    “追!”聲落,黑衣人不依不饒。

    暮色時分,殘陽如血,染紅山嶺林木,潺潺流水間漂浮鮮紅血跡,從浪白瀑布蜿蜒而下,不見蹤跡。

    張琬一路逃得疲乏,整個人跌坐在溪石旁,目光警惕看向負傷的太陰祭司,猶豫問:“您是怎么來到這里?”

    語落,長劍逼近,劃過空中,凌厲劍風隨即逼近,令張琬呼吸一滯。

    太陰祭司蹙眉咄咄逼人道:“該本尊問你才是,為何會跟本尊夫人牽連,她還把禾玉寶鏡給了你?”

    “我是被幕后主使挾制而來,您的夫人知曉我的身份,所以把禾玉寶鏡給我,想讓我早些回去。”張琬一動不動的解釋,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你為什么沒有受到朝暮術的反噬?”太陰祭司視線如刀一般審視問詢。

    張琬心生遲疑,自己涅槃骨的事,太容易遭人算計,便隱瞞道:“這事我也不知道,我母親她也遭受術法反噬,所以才想著趕緊用禾玉寶鏡帶母親離開。”

    “當初你母親在祭陵跟本尊爭禾玉寶鏡,沒想到她亦來了。”太陰祭司稍稍收斂神色,自顧將長劍收回劍鞘,席地而坐。

    這端正身姿讓張琬覺得阿貞姐姐真是更像太陰祭司。

    不過張琬發現太陰祭司似乎沒有受朝暮術的影響,很顯然已經勘破朝暮術要領。

    “您能幫我用禾玉寶鏡啟動朝暮術嗎?”張琬大著膽子請求道。

    太陰祭司冷冷斜睨過來,不怒自威出聲:“本尊為何要幫你?”

    這話問的張琬有些心如死灰,不過轉念才想起自己和阿貞姐姐大婚時,太陰祭司被困在祭陵,生死未卜。

    所以太陰祭司大概還不知道自己跟阿貞姐姐結親一事。

    “其實我已經跟您的女兒結親,所以您的夫人才愿意幫我。”

    “呵,難道她有告訴你秦嬋是本尊的女兒?”

    語落,張琬險些哽住,視線看向面色鐵青的太陰祭司,滿腦袋已經被震驚兩個字塞滿!

    阿貞姐姐容貌確實更像她娘親,但是性情習慣明顯更像太陰祭司無疑啊。

    “那倒沒有,不過祭司夫人真的很在乎您,否則她此時該離開才是。”

    “本尊的家事用不著你來插嘴,把禾玉寶鏡交出來!”

    過于誠實的張琬怎么都沒想到太陰祭司翻臉不認人,竟然還要搶禾玉寶鏡。

    當即張琬死死抱住禾玉寶鏡退到溪石旁,膽怯道:“您實在太過分,明明祭司夫人讓您幫忙,現在居然出爾反爾想讓我交出禾玉寶鏡,這是唯一可以回去見您女兒的辦法,所以我寧愿跳下去淹死,也不能給!”

    語落,周遭一片冷寂,只余潺潺溪流聲嘩啦翻涌,張琬忐忑卻不敢掉以輕心。

    兩人無聲對峙,良久,太陰祭司面色不善,執劍踏步走近,一幅毫不留情模樣。

    張琬頓時心都涼了半截,隨即向后傾,心一橫,當即整個人向后失重墜落!

    “啊!”雖然有準備,但是張琬仍舊嚇得出聲。

    可張琬卻并沒有撲通一聲落入瀑布溪水,反而懸空停滯,被提上溪石。

    太陰祭司面色不善的收手,而后離身冷眼旁觀,陰沉道:“走吧。”

    張琬嚇得失魂落魄,還有些沒緩過神,目光怔怔看向太陰祭司冷漠面容,出聲:“去哪?”

    “朝暮術,自然要進國都祭廟秘境,你最好機靈點。”太陰祭司很是不耐煩的應道。

    “是!”張琬遲鈍的點頭,心里存疑。

    剛才太陰祭司還一幅兇神惡煞模樣,她現在怎么又突然愿意幫忙,難道是什么詭計!

    夜色深時,張琬先帶太陰祭司去找母親,三人一碰面,氣氛有些危險。

    母親目光警惕與太陰祭司對望,出聲:“祭司費盡心思來這里,目的是為何?”

    “本尊自有本尊的事,與你無關。”太陰祭司冷淡回應。

    張琬站在兩人中間只覺比受千刀萬剮還要難受,試圖緩和道:“母親現在當務之急是帶您回去,所以我們得隨祭司去祭廟。”

    “好。”母親神情略顯遲疑的頷首道。

    語落,三人匆匆行進國都街道,身影藏于暗處。

    祭廟內的守衛不少,張琬本擔心母親,誰想看著母親翻墻而入,才突然發現自己是唯一累贅。

    三人一路有驚無險的進入祭廟秘境,行走在過于空幽漆黑通道,讓張琬有些害怕。

    待行進寬敞處的祭祀場地,太陰祭司將火把光亮點上,抬手道:“你把禾玉寶鏡拿來。”

    張琬猶豫的搖頭,退后的出聲:“您先前還不肯答應幫助,現在為什么突然改口?”

    “你倒是警惕的很,但本尊只是想要用禾玉寶鏡找那個賤人,現在不過順手幫你而已。”

    “您可真是執著啊。”

    太陰祭司蹙眉出聲:“少廢話,現在準備儀式,否則本尊沒時間跟你耗下去!”

    張琬頓時沒敢多言,低頭看著掌心顏色越發渾濁的禾玉寶鏡,心想太陰祭司大概還不知道禾玉寶鏡已經出問題。

    上一次幕后主使送張琬來時,幾乎是一次就毀。

    想來因為未來的禾玉寶鏡被摔碎,以至于之前各時空存在的各枚禾玉寶鏡,亦漸漸失去威力,大不如從前。

    張琬探手攙扶母親來到祭臺,視線望向已經站在祭桌前的太陰祭司,有些擔心她會察覺端倪。

    半晌,上空數百枚銅鏡反射的月光朦朧撒落,張琬心里才松了口氣。

    可是此時母親卻突然離開身側!

    “母親!”

    “琬兒,你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吧,母親想再陪陪你娘。”

    張琬被皎潔月光穿透時,身形已不能動作,滿眼皆是不舍。

    母親,她待在這里活不了多久的!

    光亮,一瞬間熄滅時,秘境之內恢復昏暗。

    祭桌前的太陰祭司居高臨下的看向張親王,出聲:“你這么老謀深算的人,竟有這么一個毫無城府的傻女兒。”

    張親王回眸迎上太陰祭司陰冷目光,坦然應:“大抵你還不知我的傻女兒,還是你女兒孩子的母親。”

    語落,太陰祭司顯露不滿,卻也沒心思爭論,抬手欲取禾玉寶鏡,才發現已然石化!

    “怎么會這樣!”

    “看來我女兒還是有些長進呢。”

    見此,張親王輕笑一聲,太陰祭司沉著臉,只恨不得捏死人畜無害的張琬!

    可惡,自己竟然被一個小輩戲弄!

    朦朧昏暗之際,張琬猝然醒來,只覺眼前有些過于黑暗。

    張琬緩和適應好一會,才踏步摩挲行進,黝黑通道之內悠長而冷寂。

    “有人嗎?”張琬的聲音被回音不斷放大,顯得有些詭異,仿佛置身無人地獄之境。

    好一會,沒有半點回應,張琬掌心摸著石壁,行走在石道之內,眼前完全看不到半點光亮。

    黑,太黑了!

    張琬睜大圓眸亦看不出多少光亮,漸漸走的有些精疲力盡,昏昏欲睡。

    “請問有人在嗎?”話語無聲,張琬半停在原地,有些絕望。

    張琬想著自己這一回的驚險遭遇,又想著再也見不到的母親,眼眸不禁濕潤,哽咽道:“阿貞姐姐……”

    怎么辦,自己好像也再見不到阿貞姐姐了。

    想到這里,張琬低頭抹眼淚,又沿著石壁走了好一會,嘟囔道:“不行,死也要先見阿貞姐姐一面!”

    否則,張琬覺得自己會死不瞑目!

    如此一想,張琬才恢復些許斗志!

    可張琬一時忘記謹慎,腦門突然砰地撞到石壁,當即疼的捂住前額。

    這一撞張琬疼的險些靈魂出竅,眼前撲閃無數星星,暈乎乎的厲害。

    而寂靜處,忽地響起笨重聲響,石門緩緩展開時,銀白光亮撒落,臺階之上一道纖長玉立身影躍入眼簾。

    這場景好熟悉啊!

    張琬保持呆愣動作,不敢掉以輕心,有些懷疑自己撞昏了頭。

    那身影靜立其中,不言不語,周身紛飛的冷白銀輝,讓眼前人如夢如幻,仿佛水中冷月,稍縱即逝。

    張琬不敢眨眼,甚至有意放低呼吸聲,心間很是懷念,泛著酸澀發脹。

    寂靜無聲處,張琬小心翼翼的從暗處走出,腳步停在光與暗的交界,視線可憐巴巴的望向眼前一身玄衣長裳的阿貞姐姐,猶豫的喚:“阿貞姐姐是你嗎?”

    語落,張琬身形不穩,整個人被攬入溫涼柔軟懷中,鼻間嗅到熟悉清香,才確信并非幻想。

    “琬兒,真的是你嗎……”原本不出聲的人,將薄唇貼在張琬耳廓,呢喃道。

    張琬能感覺到自己被阿貞姐姐緊緊擁住的力道,哪怕有點疼,卻仍舊順從動作,抬眸張望眼前清瘦玉白面頰,鼻尖泛酸應:“嗯,琬兒好不容易才回來見阿貞姐姐。”

    語落,張琬沒忍住眼淚。

    “琬兒別哭。”秦嬋垂眸看向紅著眼的張琬,掌心緊緊捧住她臉頰認真道,隨即薄唇貼在眼角,吻去淚痕。

    動作輕柔,張琬卻格外清晰感觸到溫涼呼吸噴落臉頰,柔軟的,濕潤的。

    張琬微愣,有些害羞,指腹揪住眼前人一角寬袖,稍稍恢復幾分心神,矜持道:“阿貞姐姐我臉有點臟,你……”

    上回阿貞姐姐就因為自己臟兮兮的模樣而拒絕親近。

    可張琬話語還未說完,卻被堵在唇間。

    幽靜圣壇,并無其它人,因而細微的低吟呼吸都能格外清晰。

    半晌,張琬依偎著換氣,羞得埋頭,信賴的任由阿貞姐姐抱著自己腦袋。

    許久,張琬才緩和面熱,耳旁聽著阿貞姐姐微快的心跳聲,坦誠道:“阿貞姐姐,我好想你。”

    這一回張琬最深的感觸就是再也不想經歷分別。

    語落,阿貞姐姐卻沒有反應,張琬疑惑抬眸,卻見她沉靜美目凝聚淡笑,面頰剛退下的熱意又有重來的跡象,便欲拉開距離。

    可還不待張琬動作,眼前人卻圈緊著修長手臂,就像矜傲仙鶴舒展羽翼,不容質疑。

    “我也是,如果可以真想把琬兒一口一口吞入腹中,才安心。”秦嬋瞧著懷里人一幅純情至極模樣,低垂頭顱,親在她額前,許諾般喟嘆。

    張琬看著近在咫尺的清冷玉白面容,才發現她那鋒利冷傲的眼角眉梢都透著緋紅,少了些淡漠,多了些柔情,像染上胭脂的玉菩薩,越看越令人著迷。

    并非對于皮囊的喜愛,而是覺得阿貞姐姐整個人充斥著一種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寬和,帶著神性。

    哪怕阿貞姐姐說的話有些古怪可怕,但是張琬知道她這是表露想念自己。

    別的人,阿貞姐姐才不會這么又摟又抱,還不嫌臟的親呢。

    張琬越想心跳的越厲害,連忙轉移心思,出聲:“對了,阿貞姐姐怎么會在圣壇啊?”

    此時張琬才發現圣壇跟初次相見時,多了不少變化。

    這里沒有龜殼卜卦之物,而是堆疊很多的玉石,還有許多面玉鏡。

    “自從趙霽把你帶走,禾玉寶鏡亦毀,我只能不停找尋古*法制作玉鏡。”秦嬋并沒有松開攬住懷里人的手臂,視線落在她沾染淚水楚楚可憐的圓眸,有些心疼,抬手欲給她擦拭滿面淚痕,方才露出纏繞纖長指間的紗布,其間鮮血浸染,分外顯目。

    張琬亦發現不同尋常處,抬手忙捧住阿貞姐姐的玉手,視線落在紗布血污處,滿是不忍揭開察看,眼窩漸漸濕潤,模糊視線。

    制作禾玉寶鏡,這其中難度可想而知,阿貞姐姐說的真是太過輕巧。

    很顯然阿貞姐姐是把自己關起來制作禾玉寶鏡,可這樣跟坐牢有什么區別。

    如果自己一直不回來,那阿貞姐姐這輩子豈不就耗死在上面了。

    “琬兒別哭,沒事的,只要你能回來,我做什么都值得。”秦嬋收回被握住的手,將人緊緊攬入懷中,美目低垂,遮掩其間暗色漣漪,偏執道。

    好一會,張琬才忍住抽泣,怪不好意思的避開眼前人灼灼目光,鼻音略重的出聲:“阿貞姐姐以后不能這樣傷害自己,我會心疼的。”

    “真的?”秦嬋有些意外張琬如此直白言語,面上流露驚訝,玉手探向她身前,一本正經的檢查。

    “當然是真的,阿貞姐姐是我最重要的人。”張琬紅著臉捂住好看的手,滿是認真的應聲。

    從見識阿貞姐姐的母親娘親吵架,張琬覺得自己應該多對阿貞姐姐表露關心在意,否則若阿貞姐姐變成太陰祭司那樣,才可怕呢!

    語落,阿貞姐姐美目輕彎,細長眼睫微微顫,連帶投落的剪影都美的無可挑剔,而原本滿是冷冽眸間,此時只有無限和煦暖陽,清潤嗓音透著愉悅應:“琬兒,你是不是忘記小長樂了?”

    張琬看的險些心神恍惚,搖頭出聲:“小長樂以后也會有她喜歡的人,所以只有我跟阿貞姐姐是不變的。”

    小長樂,母親對不起你,張琬默默補充道。

    不過先前母親就是這樣對自己交待,所以張琬覺得自己說的也沒錯,良心稍微減少譴責。

    秦嬋欣悅的頷首應:“說的有道理,看來你還不至于因為小長樂就忘記我這個發妻。”

    張琬一愣,所以阿貞姐姐這是在套自己話么?

    不得不說,阿貞姐姐跟丈母娘有的時候真是很像!

    “對了,我用禾玉寶鏡回到過去,還見到娘親和阿貞姐姐娘親,而且母親和太陰祭司她們也在。”張琬想起自己經歷的那些事,連忙說道。

    “是么。”阿貞姐姐反應尋常,仿佛一點也不意外,而且很不在意她母親和娘親的過往。

    張琬欲言又止的不知該不該提她娘親的情事。

    可張琬猛地又想到另一件事,睜著圓眸,恍然大悟的出聲:“所以當初阿貞姐姐是故意隱瞞我母親去向,為什么不直接告訴一聲?”

    秦嬋指腹揉著張琬發紅的眼角,更是無奈的應:“你母親去到過去,是為阻止你娘親的難產,我若告訴你,難道你會因此高興?”

    事實上秦嬋當初非常害怕張琬因此而出事,所以才把禾玉寶鏡藏的極深。

    如果張琬真有什么意外,秦嬋會先一步殺死她母親。

    哪怕張琬恨自己入骨,秦嬋也絕對不會手軟。

    而張琬并不知眼前人的心思,只是遲鈍意識到當初一切都是自己的誤會,心間更是感動糊涂,愧疚的出聲:“對不起。”

    自己卻因此跟阿貞姐姐鬧不和,簡直十惡不赦的壞人!

    阿貞姐姐明明是怕自己因母親而傷心胡思亂想,結果自己卻懷疑遷怒她。

    “沒關系,這事我會跟琬兒慢慢算賬償還,不許耍賴。”秦嬋抬手輕勾了下張琬下巴,仿若逗貓一般,動作輕柔而曖昧。

    張琬面熱,卻也沒有躲避挑逗,支支吾吾的頷首應:“嗯,我知道。”

    真是羞恥,張琬竟然一下就明白阿貞姐姐說的償還是什么意思!

    這些年自己果然被阿貞姐姐帶壞了!

    第143章

    冬雪紛飛,蒼茫大霧,巍峨宮廷檐下凝結一排排冰錐,晶瑩而鋒利。

    幽深寢宮之內,卻暖如春日,青銅宮燈靜燃,無聲處,細細流淌些許低吟,曖昧矜持。

    紗帳朦朧遮掩曼妙光景,一雙纖長玉手輕落在乖巧匍匐在前的烏黑發間,黑白交映,更襯的肌膚瑩白,力道很輕,卻顯露幾分難耐至極的局促。

    “琬兒……”

    “我在。”

    張琬抬頭直勾勾看向眼前染上緋紅的玉白面頰,早已不復往日清冷姿態,沉斂美目間微微流露的一抹嫵媚風情,足以勾人奪心。

    原來阿貞姐姐喜歡這樣的親近方式啊。

    正當張琬心間生起濃濃成就感時,卻沒想被攬住懷,隨即身形一轉,落了下風,茫然喚:“阿貞姐姐不要了么?”

    秦嬋拿起手帕擦拭張琬面頰染上的濕潤,迎上她亮閃閃目光,難得顯露羞恥,避諱視線的出聲:“你倒也不必像做功課一般這么嚴謹,不知風趣。”

    語落,張琬的成就感碎了滿地,有些無辜。

    “那我們收拾整齊去處理政務?”張琬視線落在眼前散落青絲坦誠相待的玉白身段,只覺過于香艷,面頰通紅的應聲。

    今日弄到這般時辰著實是沒料到。

    語落,張琬還沒動身,便被玉手按住肩,不得動彈。

    “不急,小長樂有巫長史陪同聽政,所以琬兒專心陪我就是。”

    “好、好吧。”

    阿貞姐姐這是幾個意思呀?!

    不過雖是荒唐,張琬卻樂在其中,紗帳平晃,更是被阿貞姐姐的主動,勾的面紅耳赤。

    說起來,從前阿貞姐姐就不是什么羞澀性情,她慣會索取。

    如今阿貞姐姐許是年歲漸長,花樣越發繁雜,張琬卻不像從前那般躲閃,視線落在眼前招展身段,癡迷而專注。

    過去張琬光顧著害羞,卻不知阿貞姐姐這般動情模樣,簡直美的驚心動魄。

    “琬兒,我好看嗎?”秦嬋垂眸迎上乖巧配合注視的張琬,心間一亂,動作亦失了分寸,微微俯身,吐息輕喚。

    “嗯。”張琬覺得此時的阿貞姐姐太過蠱惑人心,目光對視,都會被勾走魂。

    語畢,卻見阿貞姐姐清媚撩人的溢出輕笑,掌心捧住張琬的臉,薄唇輕啄,宣誓般道:“那琬兒要一直這樣看著我。”

    薄涼而黏膩的吻,卻像烈酒一樣讓張琬暈乎乎,仿佛只有跟隨阿貞姐姐,才不至于從浪潮中淹沒喪命。

    小別勝新婚的滋味蝕骨銷魂,可代價就是張琬險些下不了榻。

    論身體康健,阿貞姐姐向來比張琬強。

    因而張琬虛的腰酸背痛時,阿貞姐姐已經在翻查小長樂聽政記錄。

    年節將近,朝事繁忙,張琬不忍心小長樂獨自承擔本不屬于她這個年歲的重擔,才勸阿貞姐姐給她放假。

    早間,大雪洋洋灑灑的飄落,朝會過后,張琬正批注著奏折。

    阿貞姐姐卻不似過去整日捧著竹簡,她現在幾乎整日不離身側。

    而那雙沉靜內斂美目,無聲注視,實在難以令人忽視。

    張琬紅著臉撐不住多久,只得偏過頭看向身側人,出聲:“阿貞姐姐不做些別的事嗎?”

    秦嬋玉身端坐,素手捧著茶,坦然迎上目光,認真的應:“現在陪著琬兒就是我最想做的事。”

    “我看元日年節就要到,阿貞姐姐以前不都很忙的嗎?”

    “如今元日年節祭祀由十二位巫史輪流負責,所以我可以專心陪著琬兒。”

    張琬欲言又止,心想陪自己當然沒問題,可是一直這樣盯著自己,真的很難視而不見嘛。

    半晌,張琬沉默的選擇由著阿貞姐姐喜好。

    從奏折堆中張琬審核宴會事宜,意外的發現除卻越氏和吳氏王族,竟然還有齊鋅。

    當初齊鋅跟皇太女張妤一同勾結幕后主使作亂,國都百姓亦陷入慌亂恐懼。

    “阿貞姐姐,齊鋅她怎么會來參加宮宴?”張琬現在還不知當初蝗災和叛亂怎么被平定。

    秦嬋解釋道:“齊鋅是內應,張妤死在她的手里,其它蠢蠢欲動的諸侯勢力,亦被越炘和齊鋅兩人圍剿誅殺,至于國都蝗蟲則花費月余才得以消滅。”

    這消息真是出乎張琬的意料,喃喃道:“齊鋅她受制幕后主使,竟然會選擇做內應?”

    語落,秦嬋神情不太熱切的涼涼看向張琬,幽幽出聲:“是啊,齊鋅說是報答陛下恩情,我怎么從不知道你跟她有恩?”

    張琬莫名覺得話語有些危險,謹慎道:“可能是當初老齊王因禾玉寶鏡而離魂失常,齊鋅曾求助我吧。”

    “是么,可我看齊鋅并不像重情重義之人,否則也不至于爭權奪利,冷眼看她長姐入宮冒險送死。”

    “這樣說的話,好像也是啊。”

    語落,張琬結束問話,繼續埋頭翻看奏報,并不想點燃阿貞姐姐猜疑之心。

    午后,兩人一道用膳,張琬布菜盛湯,勸道:“阿貞姐姐多吃些。”

    許是因阿貞姐姐把她自己封在圣壇,她如今玉白面頰瞧著仍舊有些過于清瘦。

    秦嬋接過湯碗,稍稍緩解幾分猜忌心思,視線落在張琬白凈面頰,倒是有幾分勾人姿色。

    不過幸好張琬并非三心二意花花心思的人,秦嬋暗自想著,眸間戾氣方才壓制眼底。

    “對了,我想元日年節帶小長樂祭拜母親,皇祠能開嗎?”張琬想起當初阿貞姐姐下令封皇祠,心里還有些愧疚。

    “當然可以,我那時擔心你睹物思人傷身,現在你能想開自是再好不過。”秦嬋沒有遲疑的應。

    其實秦嬋一直希望張琬能夠早些接受她母親的離世。

    張琬感動的泛著淚花,頷首出聲:“嗯,阿貞姐姐最好了!”

    秦嬋瞧著張琬水光明亮眼眸,玉白面頰微微泛熱,從袖中取出繡帕貼在她眼角細細擦拭,揶揄道:“你這般哭,待會讓小長樂瞧見,恐怕該誤會我欺負你。”

    “……”張琬立即止住洶涌的感動,自顧收拾眼淚。

    半晌,張琬睜著眼認真問:“這樣應當看不出來了吧?”

    秦嬋啞然失笑的頷首,蔥白指腹輕點了下她挺巧鼻頭應:“你還說不在乎小長樂,我看分明口是心非。”

    原本秦嬋纏著張琬不上朝,一來是想多與她親近,二來是想檢查她的身體。

    可張琬擔心小長樂獨自一人承擔朝務勞累,又擔心小長樂早朝會睡不夠,所以秦嬋才陪她待在大殿處理政務。

    “沒有,我最喜歡跟阿貞姐姐待一塊。”張琬下意識眨了眨眼,掌心捧住握住阿貞姐姐溫涼玉手,解釋道。

    現在張琬不舍得跟阿貞姐姐鬧不愉快。

    秦嬋見張琬真誠模樣,玉身微微靠近,輕啄了下她櫻唇,而后若無其事的移開,淡淡道:“那就原諒琬兒方才一心自顧看奏報冷落我的罪過吧。”

    張琬猝不及防的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半個字。

    自己哪有冷落呀?

    原來稍不留神就會讓阿貞姐姐不高興,看來越炘說得對,還是得多說些好聽的呢。

    否則張琬都不知自己哪里惹阿貞姐姐不高興。

    不多時,小長樂入殿匯報課務,張琬眼疾手快的招呼:“小長樂肯定餓壞了,一塊用膳吧。”

    小長樂眼露遲疑看了看母皇身旁的母后,并不敢貿然動作。

    自從上回母皇突逢變故,母后性情大變,連同朝事政務都一并拋諸腦后,只把她自己關在圣壇。

    小長樂都沒有機會探望會面,巫長史匯報母后著了魔,非要制作什么寶鏡。

    至于更具體巫長史也沒有說,只隱晦提及母皇可能遇害,母后受不了打擊。

    “坐吧。”母后忽地出聲,召回小長樂心神,連忙上桌端坐,姿態卻偏向母皇。

    母皇笑著盛湯布菜至面前,小長樂乖巧進食,目光看了一會,才發覺這是以前那個呆呆傻傻的母皇,心間有些懷念與慶幸。

    “小長樂吃肉丸,才能長高呀。”

    “小長樂嘗嘗菌菇湯,好喝!”

    話語接二連三響起,張琬忙的恨不得多給備個碗,好讓小長樂多吃些。

    沒想,阿貞姐姐卻不緊不慢的出聲:“陛下,食不言寢不語。”

    張琬有些茫然,自己平時跟阿貞姐姐兩人用膳也沒少說呀。

    可等看到阿貞姐姐面色略微有些冷時,張琬立即安分停聲,轉而盛湯遞近,滿面討好笑容。

    糟糕,好久沒跟小長樂一塊用膳,有些激動,竟然忘記阿貞姐姐!

    小長樂于一旁乖巧扒拉肉丸進食,臉頰鼓鼓囊囊,目光瞧著母皇悻悻的模樣動作,有些不明白。

    但是小長樂喜歡母皇布置的肉丸,跟自己平日里吃宮廷御廚做的味道不一樣。

    小長樂甚至覺得母后可能給母皇單獨安排御廚。

    巫長史說過,母皇身體不好,自小就跟著母后養病,所以母后一手負責母皇的衣食起居。

    比如母皇夏日不能喝冰飲,這就是母后的命令。

    當然小長樂也會被母后禁止一些事。

    不過小長樂還是覺得母皇更可憐,因為母后對母皇管制的格外嚴,而且如今更是寸步不離。

    小長樂至少可以在住處偷偷摸摸吃些冰飲。

    母皇很顯然會被母親牢牢握在掌心,一刻不停。

    正當小長樂覺得母皇越發可憐時,卻見母皇忽地笑意盈盈。

    原因無她,僅僅只是因為母后給母皇布菜。

    小長樂不懂,卻覺得此時的母皇很像近來新學的一個成語。

    大抵甘之如飴,再貼切不過了。

    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的落下,元日年節宮宴,諸侯王以及十二位巫史等朝廷官員赴宴。

    青銅編鐘余音繞梁,偌大宮殿內里酒宴陳桌,燈火通明,人影幢幢。

    阿貞姐姐飲酒,小長樂則飲奶羹,張琬本并不飲酒,視線落向盛放奶羹器具。

    誰想小長樂滿是認真的主動問:“母皇,要喝奶羹嗎?”

    張琬莫名感覺到這句真誠話語里的強悍殺傷力,余光暼向同十二巫史商量事的阿貞姐姐,轉手端了杯酒盞,出聲:“母皇是大人,不喝奶羹。”

    語出,張琬覺得自己在小長樂眼中應該形象會厲害許多!

    然而,張琬并不敢喝酒,因為阿貞姐姐一定會發現。

    宮宴也有祝酒的來往,越炘上前參拜,紈绔眉目多了幾分沉穩,小聲道:“陛下,我可是幫您大忙,當初午日節龍舟落水一事,趕緊勸勸您的那位大祭司吧。”

    張琬愕然,沒想到阿貞姐姐竟然還記著午日節的事,當即應:“放心,一定勸阻。”

    自己午日節落水,阿貞姐姐遷怒越炘,怎么都是無辜。

    越炘如釋重負的嘆道:“那就好,否則大祭司找麻煩,不死也頭疼,共飲。”

    張琬遲疑,沒有飲用,頷首應:“你放心,那回是我的錯,真是不好意思。”

    “不必客氣,咱兩好歹也是那么多年的交情,只是酒量得多練啊。”越炘發現張琬沒有喝酒,忍不住調侃道。

    不多時,越炘退離,張琬窘迫的打算命人換杯水酒,否則旁人來敬,一直不喝也不是個事。

    誰想,這時齊鋅亦上前參拜,張琬才只得暫時停住換酒。

    “上回真是多謝,否則戰事復發,恐怕難以平定。”張琬很是認真的感激道。

    “陛下言重,我也是為自己著想,畢竟大祭司有對付克攻蠱的藥,幕后主使則完全是個瘋子。”齊鋅上前恭敬解釋道。

    張琬聽齊鋅這么一說,想起阿貞姐姐的疑惑,方才問:“那你解釋說報恩是為何?”

    齊鋅神情微愣,視線看向眼前張琬如幼時那般澄亮干凈明眸,自慚形穢道:“因為我就是當初在陛下及笄宴投毒之人。”

    語落,張琬意外卻也沒有那么意外,視線左右觀望,方才出聲:“我知道,不過現在一筆勾銷吧。”

    如果讓阿貞姐姐知道,齊鋅肯定會死。

    齊鋅眼露意外的問:“陛下這樣都不恨我,莫非是早就知情?”

    當初及笄宴,張琬可是差點就死了。

    張琬搖頭出聲:“最初沒想過,但是后來細想,我在跟你飲酒就再沒喝過別的,所以還是你最可疑。”

    不過張琬想到齊鋅母親離魂失常死的很慘,她又陷入克攻蠱的折磨和齊國內斗,本身處境艱辛。

    所以張琬沒有再追究深想。

    語落,齊鋅神情從驚詫漸漸變得平和,眼眸卻露出悔恨,愧疚道:“其實我本來是想要找尋涅槃骨來復活母親,因為當初禾玉寶鏡是我想展示能力才獻給母親,沒想卻中了計。”

    張琬眼露震驚,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原來曾經那些流言是真的。

    齊鋅垂眸掩飾眼底翻涌的猩紅,墮落般喃喃道:“陛下,我很該死吧?”

    “你也是受騙,并非故意為之,別多想。”張琬收拾心間震驚,試圖安撫道。

    如果齊鋅真是有意謀害她母親,想來當初也不會拉下臉面來求自己。

    只能說,幕后主使真是太會拿捏人心。

    “可我已經沒想過會獲得原諒,實在榮幸之至。”齊鋅低頭擦著眼淚,抬手舉杯道。

    這一杯,張琬很顯然沒有理由推辭,當即仰頭飲盡。

    只是一杯而已,應該不會有什么事吧,張琬暗自說服道。

    國都深夜里祭祀誦唱之聲不曾停,火光躍動,照亮瑩白積雪,反射些許白凈。

    可憐的小長樂,兢兢業業的觀禮賜福,而母皇和母后卻不知去向。

    爆竹聲中,兩道身影藏于暗處,乍一看,一人強勢逼近,另一人被迫做低。

    可強勢逼近的張琬,反被吻的眉眼水潤,明眸更是亮閃閃,白凈面頰紅撲撲厲害,憨笑般的回味道:“胭脂,好吃。”

    秦嬋被堵在梁柱之間回吻,神情卻坦然自若,一手攬住嬌俏身段,另一手輕觸張琬桃紅面容,微燙,無奈道:“你喝酒了?”

    胭脂,過去秦嬋從來不會涂抹裝扮,以色侍人,這種事實在不是太虛大祭司所為。

    可今日難得想給張琬一回驚喜,她倒好全給吃了干凈。

    “噓,一小杯,別告訴阿貞姐姐呀。”眼前人說的認真,臉頰乖巧貼在秦嬋溫涼掌心,身段更是近乎失力的依偎,仿佛柔若無骨的小嬌妻。

    秦嬋思量至此,失笑的擁住人,以免張琬滑落在地,垂眸迎上她熠熠生輝明眸,到底舍不得訓她。

    小酒鬼長大還是一樣慣會撒嬌,偏偏秦嬋喜歡的心頭發燙,情難自持。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你?”

    話語說的磕磕巴巴,張琬明顯醉的上頭,努力睜著眼,只覺得眼前有好幾個阿貞姐姐。

    秦嬋蛾眉微挑,指腹捏著張琬不乖亂晃的下頜,帶著些許怨念的喚:“你不認得我,還敢親?”

    看來以后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張琬碰酒,秦嬋暗自想著。

    此時的張琬很是努力想要看清哪個是阿貞姐姐,因而并未注意話語,待抬手摸到溫潤面頰,方才安心的湊近,臉頰貼貼,輕嗅熟悉幽香,喃喃道:“阿貞姐姐別跑,琬兒抓住你啦!”

    聞聲,秦嬋眸間流露無奈,自己哪里有跑過?

    一杯酒,張琬竟然能醉的這么厲害,真是難以置信。

    秦嬋沉靜目光倒映醉鬼嬌憨面容,視線迎上她歡喜赤誠眉眼,喉間略微干澀,到底還是不想與酒鬼置氣,隨即手臂環住嬌軟的人,掌心替她攏緊外袍遮擋風雪,仿佛抱著自己的心肝,感受貼合的心跳。

    力道不輕,卻也不敢重,既怕她摔著又怕弄疼她,如此矛盾,秦嬋覺得這種牽掛與克制,并不帶任何欲。

    這只是發自內心的珍視,秦嬋現在算是徹底明白當初張琬說的愛護之意。

    哪怕以血肉滋養亦不愿其凋零,大抵不過如此吧。

    第144章

    天光大亮,風雪消停,巍峨宮殿矗立高臺之上,靜寂無聲,萬物俱籟想來也不過如此。

    忽地從寂靜宮殿內里匆匆傳出陣陣跑動聲響,小長樂正乖巧練字,好奇歪頭看了過去。

    只見母皇一臉驚慌失措的神情,目光打量四周,走近低聲喚:“小長樂你母后呢?”

    “母后領十二巫史和諸侯王去朝拜祭祀天神,并且吩咐長樂等母皇一道用膳再去祭拜先皇帝。”

    “這樣啊,那母后有沒有生氣呀?”

    張琬完全不知昨夜是怎么回的寢宮,因而很是慌張。

    小長樂想了想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母后,并未有什么不尋常,搖頭應:“不知。”

    除卻關于母皇的事,母后很少會生氣,通常都會直接處刑。

    張琬聽著這回答,心里七上八下,只得自我安慰,阿貞姐姐沒把自己扔在冰天雪地里過夜,那應該沒有發生什么罪大惡極的事吧。

    不多時,張琬用膳服藥,便同小長樂走宮道去皇祠。

    腳下積雪踩的沙沙作響,小長樂猶豫的仰頭看向母皇,軟糯的出聲:“母皇雪太滑,長樂害怕。”

    張琬還沉浸在阿貞姐姐丟下自己去祭祀的事,聞聲垂眸望向裹成團子的小長樂,粉白玉琢般精致,探手將其抱起,憐愛的念叨:“那母皇抱小長樂吧。”

    小長樂短短的手臂半攬著母皇,唇角上揚,矜持的點頭應:“嗯。”

    其實小長樂就是想讓母皇抱抱自己。

    從母皇回宮,母后看的緊,小長樂也不好要抱抱。

    待一路走到皇祠,張琬才放下小長樂,讓隨行祭衛停留等候。

    兩人進入皇祠內里,長生香味繚繞,數百年來的帝后靈位位于其間。

    張琬牽著小長樂焚香叩拜,又同她摘抄祭詞。

    一晃神,便在皇祠待了大半日。

    火光浮動,張琬燒著祭詞,有些感傷的看向母親和娘親的靈位。

    那時母親執意要留在當年,卻并沒有改變娘親的難產,想來一定很難過。

    “母皇哭了嗎?”小長樂奶聲奶氣的真誠問。

    “沒,只是被煙火熏染眼睛不適而已。”張琬緩和傷思,面熱的含糊應聲。

    當著小長樂的面哭,若是讓阿貞姐姐知道,興許得笑自己是個愛哭鬼。

    幸好小長樂不像自己,否則阿貞姐姐得哄兩個愛哭鬼。

    那場面張琬都不敢細想有多狼狽。

    “對了,小長樂以前有祭拜過嗎?”張琬收拾情緒出聲。

    “沒有。”小長樂應的誠實,明亮眼眸直直看向母皇眼睛,有些存疑。

    母后今日出行前曾交待,若是母皇哭的傷心就不要在皇祠多待。

    張琬被小長樂過于明顯的關注目光,看的有些不太自然,轉而問:“那小長樂有跟母后去祭拜以前的太陰祭司嗎?”

    小長樂見母皇好像沒有很傷心,方才收斂目光,乖巧應:“母后從不帶小長樂祭拜任何人。”

    當初很多人都傳母皇病逝,可是母后卻連葬禮都沒有舉行。

    以至于,小長樂覺得母后不喜歡參加喪葬。

    聞聲,張琬陷入沉默,阿貞姐姐真是有點過于親緣疏淡了。

    說起來,當初那位利用禾玉寶鏡穿過去的太陰祭司沒能提前知曉老越王妃是情敵,也沒有改變丈母娘的獻祭。

    那太陰祭司豈不是什么都沒做?

    午后,天色迅速黯淡,張琬帶著小長樂離開皇祠。

    傍晚時分,阿貞姐姐并沒有回宮,張琬只能跟小長樂用膳,而后送她回住處休息。

    夜色朦朧,風雪又起,張琬獨自回到寢宮,并沒有去休息。

    阿貞姐姐很少會忙到徹夜不歸,更別提她如今幾乎整日不離身,今日許是因為風雪而耽誤時辰。

    深夜里,張琬獨自翻看著奏報等人,哈欠連天時,殿門徐徐展開,傳來些許聲響。

    張琬起身下高臺,視線落在一身雪白狐裘的高挑人影,才發覺阿貞姐姐玉白面頰微微泛紅,想來是被冷風吹的吧。

    “快備姜湯來。”張琬吩咐道。

    說話間,張琬上前走到正解下狐裘給巫長史的阿貞姐姐身前,抬手捧住溫涼玉手,軟聲喚:“早知會這么晚,該喚我去才是。”

    秦嬋由著張琬牽握上座,視線落在她認真神態,薄唇微抿,淡笑道:“你個酒鬼不知幾時醒,若等你怕是會耽誤的更晚。”

    聞聲,張琬面露窘迫,無言以對。

    待祭徒端上姜湯,張琬接過碗,遞近喚:“那阿貞姐姐先喝些暖身子,再用膳吧。”

    “膳食就免了,我不怎么餓,你可用過?”秦嬋接過姜湯,握著羹匙問。

    “嗯,我今日跟小長樂一塊用晚膳,還給她溫書。”張琬見眼前人慢條斯理飲用姜湯,一時也沒有再多開口。

    燭火搖曳,讓阿貞姐姐看起來遠沒有過去清冷,微微染上些許朦朧柔美,如月靜謐,唯有薄唇泛著嫣紅,無聲誘人。

    半晌,秦嬋放下羹湯,手握繡帕擦拭唇間,偏頭迎上一雙明亮圓眸,略微疑惑出聲:“怎么了?”

    張琬沒想會被抓住偷窺目光,面熱的搖頭應:“沒什么,我就是想問醉酒沒干什么錯事吧?”

    “那自然是有的。”秦嬋很是正經的應。

    “啊?”張琬一下有些緊張。

    當初自己醉酒跟阿貞姐姐撒嬌鬧成國都人盡皆知的笑話。

    昨日是宮宴,這要是出糗,毫無疑問整個王朝都會知曉!

    張琬頓時沒有旖旎心思,擔心的問:“我又做什么了?”

    秦嬋見此,這才收斂些許不滿,語重心長道:“你吃了我的胭脂。”

    語落,張琬沉默,暗想這也算錯事?!

    哎,不過張琬都沒看出來阿貞姐姐抹胭脂!

    張琬思緒變化的重新打量阿貞姐姐面容,秀眉細長,美目如漆點綴,玉鼻挺巧,薄唇嫣紅,完全看不出裝扮痕跡。

    “阿貞姐姐今日也抹了胭脂么?”張琬好奇探近的問。

    沒想,前額卻被玉指抵住,隨即張琬被嫌棄的推開些許距離。

    秦嬋滿目幽怨的看向仿佛還想嘗試的張琬,明顯沒有想起半點記憶,無奈出聲:“你以后戒酒吧。”

    “為什么?”張琬疑惑問。

    “以免將來誰抹了胭脂,你都要醉醺醺的去嘗一口,試試好不好吃。”秦嬋指腹順著張琬面頰滑落,捏住她綿軟耳垂,話語吐露到最后,盡是怨念。

    張琬頓時倒吸了口冷氣,連連點頭,不敢猶豫的應:“阿貞姐姐說的是,我以后再也不喝酒,輕點吧!”

    原來自己喝醉酒竟然會胡亂親人,真是臭流氓!

    見此,秦嬋才松了手。

    滿面通紅的張琬掌心揉著發燙的耳垂,心虛不敢去看阿貞姐姐,只得囁嚅解釋道:“我從來沒想過親阿貞姐姐以外的人。”

    所以,真的不是臭流氓呀!

    語落,秦嬋瞧著張琬都快無地自容的模樣,這才沒再置氣,抬手挑起她下頜,細細端詳,出聲:“這么說你只想親我么?”

    張琬羞得無地自容,欲言又止的應:“那當然,我最喜歡阿貞姐姐,這可不是騙人的。”

    “你倒是嘴甜。”秦嬋滿意的應聲,才關切打量張琬眉眼,“不知今日去皇祠,可有哭鼻子?”

    “沒有,只是有點想念母親。”張琬見眼前人沒有追究自己的醉酒罪責,當即松了口氣。

    秦嬋輕嘆道:“你這般在意你母親,我看還是把皇祠封住,免得你睹物傷心。”

    張琬茫然的出聲:“啊、倒也不必如此吧。”

    阿貞姐姐有時候心緒,真的是變化莫測。

    “那你怎么還一幅苦悶模樣?”

    “我看起來很苦悶嘛?”

    張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并沒有多少變化呀。

    見此,秦嬋有些忍俊不禁,戲弄道:“你不妨給我笑一個做比較?”

    單純的張琬絲毫沒有防備,配合的彎眉笑,明眸眨巴的出聲:“怎么樣?”

    “嗯,很不錯。”秦嬋輕笑的彎眉,蔥白指腹撫上張琬白嫩面頰,仿佛軟玉一般細膩柔滑觸感。

    當初秦嬋想要用玉石雕琢張琬,就是因她肌膚生的無暇,甚至比嬰兒還要嬌嫩。

    小長樂都比不得張琬,真是令秦嬋有些想不明白。

    明明張琬也有些歲數,可瞧著跟年少時幾乎無差,唇紅齒白,烏發明眸,一幅青春正好的朝氣模樣。

    這時張琬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臉蛋漸漸白里透紅,圓眸帶著羞惱,卻又說不得阿貞姐姐,只得怨念道:“阿貞姐姐真是比你娘親還愛尋我開心。”

    想當初,阿貞姐姐的娘親見面就說自己傻子,現在阿貞姐姐還這般戲弄自己尋開心。

    真不愧是母女啊。

    語落,秦嬋眸間笑意微微斂去,指腹停在張琬眼角眉梢,細細描繪,漫不經心道:“你被帶到過去見過她?”

    張琬沒有隱瞞的頷首應:“嗯,阿貞姐姐娘親很好看,還是她幫助取得禾玉寶鏡呢。”

    語落,臉頰上的指腹離開,阿貞姐姐有些不甚在意的沉默。

    “阿貞姐姐不喜歡聽你娘親的事嗎?”

    “談不上不喜歡,只是無感而已。”

    這話說的張琬語塞,四舍五入還不是不喜歡嘛?

    見此,張琬也不想讓阿貞姐姐不高興,便起身同她去洗漱沐浴。

    夜幕深時,紗帳內好不容易落得一片寂靜,張琬紅著臉看向異常粘人的阿貞姐姐,微微呼吸不暢,抬手撐住她玉肩,又怕她冷,便遮住被褥間兩人縫隙,出聲:“這么晚阿貞姐姐還不睡嗎?”

    秦嬋微微伏身枕在一旁,肌膚相貼,呼吸纏繞,美目低垂,神色不明的問:“琬兒,你覺得她當年本意會不會不想生下我?”

    語落,張琬險些沒有回過神,遲緩的看著阿貞姐姐姣美面容顯露落寞神色,有些心疼的貼近道:“不會,阿貞姐姐娘親很在意阿貞姐姐。”

    “難道她有跟你說過?”

    “沒有。”

    秦嬋抬手纏繞張琬一縷發,冷著臉應:“那琬兒豈不是在騙我?”

    張琬很是無辜,明眸看著阿貞姐姐悶悶不樂的模樣,探近親了下薄唇,討好道:“沒有,阿貞姐姐娘親知道我跟阿貞姐姐成親,才特意幫忙,她還擔心我欺負阿貞姐姐呢。”

    語畢,秦嬋抬眸看向張琬,遲疑出聲:“那她為什么寧愿死都要拋棄我跟母親?”

    張琬一時無言,努力思索,才開口說:“具體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關于阿貞姐姐娘親的流言有假,她很在乎你和太陰*祭司,所以才不顧流言危險都要守在斷臂病重的太陰祭司身旁。”

    “但她也確實在外邊有個情人,不是嗎?”秦嬋指腹纏繞兩人的發絲,編織成結,幽深美目滿是在意,執拗道,“如果琬兒在外邊有別的女人,我就算死也絕對不會放過她。”

    張琬聽的險些心梗,自己哪有呀?!

    不過阿貞姐姐跟太陰祭司心性如此相似,或許當年就是耿耿于懷才造成那般結局吧。

    “我不會的,只要有阿貞姐姐就夠了。”張琬沒好說自己現在已經有點吃不消。

    平日里阿貞姐姐就貫會想些新的親昵方式,夜里張琬常有迷糊睡過去。

    “那單雪呢?”秦嬋心情不好的翻起舊賬,掌心探著身前的心跳,不放心的問。

    整個腦袋都糊涂了的張琬,一臉茫然的問:“這跟阿雪姑娘有什么事?”

    看來阿貞姐姐心里不痛快,自己都要跟著遭殃呢。

    秦嬋察覺掌心的心跳并無變化,才放下警惕,淡漠道:“算了,反正那個人跟老越王妃就是不清不楚,否則怎么會連尸骨都被盜了去。”

    “怎么會這樣啊?”

    “那老越王妃死前一直都懷疑是我把她尸骨藏匿,可我派人去墓時,根本就沒有尸骨。”

    張琬心生意外,猛地想起那位穿到過去的太陰祭司,頓時睜大圓眸,猜測道:“那會不會是穿過去的太陰祭司把阿貞姐姐娘親的尸骨帶走?”

    語落,秦嬋沒有立即回應。

    而張琬以為阿貞姐姐不感興趣,便沒有再出聲。

    當張琬昏昏沉沉的想要入睡時,耳旁卻響起阿貞姐姐若有所思的清淺話語聲。

    “如果是母親藏匿她的尸骨,那可能會在一處地方。”

    奈何張琬實在困的厲害,并沒能睜開眼皮出聲詢問。

    而隨著時日變化,冬雪消融,張琬忙于政務便忘記此事。

    待到春光明媚農忙時節,張琬隨同阿貞姐姐出國都,欲探察農田春耕情況。

    小長樂被可憐的留下獨自監國,張琬暗暗覺得阿貞姐姐實在有些苛刻。

    明明可以帶上小長樂一塊的啊。

    可阿貞姐姐不答應,自然張琬只有聽命的份。

    儀仗隊從山嶺官道行駛而過,張琬看著地方越發偏僻,回頭問:“阿貞姐姐我們這是去哪?”

    秦嬋合上手中圖卷道:“這里是母親任太陰圣女時的一處靜修地,據說她曾經被關在這里生育我,后來就荒廢至今。”

    張琬一聽,只覺得太陰祭司真狠。

    待穿過茂密林間,兩人下馬車徒步,張琬同阿貞姐姐踏上臺階,視線落向依山傍水的莊子,才發現倒是個清靜之地。

    不過很顯然許久都沒有居住,院門鎖都積上許多灰塵。

    待推開堂門,張琬嚇得一愣,堂內擺設成靈堂,牌位棺槨更是俱全,只是沒有刻名。

    秦嬋失笑的抬手攬住膽怯的張琬,隨即邁步上前。

    “這棺槨里不會才是阿貞姐姐娘親吧?”

    “打開看看,就知。”

    聞聲,張琬有些遲疑,這樣打開別人的棺槨會不會太失禮呀?

    不過很快棺槨就已經被揭開,張琬下意識挽住阿貞姐姐手臂,卻沒想到里面會是兩具相擁的尸骨。

    秦嬋目光落在其間細細觀察,兩具尸骨完整且沒有遭到損毀,那衣袖下的青銅右臂很是熟悉,半晌,緩緩合上棺槨。

    “阿貞姐姐她們是誰啊?”張琬一時弄不清狀況。

    很顯然,這不可能是那位老越王妃的所為。

    其次太陰祭司有專設的陵墓,沒必要放在荒山野嶺。

    “這自然是母親和她的合葬棺槨。”說話間,秦嬋視線落向堂內懸掛挽聯字跡,認出是母親的字,思索道,“可能當年的獻祭她并沒有死,大抵是因朝暮術而過去的母親暗中救助她,兩人便待在這處。”

    張琬眼露不可思議的出聲:“你母親為什么不直接勸阻兩人和好,反而這么大費周章隱瞞另一個自己呢?”

    秦嬋收回視線,淡然道:“兩個母親誰能輕易相讓,若換作是我也不會善罷甘休。”

    張琬頓時小臉一紅,指腹捏住阿貞姐姐的手,想起當初在禾玉寶鏡看見阿貞姐姐對她的前世動刑,很是不懷疑這句話!

    “不過如果換作兩個琬兒,那就不一樣了。”

    “啊?!”

    說罷,秦嬋美目含笑牽著張琬離開堂內。

    從院門出來的張琬神情復雜,圓眸帶著介懷與忐忑,碎碎念叨:“阿貞姐姐不會真的喜新厭舊吧?”

    這說不定又是阿貞姐姐在逗自己玩呢。

    畢竟阿貞姐姐時常干這種事。

    秦嬋薄唇輕抿,幅度微妙變化,清淺笑意卻自美目流轉宛若盈盈秋水,視線投落明明在意卻又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張琬,饒有興致的戲弄道:“這可不算喜新厭舊,你身子不好,若是多一個陪我,或許會更盡興呢。”

    語落,張琬整個人都要碎了!

    這真是那個譴責她娘親用情不專的阿貞姐姐嘛?!

    幸好禾玉寶鏡已經毀壞,否則張琬覺得阿貞姐姐真可能干的出來!

    想當初,阿貞姐姐可是能同時玩弄皇太女張妤和王女齊穎以及十二皇女三人于股掌之間!

    兩個自己,完全綽綽有余啊!

    張琬突然發現壞女人這個稱呼,真是太適合三心二意的阿貞姐姐!

    第145章

    四月,張琬才同阿貞姐姐結束春耕播種的視察回國都。

    張琬一路上見過許多百姓疾苦,從前知王朝百姓崇尚祭祀,只以為盲目崇拜鬼神。

    如今,張琬才更深刻的了解祭祀中人亦是負責王朝百姓方方面面的事務。

    春耕動土,治病防疫,這些都由祭祀中人指導百姓行事,給予食物,驅除病邪,誰能不心生崇敬呢。

    因而當儀仗隊伍行駛回國都時,許多百姓來送阿貞姐姐,人群綿延不斷,參拜呼喚聲用山呼海嘯來形容都不為過。

    因而,張琬便又想起自己當初的提議。

    宮殿之內,張琬翻閱奏報,思量的出聲:“阿貞姐姐,我一路看來百姓最緊要就是食物和治病,若能下派巫史和巫醫開課教授百姓農耕醫術,想來必定會是大好事。”

    秦嬋并沒有欣然答允,而是反問:“朝廷已經有巫史和巫醫協作處理農務防疫,民間亦有祭徒巫醫診治,何必還要多此一舉操勞?”

    “可祭徒巫醫帶著祭祀的神秘,百姓并不知真正的治病是藥草,而不是天神啊。”

    “王朝天神祭祀盛行數百年之久,百姓亦無人質疑,你此舉勞民傷財,實在不妥。”

    語落,張琬眼露黯然,視線落在并沒有退讓的阿貞姐姐玉白面頰,她神色倒談不上冷淡,只是跟熱切很顯然毫無聯系。

    所以阿貞姐姐是在覺得自己的提議無用么。

    可張琬只是不希望百姓活在蒙蔽無知當中啊。

    殿內一時兩人無言,直至小長樂入內來陪同用晚膳,亦察覺到母皇的異常。

    母后,向來是不茍言笑的冷清,小長樂揣摩不出心思。

    而母皇則簡單的多,她往日里見到自己總是彎眉含笑,噓寒問暖的熱情。

    可現在母皇好不容易回國都,卻只埋頭用飯,不言不語。

    小長樂猶豫的看了看母后,猜想可能母皇是被母后欺負了。

    母后并不是那種暴怒性情,但是冷著臉訓人時,真的很可怕!

    夜幕無聲遮掩宮殿,宮道之內一大一小兩身影行進,隨行的祭徒巫史離得并不近。

    小長樂仰頭看著送自己回住所的母皇,不知怎么出聲安慰。

    許久,宮殿內里母皇仍舊坐在榻旁,小長樂忍不住疑惑的問:“母皇不回去嗎?”

    張琬想起阿貞姐姐不容置疑的神色,有些置氣的應:“嗯,今夜母皇陪小長樂睡吧。”

    小長樂見母皇如此說,不好拒絕,只得乖巧點頭。

    興許是母后氣的把母皇趕出寢宮,小長樂覺得自己應該收留可憐的母皇。

    于是小長樂生平第一次騰出自己的床榻和錦被。

    燭火搖曳,紗帳內呼吸聲綿長,小長樂望向一閉眼就睡著的母皇,還有些不太適應被人摟在懷里睡覺。

    夜深時,小長樂才歪著腦袋昏昏入睡。

    星河斗轉,時日變化,不知覺漸入初夏。

    本以為母皇只是睡一夜的小長樂,怎么都沒想到,母皇竟然陪睡半月之久。

    明明平日里母皇都很好說話,而母后更是寸步不離身側,兩人從未有過置氣不合,因而小長樂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一日早間,張琬要去上朝,忽覺衣袖被扯住,才發現小長樂指腹小動作,她人睡眼惺忪的困頓,睫毛彎彎,更覺乖的可愛,彎身親了下她額前,軟聲:“小長樂今日不必去聽政,多睡會吧。”

    “嗯。”小長樂信賴的頷首,迷迷糊糊的被哄入睡,完全忘記母后交待要背書的事。

    待天光大亮,小長樂匆忙入殿,很是擔心受訓。

    沒想卻見高臺帷幔之內身影模糊重疊,母皇似是發出難受的聲音。

    莫非母皇被母后處罰了?

    “母皇!”小長樂稚聲喚,擔心邁步踏上高臺,卻見兩道身影驟然分離。

    “怎、怎么了?”張琬看著突然出現的小長樂,心臟險些嚇停,視線落在她小小身板,腳步聲更是不明顯,簡直就跟突然冒出來一樣!

    相比之下,秦嬋就冷靜許多,掌心握著繡帕不緊不慢擦拭張琬唇角染上的胭脂,清冽嗓音透著嚴厲,正聲道:“長樂,你今日懈怠了。”

    小長樂當即乖巧聽訓,明亮眼眸卻打量母皇母后,不由得困惑。

    剛剛明明聽到母皇好像很難受的聲音,可是現在母后看起來對母皇又很是照顧,真是奇怪。

    張琬心虛的避開小長樂灼灼目光,轉而埋怨的看向眼前的阿貞姐姐,無聲控訴罪責。

    自從上回議事不合,張琬就躲在小長樂住所,本想著阿貞姐姐會心軟答應。

    誰想阿貞姐姐竟然真就半月不找自己,甚至連早朝都不陪同。

    張琬越想越覺得阿貞姐姐喜新厭舊,沒有以前那么在意自己。

    可張琬雖然想向阿貞姐姐示軟,卻還是很想執行自己的想法。

    王朝百姓愚昧無知很容易被人控制誤導,當初幕后主使就是憑此興風作浪,更鬧起天下戰事,不知死傷多少人。

    雖然如今沒有幕后主使,但是張琬仍舊覺得不除祭祀迷信,往后王朝一定也會有新的麻煩。

    所以張琬才決定瞞著阿貞姐姐私自下令要編農耕醫術等冊目,以尋替代巫史祭徒指導百姓日常生活。

    當然張琬并不是直接給眾朝臣下令,而是給齊鋅和越炘她們兩諸侯王,讓她們先在封地秘密收集相關古籍和編書者,以備后用。

    沒想密令才下達不久,今日就被阿貞姐姐找上門。

    可張琬并不知阿貞姐姐識破,傻乎乎的以為她是來和好。

    這才中了阿貞姐姐的胭脂計,還險些讓小長樂撞見!

    而秦嬋平靜的無視張琬的幽怨控訴,轉而自顧自說教小長樂。

    自從張琬跟小長樂一塊住,她就真的一日都不曾來找自己,簡直負心薄情。

    更別提向來嚴于律己的小長樂竟然亦跟著張琬變得懶散。

    秦嬋看著這一對不乖的母女,只覺存心氣自己,大的動不得,小的總要說教。

    “你是皇太女,將來要繼承大統,現在就如此不思進取,將來豈能……”

    “哎呦,我的頭好暈。”

    張琬眼見阿貞姐姐對小長樂越說越嚴厲,當即一傾身裝暈的倒在阿貞姐姐懷里。

    果不其然,大殿內里立即停下阿貞姐姐訓斥聲。

    午后,張琬額前裹著藥巾,安分躺在寢宮榻上裝病。

    小長樂眼巴巴的站在一旁,見母后召集巫醫去外尋治病之策,方才上前,奶聲奶氣的擔憂喚:“母皇,這回又病的很嚴重嗎?”

    自小的印象里,母皇每一回生病都是生死攸關的危險地步。

    張琬瞧著小長樂嚴肅中透著擔心的可愛面容,心都險些融化,連忙撐起身抱住她的小身板,哄道:“小長樂放心,母皇這不是沒事嘛。”

    真是罪過,小長樂到底比阿貞姐姐要單純好騙,張琬不小心忘記提醒她了。

    “那母皇真的不會死掉嗎?”

    “不會,母皇只是擔心小長樂被你母后訓斥,才裝的呢。”

    小長樂聞聲,一雙明亮眼眸里滿是震驚,原來呆呆傻傻的母皇也會撒謊!

    而且竟然連母后都沒有發現,小長樂突然有些佩服母皇的勇氣。

    張琬卻被小長樂看的心虛,清嗓子解釋道:“其實母皇前陣子偷偷做了一件母后不高興的事,所以才趁機躺幾天裝病,小長樂乖孩子,可別學壞。”

    好說歹說,張琬見小長樂相信自己不會病死,這才重新趟回床榻,掌心在額前重新蓋著藥巾。

    傍晚時分,小長樂告離寢宮,燈火朦朧,張琬蹙眉喝著苦藥,真的非常想吐!

    怎么感覺這藥比以往任何的藥湯都要苦呢?

    秦嬋落座一旁,神情淡漠看著楚楚可憐模樣的張琬,挑眉嚴肅道:“若再裝病,你可就不止要喝半個月的苦湯。”

    聞聲,張琬傻眼的看向阿貞姐姐,懊惱出聲:“難道我裝的不好嗎?”

    “整個宮里除了小長樂,誰會信你突然頭疾發作?”秦嬋用繡帕擦拭張琬的唇間藥湯,無奈中透著怨念冷冷道。

    自從張琬當年在大婚日突然發病,此后秦嬋每日都會給她診脈,為的就是不想再發生那般突然的噩耗。

    更別提今日秦嬋訓斥小長樂,往日里張琬早就出來勸和。

    這回張琬一字不發直接頭暈。

    雖然那一瞬秦嬋未曾細想,確實真的擔心不已。

    可秦嬋同巫醫們給張琬診脈商談,再細細觀察,才確定張琬是在對自己裝病。

    如此一想,秦嬋真是又氣又想笑。

    這么大一人為了偏袒小長樂,竟然裝病騙自己。

    可若說張琬計劃周密吧,自己一問她就承認,真是比小長樂還不會隱瞞心思。

    聞聲,張琬很是挫敗的抬手取下額前藥巾,自顧坐起身,視死如歸般應:“那阿貞姐姐要罰就罰吧,不過詔令下達,我不會改的。”

    阿貞姐姐她不會真重罰自己的吧,張琬暗暗心存僥幸的想著。

    秦嬋收斂心神,美目凝望眼前人認真模樣,薄唇微抿,輕嘆出聲:“你以為我若不許,那道詔令會安穩送到齊地和越地?”

    張琬一怔,圓眸帶著不可思議看向沉靜內斂的阿貞姐姐,面頰后知后覺的浮現笑意,念叨:“那阿貞姐姐是答應了么!”

    “我就算不答應,你不也要一意孤行?”

    “可我還是希望阿貞姐姐答應,這件事不僅對百姓有莫大好處,而且往后阿貞姐姐也不必那么辛苦操勞。”

    秦嬋抬手輕刮了下張琬挺巧鼻頭,淡淡道:“你少給我賣乖,這件事不僅會影響祭祀根基,難道就沒想過民智一開,將來皇權亦可能會不穩?”

    張琬下意識眨巴眼眸,而后認真的看向眼前人,才知她是替自己思量,滿心感動的應:“沒關系,如果百姓不需要皇帝,我就跟阿貞姐姐歸隱山林。”

    這話說的秦嬋都不好繼續勸說,明明是想恐嚇張琬,誰料她倒是想得開。

    皇帝,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置,哪里是能兵不血刃的退讓。

    不過張琬沒有經歷奪位,想來她也不懂其中復雜艱辛。

    秦嬋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張琬大抵還不知推行詔令的難度。

    神權與皇權,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分出勝負,勢力盤根交錯,百姓也不是那么好開智,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算了,現在且讓張琬折騰吧。

    若張琬真能做到讓祭祀力量感到危機而蠢蠢欲動反攻,秦嬋自有應付手段。

    總歸不會讓張琬白白落入爭斗的危險。

    “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我還能怎么辦?”

    “那阿貞姐姐這是答應啦?”

    秦嬋輕笑不語,指腹挽起張琬臉側細發于她的耳后,意味深長的出聲:“這當然是看陛下自己的能耐,我除卻是陛下的皇后,也是太虛大祭司,所以總不能太過偏頗吧。”

    更何況若是太虛大祭司過于偏向皇權,祭祀勢力容易心生異端,還不如一人紅臉一人白臉穩住局勢,徐徐圖之。

    張琬瞧著眼前人溫柔繾綣模樣,險些就被迷了心神,遲鈍道:“那阿貞姐姐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慢慢想吧,若是事辦不成,可別再跟我鬧分居。”秦嬋寵溺的探近親了下櫻唇,指腹捏住張琬下頜怨念道。

    果然張琬這個皇位得來太容易,她甚至都不怎么懂制衡之術,只有一腔仁愛熱血。

    秦嬋突然覺得教好小長樂真是迫在眉睫,畢竟再想重造張琬,實在道阻且長,更何況自己亦于心不忍。

    張琬紅著臉連連點頭,心想阿貞姐姐不阻撓就很好,別的自己哪敢鬧。

    當日,張琬果斷搬回原本的寢宮。

    小長樂很是不明白母皇和母后的變化,有些不舍的攥住母皇手指,乖巧的喚:“那母皇以后還會來陪長樂一塊睡嗎?”

    雖然母后是不會允許小長樂過于粘人的要求,但是母皇不一樣。

    從小長樂見到母皇至今,只要自己提的要求,母皇都會偷偷的答應。

    奶羹冰飲還有各種糕點糖果,母皇總能想到辦法塞到小長樂掌心里。

    當然母皇也不會多帶,因為甜食吃多牙疼,每每總是會讓小長樂漱口,生怕壞了牙。

    張琬抬手攬住小長樂,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實在無法拒絕小可愛,點頭應:“當然,午時小憩母皇會常過來多多陪小長樂,我們拉鉤好不好?”

    小長樂彎眉笑著點頭,很是乖巧的應:“嗯。”

    這笑容實在太過可愛,以至于張琬都生出愧疚,有些不舍得離開。

    如果阿貞姐姐愿意的話,其實小長樂完全可以跟她們住一塊。

    那該多好啊。

    當然張琬知道阿貞姐姐不會答應,所以沒好說出來讓小長樂白高興一場。

    夜深時,張琬回到寢宮洗漱歇息,殿內寂靜無聲。

    張琬以為阿貞姐姐已經休息,躡手躡腳的行進床榻旁,誰想剛鉆進紗帳,整個人便被一雙柔荑攬入懷中,清香撲鼻時,薄涼的吻襲來,帶著些許不滿的意味。

    紗帳垂落,卻遮掩不住曼妙春情,衣裳疊落,張琬迷糊的被動坦誠相見,才知阿貞姐姐白日里的吻真是克制。

    假如把此時的阿貞姐姐比作捕獵者,那張琬就是砧板上的魚,赤條條,毫無遮掩。

    而當一襲烏黑墨發垂落身前,劃過張琬溫潤肌膚,帶來些許沁涼的癢。

    仿佛湖面微微泛起的圈圈漣漪,悠遠滲透,抓不著卻又無法忽視。

    不多時,張琬鼻間輕哼唧,主動貼近伏身的人,卻聽到清淺勾人的淡笑。

    “還以為琬兒是真清心寡欲呢。”秦嬋美目凝望羞紅著臉的張琬,不緊不慢的調戲。

    “……”張琬突然很想裝死。

    幸好阿貞姐姐還不至于的惡劣到非要讓張琬羞死過去。

    不多時,張琬渾身泄了力道,軟綿的有些累,明眸水潤未消。

    可張琬卻被輕攬住脖頸,被迫坐起身,目光看著近在眼前清媚誘人的阿貞姐姐,視線落在她墨眸間翻涌的漣漪,才知她意猶未盡。

    秦嬋圈住張琬,憐愛的輕啄她泛紅眼角,不欲讓她這般懶散睡過更去,滿是認真道:“陛下床榻上這么不努力,那朝事上我可不會太順著陛下心思。”

    這半個月的冷落,秦嬋不說,可不代表完全不計較。

    小長樂不懂大人的事,可張琬她也不念著自己,實在該罰。

    張琬一聽,哪敢怠慢,傾身湊近親了下眼前人薄唇,面熱出聲:“別,我會加倍努力的。”

    語畢,張琬羞得不敢去看阿貞姐姐白里透紅的面頰,埋頭輕啄,耳旁聽著清淺低笑,只覺得自己都要燒起來。

    這世上絕對沒有人會比阿貞姐姐更懂得如何蠱惑自己的心。

    阿貞姐姐甚至都不用言語,只要一個眼神對視,張琬都能沒出息面紅耳赤,仿佛初次同她尋歡作樂。

    因此阿貞姐姐沒少取笑張琬,可張琬哪里好說是阿貞姐姐越發光華照人。

    從前尚且還有些清冽雪枝般冷冽,可如今一顰一笑摻雜佳釀的醇香,風情萬種。

    遠比張琬元日年節宮宴偷喝的酒,更要醉人。

    看來明日的早朝,注定又要推遲了。

    第146章

    盛夏熱浪翻涌,蟬鳴此起彼伏,不曾消停半刻。

    烈日當空,成堆的奏報被送入宮殿,而后又被陸續送出宮廷發往各處,宮道內人來人往,忙碌不停。

    張琬本以為破除百姓迷信,最難的是尋有識之士和收集古籍,可好不容易編書成冊,竟然會被以泄密天神為由而在各州城遭受抵制。

    午后,張琬忙的沒時間去看小長樂,特意著人去告知,方才擰緊帕巾搭在眼前假寐。

    溫熱水息縈繞眼部浸潤疲乏,張琬心里想著奏上那些妖言惑眾的抵制言語就覺得荒唐。

    明明好不容易才編集各類書冊,百姓們竟然聽信流言,害怕觸怒天神而不愿學。

    若天神有這么厲害,何必勞煩祭司巫史們在人間行事,分明是有人蓄意搗亂。

    正當張琬越想越心浮氣躁,忽地聽聞細微腳步聲臨近。

    這聲音很顯然不是阿貞姐姐,因為步伐很短,來者氣息亦有些明顯。

    說起來,從阿貞姐姐答應不干擾張琬新令,就不怎么跟自己一塊批奏。

    不多時,腳步聲停在榻旁,張琬抬手掀開眼前帕巾,沒想卻是雙手抱著蕎麥軟枕的小長樂,只見她正忸怩猶豫模樣,亮閃閃的眼眸里分外清亮,可愛至極。

    夏日本就熱,午后更甚,小長樂的臉蛋泛著紅暈,氣息亦不平,軟聲喚:“長樂可以跟母皇一塊小憩嗎?”

    張琬撐起身,抬手擦拭小長樂光潔額前細汗,隨即將她抱上榻,憐惜道:“母皇住處不設冰鑒會很熱的。”

    “沒關系,小長樂有母皇給的軟枕,不熱。”小長樂乖巧的躺在里側乖巧應。

    “那好吧。”張琬雖是這般答應,卻還是尋了把扇,以免熱壞小長樂。

    語落無聲,張琬抬手扇著風,目光落在閉眸入睡的小長樂,指腹輕擦拭她小小鼻尖的細汗,無奈又覺得暖心。

    自從張琬答應午后小憩陪小長樂,每日里她都會等自己。

    今日張琬實在疲乏心累,才沒有額外時間去找小長樂。

    可明明已經安排人告知,誰想小長樂竟然不怕熱的穿過宮殿來找自己。

    這一點真是不像阿貞姐姐,反倒像自己小的時候,有些粘人。

    可張琬視線落在小長樂一板一眼的平躺睡姿,又覺得她還是更像阿貞姐姐。

    良久,張琬見小長樂沒有出汗睡的安穩,方才停下扇風躺在一旁,眼前蒙著帕巾,困頓入睡。

    窗外光亮明媚耀眼,殿內青銅熏爐靜燃,淡霧繚繞,寂靜處,只余地面光亮流轉變化,展示時辰變化。

    云團舒展,一道高挑身影進入殿內時,裙擺似浪輕涌,帷幔紗簾朦朧透著婀娜身段,宛若一尊靜謐玉像。

    待一雙纖長玉手撩開紗簾時,秦嬋動作微頓,美目低垂落在已經鉆進張琬懷里的小長樂,眸間收斂幾分意外。

    這孩子倒是對張琬親近的很。

    秦嬋抬手輕拾起張琬掉落枕旁的帕巾,眼見她也睡的恬靜,便沒有出聲。

    隨即秦嬋欲從榻旁離開,卻見小長樂迷糊眨動眼眸,四目相對,她還有些沒回過神,眼睛仿佛麋鹿一般澄澈清透,確實比剛出生時好看不少。

    秦嬋搖頭,示意不要出聲。

    小長樂從混沌中回過神,心生敬畏的頷首,并不敢忤逆母后。

    于是秦嬋自顧離榻,坐在殿內矮榻旁,掌心調著香。

    張琬日常用的熏香都是秦嬋調制,其間多是有安神效用。

    過去張琬常受夢魘影響,因而秦嬋一直都有注意調理。

    此時小長樂亦整理妥當,小心翼翼的躍過母皇下榻,懷里抱著蕎麥軟枕,上前恭敬的行禮,問安:“母后。”

    小長樂很怕母后因此訓斥自己,更怕母后再也不準自己來找母皇一塊小憩。

    可母后神色反應尋常,看不出半點心緒,玉手擺弄案桌各類香薰之物,認真而專注,緩聲:“天熱體乏,長樂近來當多休息。”

    小長樂不敢相信的頷首應:“是,母后。”

    今日母后難得的寬和好說話呢。

    語落無聲,小長樂看著母后在添香,猶豫的要告離。

    忽地,秦嬋探目而來,視線落在小長樂懷里的蕎麥軟枕,美目顯露疑惑道:“這軟枕長樂是要抱著做什么?”

    “回母后,母皇說蕎麥軟枕夏日睡著清透舒適,所以就送給長樂。”

    “你母皇倒是大方,竟然舍得把此物給你。”

    小長樂聽著這話有些不明所以,明眸直直看向端莊文雅的母后,拘謹出聲:“嗯,母皇說這蕎麥軟枕是母皇逝去的娘親贈予,所以長樂也會很愛惜。”

    總感覺母后好像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呢。

    聞聲,秦嬋有些面熱,便也沒再多言,讓小長樂離內殿。

    當初秦嬋見張琬實在愛惜那蕎麥軟枕,所以才親手制作。

    誰想誤會就此深種,竟然如今連小長樂都信以為真。

    事到如此,秦嬋更不可能戳破自己當初的謊言,只能無奈輕嘆。

    但愿,小長樂往后不要把這個誤會傳的更遠。

    殿外烈日悄無聲息的西垂降落,傍晚時分,晚霞如火一般遍布天際,連同風中亦殘留灼燒的氣息。

    張琬掌心合上一份奏報,滿心激憤,便下令召見越炘齊鋅商談。

    誰想越炘因得暑熱沒來,便只余齊鋅入宮。

    茶盞陳列,張琬招待齊鋅入偏殿坐席,滿是不解道:“真是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把染疾跟燒書聯合一起,現在可如何是好?”

    齊鋅蹙眉思索應:“陛下,燒書并非偶然,必定有祭祀力量惑眾,現在只是開始燒書抵制,往后恐怕會更囂張。”

    “你的意思是祭祀中人在攪亂渾水,那看來得下令徹查。”

    “陛下,祭祀力量盤踞王朝數百年,這一旦徹查,沖突可就在所難免了。”

    聞聲,張琬稍稍恢復些冷靜,垂眸看向茶盞倒映自己糾結面色,遲疑出聲:“那就先小心提防秘密探尋,如果有人再糾集鬧出亂子,那就秘密抓起來審查究竟。”

    齊鋅搖頭道:“其實臣以為無須查探,亦可知背后主使,恐怕是那位大祭司的授意。”

    王朝祭祀之風盛行已久,疆域遍布各地的祭廟,更是比衙門更有威嚴。

    如果朝廷推行書冊教學,無疑是在破壞大祭司根基。

    “不會的,此事絕對跟大祭司沒有半點關系。”張琬相信阿貞姐姐說到做到,因而果斷否定齊鋅無憑無據的猜測。

    齊鋅神情略微有些意外,視線落在張琬認真模樣,只得出聲:“陛下就這么相信大祭司不會奪權專政?”

    當初齊鋅對于大祭司跟長姐和皇太女之間的斡旋,亦是有所了解。

    那位大祭司從來都不是重情重義之人,否則也不至于讓長姐付出性命的代價。

    更別提大祭司連她親生母親葬身祭陵都不曾去搜尋尸首安葬祭拜,可見無情無義至極。

    張琬頷首堅定道:“我相信她,所以此事肯定另有存心不軌者。”

    “既然陛下如此說,那臣收回前言吧。”齊鋅并不信大祭司,可是對于張琬的話卻絕不懷疑。

    兩人這般商議至深夜里,張琬很是感激齊鋅的獻策解惑,親自送她出大殿。

    夜幕深深,張琬回到寢宮,已經臨近子時。

    可阿貞姐姐卻意外的臥在榻旁看書,張琬沐浴更衣,踏步走近,好奇喚:“阿貞姐姐怎么還不休息?”

    從生育小長樂之后,阿貞姐姐很少會像以前那般少眠,基本上多是休息養身。

    秦嬋微抬眸看向眼前一副無辜模樣的張琬,將笨重竹簡隨意扔給她,幽怨道:“陛下跟旁人倒是親近,我豈能安心入睡?”

    語畢,張琬還不待反應過來,卻見阿貞姐姐自顧躺下,只留一襲烏發的清冷窈窕背影。

    張琬摸不著頭腦的收拾竹簡,而后放下紗帳,還有些不太習慣躺在外側。

    過去阿貞姐姐總是會讓張琬睡在里側,今夜倒是破天荒的反常。

    半晌,張琬小心翼翼探起身,垂眸瞧著阿貞姐姐閉目靜眠模樣,一時分不清她是否熟睡。

    張琬只得抬手小心整理兩人錦被縫隙,夏夜本不冷,可阿貞姐姐因雪蠶毒而體質特殊,因而并未安置玉席。

    若是從前,張琬通常夏日會跟阿貞姐姐分睡兩處。

    可如今張琬不舍得跟阿貞姐姐分榻,小心翼翼的自身后抱住阿貞姐姐,以免壓住她的烏發,鼻尖輕嗅幽香,才覺安心。

    正當張琬亦有些困頓時,原本背對著的人,忽地怨念般出聲:“我看小長樂多是跟你學壞,這般抱著如何入睡?”

    語落,阿貞姐姐隨即轉過身,玉白面頰微微顯露不滿,甚至都沒有整理滑落的幾縷烏發。

    張琬卻被那些貼近阿貞姐姐纖長玉頸的烏發吸引目光,更覺得有些刺眼,抬手替她整理不聽話的幾根墨發,腦袋里思索自己的錯處,猶豫出聲:“阿貞姐姐是因為我讓小長樂留睡內殿,才不高興么?”

    真沒想到阿貞姐姐連小長樂的醋都在意,張琬心間有些想笑,但是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畢竟真惹惱阿貞姐姐,今夜說不定會被踢下床呢。

    誰想阿貞姐姐卻抬手握住張琬的手,而后移置薄唇,微咬了口。

    力道不重,輕微感知牙齒存在,可張琬卻被那嫣紅薄唇吸引心神,癡癡的看著,只覺魅惑萬千。

    “你個呆子,我指的是齊鋅,她對你倒是忠心耿耿。”秦嬋想咬疼張琬,卻又真咬疼她,最后變成曖昧的親吻。

    張琬稍稍恢復些許心神,努力正經的看著阿貞姐姐,喉間卻略微干澀,聲音帶著啞的出聲:“齊鋅是來商議政務,*阿貞姐姐誤會了。”

    “那為何越炘不入宮,怎么就齊鋅一人?”

    “因為越炘得暑熱告假,所以才只有齊鋅一人。”

    秦嬋無奈,心想張琬竟然真以為越炘得暑熱,她大抵就沒想過越炘是在狡猾逃避危險。

    朝堂因張琬新令而明顯出現分歧,皇帝與大祭司,孰強孰弱,明眼人一看便知。

    越炘不想卷入沖突漩渦,可齊鋅竟然毫不畏懼,秦嬋都懷疑張琬給她下迷魂湯。

    否則齊鋅跟張琬據說幼時就不和,如今卻能舍得如此冒險,實在是令人想不到有其它的可能。

    正當秦嬋思量如何讓張琬把齊鋅打發回齊地時,沒想眼前忽地投落暗影,薄唇落下綿軟,令人意外。

    輕盈而溫吞,張琬很喜歡如此親昵,秦嬋倒也沒有回拒她的主動討好。

    待唇齒分離時,秦嬋神色無差,目光落在臉頰紅的像偷喝酒一般的張琬,指腹難耐的觸碰,美目流露淺笑,語氣卻故作冷淡道:“陛下不會以為這樣我就不追究了吧。”

    張琬迎上阿貞姐姐沉斂美目,仿若光滑如鏡的湖面,清晰照映自己的狼狽與羞澀,呼吸急促,卻很認真應:“我不會喜歡除阿貞姐姐以外的任何人,所以阿貞姐姐不要生氣,好不好?”

    對于阿貞姐姐的情緒變化,張琬并不總能尋到解決辦法。

    更別提阿貞姐姐心思想的深,張琬滿腔熱情的提出新令,卻不知會遇到這么多阻撓。

    可阿貞姐姐很顯然早就有所預料,自己遠遠不如她。

    所以張琬從來都不擔心阿貞姐姐奪權,過去是母親叮囑,今日是齊鋅提醒。

    她們都很關心自己,張琬自然是感激。

    可張琬卻知道她們無一例外的都不了解阿貞姐姐。

    因為阿貞姐姐如果真想要皇位,張琬根本沒有警惕防備的必要。

    這個皇位一半是母親的辛苦,另一半就是阿貞姐姐的謀劃,她完全不必如此麻煩。

    語落,秦嬋有些意外張琬的坦誠直言,蔥白指腹停在她紅撲撲面頰游走,最終停在娟秀眉心,動作輕柔。

    “可你近來因為那些瑣碎事不僅冷落我,還整日煩悶愁眉,我怎能不生氣?”

    “對不起,我以后會早些回寢宮。”

    張琬愧疚的伏身親了下阿貞姐姐,只是單純的表達歉意,并沒想做停留。

    可脖頸卻忽地被環住,完全由不得張琬退離,形成禁錮。

    秦嬋凝望著伏在身前討好模樣的張琬,指腹輕落在她的唇間,挑逗出聲:“陛下只是道歉就沒有賠禮么?”

    “那阿貞姐姐想要什么禮?”張琬有些羞的看著眼前人,真是不太習慣阿貞姐姐一本正經的調戲自己。

    “陛下以后見朝臣應當要設帷幔屏風,如何?”

    “啊?”

    張琬滿腦袋里都是近來阿貞姐姐教的那些花樣,沒想卻聽到如此正經話語,一時愣住。

    秦嬋蛾眉輕挑,嚴肅道:“陛下跟朝臣離得太近,我很不喜歡。”

    雖然張琬對齊鋅沒有意,難保齊鋅不會像單雪一般糾纏張琬,秦嬋可不想再給自己尋不痛快。

    張琬從驚愕中回過神,自然是點頭應的痛快,目光落在身著素衣內裳的阿貞姐姐,只覺她過分柔美,伏身輕啄,羞恥的埋頭,含糊道:“那我再多送阿貞姐姐一份賠禮吧。”

    語落,秦嬋隨即察覺到寬衣解帶的動作,有些意外張琬今夜的熱切。

    真是難得,笨木頭也有開竅的時候么。

    第147章

    驕陽似火,巍峨宮殿四角朝天飛揚,其下檐鈴發出陣陣清靈聲響,飛鳥驚擾的撲扇羽翅躍入云團,不見蹤影。

    午日節,王朝各地都要驅邪焚香,宮廷之內更是籌備繁雜。

    清晨,艾草熏霧自各處宮殿裊裊升起,祭徒們身影忙碌。

    而今日不用理朝事的張琬沐藥湯浴,難得同小長樂在一處。

    一方長桌前堆積著各樣食材與糯米,張琬挽起寬袖,掌心包裹著粽葉,認真中透著緊張。

    “母皇怎么會想起包粽子呀?”小長樂乖巧守在一旁,稚嫩雙手捧著寬大的粽葉無所適從,眼露疑惑出聲。

    “因為民間父母都會親自給孩子包食粽用以展示自己的虔誠祈求孩子無病無災。”張琬其實也想帶小長樂出宮玩,畢竟宮外新鮮熱鬧,她可能會覺得更開心。

    可自從上回午日節出宮落水,張琬哪敢再向阿貞姐姐提出宮的事啊。

    小長樂眼眸一亮,仿若繁星閃爍,肉嘟嘟面頰透著開心,滿是認真的稚聲應:“嗯,長樂會吃掉母皇包的大食粽!”

    張琬被小長樂過于可愛的篤定神態逗的彎眉直笑,出聲:“不必勉強,這是待會要跟母后三人共食,如果小長樂一個人吃,肚子會不舒服。”

    如果不是張琬這會手里不方便,真想抱著小長樂,親親她的小臉蛋呀!

    小長樂一聽,心里亦松了口氣,想起以前母后曾提及母皇一個人吃太多食粽而身子不適。

    幸好母皇吃一塹長一智并未忘記,否則小長樂怕自己不吃完,她會全部吃掉。

    待好不容易張琬笨手笨腳的包裹住餡料豐富的大食粽,便準備生火。

    小長樂崇拜的看著火光憑空躍動浮現,振振有詞的念叨:“母皇好厲害!”

    宮廷之中小長樂從來都只知御膳房準備食物,卻不知食物要用火來烹飪。

    張琬面熱的看著小長樂難得一見流露敬慕,心間自傲油然而生,出聲:“小長樂想學的話,母皇可以教你。”

    當初跟著阿雪姑娘學會基礎的生火燒水,沒想到還有這用處。

    “好!”小長樂很是自信的應聲。

    讀書識字背誦文章這些小長樂一直都做的很不錯,因而信心滿滿。

    張琬亦覺得小長樂肯定能學會,簡單教她添柴以及注意火焰以免被燒傷,便自顧去加水上蒸籠好煮食粽。

    一開始,張琬余光還注意著小長樂的動靜,只見她挺直身背坐在板凳,小手一根根加著柴火,安全又謹慎,真是很不錯的生火小能手!

    可一個不留神的功夫,張琬只是去外面水缸提半桶水,沒有想到御膳房里漸而翻涌起濃煙,至于小小身影的小長樂,竟然完全看不見!

    “咳咳、小長樂?”張琬心急的連忙沖進大霧呼喚,當即被煙霧嗆得不輕,嗓子難受的很。

    語落,眼前的煙霧越來越濃,張琬正欲邁步往里側尋人,忽地裙裳被扯住,垂眸看到滿面灰撲撲的小長樂,當即將人抱起出屋。

    而此時其它的祭徒們亦紛紛趕來,張琬垂眸上下檢查小長樂,眼露擔憂,急切道:“怎么樣,你有沒有燒著燙著?”

    自己真是太大意,小長樂平日里再如何聰慧乖巧,她也還是個不過膝的小娃娃,怎么能獨自看火呢。

    張琬越想越是悔恨,連眼眸都泛起濕潤,如果小長樂受傷出事,自己都不知怎么向當初辛苦生育的阿貞姐姐交待!

    “母皇別哭,長樂沒事。”小長樂抬手去擦母皇的臉,卻落下灰撲撲印跡,只得改用衣袖擦擦,“可是火被小長樂弄沒了,對不起。”

    張琬瞧著小長樂神智清醒,方才止住沮喪后怕,視線落在她灰撲撲小面頰,失笑道:“沒事,再生火就是了。”

    可小長樂忽地將腦袋埋在張琬懷里,膽怯的小聲道:“母皇,母后來了!”

    語落,張琬心都險些嚇停,身段僵硬的轉過來,視線落在冷著臉的阿貞姐姐玉白面容,很是少見的看到久未出現的冷冽怒意模樣。

    烈日不減威力,枝條曬得蔫巴巴低垂,蟬鳴甚是喧囂,寂靜宮殿內里卻悄無聲息,一大一小兩人跪坐在席團,巫長史不敢出聲。

    而此時坐于高處的秦嬋,目光沉沉的投落兩人灰撲撲的面容,幽幽出聲:“巫長史帶皇太女下去沐藥湯清理儀容,另外讓巫醫診脈調理安神。”

    “遵命。”巫長史應聲。

    小長樂卻意外的沒有順從聽令,猶豫道:“母后,今日都是長樂鬧出亂子,還請您不要處罰母皇。”

    張琬一聽,心間感動,真是乖女兒!

    “可你母皇是皇帝,如此冒險行事,實在有失天家顏面。”

    “母后訓的是,那長樂作為皇太女也要陪同受訓。”

    語落,張琬很是意外小長樂的忤逆,更明顯感覺到阿貞姐姐的不悅,連忙緩解出聲:“小長樂不必擔心,你母后寬宏大度,不會過重處罰。”

    當然前提是阿貞姐姐沒有被忤逆激怒,否則一切就說不準。

    畢竟阿貞姐姐從前就很是不喜忤逆她的心思。

    因此,張琬沒少吃虧受罰呢。

    小長樂半信半疑的看向樂觀的母皇,而后又望向高座冷酷的母后,最終還是聽話的起身隨從巫長史告離。

    母后待母皇一向是與眾不同,興許今日會額外開恩呢。

    不多時,殿內只落得兩人,秦嬋冷冷道:“還不起來?”

    張琬當即起身上臺階,討好的看向仍舊冷著臉的阿貞姐姐,出聲:“今日都是我的錯,不僅讓小長樂受驚嚇,還害的阿貞姐姐生氣擔憂,我愿意接受懲罰,還請別生氣。”

    秦嬋美目凝望滿面狼藉的張琬,又氣又想笑,抬手捏住她的綿軟耳垂,無奈出聲:“你看看你現在像個皇帝嗎?”

    張琬歪著腦袋順勢坐在一旁,對于自己臟兮兮的臉蛋茫然無知,解釋的應:“今日是午日節,我只想做阿貞姐姐和小長樂的家人,不想做皇帝,這才親自煮食粽送福。”

    “你這哪里是給我送福,分明是送災。”秦嬋話語說的依舊冷淡,掌心卻取出繡帕給張琬擦拭臉頰上的小黑手印。

    這印跡一看就是小長樂的手筆,秦嬋不禁暗嘆張琬太遲鈍。

    張琬并未躲避阿貞姐姐的動作,順從她的照撫,明眸瞧著她玉白面容神色有所緩和,心里才松了口氣。

    可還不待張琬出聲,卻聽阿貞姐姐不緊不慢的又道:“大火無情,你若出了事,我怎么辦?”

    張琬頓時心像被揪住一般泛疼,自責的垂眸,掌心捧住臉側的溫涼柔荑,出聲:“對不起,我思量不周,阿貞姐姐打我罵我都可。”

    是啊,如果今日真出了事,阿貞姐姐又變成一個人。

    “我打你,還不得我來照顧,平白添累。”秦嬋掌心沒好氣拍開張琬的手說著,力道卻無比輕柔,美目流露怨念,“再說自你我明確心意,我幾時再對你處罰?”

    當初秦嬋曾經是幾度升起想殺死攪弄自己心緒不安的張琬。

    可那時秦嬋并不知喜愛為何物,更不懂張琬對于自己的特別,只知母親都是如此訓導自己,才用錯方式。

    因而秦嬋如今很是在意那個壞女人稱呼,更不想它在張琬心間生根發芽。

    張琬見阿貞姐姐滿面委屈,遠比阿貞姐姐滿面憤怒更不安,連忙道:“我錯了,阿貞姐姐是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自然不舍得我出事。”

    真沒想到阿貞姐姐會那么在意過去,張琬以為阿貞姐姐的性子,不會太糾結過往。

    就像當初阿貞姐姐在姻緣樹下說希望一筆勾銷重新開始,她就真再沒像過去那般隨意處罰嚇唬自己。

    哪怕自己曾因為母親誤會阿貞姐姐,她也不過是冷落置氣,并不處罰自己。

    更被提阿貞姐姐誤會自己聽信讒言殺她,她也只是要同歸于盡,而不是憤怒的先下手為強。

    不知不覺間,阿貞姐姐真的變了很多呢。

    秦嬋聽著張琬直白言語,清冷面頰透著灼燒的燙,掌心忙從張琬臉頰移開,很是計較的出聲:“我看你就是說的好聽,否則不知你我過往的小長樂,怎么都擔心我會處罰你?”

    張琬一臉無辜,這也是我的錯嘛?!

    如果不是阿貞姐姐平日太過嚴苛,小長樂才不會擔心。

    可這話張琬當然不敢說,畢竟阿貞姐姐對她自己要求更嚴苛。

    小長樂,又是阿貞姐姐的骨肉,想來難免會有些要求與期待。

    所以張琬在不耽誤小長樂身體情況,基本都配合阿貞姐姐對小長樂的教導。

    “其實小長樂很敬佩阿貞姐姐,從來沒有說過半句壞話不滿。”

    “那你也從來沒有跟小長樂哭訴關于壞女人事跡?”

    張琬心間一梗,阿貞姐姐記性真是不要太好啊。

    “絕對沒有,我以前都是心里悄悄的說而已!”張琬舉手發誓,以免阿貞姐姐疑心生暗鬼,從此生了間隙。

    秦嬋目光落在張琬滿面真誠模樣,這才消了些許怨,神情緩和的出聲:“算了,這回就不與你追究,往后別再冒失。”

    “哎,知道!”張琬殷勤應聲,心間如釋重負,才想起那個被遺忘在灶臺的大食粽!

    暮色時分,小長樂沐浴更衣,飲用安神茶,滿心忐忑看見入殿的巫長史,出聲:“可是母后有事?”

    巫長史恭敬應:“陛下請皇太女一道用膳。”

    小長樂疑惑且擔憂的起身,待進入大殿,才發現母皇并未受罰,稍稍安心。

    “這食粽有小長樂的功勞,快獻給你母后嘗嘗。”張琬掌心搭在小長樂身背,滿是鼓勵道。

    小長樂仰頭看了看右側的母皇,而后又望向左側的母后,還是第一次坐在這么重要的位置。

    從出生以來小長樂印象里母后不喜跟人親近接觸,所以從未抱過自己。

    小長樂甚至跟母后一直保持分桌而坐,更被提共食。

    若非母皇病愈蘇醒,又一直疼愛小長樂,所以總是盡可能邀請小長樂用膳,否則小長樂都沒機會跟母后一桌。

    當然哪怕是跟母后一桌用膳,小長樂亦多數是坐在一旁,偏向母皇,并不居中。

    因而小長樂此時很是緊張,小小身背挺直,抬手端著碟遞近,出聲:“請母后嘗嘗。”

    “長樂有心了。”母后執筷品嘗,神情平靜道。

    不過即使這樣,小長樂也已經很滿足,彎眉笑應:“多謝母后夸獎。”

    張琬見小長樂眼眸亮閃閃卻又矜持穩重的小大人模樣,心里也跟著高興。

    這頓食粽吃的并不多,夜幕無聲落下,張琬特意備棋盤讓阿貞姐姐跟小長樂下棋。

    至于張琬,當然坐在一旁努力夸夸啦!

    待到就寢時候,小長樂起身告離,母皇忽地捧腹出聲:“方才喝多茶水,小長樂讓母后陪你回住所吧。”

    語落,母皇擠眉弄眼的提示,小長樂很想說母后不瞎,她看得見。

    可隨之母皇就匆匆行入內殿,小長樂木訥的站在一旁,指腹捏著衣袖,不知該不該獨自離開。

    半晌,母后亦從座位起身,清冽嗓音透著無奈的出聲:“走吧,否則難為你母皇拙劣的表演。”

    小長樂遲鈍的頷首,待隨從母后行進宮道,才反應過來,母后真的在送自己。

    夜色朦朧,朗月繁星,宮燈搖曳照落母后身形更是頎長,小長樂視線落在母后垂落身側的手,想去牽。

    可是小長樂又怕母后會生氣,只得乖巧的邁動小腿,努力跟隨行進,以免落后太多。

    忽地,母后頓步,小長樂疑惑的仰頭問:“母后,怎么了?”

    “長樂平日里跟母皇都是如此回住所的嗎?”秦嬋垂眸俯瞰眼前小長樂,一板一眼的問詢,只見她的漆眸間有著謹慎與畏懼,無奈輕嘆。

    果然就不該答應張琬拉近關系的提議,秦嬋真的不太會。

    自小,秦嬋沒有娘親,更沒有跟母親有過親近接觸,因而也不知如何相處,才算為人母。

    幸好這一方面有張琬,她那人雖是算不得聰慧靈通,但很懂得關心照顧旁人,對小長樂更甚。

    雖然秦嬋并不喜張琬對于任何人都如此寬和親近,但是張琬性情自小就如此,真是拿她沒辦法。

    當年張琬因為一面之緣誤會自己是被囚的啞巴,竟然就要帶自己去親王府,可見她真是善心泛濫成災。

    而此時的小長樂。只覺得今夜的驚喜太多了。

    母后竟然會問自己跟母皇如何相處,小長樂視線又一次落在母后的手,纖長骨細,遠比玉石更無暇瑩白,鼓起勇氣的抬手輕握,稚嫩聲音透著激動而微弱的應:“母后可以牽著長樂嗎?”

    讓母后抱自己,小長樂不敢,更怕被拒絕。

    “可我的手很冷,長樂不怕冷么?”秦嬋下意識想收回手,又瞧見眼前小長樂緊張的連細密眼睫都在顫,只得放緩話語,輕聲提醒道。

    雪蠶毒的存在,讓秦嬋總是體質異于常人,小孩子并不容易承受。

    語落,小長樂倏忽間松開綿軟小手,秦嬋心間亦有些說不上的空落。

    正當秦嬋欲和手藏于袖間時,卻再次被輕握住,只不過隔著薄薄的細軟物件。

    小長樂裹著繡帕握住母后的手,認真應:“母后,這樣就不冷了。”

    秦嬋迎上小長樂亮著星光的眼眸,才發現她很是堅定,微愣,移開目光,牽著她行進宮道,輕聲道:“你倒是比你母皇聰明多了。”

    若是換作幼時的張琬,她只會瑟瑟發抖的抓緊自己的手,口是心非的說一點都不冷。

    小長樂被夸的開心,仰頭瞧向母后清麗秀美面頰,隱隱發現那冷冽眉眼里的柔光,心想母后提及母皇時,真的跟平日里完全不同呢。

    夜幕深深,秦嬋回到內殿梳洗,待入榻時,便看見一雙滿是澄亮期待的明眸,故作不知的放下紗帳,出聲:“這么晚,你怎么還不睡?”

    小長樂性子和喜好并不像張琬,容貌也并不很像,眼睛卻有幾分相似,亮閃閃,格外招眼。

    可張琬又不是只有幾歲的小長樂,她的眼睛如今卻仍舊熠熠生輝的亮麗,青春朝氣。

    而且張琬的眼睛有時瞧著比小長樂還要清亮靈動,大抵是她的性子有些過于純真質樸緣故吧。

    張琬滿是好奇的拉著阿貞姐姐上榻,湊近念叨:“我在等阿貞姐姐嘛,怎么樣,小長樂是不是很開心?”

    秦嬋并未立即應答,而是長身緩緩平躺一旁,任由張琬滿懷期待的目光注視,薄唇微抿忍住笑意,半晌,淡淡應:“還行吧。”

    幸好小長樂的心性比張琬要更沉穩,才不如她這般不知遮掩直白表露心思,就像只濕漉漉眼神的小狗狗。

    當初在太陰圣殿的圣壇里見面,秦嬋就覺得張琬很像可憐的小狗狗。

    自己不理不睬,她也會跟在一旁喋喋不休,熱切而莽撞,呆頭呆腦。

    “那阿貞姐姐有抱小長樂嗎?”

    “沒有。”

    語落,張琬還欲詢問更多,沒想便被攬入溫涼柔軟的懷抱,鼻尖嗅聞清香,有些心神恍惚。

    可憐的小長樂,還是沒能要到她母后的抱抱呢。

    秦嬋低垂修長玉頸,親了下張琬喋喋不休的櫻唇,幽深美目顯露嗔怪道:“我說你怎么床榻之上總是興致怏怏,原本全用去抱小長樂,難怪沒力氣。”

    張琬無言以對,面熱的被動接受阿貞姐姐夾雜有別于炎炎夏日的清涼熱吻,迷糊的反思,自己哪有興致怏怏,明明很有活力呀!

    不過相比較阿貞姐姐的興致體力,張琬真的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第148章

    晨光熹微,輕盈霞光投落進窗欞,無聲撒在寂靜宮殿,驅除灰暗時清晰照出由珠寶玉石鑲嵌的內里陳設,金光燦燦,富麗堂皇。

    靜謐處,梳妝臺前一身素衣內裳的女子,身段昳麗,墨發垂落,秀麗容貌,整個人更顯清麗出塵。

    張琬迷糊醒來,并未在枕旁見到阿貞姐姐,撩開紗帳一角,探目望到的就是如此美景。

    一時張琬沒有出聲打擾,赤條條身上裹著薄被,視線落在阿貞姐姐對鏡梳發嫻靜姿態,暗想果然人好看,做什么都透著賞心悅目呢!

    阿貞姐姐做事通常一絲不茍,盤發梳妝更是如此,繁密烏發服帖柔順,讓她尤為雅靜典雅,仿若畫卷神女。

    雖然張琬覺得阿貞姐姐無論什么裝扮都是極好看,可挽著墨發的阿貞姐姐周身增添說不清道不明的溫婉柔美。

    這是過去阿貞姐姐很少會有的感覺,張琬不由看的入迷。

    半晌,張琬視線新奇的跟隨阿貞姐姐動作落在梳妝盒,只見是胭脂。

    最初張琬知道阿貞姐姐抹胭脂時,還很是意外。

    因為阿貞姐姐以前是不會在意這些,尤其是裝扮外貌,最為不屑。

    待見阿貞姐姐玉手染著花槳研磨的胭脂,輕點薄唇,張琬看的有些喉間干澀,不自覺的吞咽。

    這胭脂的味道,張琬再清楚不過了。

    正當張琬低頭反省自己太過好色時,阿貞姐姐緩緩偏過頭,美目顯露幾分期盼的問:“琬兒,覺得這胭脂好看么?”

    雖是詢問胭脂,但是阿貞姐姐并未舉起胭脂盒,張琬只得將視線重新落在那艷而薄的唇間,癡癡點頭應:“阿貞姐姐抹什么都好吃、不對,是好看!”

    秦嬋看著散落長發裹著薄被的張琬,只見她一雙漆亮眸間透著灼灼目光,美目輕彎,甚為滿意。

    這些年的朝夕相處,秦嬋再明白不過張琬的喜好。

    隨即秦嬋顧轉過身繼續收拾面容,視線透著銅鏡望向榻上臉頰越發紅的張琬,清冽眸間笑意更濃。

    而張琬則恨不得把犯傻的自己裹成縮頭烏龜,再也不出來見人!

    半晌,張琬才重新抬起腦袋,想起阿貞姐姐先前言語,不免自作多情。

    難道阿貞姐姐是因為覺得自己喜歡,才會如此裝扮么?

    越想越覺得沒錯,張琬心里掩飾不住的溢出歡喜,笑眼盈盈,一副癡呆模樣。

    秦嬋透過銅鏡瞧著張琬如此憨笑嬌容,有些意外她會這么喜歡,心間微熱的埋汰,真是小色鬼!

    不多時,張琬自顧穿戴整齊下榻,還不知自己被誤會成小色鬼,湊近到阿貞姐姐跟前,眼睛亮閃閃的張望,面熱道:“阿貞姐姐今日真好看。”

    秦嬋動作微頓,美目落在眼前長的白凈乖順的張琬面頰,不自然移開對視目光,淡淡道:“貧嘴,我每日不都是如此么?”

    張琬連忙繞到另一旁,笑著改口喚:“方才說錯了,阿貞姐姐每一日都好看。”

    只要想到阿貞姐姐是因為喜歡自己而裝扮,其實別的反倒不那么重要。

    秦嬋面熱,有些意外張琬的熱切,抬手將染著胭脂的指腹遞近她面前,輕抹在她唇間,揶揄道:“我看你是想吃胭脂了吧?”

    幸好,這般總算是勉強堵住張琬的話。

    張琬順從的由著阿貞姐姐給自己抹胭脂,暗喜閨房樂趣,心間有些蕩漾,卻又覺得不妥。

    大清早尋歡作樂,太羞恥!

    一日之計在于晨,張琬覺得自己不能纏著阿貞姐姐荒廢度日,這樣還怎么給小長樂做榜樣呢!

    宮殿之外的藍天,云團舒展,飄忽不定,時日變化,盛夏漸入初秋。

    朝務繁忙時,農林牧漁等書集的推行發布,非但沒有進展,反而鬧出更嚴重的沖突。

    午后,張琬翻閱送來的奏報,其間竟然出現毆打抓捕傳授學識的書吏,諸侯封地和國都接連出現類似時間,簡直可惡。

    而齊鋅去齊地辦事調察,張琬便召見越炘,接連好幾道詔令,她才入宮。

    越炘進入大殿,看向高座隔著帷幔都難掩一副義憤填膺的張琬,猶豫提醒道:“陛下,這敢對朝廷官吏動手,恐怕在祭祀地位里身份不低,不如先跟大祭司通通氣?”

    本來越炘就不想摻和這起一看就很危險的新令推行,所以才頻頻請病告假。

    那位太虛大祭司的手段,越炘再清楚不過,如果真出事,張琬是皇帝,她們又是兩口子,怎么也不會沒命。

    可別的人,越炘覺得太虛大祭司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所以閑雜人等真沒必要摻和兩口子的不合,否則很容易誤傷!

    “放心,這事大祭司不會阻止,所以朕決定命你帶兵抓捕國都之內的鬧事者。”

    “可這其中若是牽扯到祭祀相關勢力,一般皇帝諸侯都無權越矩執法,臣覺得恐怕不行吧。”

    語落,張琬目光落在推三阻四的越炘面容,眼眸微暗,輕嘆道:“新令對百姓利大于弊,你若實在不肯幫忙,那就不勉強,走吧。”

    越炘沉默,張琬性子不比那位太虛大祭司,向來是個極好說話的人。

    自己這樣拒絕她似乎顯得太不近人情。

    “其實抓人也不難,但是就怕會激化祭祀勢力和皇權,陛下真有如此決心?”越炘并不是不知新令的優勢,只是畏懼盤踞王朝數百年來的祭祀力量,不愿冒險。

    更何況這事還是皇帝掀起,一般諸侯王更不會卷入,而是選擇坐山觀虎斗。

    若非皇帝是張琬,越炘當初連密令都會燒毀,當做沒看見,明哲保身!

    “當然,只要你愿意幫忙,一切都會鼎力支持,絕不會退縮半步。”張琬頓時眼眸亮著光,欣然應。

    越炘望著張琬澄澈朝氣神態,心知她不是爭權奪利的性子,一切都是為利民,才只得起身行禮道:“那臣就舍命陪君子,遵令!”

    畢竟話都說到這份上,越炘再繼續退避求全就太不仗義了!

    再說,誰讓張琬就自己一個朋友呢,總不能讓她真成為孤立無援的傀儡皇帝吧。

    夜幕深深,殘月靜懸,國都各處街道空寂無人時,忽地兵馬伺機而動,火把光亮猶如長蛇一般移動逼向祭廟,形成包圍之勢。

    而此時宮闈之內,張琬獨自在殿內踱步,實在緊張忐忑。

    這些敢在國都之內違令作亂的人,必定是強大的勢力作為依仗。

    祭祀中人除卻作為太虛大祭司的阿貞姐姐,恐怕就只有阿貞姐姐親自任命的十二位守宮巫史,才能夠有如此大能耐和膽量。

    如此思索,張琬一方面擔心越炘的行動失敗,另一方面亦在想如何不與祭祀力量擴大沖突。

    祭祀中人如今大多都已經同朝廷官員參與朝政,盤根交錯,真要稍有不慎,恐怕會有大亂。

    張琬當然相信阿貞姐姐不會背信棄義,所以才懷疑十二位守宮巫史中有勢力蠢蠢欲動,想來她們必定會盡可能挑撥離間,造弄是非。

    深夜里,張琬還沒等到越炘消息,只能回寢宮,以免讓阿貞姐姐久等。

    可張琬沒有想到寢宮之內并不見阿貞姐姐身影,只余巫長史恭敬道:“大祭司今夜有事出宮,還請陛下早些休息。”

    這個時間阿貞姐姐出宮,不會如此巧合吧?!

    “糟糕,快備車馬,朕要出宮!”

    “陛下恕罪,大祭司有令,您哪兒也不許去。”

    語落,張琬確認阿貞姐姐知道自己和越炘的計劃。

    宮燈搖曳,燭火猩紅,變化之時,國都祭廟外街道,火把墜地,照清地面堆積的尸首與鮮血。

    國都官衛們不少倒在血泊之中慘叫,越炘手中長劍滴落濃稠鮮血,麥色面頰滲透著細汗,目光落在毫不退讓的祭衛們,鎮定質問:“你們敢殺官衛違抗圣命,難道是要造反嗎?”

    祭衛之中一位守宮巫史,面露自信,不急不緩道:“越王言重,我等從來只聽令太虛大祭司,所以任何膽敢挑釁冒犯者,殺無赦!”

    “守宮巫史不惜違抗圣命也要包庇罪犯,恐怕太虛大祭司不一定知情吧?”越炘想著張琬那般堅定相信太虛大祭司,這才敢出聲反駁。

    “越王休要胡說,殺!”守宮巫史不待多言,眼露狠意下令。

    語落,祭廟內又出現許多人馬,越炘毫不懷疑今夜如果是張琬前來,恐怕也會被殺。

    這群祭衛早就已經眼中沒有皇帝,簡直猖狂。

    正當越炘決定拼命時,忽地遠處響起陣陣清靈聲響,此時越炘還在生死關頭的緊張之中,無暇注意。

    不過許多祭衛先行注意到黑暗中的太虛大祭司座駕。

    “大祭司,越王以下犯上,沖撞祭廟,還請您處置!”守宮巫史先一步出聲。

    越炘此時滿腦子都懵了,暗自后悔,果然不該信張琬那顆過于單純的腦袋!

    太虛大祭司怎么可能會允許有人摧毀祭祀根基,這分明早就知曉守宮巫史所為!

    此時座駕之內,玉身端坐,秦嬋目光落向那守宮巫史以及周身祭衛,淡淡道:“誰允許你私自破壞皇帝新令?”

    守宮巫史一愣,神情驟變,低沉應:“皇帝不敬祭祀禮法,試圖泄露天機,屬下是依照天神指示行事,若大祭司要包庇,實在是失職。”

    語落,眾祭衛們神色不一,越炘本來死了的心,稍稍恢復些活力。

    這位守宮巫史原來是私自行令,那她真是不想要命啊。

    秦嬋目光淡淡掃過守宮巫史不敬面容,幽幽道:“真可惜,本尊已經給過你機會。”

    語落,本就安靜的國都,夜幕之中殘月高掛,朦朧光輝卻被團團黑影遮住,霎那間陷入黑暗。

    初秋的夜風并不算沁涼,溫熱的鮮血飛濺,慘叫聲此起彼伏,成團云雀像嗜血的惡魔。

    守宮巫史揮劍擊殺逼近的云雀,卻還是被啄瞎一只眼睛,頓時疼的慘叫!

    那鮮紅的眼球骨碌地轉動落地,歷經當年戰事廝殺,越炘自覺見多識廣,卻還是忍不住彎身作嘔。

    狠,真是太狠了!

    張琬她知道自己娶得這位發妻如此狠嘛!

    血夜見明,朝臣們陸續進宮參加早朝,不少人被宮門懸掛的尸首,驚得膽怯。

    而尸首懸掛的祭詞符紋才是關鍵,其余十一位守宮巫史認出是太虛大祭司的字跡,當即惴惴不安。

    皇帝的新令是萬萬阻止不得,否則哪怕是守宮巫史,亦只有死路一條的份。

    而在昨夜寢宮等大半夜的張琬,實在撐不住閉眼,再迷糊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錯過早朝。

    張琬一路匆匆跑進入大殿,只見阿貞姐姐坐在高座,踏步上前,氣息不平喚:“阿貞姐姐怎么知道我派越炘定于昨夜出手?”

    秦嬋掌心翻看奏報,抬眸看著張琬慌張面色,淡然道:“整座宮廷到處都是耳目,尤其是大殿內的風吹草動,我若不知才奇怪。”

    “可昨夜那么危險,阿貞姐姐怎么都不提前說一聲?”

    “陛下*不也沒與我通報要讓越炘去抓捕守宮巫史?”

    語落,氣氛明顯有些冷寂,巫長史識趣的退離。

    殿內一片寂靜,張琬啞口無言。

    沉默半晌,張琬見阿貞姐姐仍舊面色冷淡,才只得服軟,解釋道:“對不起,我猜阿貞姐姐可能也不知是有守宮巫史作亂,所以想幫忙抓住不軌者。”

    這些年張琬一直都沒能幫襯阿貞姐姐,才想著出一回力。

    再來,張琬也知道阿貞姐姐的太虛大祭司身份,并不允許她太過明面偏袒自己新令。

    畢竟哪有大祭司主動拆解祭祀根基的道理啊。

    所以張琬想著自己能解決最好,阿貞姐姐也能少受些非議和為難。

    “可你有沒有想過昨夜之事,如果不能一擊致命,反而會授之以柄,那后果就不是只殺一位守宮巫史能夠解決的事。”

    “我、我知道,所以很是努力調令國都人馬配合越炘抓捕。”

    說話間,張琬坐在阿貞姐姐一旁,上下打量檢查,心有余悸得探手欲檢查,碎碎念叨:“莫非阿貞姐姐受傷了?”

    秦嬋輕拍開張琬的手,很是無奈的望向她,指腹捏著她的耳垂,出聲:“十二守宮巫史的權利遠遠超出你的想象,她們當初就是兩大祭司底下德高望重者,你平日里瞧著腦袋笨拙,性子柔弱,沒想膽子倒是大的很。”

    如果不是秦嬋察覺張琬的行動,恐怕她的那些人馬和越炘昨夜都兇多吉少。

    那些都是張琬能夠調動的親信勢力,如果全部毀之一旦,往后誰都可以捏死她。

    棋差一著,就會滿盤皆輸,哪怕有秦嬋穩住狼子野心者,到時張琬也會被冠上大不敬的污名,往后更會處處受掣肘。

    更別提新令,亦會至此作廢。

    張琬歪著腦袋配合的很,悄悄揉著被拍開的手,視線見阿貞姐姐并無大礙,才松了口氣。

    “阿貞姐姐說的是,我以后該多同阿貞姐姐商量,再不敢貿然行事。”張琬討好的親了下眼前人側臉,試圖緩和氣氛。

    其實張琬不找阿貞姐姐商量,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當初說好不能麻煩阿貞姐姐。

    誰想阿貞姐姐行動之快,讓張琬都始料未及。

    秦嬋薄唇微抿,視線落在張琬眼底的淡青,到底還是舍不得再說她,低頭回親了下她的唇,力道卻不輕。

    又或者可以說,咬更為貼切。

    “唔!”張琬毫不設防的疼出眼淚,滿是震驚。

    對于張琬的怨念,秦嬋視若無睹,美目卻浮現淡笑,薄唇緩和力道,轉而輕輕的撫慰。

    半晌,張琬有些無力的依偎呼氣,明眸水潤潤的亮,唇瓣發麻,嘟囔道:“我可是擔心阿貞姐姐一整晚呢。”

    秦嬋失笑的擁住身嬌體軟的張琬,垂眸看著她略顯蒼白的面色,心生憐惜的出聲:“你現在知道新令推行之困難兇險,還要繼續嗎?”

    語落,張琬迎上阿貞姐姐沉靜美目,并不見生氣怨恨,才敢應答。

    “當然繼續,如果現在停止,阿貞姐姐和越炘昨夜的辛勞不就白費了嗎?”

    “你倒是挺會為旁人考慮,可我看越炘她應該不想再陪你冒險。”

    張琬眼露疑惑,還以為越炘負傷,沒想卻看到越炘的奏報。

    【臣回封地靜養,還請陛下勿念,若有朝政要事,陛下同太虛大祭司商議,必有奇效。】

    張琬看到奇效二字時,滿是不解,抬眸靠向飲茶的阿貞姐姐,出聲:“阿貞姐姐知道越炘是怎么了嗎?”

    秦嬋玉手端茶,一副嫻靜淡雅姿態,美目里透著平靜安寧,散漫的應:“我猜越炘是因觀看昨夜的處刑受到一些感悟吧。”

    昨夜里秦嬋對越炘接受張琬私自調令一事,可是直言不諱的給予警告。

    話語里平平無奇,張琬聽的糊里糊涂,暗想阿貞姐姐知道自己腦袋笨,干嘛說話還這么高深莫測?!

    “對了,你這回打算如何答謝我呢?”秦嬋慢悠悠的出聲。

    “……”張琬紅著臉手一抖,險些捧不住掌心的奏報,視線看向明明同樣熬夜,玉白面容卻依舊容光煥發的阿貞姐姐。

    完全看不出半點疲倦,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這么大呢?

    另外,阿貞姐姐最近會不會有些需求太頻繁了呀!

    第149章

    時日變化,秋葉泛黃凋零,大雪紛飛,清晨霜白濃郁遮掩宮廷樓閣,若隱若現。

    自從國都那位守宮巫史被處死,祭祀中人有所收斂,朝廷新令得以平緩推行各州城。

    宮燈高掛,風中搖晃,殿內卻分外寂靜,青銅熏爐淡霧飄動,增添些許朦朧。

    此時一雙素白纖長玉手撩開紗帳,讓床榻內里落入些許光亮,照出不合時節的旖旎春色景象。

    兩人皆是衣裳不整裸露大片雪白肌膚,墨發垂落,亦遮不住曖昧紅印,踏雪尋梅也不過如此。

    張琬忙羞的抬手攏緊衣裳,視線避開那沉斂美目里的直白打量,囁嚅出聲:“真要帶小長樂去參加祭祀考核儀式么,她還那么小啊。”

    秦嬋對于張琬的純情羞澀反應啞然失笑,自顧系著身前衣帶,雖是遮掩曼妙身姿,卻反而勾勒的體態更加魅惑,無奈道:“你啊,總把小長樂看成瓷娃娃,這樣只會讓她變的無用,將來如何繼承大統制衡王朝諸多勢力?”

    這話說的張琬頓時說不出反駁言語。

    “那阿貞姐姐怎么不帶我一塊去啊?”張琬覺得自己陪著小長樂或許會起到一些安慰的作用呢。

    “小長樂對你有著過重依賴,你在她會存著偷懶或僥幸心思,所以不許你去。”秦嬋抬手輕觸張琬白嫩臉頰,撥弄她臉龐的柔順青絲,指腹纏繞不舍,話語卻分外不容置疑。

    當然除此以外,秦嬋也有別的思量。

    語落,張琬明亮眉眼顯露沮喪,失力的將臉頰落在溫涼玉手,撒嬌般的貼近掌心蹭蹭,念叨:“那我不說話只看看還不成嗎?”

    秦嬋不語,薄唇輕抿,壓抑著笑,眸間倒映貼在掌心像貓兒一般撒嬌的張琬,暗嘆她真是越活越幼稚,小長樂都不會如此嬌氣。

    可心里雖是如此埋汰,但秦嬋的指腹卻輕撥弄張琬下頜,仿佛逗貓一般悠閑趣味。

    半晌,張琬亦遲鈍發覺自己動作變了意味,紅著臉離開掌心,故作穩重出聲:“好吧,既然阿貞姐姐主意已定,那就不打擾,記得早些回來。”

    秦嬋有些遺憾的由著張琬垂落的發絲抽離自己指間,方才收回掌心動作,頷首應:“當然。”

    鵝毛大雪,洋洋灑灑的飄落,宮門中行駛出太虛大祭司浩浩蕩蕩的車馬,清靈祭鈴聲悠悠響起,飄渺空遠。

    小長樂很少跟母后一同坐車馬,更被提母皇不在,小小身背挺的格外直,不敢有一絲松懈。

    今日隨同母后參加的祭祀儀式是授封王朝圣女,小長樂會識字起就開始聽巫長史授課,自然知道它的重要。

    王朝祭祀力量之大,遠遠超出母皇的權利,所以母后是要讓自己以皇太女的身份兼任祭祀圣女。

    因而小長樂心里既緊張又高興,這場祭祀無疑代表著母后對自己莫大的重視。

    越想小長樂心間越覺得母皇說的對,母后對自己并沒有表現的那般不在意。

    待車馬進入恢宏氣派的祭廟大殿,鼓聲陣陣,十一位守宮巫史靜列前首,更顯莊嚴肅穆。

    小長樂跟隨母后行進,想起自己前陣子聽聞母皇派人處置國都祭廟的一位守宮巫史,心里還有些擔心母皇。

    因為小長樂翻閱書卷,知曉皇帝是沒有資格干涉祭祀中人,只有大祭司有權利。

    而母后也曾跟小長樂提及十二位守宮巫史是位高權重的長者,不可輕易處置。

    可母皇竟然處死國都的那位守宮巫史,小長樂以為母后會很生氣。

    誰想,母后并沒有任何言語,而其余十一位守宮巫史更沒有動作,國都之內反倒更加徹底執行母皇的新令。

    小長樂覺得其中肯定有母后幫忙主導,因為母皇從不訓斥處罰人,更別提如此殺伐果斷的行為。

    或許,今日母皇不出現祭祀儀式亦是母后想緩和跟祭祀中人矛盾,更是淡化自己皇太女的身份用以減少阻撓吧。

    待行進到大殿高臺,火光躍動,祭徒們誦唱跳祭舞,祭祀儀式就此開始。

    大雪紛飛,午后天色黯淡,很快就陷入昏暗,宮燈早早懸掛,映襯昏黃光亮。

    張琬一個人在殿內心神不寧,掌心翻閱奏報亦看不進去,心間滿是懊惱。

    早知就拉下臉皮再多跟阿貞姐姐說說,或許也不用自己一個人干等大半日。

    天色不知覺越發灰暗時,國都祭廟燈火通明,小長樂手里握著祭劍如釋重負般完成圣女的劍舞,稚嫩面頰透著細汗,身背挺直聆聽母后卜卦祭詞。

    圣女祭祀儀式并非一次完成,而是有年限的考核秘境,現在小長樂才只踏進一只腳而已。

    待盛大的儀式結束,十一位守宮巫史親自參拜護送車馬隊伍。

    清靈祭鈴悠悠響起,小長樂才想抬手擦拭面前細汗。

    忽地,母后遞來一方繡帕,雪白絲帕上繡著小兔,有些眼熟

    “多謝大祭司。”小長樂不適應的改口,掌心接過擦拭面頰,鼻尖聞到淡淡幽香,這跟母皇身上的味道很像。

    說起來,母皇身上佩戴一方有些年月的小兔佩囊,小長樂再細細打量繡帕圖案,頓時尋到合適解疑答案。

    小長樂一直覺得這般端莊文雅的母后會如此喜愛母皇,真是最不可思議的事。

    當然這一想法王朝許多人都有,小長樂過去就聽到過不少言論。

    論身份,母后是時隔三百年后第一位太虛大祭司,權勢滔天,更制止當年諸侯動亂。

    母皇相比之下則顯得遜色,可母后卻從來都是順著母皇,甚至說是溺愛縱容都不為過。

    小長樂從書上看到這兩個詞時,莫名就想到母后母皇。

    秦嬋并不知小長樂的心思,回想那十一位各懷鬼胎的守宮巫史,微微蹙眉,嚴肅道:“長樂以后當更勤勉盡責,今日那些守宮巫史勢力,往后都要靠長樂來處置瓦解她們,這才是母后給你的考驗,若是失敗,你會萬劫不復。”

    “長樂遵令。”小長樂還不太明白具體緣由卻乖巧頷首。

    母后說萬劫不復,那一定會很危險的。

    語落,秦嬋無聲望著毫無遲疑的小長樂,回想起張琬對她憐惜不舍,稍顯緩和的說:“你就不怕嗎?”

    “長樂不怕,因為母后很厲害,所以長樂也想變的很厲害。”小長樂很崇拜母后,卻一直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可母皇說母后看起來很嚴肅冷漠,但只要不撒謊忤逆,母后會很寬和。

    秦嬋意外小長樂的直白,暗想她自小就性子沉穩話少。

    想來除非張琬慫恿小長樂,否則她只會一問一答,再不會多言。

    秦嬋心間復雜,視線落在小長樂認真面頰,并不懷疑她的話語,抬手輕觸她發間,柔和道:“你母皇心太軟,并不適合大刀闊斧的趕盡殺絕,但母后相信你能完成你母后的新令。”

    祭祀的權利必須要被牢牢把控,最好的辦法就是小長樂將其合二為一,以皇帝襲承祭祀神職,那么她就可以將祭祀力量漸漸分化,合為皇權。

    這件事在數百年的王朝可能從未有過,但是小長樂的血脈卻恰好有機會,所以秦嬋對她格外嚴厲。

    畢竟那些守宮巫史雖然厭惡皇權,但小長樂如果亦是圣女,她們就會心存僥幸,猜想將來尚且有斡旋地步。

    這亦是秦嬋親自給守宮巫史們布置的假象。

    機會稍縱即逝,若是錯過,那就會反受鉗制,到時戰事必定再起,小長樂就只能聽天由命。

    小長樂頷首,雖然還不太懂母后的深意,但是卻能感受到母后的認真,心間更覺得自己要努力!

    飛雪之夜,張琬等到心心念念的兩人,連忙檢查小長樂。

    秦嬋瞧著張琬一副自己會把小長樂送入地獄一般的擔憂模樣,心間很是不樂意。

    張琬還絲毫不知自己惹惱枕旁人,視線見小長樂精神奕奕的模樣,仿佛不像是去參加祭祀考核,而是背著自己出游?!

    “今天忙碌一日,用膳吧。”秦嬋自然自顧落座,沒眼去看張琬寶貝小長樂的緊張模樣。

    巫長史聽令,隨即命祭徒奉膳,暗想皇帝真是一如既往的遲鈍啊。

    隨即三人用膳,張琬詢問小長樂今日祭祀事宜,關切道:“小長樂多吃些,必定緊張壞了吧?”

    小長樂臉頰鼓鼓囊囊的咬住雞腿,搖頭矜持應:“母皇放心,長樂有母后陪同,不緊張。”

    眼見小長樂應答如流,神色亦看不出異常,張琬才松了口氣。

    畢竟阿貞姐姐自幼就天賦異稟,難免要求過嚴,真的擔心小長樂會因為無法通過祭祀儀式而傷心的一蹶不振啊。

    待用膳后,張琬撐著傘送小長樂回住所,宮道飛雪飄落,分外冷冽。

    “小長樂真不要母皇抱么?”

    “母皇,長樂已經進入圣女考核,往后當更加嚴格要求自己,才能對得起母后的囑托。”

    張琬見小長樂如此奮發圖強,只得牽著她行進,暗想她還真是聽阿貞姐姐的話。

    夜深時,張琬回到寢宮,沒想內里燈火熄滅大半,一片寂靜。

    張琬獨自邁步走到榻旁,只見阿貞姐姐早已入睡,猜想可能是太過忙碌了吧。

    因而張琬并沒有出聲打擾,待梳洗過后,便躺在外側睡覺。

    可張琬沒有想到阿貞姐姐往后接連數日都是如此。

    遲鈍如張琬,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勁,某日夜間,直白詢問。

    誰想阿貞姐姐素衣內裳半躺在床榻翻看竹簡,美目都不曾抬動的散漫應:“陛下多慮,休息吧。”

    這話一出,張琬更加不安了。

    平日里阿貞姐姐很少喚陛下,多數是心存不滿的時候。

    若是從前阿貞姐姐不高興,她必定表現的極其明顯,現在反倒讓張琬有些摸不著頭腦。

    張琬想不明白緣由卻知道如何討阿貞姐姐喜歡,伏身去親薄唇,試圖緩和不悅。

    可這回卻不怎么管用,阿貞姐姐興致怏怏的不為所動,仿佛一尊清冷淡漠的玉像。

    唇齒分離,張琬有些受挫與茫然,目光投落眼前熟悉的美麗面容,心生不安,低低喚:“阿貞姐姐不想要么?”

    “最近有些疲乏,早點休息吧。”阿貞姐姐話語說的平淡,還不忘輕拍張琬的肩,溫柔的拒絕。

    張琬更覺蹊蹺,暗想阿貞姐姐這般模樣還不如冷著臉生氣呢。

    可張琬不可能去打擾阿貞姐姐,只能固執從身后抱住她。

    大雪之中元日年節亦隨之來臨,夜里本該正是闔家歡樂的時候,張琬卻因為傷寒而沒有參加宮宴與祭祀儀式。

    宮殿內的張琬心情沮喪的很,本以為生病阿貞姐姐就會恢復對自己的擔心在意。

    誰想阿貞姐姐竟然丟下自己去主持宮宴和元日祭祀。

    一時之間張琬腦袋里冒出無數種可能,最終都指向一種的答案。

    阿貞姐姐她可能沒有那么喜歡自己了。

    越想張琬眼窩越發濕潤,因而連帶小長樂入內都沒有察覺。

    “母皇怎么不喝藥,很難受嗎?”小長樂穿著厚厚的冬衣,邁步上前,眼露關切的問。

    “沒、沒,母皇已經好多了。”張琬連忙收拾情緒,從榻上坐起身服藥,眼見小長樂臉頰凍的紅撲撲,煞是可愛,“今夜宮廷里有很多事,小長樂怎么來了?”

    小長樂猶豫的應:“母后在大殿主持宮宴,所以長樂想來看母皇。”

    其實是母后讓小長樂如此,所以才敢中途離席。

    但是母后又不讓小長樂告訴母皇,真是很奇怪。

    “小長樂乖,母皇沒什么大礙,外面大雪未停,你來回折騰很容易生病。”

    “沒關系,母后說長樂很康健,母皇用些膳吧。”

    小長樂看著一旁清淡養病的膳食,并未被動過,想起母后的交代。

    母后真是神機妙算,竟然知道母皇不會用膳。

    而張琬還不知自己被看透,眼見小長樂這么孝順,只能配合食用清淡無味的藥膳。

    阿貞姐姐可能已經不那么喜歡自己,但是至少還有小長樂,她總不能狠下心拋妻棄女吧!

    雖然張琬心里有些沒譜,畢竟阿貞姐姐若是下定決心,還真不能以常人心思來判斷行為。

    待服藥用膳,張琬恢復不少精神,又怕小長樂待著無聊,便喚:“小長樂要跟母皇下棋玩嗎?”

    “母皇生病要多休息,長樂最近也不怎么下棋,主要在看古王朝的皇帝策論。”小長樂恭敬的應聲,并不想體弱多病的母皇操勞。

    張琬一聽,小長樂未免太好學了吧!

    那些策論張琬都沒怎么了解,好奇問:“小長樂不如給母皇說說?”

    “嗯,近來長樂在看三百年前的一位先祖皇帝,她曾一舉拆分太虛大祭司之職壓制祭祀力量,連母后都說先祖皇帝制衡之術很厲害。”

    “原來是那位先祖皇帝,母皇還見過呢。”

    說完,張琬看到一向乖巧的可愛女兒,忽地伸展小手搭在自己額前,神情嚴肅的奶聲奶氣喚:“母皇那是三百年前的先祖皇帝,您莫不是燒糊涂了?”

    “……”張琬無奈又想笑,輕輕握住小長樂的小手,將她拉在榻旁坐下,心想這孩子可真嚴謹,“放心,母皇真的沒事,方才一時說錯,應該有所聽聞。”

    真要說見過,其實也沒錯,不過恐怕會嚇到小長樂。

    張琬想起那位先祖皇帝跟幕后主使的結局,突然聯想到自己和阿貞姐姐,頓時笑不出來了。

    “母皇,長樂在宮廷藏書的筆官記載里提及這位英明神武的先祖皇帝在寢宮有一個寶室,其中藏著她最重要的東西,您聽說過嗎?”

    “寢宮有秘室,從來沒見過。”張琬收斂心神,目光好奇的張望偌大的寢宮,暗想反正閑著也沒事,“那母皇陪小長樂找找吧。”

    于是一大一小兩人,認真的繞著梁柱墻壁,從外至內的行進探查。

    這處寢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張琬漫步都走出汗,可也沒發現異常之處。

    小長樂牽著母皇的手,視線落在墻壁繪制壁畫,狐疑出聲:“母皇,這好像跟祭廟里繪制的天神壁畫都不一樣?”

    張琬提著宮燈,走近細細觀望,隱隱有些眼熟,恍然大悟的應:“嗯,這應該是三百年前那位太虛大祭司。”

    同時亦是那個當初掀起王朝血雨腥風的幕后主使。

    隨即張琬探手試圖摸索壁畫機關,還真找到當初關押阿雪姑娘地方一樣的設置。

    “小長樂小心些。”

    “嗯。”

    不多時,笨重挪動聲響起時,墻壁展開露出一道半人寬入口,并不深,入目就能到底。

    張琬這才牽著小長樂進入其中,宮燈搖曳,里面最多的是各樣竹簡絲帛,其次是衣物飾品和一些個人物件,除卻蒲團,并無落座休息處。

    這里與其說是寶室倒不如說是儲物室,每一件物品都被折疊擺放的整齊,可見主人的珍視。

    張琬從成堆的竹簡中隨意抽出一冊閱讀,才知這里是那位先祖皇帝給幕后主使衣冠室。

    而這些竹簡應該都是她們相識相交的書信見證。

    小長樂翻到的是另一卷,疑惑的喚:“母后,先祖皇帝以前不是皇太女嗎?”

    自小就成為皇太女的小長樂,理所當然的以為所有皇帝都是如此。

    張琬垂眸看著小長樂捧著的竹簡記錄應:“是啊,最初先祖皇帝只是一名皇女,而當時她被立為皇太女的祭祀卜卦,竟然是圣女趙霽主持。”

    這位就是后來的太虛大祭司,所以她們應該很早就已經合作結交,又或者說是聯盟互相利用。

    竹簡太多,張琬根本看不完,小長樂發覺不是寶室策論,更沒興致翻看,漸漸有些犯困。

    張琬察覺小長樂腦袋低垂困的不行,只得捧住最重的一卷竹冊,隨即抱起她出密室。

    風雪交加,爆竹聲中,秦嬋舉行完元日祭祀,卻不見小長樂回來復命,便以為張琬病的離不開身。

    當即秦嬋命巫長史安排祭衛送諸侯王和守宮巫史等離宮事宜,匆匆乘座駕回寢宮。

    朱紅殿門展開,寢宮地下有火道,因而很是溫暖,秦嬋沒在外殿看見兩人,自顧入內。

    待秦嬋將紗帳撩開,小長樂睡的安穩,張琬卻捧著一方竹冊抽泣的眼泛淚花,可憐巴巴。

    秦嬋原本同張琬置氣的心思消散干凈,抬手將她攬入懷中,低頭親著眼角的淚,憐惜哄道:“琬兒乖,別哭了。”

    早知張琬這么不禁冷落,秦嬋絕對不會獨自留她在寢宮傷心成這般模樣。

    聞聲,張琬紅著臉哽咽的眨眼止淚,眼睫卻濕漉漉的越發稠密,視線落在眼前恢復親昵的玉白面容,抬手環住眼前人,囁嚅道:“阿貞姐姐,我們不要像她們那樣,好不好?”

    秦嬋美目浮現疑惑與憂慮,視線擔心的打量懷里我見猶憐的張琬,掌心貼著她光潔額前,暗想莫不是燒糊涂了?

    這寢宮除了張琬和小長樂,哪來的旁人?

    若真是如此,秦嬋非得悔恨終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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