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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一章

    會試的卷子被燒了, 這事還蠻離譜的。

    畢竟按道理卷子應該是被多人嚴密看護的,現在卻在馬上就要收尾的時候出了個這么大的紕漏。

    王鏊嚇得一躍而起,緊緊盯著滿身被火燎的焦黑的提調官:“怎么會燒起來, 看卷子的人呢,為何沒看住,燒了幾分卷子,都有誰?名單整理出來了嗎?”

    提調官神色恍惚, 嘴角吶吶,半晌不敢說話。

    梁儲也跟著說道:“今日凡是出現在內外院的人都控制住, 也好查出兇手!

    “別的都好說。” 提調官為難說道,“今日本來是要各房先確定會試名單,再給兩位主考官定奪, 這才搬出這么多卷子,所以外面司禮監也來了不少人,只等著最后的名單面呈陛下過目的。”

    “那他們人呢?”王鏊一聽又宦官的影子,立馬警覺問道, “可曾去過內院!

    提調官更是臉色難看:“一開始不知是誰喊著火了,他們也跟著慌張起來,我們也看不住啊, 哪里敢管宦官的事情,后來禮部的劉尚書又來了,他嚇得直沖火場, 我們都忙著去拉他了……”

    王鏊真的聽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我是說他們在哪!”他打斷提調官的碎碎念, 直接問道,“現在人都在哪?”

    “錦衣衛的一個郭百戶出面, 給人找了幾間空屋子安頓下來了……”他一頓, 隨后更小聲地說道, “那我們去盤查他們嗎?”

    梁儲一頓,去找閣老王鏊拿主意。

    王鏊還有些猶豫:“今日宮內帶隊的人……誰的?”

    提調官了然,低聲說道:“劉公公的人!

    五十八歲的王鏊差點沒直接暈過去,真是最壞的情況都集中在一起了。

    不好惹的皇帝,滿是算計的太監,不少官員子弟考試的考場,馬上收尾的考試,莫名其妙的大火,還有倒霉監考的自己。

    “消息傳回宮內了嗎?”他勉強打起精神問道。

    提調官點頭。

    “陛下怎么說?” 梁儲連忙問道。

    “都是小太監們在負責傳話呢!碧嵴{官委婉提醒著。

    —— ——

    朱厚照有些生氣,在殿內來回踱步。

    “怎么會好好就燒了呢,這么多人還看不住幾卷卷子嗎。”

    劉瑾低眉順眼站在一側,看著陛下來來回回走動的腳步,衣擺翻動得厲害,可見他心情確實非常不好。

    “肯定有鬼,要查!”朱厚照站在大堂上,義正言辭說道。

    “我的爺,快坐下休息休息。”劉瑾見狀,連忙說道,“要查就讓錦衣衛過去查,但考場這么多試卷,難免會有些祝融的危險,兩位主考官也是盡力的,切莫傷了他們的心。”

    朱厚照一聽就火大:“這話如何說,他們是主考官本就該想好所有的可能性而已,而且青天白日的點什么蠟燭!好好的少了卷子,還是五十分!來考試的考生哪個容易,他們現在就上下嘴皮子一碰,也成不容易。”

    “主考官們都五六十了,不點個蠟燭,如何看字。”劉瑾把朱厚照扶到椅子上坐下,低聲說道,“若是此事深究起來,兩位主考官都是您的老師呢!

    朱厚照一聽,更氣了。

    “殿下,二殿下來了。”馮三的聲音突然響起。

    劉瑾臉上瞬間陰沉下來。

    “他不好好讀書,怎么來了。”朱厚照嘟囔著,但還是把人請了進來。

    “今天老師都去干活了,放假。 敝旌駸樢贿M來就大聲嚷嚷著。

    朱厚照回過神來:“氣糊涂了!

    “不氣。”朱厚煒熟練地給人揉了揉額頭,“哥哥,我剛才去找江蕓玩,聽他們說考場出事了。”

    “你怎么去找江蕓!”朱厚照抓住重點。

    朱厚煒沉默了,強調了一下:“是考場出事了。”

    朱厚照回過神來:“我知道這事,我打算讓他們細查,嗯,江蕓有怎么說嘛?”

    “只說起她當年監考也出了事情,原是市面上也不知怎么流傳著差不多的幾道題,她們嚇得臨時改了題目,這才化險為夷,還說多虧爹當年寬容呢,不然肯定要治罪的。”朱厚煒大聲夸道,“江蕓可真厲害,還能臨時出這么多題目,我現在做一個題目都頭疼……”

    他小手扒拉著朱厚照,腦袋湊過來,和他咬耳朵:“能讓她回來給我當老師嘛?”

    朱厚照從深思中回過神來,隨后一把推開他的腦袋:“做夢去吧,但你說的也對。”

    朱厚煒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那我可以去找江蕓玩嘛?內閣好多人啊,我想去她家里玩,聽說李閣老說,她家揚州菜做的可好吃了,對了,她家有一只兇兇的大肥驢……”

    “是了,還有幾位閣老的孩子也在考試……”朱厚照喃喃自語,“鬧大也不好看!

    “閣老?對啊,我聽馮三說,他們前幾日還偷偷聚在一起在江蕓家吃飯了,太過分了,怎么不請我們,什么時候我們也去吃一頓!

    “是了,事到如今,還是偷偷摸摸的,還是當做不知的好。”

    一側的劉瑾眉頭緊皺,一時分不清江蕓的意圖。

    江蕓什么時候這么能和稀泥了,這事要是李東陽干的才符合他的性格,但這次李東陽的兒子也在里面考試呢。

    “哎,我說江蕓呢!”朱厚煒一個人碎碎念了半天,發現他哥一句話也沒在聽,不高興抱怨著。

    朱厚照回過神來,冷笑一聲:“我也說江蕓呢,你個大笨蛋!

    朱厚煒好久沒被攻擊了,愣了一會兒這才氣的直跳腳,大罵道:“我要去告狀,我要去告訴江蕓,你罵我!你又罵我!”

    他氣鼓鼓跑了,馮三見狀,連忙跟在他身后追著:“別往外面跑,內閣都是人呢。”

    朱厚照一聽,立刻冷笑起來,大喊著:“讓他去,讓他去,挨兩個白眼就知道回來了,誰家十一歲的小孩四書都讀不全的,等我有空我就收拾你,江蕓也不會喜歡笨小孩的!

    朱厚煒哭得更大聲了。

    “這內閣現在是什么意思。俊眲㈣首鞑唤獾貑柕,“不追究了,這可有五十來份的卷子呢,萬一中間有可塑之才呢。”

    —— ——

    其實李東陽一聽到火災兩個字就眼皮子一跳。

    他的兒子李兆先考試運實在是有些不濟,十八歲開始考試,在考場中病倒,二十一歲又病,二十四歲誤寫試卷,二十七歲考前病重,三十歲考試下雨偏他這件屋子漏雨了,現在三十三了,又遇到大火……

    “被燒卷子的人可有整理出名單來?”他連忙問著馮三。

    馮三搖頭:“內外消息并不通暢,陛下說不深究,不知后續會不會整理名單。”

    楊廷和臉色也格外凝重,他的兒子這次也在里面考試。

    “其實只是卷子著火倒也還好,我聽聞有一年浙江貢院大火,死了好幾個學生呢。”焦芳也跟著松了一口氣,“考試本來就有幾分運氣的,也是那五十個考生倒霉!

    內閣一下子氣氛格外凝重。

    江蕓蕓坐在角落里,把三人的神情納入眼中,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氣,但也只是碰了碰嘴唇,很快又安慰道:“里面有王閣老呢,不會有差錯的,定然能安頓好后續。”

    李東陽坐在椅子上憂心忡忡,但很快又安撫眾人道:“有濟之呢,他會處理好這一切的。”

    楊廷和也跟著嘆氣說道:“時也命也,就這樣吧!

    “是啊。”焦芳也緊跟著說道。

    江蕓蕓收回視線,把手中的茶盞放了下來,隨后低聲說道:“有蒙古的折子一大早就送過來了,我去看看!

    “去吧!崩顤|陽打起精神說道。

    “那些卷子都拆封了,準備填名字才搬過去的,其實要是考官們記得住名字把人寫上去就行了……”江蕓蕓的屋子里,周發給人研墨的時候,隨口說道,“反正人也是憑本事被拆名字的,就這么被燒了多委屈啊!

    “入選的人,要貼文章在外面的。”江蕓蕓想了想又說道,“尤其是前幾名。”

    周發摸了摸腦袋:“這樣啊,好麻煩,我還以為記得名字就行!

    “那這事鬧得,萬一有厲害的人不小心被牽連了。”

    —— ——

    王鏊聽到宮內不予追究的消息先是松了一口氣,但很快又吊起一口氣。

    “那被燒的五十個人……” 梁儲委婉問道。

    王鏊想了想:“試卷既焚,毀姑不問!

    梁儲嘆氣:“也只能如此了,自來考試也是看三分運氣的!

    沒多久名單就被整理好,王鏊一看拿名單就眼皮子一跳,梁儲也欲言又止:“這,是不是也太……”

    王鏊捏著卷子沉默了片刻,隨后嘆氣說道:“就這樣吧,時也命也!

    沒多久,名單就被送到朱厚照手中。

    “哎,李首輔和楊閣老的孩子都沒入選嗎?”他好奇問道,“不是都說是神童嘛,怎么一個也沒上!

    “大明博聞強志,才高八斗的人才多的是,這些不都是神童嘛!眲㈣参康,“您看焦芳的兒子焦黃也在啊,劉宇的兒子劉仁,禮部尚書劉春以的從子□□年,這不是都是我大明的人才嘛!

    朱厚照對這些人都不太熟悉,他其實只認識李東陽的兒子李兆先,之前見過幾次,是個健談活潑的人,和江蕓關系極好。

    “李首輔自己學問這么好,教了這么多學生,自己兒子怎么會沒考中,好奇怪。”他嘟囔著,但到底也沒太大的意見,批了折子就送回去了。

    名單傳回內閣時,焦芳忍不住笑了起來,高興說道:“我兒頗為爭氣啊,好好好,就看殿試了。”

    李東陽嘆氣,楊廷和安慰道:“自來考試要的就是幾分運氣,西涯寬心。”

    “我這兒子次次倒霉就算了,倒是用修怎么會不中,我看過他的卷子,便是魁首都是可以試一下的。”李東陽反過來安慰他道。

    楊廷和也只能說道:“還年輕呢,才十九,下一次也是一樣的。”

    江蕓蕓揣著折子走了過來,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直到李東陽發現了她,這才走進去:“本不想打擾你們的,但蒙古那邊同意以朝貢的名義入京,但也同樣提出請求,要求恢復邊貿!

    李東陽揉了揉眼睛:“拿來我看看。”

    “我來讀給您聽吧,眼睛不舒服我回頭讓張道長給您來看看。”江蕓蕓擔心著。

    李東陽笑了起來,招呼她坐了下來,看著面前年輕的師妹,不得不承認,讓她回來也許真的是對的。

    李家到現在沒有一個人走上官途,太需要人庇護了,而江蕓是個長情溫柔的人,天然和他有更進一步的關系,徵伯和他關系不錯,也該多走動走動,是了,徵伯的長子也有六歲,也該去讀書了……

    “就這樣的情況,幺兒,我是說顧小將軍寫的也是比較詳細的,我先說我的意見,我覺得邊貿可行,小王子現在勢頭太大了,必要人挾制他才行,脫脫卜花·娜仁現在已經實際控制土默特,也吞并了附近的大小部落,完全可以稍微扶持一下,她有野心,只要多加努力,就完全可以自己和小王子在蒙古對峙起來,大家覺得如何,首輔……師兄?”

    李東陽回過神來:“只怕朝廷上意見很大。”

    楊廷和倒是格外贊同:“這個辦法我倒是很贊同,打仗太勞民傷財,這些年的糧倉都滿不起來,真打起來了,不僅邊境的百姓受苦,就連南方的百姓也要因為稅賦不堪重負,扶持一個打一個的辦法特別好,若是小王子敗了,那我們就再扶持一個蒙古部落,繼續和土默特他們打。”

    江蕓蕓連連點頭:“是這個道理,讓蒙古自己消耗就極好!

    “但在此之前,我們對蒙古自來都是強勢鎮壓的。”李東陽猶豫說道,“之前你在蘭州開邊貿就引起很大的爭議,擔心這樣是養寇自重,對蒙古的態度太過軟弱,所以有了幾次摩擦后就順勢關了。”

    這事大明目前主要的對外態度,秉持大國威嚴不可侵犯,其實這樣的想法倒也沒錯,蒙古太會翻臉了,一旦對外軟弱,這群人就會長驅直入,連吃帶拿,殺人掠財,但也有一個現實的問題,那就是大明邊域遼闊,京城實在是鞭長莫及,而且若是一直要維持戰斗模式,實在太消耗民力財力。

    “不若再試探試探。”江蕓蕓提出一個辦法,“拉攏能拉攏的,到時候再看看,反對的意見能不能化解,若是不能也有其他辦法!

    “什么辦法?”楊廷和隨口問道。

    “用讀書人最喜歡的辦法。”江蕓蕓看了他一眼,嘟囔了一下,但后面也沒仔細說。

    李東陽一看江蕓這樣子就心口一跳。

    楊廷和見狀也不好多問,他并不管兵部的事情,又因為讓蒙古人進京是江蕓的一力要求,所以內閣中這事也都交給她了。

    “那你先試探試探!崩顤|陽隨后又強調道,“用你自己的名義試探試探,反正你也挨罵慣了!

    江蕓蕓咧嘴一笑。

    “你們在討論什么?”焦芳的聲音突然警覺響起,“怎么不叫我!

    “在討論蒙古的事情,你也不感興趣!苯|蕓順口說道,“恭喜啊,聽聞孩子中舉了!

    焦芳一下子就笑得見眉不見眼:“好說好說!都是運氣啊。”

    江蕓蕓笑著點頭:“確實啊,聽聞燒得都是禮一課的,咱們考春秋的就是運氣好,人少卷子也少,每次都趕上最后才磨磨唧唧上去,也幸好躲過了!

    焦芳一聽,眼珠子轉了一圈,一時間沒想明白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來考試就有三分運氣的!崩顤|陽笑說著,隨后警告地瞪了一眼江蕓,然后把人打發走,“蒙古的事情你自己掂量著,真捅出簍子,可別怪我不講師門情誼的。”

    江蕓蕓哎了一聲,揣著折子就走了。

    “你李賓之最是護短了,現在放什么狠話……”

    焦芳的嘲笑聲傳了過來,江蕓蕓站在游廊上停下腳步,臉上笑意逐漸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今正值中午,院子里郁郁蔥蔥的樹影正倒映在地上,小板凳被樹影籠罩著,安安靜靜地靠在樹壇邊上,很多時候,幾位閣老還能維持著表面的和氣,至少中午吃飯時還能做在一起享用,說兩句話,斗幾句嘴,和和氣氣地工作。

    “江秘書!敝馨l不知從哪里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外面有人尋你!

    —— ——

    “馮三!苯|蕓對于馮三來找她頗為意外,“你不是和二皇子一起嗎?”

    早上的時候二皇子突然蹦蹦跳跳來找她,正好碰到內閣在說會試卷子被燒的事情,也跟著聽了一耳朵,回頭還裝模作樣的安慰著三位閣老,那小架勢和當初的朱厚照一模一樣。

    馮三低著頭,小聲說道:“這事好像有問題!

    江蕓蕓心中微動:“你怎么知道?”

    “前幾日聽聞焦芳特意去找了劉瑾,這次去那卷子本來不是劉瑾的事情,是谷大用的事,是劉瑾自己接過去的,說自己正好有事情要小黃門外出辦,順勢再去拿卷子!瘪T三說。

    江蕓蕓擰眉:“那你有證據嗎?”

    馮三一頓,喪氣說道:“沒有。”

    江蕓蕓嘆氣:“那不能再說出事了,容易得罪人,兩邊都不討好,劉瑾和谷大用畢竟是多年的情分!

    馮三抬起頭來,尖銳說道:“我不需要討好兩邊!

    江蕓蕓一怔。

    馮三一看她這模樣,抿了抿唇:“我是擔心他們對您不好……”

    “那謝謝你了。”江蕓蕓聞言嘆氣,“你回去要小心一點,別和他們起沖突,好好跟著陛下才是最重要的,也只有他能保護你!

    馮三低低嗯了一聲。

    江蕓蕓盯著他消瘦的下巴,又和他各自沉默了片刻,隨后她就轉身離開了。

    馮三這才抬起頭來,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沒說話。

    初夏的風已然有些炎熱,吹得人心煩意亂。

    一場會試結束,王鏊回到內閣一時間看誰都不好意思,反而是李東陽安慰他來。

    “這把火也太不巧了。”王鏊把人拉倒樹邊的角落里,不甘說道,“我悄悄問過禮的考官,徵伯和用修的卷子都在的,而且名字都很靠前……這,尤其是對不起徵伯……”

    “別這么說。”李東陽打斷他的話,嚴肅說道,“沒有的事情,沒有什么被燒毀的卷子,都過去了,徵伯昨日也和我說了,他十八歲開始考試,到現在一直時運不濟,也許是老天告訴他的機會不在這里,他打算做些其他事情,我也是答應他了!

    王鏊一聽更是為難了。

    “我說這話不是故意的!崩顤|陽嘆氣,“時也命也,這么倒霉的事情每次都被他碰到了,我們也無話可說,他這些年身子不好,強撐考了這么久,你也知道我現在只剩下這一個兒子了,每逢考試下來,都要大病一場,昨日突然跟我說不打算考了,我竟還松了一口氣。”

    王鏊也跟著嘆氣。

    “用修也說了,他還年輕,這次本來就是試試水,正好可以再好好準備三年,爭取博一個狀元回來,也許氣運在下一屆呢,說不定是因禍得福呢!崩顤|陽繼續說道,“現在焦閣老的兒子考中了也是好事,你這每日瞧著不高興,連帶著他也要不高興!

    王鏊聞言更是嘆氣:“那焦黃的卷子……哎,可惜了,有人保著,我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若是先帝還在,誰敢……”

    李東陽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說下去了。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搖了搖頭,隨后相攜離開。

    等兩人走后,抱著小貓的江蕓蕓也跟著從頭頂的樹枝后探出腦袋,隨后把小貓踹到兜里,最后飛快爬下樹,把小貓放走。

    下值后,江蕓蕓特意跟著李東陽回家,去看望再一次落榜的李兆先。

    正巧,楊慎也在。

    楊慎很是年輕,唇紅齒白,臉頰窄而眉眼濃密,長得一副斯文俊秀的好相貌。

    “其歸!崩钫紫纫豢吹剿仁且汇叮髞砣滩蛔⌒α似饋恚拔遥ィ遥ィ慊貋頃r我特想去見你,結果我爹壓著我讀書,現在也總算是心無旁騖來見你了!

    江蕓蕓笑:“是不是少了我這個‘師叔’的督促啊,讀書懈怠了啊。”

    李兆先一聽就氣笑了:“不要喊這個!”

    “怎么不能喊。”江蕓蕓不高興說道,“你就說我是不是你長輩吧!

    楊慎一聽,突然心中警鈴大響。

    果不其然,江蕓蕓的視線也緊跟著幽幽看了過來:“完了,還有個師侄呢,好新鮮的師侄啊,來,叫師姑!

    楊慎一時間小臉通紅,愣是不敢說話。

    “少戲弄人。”李兆先維護楊慎,“你不會是來安慰我的吧,不用安慰了,我現在好得很,我從未有過這樣的輕松!

    “那壞了,我給你買了一盆芍藥,你怕是用不上了!苯|蕓變魔術一般掏出一盆花來。

    李兆先眼睛一亮:“好漂亮的花!

    “美吧,浩態狂香,未來定然也能如此!苯|蕓遞了過去。

    “借你吉言!崩钫紫日f道,“晚上留著吃飯吧,正好也能和用修認識認識,用修凡宇宙名物之廣,經史百家之奧,下至稗官小說之微,醫卜技能、草木蟲魚之細,全都有涉獵,和你一樣厲害,你們一定有共同語言!

    江蕓蕓笑著點頭:“今日就先聊聊天,回頭有的是切磋的機會。”

    “自然,難得休息也該只談人間,不見經學。”楊慎也跟著說道。

    三人開始就著京城的夏日隨意討論起來。

    一頓飯后,李東陽拉著江蕓蕓去書房密聊,打發兩晚輩自己玩去。

    “師兄作什么這么嚴肅。”江蕓蕓一看李東陽嚴肅的臉,不解問道。

    “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啊。”李東陽率先起調。

    江蕓蕓笑:“師兄有話直說就是,我們之間何來如此客套!

    李東陽話鋒一轉,嘆氣說道:“過幾年我就想致仕了,我已經六十有一了,年老體弱,在內閣多年,人人都只看得到我風光,我這擔憂他們確實渾然不知的。”

    “回頭我讓張道長來給您看看。”江蕓蕓說。

    “看什么,我說我并非戀權之人,他人不信,但你大概是知道的,先帝還在時我就請辭多次,奈何國事多磨,后來晦庵和木齋都走了,我更是為難,卻也知道若是我此時離開,那國家危亦,我身負先帝所托,是萬萬不敢以國事開如此玩笑,這些年也是心力憔悴。”

    李東陽確實老了許多,前幾年他身邊的舊人換了一波又一波,他一個人在內閣獨木支撐,還要忍受外面的攻訐,可以說是度日如年。

    “師兄多受累誰人不知,可國家現在也離不開人!苯|蕓想了想斗膽說道,“至少次輔焦芳不能擔此重任!

    李東陽嘆氣:“我自然知曉,所以我今日不得不說這事,焦芳留不得,劉瑾也是!

    江蕓蕓看了過來。

    “我知你不愿沾染□□,可你若是想要往上走……我是說首輔是個好位置,很多年前我就和你說過,你想要做的更多,想要你的理想全然實現,首輔是你必須要坐的位置!崩顤|陽認真說道。

    “師兄愿意幫我?”江蕓蕓驚訝問道。

    其實她回來后明顯感覺到原先京城里認識的那些人對自己的疏遠。

    不僅因為她是女人,更多是誰也不敢在她身上下注。

    就目前來看,她的贏面也確實不大。

    “至少你是真心的。”李東陽低聲說道,“而且我就一個獨子,磕磕絆絆到現在,他考上功名我擔心,考不上我也擔心,我想著,若是你,至少能讓國事安穩,他也能做個快樂的農家翁。”

    江蕓蕓沉默,隨后起身行禮:“定然不負首輔期望!

    李東陽看著她笑:“坐下吧,我也是有私心的,這世上如你一般的人,太少了,我見久了,實在難以忘懷,老師當年……當年他也是有苦衷的,你不要難過!

    江蕓蕓低著頭,小聲說道:“已經哭過了。”

    “哎,好孩子。”李東陽嘆氣,“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幫我參謀參謀。”

    “師兄請說!

    “徵伯到底要不要再考,真不考了,如何安排他的去處,我二十八雖才生下他,出生僅四個月生母就病亡了,我照顧的也不盡心,如今年老了,也開始操心起孩子的事情了!

    “徵伯還想考嗎?或者說,他想做官嗎?”江蕓蕓說道,“他如今已是舉人,若是去偏遠地方做個縣令,想來陛下會看在您勞苦功高的份上,同意這個事情的!

    李東陽想了想:“怕是不愿意,我也不舍他受累!

    “那若是不做官,回家做個田家翁?”

    “也是可以,只怕后代徹底要斷在他手里了!

    “那師兄是打算他保持一種奮斗,但同時不太勞累?”江蕓蕓又問。

    李東陽捏著胡子,滿意點頭。

    江蕓蕓笑:“師兄既然早有打算,何來問我!

    “畢竟和你有關,也想看看你的想法?”

    “師兄請說!苯|蕓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我聽聞你在揚州去府學里教過書,覺得教書這份事情如何?”李東陽問。

    “頗有樂趣,但是煩起來也是真煩!苯|蕓老實巴交說道,“學生大都很有自己的想法,難以管教!

    “他學問是過關的,就是一直沒個運道,我打算為他開一個私塾,一來能一直保持讀書的狀態,二來也給小輩們立個榜樣!崩顤|陽笑說著,“但是偶爾請您這個小狀元去上幾節課,您意下如何?”

    江蕓蕓笑:“我這招牌打出去,師兄不怕找不到人!

    “別以為我沒打聽過!崩顤|陽得意說道,“你在府學的課可是滿員,還有人特意跑過來聽,還有你辦了一個女子學院,南直隸都有人特意送女孩來讀書的。”

    江蕓蕓吃驚:“這消息傳的這么遠,但也有一點不對,不是我辦的,是一個耕讀人家的女孩,姓沈名遙的姑娘辦的,我也只是求上幾節課!

    “真的?”李東陽不信,“外面的人都說是你辦的,還說你江其歸志向遠大,要讓天下的女子都讀上書呢。”

    “我要有這本事……”江蕓蕓嘆氣,“那該多好啊!

    李東陽緊跟著安慰道:“因這你之事,你知道京城中多少人開始想起要抓女孩讀書了嗎?前日被擢升為右僉都御史,巡撫延綏的黃珂你可有印象,她家有一女兒不過七、八歲,聽了你的故事,現在讀書讀的可認真了!

    江蕓蕓震驚:“當真。”

    “當真。”李東陽點頭,“你就是不愛出門赴宴,社交一下同僚,但說起來也是沒辦法,你也知現在科舉不易,這么多考試的人,三年才考中三百個,但是男孩讀書這么多,除卻天才神童,大部分人也就這個水平,體現不出書香世家的本事,得了你的事的啟發,一個個女孩家也都開始讀書了!

    江蕓蕓笑了起來:“這可真是好事。”

    李東陽想了想沒下定論,只是說道:“不好說,萬事萬物都要靠后人的說法了,但如今風潮已到此處,也由不得你我了。”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江蕓蕓,面容感慨。

    他說著,突然又嘆了一口長氣:“你都不知當日得知你女子身份的消息,我有多震驚,反反復復確認了好幾遍,突然不敢開口,后來老師來了,老師,老師大概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叫我們由心而已,我是傷心,卻也不知如何自處!

    江蕓蕓沉默。

    “這些年你也別怪我,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李東陽說。

    江蕓蕓點頭:“這些年師兄遠在京城,亦然是獨木難支,哪里管得到我哪里,但揚州也鬧了不少事情,能平安落地,想來師兄也是出力不少!

    李東陽摸著胡子沒說話。

    “都天黑了,我也該回家了!苯|蕓站起來說道。

    李東陽站起來相送,送到門口時候,突然看到路上花花綠綠的衣服,突然說道:“你最近有什么感覺嗎,我是說,你知道現在京中適齡男子大都打扮得很是花哨嗎?聽說都是南直隸的風格!

    江蕓蕓茫然搖頭:“沒有注意過!

    李東陽意味深長說道:“那你好好注意注意。”

    —— ——

    殿試的日子很快就來了,試讀卷官就是目前的大小九卿中抽調出來,難得是把首輔李東陽提議,把江蕓蕓也加了進來,朱厚照自然是直接同意了。

    江蕓蕓還是第一次參加殿試,一時間頗為激動,但殿試頗為嚴肅,誰也不能亂走動,所以她也就當了一上午的柱子,然后等卷子收齊,稍微年輕一點的官員就被趕去讀卷了。

    “這卷子哪里能得到二甲第一的名次?”江蕓蕓一眼就認出這是誰的卷子,但并非她不愿意給面子,實在是寫的頗為不能入目。

    兵部尚書劉宇連忙湊過來,一看然后悄悄看了一眼焦芳,想了想還是替人人說話:“也是寫得可圈可點的!

    江蕓蕓挑眉,直接說道:“那我是不同意的,看看諸位的意見吧!

    眾人一看這邊有些僵持,就直接圍了過來,這里的人大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焦芳一時間臉色青白交加。

    “要我說這水平能進會試都難。”江蕓蕓又大聲說道,“王閣老,此事算您失職啊,有人渾水摸魚!

    王鏊一看那字,立馬心里笑開了花,但面上格外冷靜,含糊說道:“春秋課的事情我也是尊重批卷官的意見!

    “就該直接罷黜才是。”江蕓蕓又繼續說道,“傳出去貽笑大方,還讓人以為這次戊辰科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來呢!

    焦芳一聽,睚眥目裂,擼著袖子就要沖上去,劉宇一見,趕忙把人攔住。

    “哦,還有這份。”江蕓蕓尤為決定不過癮,又從詩經中抽出一張卷子,“剛不小心經過看了一眼,也很一般。”

    劉宇一見,原本還想勸人冷靜,一下子也是怒火中燒。

    “哦,還有這個!苯|蕓飛快麻利的抽出好幾張。

    “江秘書這么厲害,這合該卷子都給你看算了!眲⒂钜а勒f道。

    江蕓蕓笑瞇瞇說道:“倒也不是不行,我前幾年在府學教學,一人看一個班的卷子,也不并覺得勞累!

    李東陽一聽就咳嗽一聲。

    江蕓蕓就不說話了,也沒繼續抽出卷子:“那就這五份卷子吧,大家看看是不是要罷黜才好一些!

    眾人面面相覷。

    王鏊眉心微動,看了一眼李東陽。

    李東陽摸著胡子,眉頭緊皺:“既然江秘書意見這么大,大家也都看看,暢所欲言,不必有什么忌諱,江秘書是個年輕人,說不定只是口味和我們不一樣,這文對她而言不好,對我們而言未必不好!

    內閣四位都沒先一步上前,底下的人也識趣,自己上去先看了,給領導開開路。

    工部尚書李鐩是個耿直的人,上前看了起來,隨后一臉厭惡,直接說道:“我同意江秘書的說法!

    他一開口,剩下的人也依次看了過去,交頭接耳看了一會兒,很快就明白到底意欲何為,一時間也有些踟躇。

    太子少保兼兵部尚書劉大夏站在最后面,看了一眼大義凜然的江蕓蕓,又看了一眼事不關己的李東陽,皺了皺眉。

    “大家也都發表一下意見吧!崩顤|陽又說,“都是糊了名字的,為了國家選士,不可壞了清名。”

    梁儲早就不爽之前會試被人壓著,立馬跳出來說道:“我也覺得這幾份卷子還未達到登堂入室的地步,也該回去好好做準備!

    “到底都是殿試了,一下子罷黜五份,是不是太多了!币灿腥巳绱苏f道。

    “可不是,意思意思,罷黜一份就算了,江秘書,自己挑一份唄!

    “要我說這些都是濫竽充數之輩,就該全都趕出朝廷。” 刑部尚書王鑒之大聲反駁著。

    一時間大殿充滿了議論之聲,焦芳簡直是氣得七竅生煙,劉宇則是手腳發涼,不敢多話。

    這事大家看得明白,那是這幾份小輩的卷子,打的分別是他們背后大人的臉。

    有些人早就看不爽,奈何難以抗衡,只能視而不見,現在有人跳出來了,大家權衡利弊了片刻,突然發現,原本內廷那股無堅不摧的力量也不是這么兇悍。

    你別說,我們外朝的江刺頭,也很得圣心的。

    一時間大家或大力支持,或努力和稀泥,又或者故意挑撥離間,突出矛盾,又或者極力反對,一時間人聲鼎沸,一群老頭也吵出年輕人的架勢。

    朱厚照也聞訊趕來。

    “怎么了?”他大吃一驚。

    李東陽作為首輔就三言兩語把此事說了清楚,朱厚照一聽也來了興趣:“這么差嗎?我看看!

    身后的劉瑾心中咯噔一聲,立馬抬頭去看江蕓蕓。

    不巧江蕓蕓正看著她,察覺到他的目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來。

    劉瑾心中怒海滔滔,但卻又不能發出來,只能嘔出血來。

    朱厚照的學問其實是一般的,他不愛讀書,江蕓走后,讀書更是敷衍,但是基本的四書五經還是讀過的。

    他其實也看不出好賴來,但見他們的言語一般,并沒有之前看江蕓文章的抑揚頓挫和酣暢淋漓的感覺,便故作深沉說道:“還真挺一般的!

    人群中的焦芳身形一晃。

    朱厚照看著這么一大群老頭盯著他看,突然回過神來,仔細想了想,他甚至直接把卷子上的名字撕開看了看,果然是幾個熟悉的名字。

    “會試選了上來,現在又罷黜這么多,這不是朝令夕改嘛!眲⒂钸B忙說道,“大不了名次后一些也是可以的!

    朱厚照隱約察覺到什么,捏著那五份卷子。

    眾人的目光各異,朝廷上大概是有幾個派別的,朱厚照也是心里清楚的,只是他覺得這么相互頂著朝局也不是不行,便也一直當不知道,但現在是鬧到自己面前了。

    因為朱厚照一直沒說話,不少的心情則都起了變化。

    焦芳則突然升起了希望,其余人緊跟著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朱厚照看了一眼最開始挑事的江蕓蕓。

    江蕓蕓見狀,認真說道:“科舉養士,求的是精!

    朱厚照點頭:“這幾份卷子誰選上來的!

    王鏊和梁儲上前領罪。

    “識人不清,罰俸三個月!敝旌裾瞻逯樥f道,“還有這幾門的閱卷官讓吏部把名單都報上來,如此文章也能入選,實屬敷衍,之前的事情朕已經不與你們計較,現在卻還是不思進取,直接罷黜吧!

    劉瑾面色大變。

    焦芳緊盯著陛下看,老臉哀求疲憊。

    朱厚照到底是心軟,低聲說道:“這幾人既然選上來了,也不是他們的過錯,是我們的問題,就放在三甲吧。”

    焦芳松了一口氣,直接跌坐在地上。

    劉宇也跟著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眾人一看三呼英明。

    江蕓蕓也不是非要這幾人滾蛋,畢竟真進了官場才是最好拿捏的時候。

    “行了,就這樣吧,把名單先排好。”朱厚照把卷子遞了過去,隨后認真強調道,“好好排。”

    眾人又是一種忙活,最后確定一甲進士為呂楠、景陽、戴大賓,二甲第一名為胡纘宗,三甲第一名焦黃中。

    焦芳到底是閣老,大家也到底賣了一個面子,后續小刺頭江蕓蕓也是一聲不吭地乖乖干活,大家樂得睜一只閉一眼,把這次的殿試先辦過去。

    只要又一條縫,就沒有開不了蚌。

    今日這么大的事,為了幾個還沒結果的小輩也太丟分了。

    “這個戴大賓十九歲的探花,按道理也該很是年輕了!蓖貊诵χ蛉ぶ,“奈何我大明已經有一個十五歲的小狀元了!

    “聽聞那戴大賓長得可不賴。”

    “有我們小狀元不賴嘛!

    “那應該是沒有的!

    “小狀元那打馬游街圖至今都在京城脫銷呢!

    一時間氣氛其樂融融。

    江蕓蕓被人打趣了一圈,這才慢慢悠悠回家了,還未回家,突然看到有一個穿著艷麗的男人站在門口正在和……楠枝說話!

    “楠枝!”江蕓蕓大喜過望,“你怎么回來了?”

    黎循傳面無表情扭頭,隨后突然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江蕓蕓二丈摸不到腦袋:“我怎么得罪他了!

    “江秘書!”原本正在和黎循傳說話的男人,一看到她更是眼睛一亮,整個人跟個花蝴蝶一樣飛過來,瞧著還頗為年輕稚氣,“小狀元長得比畫上好看多了!

    江蕓蕓不解:“請問你是……”

    “聽聞小狀元只帶了一個仆人來京城生活,我是來自薦漿洗做飯的。”那人笑容燦爛,伸手想要搭在江蕓蕓的肩上……

    第四百八十二章

    江蕓蕓在混亂中被人拉回來的, 動靜之大,鬧得鄰里鄰居都探出腦袋來看。

    她一回來小藤椅也不躺了,神色凝重地坐在小板凳上, 小臉板著,頗為嚴肅。

    ——有辱斯文!太有辱斯文了!

    張道長笑到前仰后合,一見江蕓就開始笑,到最后不得不背過身去, 才能止住笑意。

    樂山也笑得不行,索性跑到廚房里自顧自樂, 一時間廚房噼里啪啦作響,瞧著就知道不是在干活。

    兩個小孩早早就被大人趕去寫作業了,所以小院子里就只剩下三人——遠道而來的客人黎循傳和謝來, 艱難回家的主人江蕓蕓。

    “江其歸!不得了了,出息了啊,有人自薦枕席了!敝x來飯也不吃了,圍著江蕓蕓嘖嘖稱奇, “剛才那人穿得這么花枝招展的,年輕得很,比我們小青梅要年輕多了, 瞧著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這么掙扎,嚇得你臉都白了, 怎么, 沒看中啊,是不夠美嗎?”

    江蕓蕓愁眉苦臉睨了他一眼, 然后又悄悄看了一眼對面的黎循傳。

    黎循傳面無表情坐著削蘋果, 小刀被頭頂的燈籠照著, 滑動間指尖的刀鋒一閃一閃的。

    “少胡說八道,我又不認識他!苯|蕓大聲嚷嚷著,“你這是玷污人家清名。”

    “人都直接打上門了,一看就是不要這個東西了!敝x來咂舌,“我們之前還生怕你在京城被人排擠呢,這么一看,如魚得水,如沐春風,水乳交融,打成一片了啊!

    江蕓蕓惱羞成怒:“我就說你一個錦衣衛要多讀書吧,亂用成語,胡說八道,口不擇言,有辱斯文,不吃飯就給我回家去!

    謝來酸臉,陰陽怪氣說道:“你知道我們怎么回來的嗎?快馬加鞭,沿途都不敢休息,二十天的路程,我們愣是花了十五天就回來了,看看我們小青梅的臉,都瘦了!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他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越說越離譜。

    “你猜怎么著,一來你家,就來了一個花枝招展的男人,還以為我們和他一樣來競爭的,拉著我們小青梅的手下了半天戰書,嘖嘖嘖,還是我們小青梅大度,既往不咎,真是大氣啊,還歡迎他來家做客呢……”

    “滾!崩柩瓊靼咽掷锏奶O果皮丟出去。

    謝來站在兩人中間,來來回回打量著,最后聳了聳肩:“算了,不摻和你們家里事了,肚子餓死了,我去吃飯了。”

    沒多久,院子里就剩下江蕓蕓和黎循傳兩人。

    黎循傳把手里的蘋果遞了過來,平靜說道:“吃嘛,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明日有的是笑你的人!

    自從多年一別,兩人各奔東西,到如今也快近十年不曾相見,雖從未斷了書信聯系,可如今終于見面,兩人還是有些恍惚。

    面前徹底長開的江蕓少了些印象中的少年稚氣,身形修長高挑,膚色雪白細膩,眉宇間隱隱有了身居高位多年的驚人氣勢,偏她面容年輕,瞳仁清亮,還愛笑,又讓這樣的威嚴少了份難以令人接近的畏懼,反而會因為過分的美貌,讓人趨之若鶩。

    黎循傳垂眸:“不吃算了!

    “吃吃吃,好久沒人給我削蘋果吃了!苯|蕓接過蘋果大咬了一口,含糊說道:“不礙事,他們愛笑就笑,你和王廷相都交接好了嗎?”

    黎循傳點頭:“是個沉穩的人,還有帶兵的經驗,瞧著對經濟之學也頗為精通,是個好人選!

    “好吧!苯|蕓得意說道,“我也很滿意這人!

    “我還以為你會選憲清或者靳侍郎呢!崩柩瓊髡f道。

    江蕓蕓笑說著:“為人也都很正派,但是做事光有正派可不行,尤其是漳州本就是有大量沖突的地方,更是需要圓滑但又能堅持自己的人,還有就是要會調兵遣將,能有一定的高瞻性!

    她想了想,突然咧嘴一笑:“就跟你一樣!”

    黎循傳那蘋果的手一頓,抿了抿唇:“還是一樣愛打趣人。”

    “才不是!”江蕓蕓蘋果吃得脆響,“之前我回揚州了,我都怕你壓不住漳州!

    黎循傳沒說話,開始繼續削蘋果,小刀借力一點點劃過蘋果表皮,薄薄的蘋果皮也就跟著露出長長的一條,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你以前不是削得坑坑洼洼的嘛,怎么現在削的這么好了!苯|蕓的眼睛忍不住被長長的蘋果皮吸引,好奇問道。

    黎循傳淡淡說道:“以前削的坑坑洼洼也沒少了你的嘴。”

    江蕓蕓眼珠子一轉,乖乖哦了一聲,捧著和自己臉一樣大的蘋果,哼哧哼哧咬著。

    “漳州確實亂了一陣,但……”黎循傳頓了頓,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我想著不能給你丟臉,漳州在,你做的事情他們都看得到,你這么多年的辛苦才不會被磨滅,所以我得替你守住那里。”

    江蕓蕓大為感動:“果然是我的小青梅,你可太好了!

    黎循傳低著頭,冷不丁說道:“也沒見你剛才見了我多激動!

    江蕓蕓連忙說道:“剛才是太嚇人了!

    黎循傳皺眉:“第一次遇到?”

    “對啊!苯|蕓皺了皺鼻子。

    黎循傳抬眸掃了一眼她無辜的臉頰,隨后低下頭笑了起來:“那你今后大概能遇到不少!

    “為什么?”江蕓蕓隨口問道。

    “我一路走來,就一直聽聞現在各地都在學南直隸的穿衣風格,大概是穿得跟以前的唐伯虎一樣,是了,我還聽聞唐伯虎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很是受歡迎,誰家要是有年輕的,俊秀一些的小郎君都要買來穿一下的!

    江蕓蕓猶豫:“和我沒關系吧?”

    “你說呢!崩柩瓊鞔侏M地眨了眨眼,“江秘書!

    江蕓蕓捧著蘋果咬了一大圈,開始樂了起來:“那挺好,我娘審美也挺花里胡哨的,搞不好現在生意極好,我這零花錢有指望了!

    黎循傳聽得直笑。

    廚房內,謝來和樂山頭碰頭擠在一起,看著外面相談甚歡的兩人。

    “總算是笑了!睒飞礁吲d說道,“可不能吵架了,有一年吵架好幾天沒說話了,我和誠勇他們都急壞了!

    “她們也會吵架?”謝來抓著羊肉大饅頭,隨后說道,“兩個脾氣人都這么好的人還會急眼啊!

    “冷戰呢!睒飞綉n心忡忡說道,“哎,剛才那人我們真不認識,可不能因為他讓我們大姑娘和黎公子鬧矛盾了!

    謝來收回視線:“嘖,這口氣,要做媒啊!

    樂山拎起鍋蓋,熱氣騰騰的白煙就瞬間冒了出來,連帶著聲音也跟著模糊起來:“黎公子和大姑娘一起長大,情分不比尋常的,這同吃同住的讀書歲月最是真摯,若是真能在一起也是極好的,便是不能,也不能被外人壞了關系!

    謝來自小一個人長大,難以理解這樣的深刻情誼,但這些年黎循傳的表現,他是看在眼里的。

    ——多年的感情,他人未可知,自己怕早已略有所察。

    “江蕓也都二十六歲了,沒別的想法!彼炎詈笠豢谘蛉怵z頭塞進嘴里,含糊問道。

    樂山聳肩:“我哪知道,她也忙得很,這一天天的,回家吃飯你看都這么晚了,就算真的要成人生大事,想來也和普通人略微不同!

    “那有什么不同,找個顧家的男人不就好了!敝x來抱臂,一本正經說道,“談夫人你知道吧,她夫君就……就很賢惠的,出門都還給人背醫箱的,到處跟人去看病,從來不抱怨,對了,做飯還好吃!

    樂山果然跟著想了一會兒,認真說道:“那他這樣的也很好,要是有人能照顧好姑娘,那肯定是最好的。”

    這邊討論的熱火朝天,外面開始準備吃第二個蘋果了。

    “這蘋果真甜啊,哪買的?”江蕓蕓好奇問道。

    “之前有云南的船來,賣這個蘋果的,我就猜你喜歡吃,就買了很多,一路上包得嚴嚴實實的,就怕磕了壞了!崩柩瓊饔謫,“還吃嗎?”

    江蕓蕓搖頭:“明天吃,明天能再削了皮給我吃嗎。”

    她頗為得寸進尺,甚至比劃出兩個手指。

    黎循傳習慣了,自小就是他削的蘋果,梨,江蕓這人不講究,有時候果子也不洗,直接連皮塞嘴里,還吃壞過一次肚子,又吐又拉,后來她吃什么水果大都是黎循傳給人削的。

    “對了,你最近有地方住嗎?”

    “你收留我?”正在清理刀具的黎循傳抬眸問道。

    江蕓蕓和他對視一眼,然后老老實實搖頭:“家里有兩個小姑娘,也沒空房間了,我這院子本來就小……”

    黎循傳沒說話了,低下頭繼續用水洗著刀刃。

    江蕓蕓哼哧哼哧吃蘋果:“我是說隔壁院子好像是空的,我給你盯很久了,還付了押金,你要不要租一下啊!

    盛夏的夜風驅散了白日的炎熱,吹過高高的墻頭,也吹過兩人垂落在兩側的衣擺,不過是最是普通的衣擺,連著花紋都沒有,偏又在夏日的微風中,似有了片刻的漣漪。

    頭頂的蟬鳴聲斷斷續續響起,廚房間的香味飄了出來,街邊隱隱約約的嬉鬧聲也好似逐漸遠去。

    月亮落在庭院的石磚上,連帶著兩道影子也順勢倒在一起,一時間,只覺得這個夏天原來也如此美妙。

    黎循傳輕輕嗯了一聲,若是不仔細聽,只怕還聽不清。

    江蕓蕓卡嚓卡嚓咬著蘋果,也跟著一臉放松,神色放空。

    “老師!吃飯啦。 鳖欀w奔地跑了出來,興高采烈地大喊著,然后突然站定,眼巴巴地看著庭院中突然多出來的男人。

    “哎,你是黎楠枝嗎?”她突然說道。

    “你認識我?”黎循傳是知道江蕓收了兩個徒弟的,但江蕓送來的畫像不似尋常畫像,只覺得有幾分可愛,卻又看不出具體長相。

    “見過畫。”顧知大眼珠子一閃一閃的,眉頭緊皺,嘴里嘟嘟囔囔著,“哇,真的長得一模一樣……比他好看……脾氣好……”

    黎循傳在漳州多年,膚色雖然被曬黑了,但面容沒有太大的變化,他長相斯文,像是冬日的梅花,瞧著清麗秀氣,只是少了年少時的靦腆,多了份成熟穩重。

    “嘀咕什么呢。”江蕓蕓把蘋果核扔到土里,然后站起來說道,“走,吃飯去!

    吃飯時,顧知也一直忍不住去看黎循傳。

    “看什么!敝x來不解問道。

    顧知一本正經問道:“聽說你是我家老師的小青梅。”

    一側乖乖吃飯的陳禾穎被這個貼臉開大嚇得直咳嗽,連忙踢了一腳顧知。

    飯桌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張道長筷子一扔,就要把這個沒大沒小的小孩拎走。

    “是哦,這是我的,但那是你的小青梅!苯|蕓下巴一抬,笑瞇瞇指了指陳禾穎。

    顧知一聽,眼睛大亮:“原來我也有!”

    “你就是這么教孩子的。”黎循傳扭頭,似笑非笑。

    江蕓蕓大眼珠子撲閃了一下沒說話。

    —— ——

    內閣里,焦芳算是徹底和江蕓蕓撕破臉了,見了面話也不說一句,扭頭就是走。

    王鏊的官舍就在江蕓蕓隔壁,見狀溜過來,不解問道:“之前好端端和他吵什么?”

    “見不得好好的科舉變得亂七八糟的。”江蕓蕓笑說著,“讀書人三年考一次科舉,人人都寒窗苦讀數十載,如何能被這樣玷污,維持考試的公平性,是我們站在那間考場上的官員要做的事情!

    “我們這些當了這么多年考官的,還沒你這個年輕人有脾氣。”王鏊一臉嚴肅,隨后嘆氣說道,“說起來也是我的不對了!

    江蕓蕓笑著安慰:“只是我這個人孤家寡人,脾氣差了點。”

    “孤家寡人?!”王鏊的臉色立刻詭異起來,“怎么的嗎?我怎么聽說黎循傳不跟著大部隊回來,獨自和錦衣衛一起回來了!

    “大部分沿途還有各路接待,楠枝嫌麻煩耽誤時間吧!苯|蕓笑說著。

    “哦!蓖貊斯爬锕殴值貞艘宦,隨后又說道,“我怎么又聽說,昨日有一個穿紅戴綠的小郎君敲你家門啊。”

    江蕓蕓抬眸,盯著他看。

    王鏊露出一臉古怪的笑意:“都傳遍了,少給我遮遮掩掩的!

    “哪來這么多聽說。”江蕓蕓揉了揉額頭,“我昨日也是頗為驚嚇的,這一點也不好笑的!

    王鏊一聽,連忙湊過來說道:“不好笑不好笑,但也怪不得外面議論紛紛啊,我們江小狀元年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還貌美,脾氣還好,最主要的是到現在都沒成婚呢!”

    江蕓蕓震驚:“我還以為你們都……”

    “避之不及?”王鏊哼哼了兩聲,“果然還是年輕人,你要是還在揚州,哪來這個待遇,你都回京了,這可是四品的內閣秘書呢!誰家四品你這個年紀啊!

    江蕓蕓撓了撓臉,這問題主要出在,她考上狀元太早了,十五歲呢,其實當官也十多年了,但這話說出去誰信啊。

    “江秘書,你當男人時可是我們京城待嫁閨中女子最搶手的小郎君,現在,哼,多少小郎君盯著你看呢。”王鏊盯著她過分年輕貌美的小臉,突然湊過來,“說起來,我有一個侄子,年方十八,脾氣極好,四書五經全都了然于心,和你肯定是能說得上話……”

    “哎,那個,顧仕隆的折子來了,我們去商量商量!苯|蕓硬著頭皮打斷他的話,卷起一側的折子,勉強笑道,“去找李首輔吧!

    王鏊背著手,跟在她身后:“要不是西涯子嗣單薄,家中沒有適齡的小郎君,嘖嘖,香餑餑也流不到外面便宜我們這些眼饞的。”

    江蕓蕓走得飛快,腦中警鐘大響。

    ——好端端,京城的風向怎么突然變成這樣了。

    果不其然,李東陽一見她也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南直隸,不虧是太。祖定都之福地,自來氣象萬千,風華無線,衣著鮮艷啊,如今我們去外面找人做衣服,都是問我們要不要做南直隸款式的!

    “我們一群老頭穿什么花花綠綠的衣服啊!蓖貊艘哺朴谱哌M來,一向,“這不是丟人現眼嘛!

    江蕓蕓目不斜視,鎮定問道:“還有五日蒙古的隊伍就到了,我們這邊的接待規格是不是要再找兵部商量一下!

    “那你去兵部找劉尚書吧!崩顤|陽說,“內閣就一點意見,文書上必須是朝貢,蒙古人反復無情,不能讓他們在京城中丟了我們自己的臉面!

    江蕓蕓點頭,揣著折子,溜溜達達出宮了。

    李東陽和王鏊看著她優哉游哉離開的背影,突然都扶著桌子笑得直搖晃。

    事情是昨天傍晚發生的,大家是當天早上知道八卦的。

    昨日殿試的事情一出,誰心里沒點小心思,但當天晚上就有人出手堵人的,也實在是太令人措手不及了,聽說還和剛回京的黎循傳迎面撞上了,可不是好大一出戲。

    兵部

    江蕓蕓被人引進后直接見到了兵部侍郎劉大夏和兵部右侍郎丁鳳。

    “脫脫卜花點名要你接待!眲⒋笙墓鹿k,直白說道,“到時你需出現在隊伍中!

    “多年前有過交流,此番也正好再試探試探她!苯|蕓點頭。

    “蒙古此番朝貢只帶了幾匹馬,幾匹羊!倍▲P為難說道,“著實太少了點!

    “只要最后在國書上蓋棺定論是朝貢便也不礙事!苯|蕓想了想,“此番來京,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此事,若能成,自然是一件好事,若是不能成,至少也不丟臉。”

    劉大夏看了她一眼,但沒說話。

    丁鳳繼續說道:“若是重開蘭州邊貿,只怕輿論極大,且蒙古人背信棄義多次,早就毫無誠信,若是要扶持脫脫卜花,直接在給她一個名號便是。”

    江蕓蕓認真解釋道:“一個名號不能讓她在蒙古壯大,但是一場貿易可以,脫脫卜花愿意來京城,只怕是因為她在蒙古的發展受限,不得不尋求外部的幫忙,若是我們這次視而不見,土默特不是被小王子徹底打垮,就是轉頭和小王子合作!

    她想了想,又舉出一個例子:“宣城受不得兩部落合二為一的攻擊!

    丁鳳摸著胡子,隨后看向劉大夏。

    “只怕是蒙古人野心難填,我們這事在養虎為患!眲⒋笙牡吐曊f道。

    江蕓蕓沉默。

    事情的發展誰也無法預料,江蕓蕓的想法過于大膽,自然也有執行空間,可誰也不能保證此事的后續發展。

    兵部作為此事的前頭人,疑慮重重也是無可厚非。

    “先把人帶入京城,看看他們的誠意吧!弊詈髣⒋笙呐陌逭f道,“若是蒙古人實在太過囂張,那索性關閉邊貿,屯兵邊境,也好過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翻臉。”

    江蕓蕓自然是點頭應下,隨后把手中的折子遞過去:“年前盤點過國庫剩余開支,去年各地受災,浙江剛結束兵亂,所以稅賦并不充裕,蒙古人自來又喜歡胡吃海喝,所以要一開始就定下規矩!

    丁鳳好奇接過去一看,隨后震驚:“一人一天一頓一百文,這,聽上去有些小家子氣了。”

    “那些蒙古人每次都像是餓了三天來京城進貨的一樣!苯|蕓解釋道,“我之前在蘭州施行過,很有用,他們也會克制一些,至少脫脫卜花應該是明白我這個規矩的!

    “是不是瞧著有些少了!倍▲P猶豫說道,“那些都是壯漢……”

    “那就自己花錢去吃點好的,而且一天一頓一百文,如今京城四十文一斤生米;一只鵝一百五余文;鴨近二十文;雞十余文;豬肉每斤十余文;牛肉每斤八文,怎么不夠吃!苯|蕓顯然對物價也是非常領情的,一筆筆算下來,也確實是夠了。

    “也算一個下馬威!眲⒋笙南肓讼,點頭說道,“每次招待給這些蒙古人都會有很多浪費,現在限制了未必不好,就先這樣吧!

    “若是他們不聽呢?”丁鳳還是猶豫。

    “是來做事的,不是來撒潑的,每日按人頭撥給這么多錢!眲⒋笙睦淅湔f道,“再胡鬧,蒙古人的誠意也就有待商榷了。”

    江蕓蕓施施然點頭。

    丁鳳見主官都如此說,便也跟著點了點頭:“那我就這么拿去辦了,也和會同館的人說一下,通個氣!

    “辛苦了。”劉大夏說。

    江蕓蕓起身目送他離開。

    等人走后,屋內只剩下兩人。

    回京后,江蕓蕓還沒單獨見過劉大夏呢,劉大夏對她也一直淡淡的,不過他以前對江蕓也是這個態度,所以江蕓蕓一時分不清他現在到底是什么態度。

    “昨日你和賓之一唱一和,我還以為你們要做什么大事呢!眲⒋笙南纫徊介_口說道。

    江蕓蕓萬萬沒想到劉大夏這么警覺,但面上只是哎了一聲,不好意思說道:“就是瞧見了,見不得這樣的事情,一場科舉就這么被人弄壞了。”

    劉大夏沉默,隨后無聲搖了搖頭:“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江蕓蕓應下。

    “內廷的那些太監自來是可恨的,我聽聞你和那個叫馮三的交往過密?”劉大夏又嚴肅質問道。

    江蕓蕓緩緩搖頭:“就是以前認識。”

    “少于他們交往,都是一群包藏禍心的小人,這些年到處霍亂朝政,為禍百姓,逼走了多少官員!眲⒋笙囊荒槄拹,隨后又說道,“你本就身上很多是非,沾了他們,對你清名有礙!

    江蕓蕓還是點頭應下。

    劉大夏也跟著無話可說。

    他已經七十一了,雖身體還算硬朗,但面容依然衰老,板著臉不說話時,臉上的皺紋深刻繁多,瞧著是個嚴厲,不茍言笑的人。

    “師兄,你看好這次開邊貿的事情嗎?”江蕓蕓另起話題說道。

    劉大夏仔細想了想,隨后搖了搖頭:“我看過你在蒙古的邊貿政策,小范圍內并無問題,但若是推行到九邊怕是非更多,自來貿易最容易出岔子,錢財動人心,蘭州之前有你才安穩了這幾年,但你這一走……”

    他頓了頓,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又說道:“但邊境多亂,百姓多艱,國庫也空虛,若和太·祖太·宗一般能打出去,還能換幾年安穩日子,如今卻是不行了,我們不得不另謀他路,也許你的辦法有用,能保邊境多年太平,也許你這辦法沒用,未來會讓你遺臭萬年!

    江蕓蕓坐在椅子上沉默,日光明明落不進屋內,卻也照出幾分亮堂。

    “總不能畏懼未來,就止步不前,我們高居京城,安然無恙,卻放任邊境百姓,提心吊膽,為公為私,都難以接受。”

    劉大夏聽著這話有些恍惚,微微側首,看向自己多年不見的小師妹。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印象中的人長高了,變瘦了,甚至從男人變成了女人,但那種亭亭而立,淵渟岳峙的感覺卻一直沒有變。

    多年前的下雪天,她站在廊檐下,籠著袖子,面容稚嫩,眼色卻又格外平靜溫和,再后來在京城,她已然長大,卻還是生機勃勃,指顧從容,再然后便是他被召回京,年輕的小狀元已有了萬人難敵的氣勢,再再是如今,她反而溫和沉靜了許多,可昨日猛地發難,卻又讓人隱隱能察覺到她的雷厲風行。

    劉大夏嘆氣,冷冽的面容微微溫和起來:“是,你說得對,其歸,后起有你,總是令人欣慰!

    她一直都是如此的,也算不負老師多年教誨。

    —— ——

    四月二十,蒙古人的隊伍在城門口就能遠遠看到不遠處的塵土飛揚。

    兵部只派了侍郎丁鳳來,會同館倒是來了不少會蒙古語的人,江蕓蕓還見到了眼前在國子監的熟人。

    “來了。”有人低聲說道,很快人群就窸窸窣窣的熱鬧起來。

    江蕓蕓站在最前面,看著前方被蒙古侍衛團團包圍的女人。

    脫脫卜花·娜仁依舊是那身華麗的打扮,許多年前初見,她的強勢外放尖銳,好似刀鋒一樣刺眼,現在再見,她依舊氣勢驚人,卻好似被包裹上一層斯文的皮囊,眉眼間安靜沉穩。

    兩人的視線早早就撞在一起,隨后那匹高頭大馬穿過護衛隊,越過人群,最后站在江蕓蕓面前。

    強壯蒙古女人低下頭,微微一笑,用蒙古語打了一個招呼。

    江蕓蕓同樣笑著用官話答著:“好久不見,偉大的領主!

    許是沒想到江蕓還會蒙古語,本來連忙走過來想要給人翻譯的官員震驚了一下。

    “剛才那個女人說的是什么?”丁鳳不解問道。

    “好久不見……” 會同館失神片刻,喃喃說道,“美麗的雌鷹!

    蒙古一行人就這么聲勢浩大地入住驛站。

    顧仕隆優哉游哉坐了過來:“完成得還不錯!

    他先一步給自己下了一個定義,但是還是眼巴巴看向江蕓蕓。

    江蕓蕓笑著點頭:“確實很好,但你還有事情。”

    顧仕隆耳朵一動。

    江蕓蕓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顧仕隆眼睛大亮,但很快又猶豫說道:“這事能行?”

    “去找陛下吧,我已經和他說過此事了!苯|蕓頷首。

    顧仕隆用力點頭,開開心心收拾東西準備入宮去,只是走到一半,突然倒退幾步,一本正經的,飛快的,給江蕓蕓塞了一個東西。

    江蕓蕓低頭一看,哭笑不得:“哪來的啊?”

    顧仕隆得意抬頭:“你就說喜不喜歡。”

    “很好看。”江蕓蕓笑著搖頭。

    在邊上假裝干活的人,再也按捺不住,把腦袋悄悄伸了過來,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顆透明的石頭。

    瞧著像是蒙古特產的巴林石,不過這種以作小印為多,這塊看上去也不是很稀奇,只是這塊石頭的花紋瞧著像只小老虎。

    第二日,蒙古還真中規中矩遞上朝貢的東西,雖然是歪瓜倆棗,但朝中現在也無人在意此事。

    又過了幾日,蒙古人來了京城后鬧出不少爭端,京兆府忙得腳不沾地,但也不敢多說什么,只是有人看不過去到處彈劾,瞧著很想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脫脫卜花·娜仁開始帶人,安靜地在京城逛了起來,完全不理會現在的聲勢,買了不少漢人的東西,甚至還買了幾身五顏六色的衣服。

    “好鮮活的顏色”脫脫卜花·娜仁對著身邊的侍女說道,“瞧著跟江秘書一般令人開懷!

    朝堂上,隨著和大明的幾次接觸,大家對蘭州的事情避而不談,說是談判,但基本上也都是點到為止,大明和蒙古都沒有派出真正核心的人,只是沒多久,在宴會上,蒙古的一位將軍就堂而皇之開出條件,想要在蘭州至宣州一代開設邊貿。

    這件事情一開始只是小范圍在大小九卿內流傳,還是第一次如此大規模在整個朝廷傳開。

    有人贊同,覺得可以休養生息,有人大罵,覺得是通敵叛國。

    蒙古人則開始大力宣揚若是開通邊貿的好處有多少。

    一時間,京城徹底熱鬧起來

    朱厚照則在此時提出——若是想要得到好處,也該給出殿好處,或者說,也該拿出點誠意來。

    “我蒙古鐵騎入境只是陳列邊境,難道不是誠意! 脫脫卜花·娜仁看著年輕的帝王,和氣說道。

    “都說蒙古的騎射出色,但我瞧著確實一般。”朱厚照陰陽怪氣說道。

    脫脫卜花·娜仁并不在意,依舊滿臉笑意:“厲不厲害,自有人知道!

    “不如我們來比一場!敝旌裾樟ⅠR把這話接了過去,得意洋洋說道。

    眾人嘩然,別說明朝自己人,就連蒙古人都非常驚訝。

    ——漢人要和蒙古人比劃騎射!

    ——真是倒反天罡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朱厚照想要比三場, 兩勝一負為勝,顯然他是早有準備,所以一旦開了口, 整個人便也跟著躍躍欲試。

    內閣四人面面相覷,隨后齊齊看向江蕓蕓。

    ——這鬼主意,還有人縱容,很那不懷疑是有人早就準備好的。

    江蕓蕓只是面帶微笑, 形容完美。

    脫脫卜花·娜仁也看向了對面的江蕓,多年未見, 當年那個站在馬前還有幾分少年氣的小郎君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差點撼動大明根基的小姑娘,只是那樣的風采依舊足夠耀眼奪目,令人難以忘懷。

    這些年, 她雖遠在草原,但一直關注著江蕓的消息,聽聞她被趕回揚州,就生出讓人帶她回大漠的想法。

    這樣威風凜凜, 不可一世的人物若只是因為女人的身份被埋沒,就連偉大的長生天都會遺憾。

    他大明規矩甚多,男女分明, 可蒙古卻只憑實力說話,她愿意獻出黃金寶座的一半,熱情希望這樣的人才能來到大漠, 來到蒙古, 為黃金家族效力。

    但那個念頭一閃而過,她也很清楚, 江蕓是不會愿意的。

    不是因為歧視蒙古, 也不是看不上土默特, 只是兩人注定不是一類人。

    她想要殺死的漢人,正是江蕓一直在守護的人。

    她有些遺憾,卻也有些快意。

    若是今后能親手殺死這樣的人物,是她脫脫卜花·娜仁的榮耀。

    江蕓蕓察覺到的視線,抬眸看了過來。

    脫脫卜花·娜仁和她對視一眼,露出笑來,卻又很快移開視線:“不知皇帝想要比什么?”

    朱厚照索性站了起來,大手一揮,認真說道:“雖然這是在京城,但我也不會占你們便宜,就比三場,第一場射箭,第二場騎馬,第三場比武!

    脫脫卜花·娜仁眉心微動,卻沒有一口氣應下,反而慢條斯理試探道:“并非我自傲,只是這東西是我們蒙古人的長處,于漢人并無優勢。”

    李東陽作為閣老,被人用目光推搡著,不得不站起來硬著頭皮說道:“陛下也該留點時間,給大家各做準備才是,若是真的要切磋一番,也該仔細挑選才是!

    朱厚照冷哼一聲:“她蒙古自詡一抓一個能人,我大明難道不是!

    李東陽被懟了回去,一坐下就扭頭去瞪江蕓蕓。

    江蕓蕓一連被好多人瞪了,還是比較委屈的,她就是提供了一個設想,具體搗鼓的事情都是朱厚照一個人搞的,比什么也是他自己想的,她這忙得腳不沾地的,哪里知道他這幾個月都在想什么。

    她只是想挫挫蒙古人的銳氣,給他們亮亮自己的肌肉,恫嚇一下整日找事的鄰居,為了后續的推行邊貿做準備。

    脫脫卜花·娜仁把大明朝臣的小眼神盡收眼底,只當這位名聲在外的小皇帝又開始作妖,便跟著頷首:“自然也是如此,那我們蒙古就接下戰書,不知皇帝想如何比。”

    朱厚照咳嗽一聲,悄悄看了一眼江蕓蕓。

    一時間江蕓蕓只覺得渾身上下被火撩了,瞪眼過來的人不計其數。

    “第一場比一比射箭。”朱厚照收回視線,慢慢吞吞說道,“一人十支,每方三個人,看誰在規定時間內得分最高,就算勝利了。”

    蒙古人直接笑了起來。

    “騎馬射箭可是我們的強項!

    “我就是讓你們一只手,你們都要被我們打哭起來!

    有大明的武將不服,立馬大聲嚷嚷著:“放什么屁,吹什么牛啊。”

    “你最好真的就一只手,說大話誰不會。”

    雖然還沒開始比賽,但是嘴炮已經開始打起來了。

    “還沒說完呢。”朱厚照也不生氣,繼續得意說道:“這個靶子不是尋常靶子,是穿著盔甲的泥人,泥人被綁在馬上,要求箭能射穿盔甲,讓箭頭沒入泥中才算一分。”

    江蕓蕓聞言,笑了起來。

    ——朱厚照確實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

    脫脫卜花·娜仁想了想,并未覺得有什么陷阱的地方,只要是神箭手配上重箭就可以完成,只是一人十支,最后幾枝怕是有些費力。

    “你們有補充的意見嗎?”朱厚照故作和氣地問道。

    幾位蒙古將軍面面相覷,最后看向自己的領主。

    “可有帶重箭?可有年輕體壯的神箭手來?” 脫脫卜花·娜仁低聲用蒙古語問道。

    其中一位點了點頭:“有是有,但是能一口氣連拉十支的拔都魯還留在土默特!

    “大明有這樣的人才嘛。”另外一位鄙夷道,“怕就是嚇唬嚇唬我們,他們瞧著就弱氣,能連拉三支就算厲害了。”

    “是不是明朝有了新武器來給我們下馬威!泵撁摬坊āつ热手斏魈岢鱿敕,“不然漢人何來如此自信,只怕其中有詐。”

    “可也不見邊境有什么好東西,早就聽說這個皇帝性格古怪了,是不是他一時興起!

    “不過大明好端端提比武確實太奇怪了,而且都是馬上功夫!

    蒙古人也并非腦子一熱的人,這么冷靜一想,也都覺得奇怪,紛紛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是不是要認慫啊!鳖櫴寺〔恢趺匆矊W了一點蒙語來,懶洋洋地挑釁著,“這么墨跡,別是怕了。”

    江蕓蕓順聲看去,只看到顧仕隆換了方便騎射的衣服,寬肩窄腰,身形修長,下巴一抬,眼神挑釁時,還真有少年將軍意氣風發的氣勢。

    蒙古自然不能露怯,所以脫脫卜花·娜仁想了想,也謹慎地點了三個人出來。

    沒多久,三個膘肥體壯的年輕人就跟著站了出來,面色或嘲弄,或嚴肅,瞧著也是不好惹的樣子。

    朱厚照眼睛一亮,和下面的顧仕隆對視一眼,隨后齊齊露出笑來。

    江蕓蕓挑了挑眉,也跟著笑了起來。

    ——體壯是一個雙面的特征,在短時間內不敗之地,但若是拉長看,就不過靈活。

    顧仕隆和蒙古人打了兩三個月的交道,按照他的性格,想來對蒙古人里勇士有了比較充分的了解,讓他最后指導一下后續戰略,簡直是如虎添翼。

    李東陽幽幽地看了過來,用眼神再一次警告了她一次。

    江蕓蕓對著他點了點頭,示意他放心。

    李東陽只好憂心忡忡扭回頭。

    大明這邊眼神官司不斷,蒙古那邊也不遜色,脫脫卜花·娜仁拉著那三人用蒙古語叮囑著,顯然用了類似于方言的語調,聲音壓低后聽得不太真切。

    朱厚照對下面的情況置之不理,只是振臂一呼,立馬就有三個也明顯是個練家子的人從后面走了出來,一個個早已穿戴整齊,氣勢洶洶。

    其中一個還是老熟人,錦衣衛千戶姜磊。

    他一臉嚴肅地走了出來,但又很快接著轉身的動作當眾給江蕓蕓眨了眨眼,只是收回視線時突然看到兵部尚書劉大夏正面無表情看著他,嚇得立馬站直身子。

    “泥人都是一樣的,盔甲也是,馬也是,你們可以派人來檢查一下,我們做事還是很講究公道的,可不是想一出是一出。”朱厚照挖苦了對面蒙古人一番。

    蒙古人也不客氣,他們甚至每一樣都檢查了一遍,最后還互相點了點頭確認手上的信息。

    “這場是混戰,時間不限。”朱厚照繼續得意說道,手指指了指泥人身上的紅點,“腦袋和心口為三分,四肢兩分,其他地方一分!

    在他說話間,兩邊的人都已經戴好盔甲,牽好自己的站馬,最后握住手里的武器,六人兩排對戰,一個比一個殺氣騰騰。

    大明的那把武器顯然就是朱厚照改良過的那把重弓。

    脫脫卜花·娜仁一眼就看出大明三人手中的那把箭的奇怪地方,立馬身形微傾,仔仔細細盯著他們手中的弓箭,面色凝重。

    ——大明這是有備而來。

    她開始后悔自己太過輕敵了,該仔細打聽打聽朝中最近的風向,大明出了新武器,又是弓箭類的,十有八·九是針對蒙古騎兵的,現在兩方交戰,輸了只是面子問題,要是讓他們掌握了蒙古騎兵的弱點,那就是大錯了。

    大明這邊也有人發現了弓箭的不對,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坐在江蕓蕓邊上的楊廷和忍不住湊過去問道:“你弄的?”

    江蕓蕓低聲說道:“陛下自己琢磨的!

    楊廷和將信將疑,神色詭異地看了一眼江蕓蕓的側臉。

    “真不是我弄的!苯|蕓哭笑不得,“真是他自己研究出來的!

    楊廷和這才不可思議收回視線。

    實在是朱厚照在這些大臣眼里印象分太低了,這和大臣一鬧就是兩年別扭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了,現在做事也總帶著年輕氣盛的銳進,總覺得……不太靠譜。

    “開始吧!敝旌裾招∈忠粨],興奮說道。

    十個泥人已經被綁在馬上跑了起來,有些馬兒悠閑,走的慢慢吞吞的,有些馬兒興奮,又是跑又是跳的,校場上的煙塵緊跟著飛了起來。

    大明三人小組中姜磊是隊長,他示意隊友們上馬,三人低頭不知說了什么,隨后便直接入了混亂的校場。

    出人意料的是,蒙古人那邊并沒有立刻火急火燎沖了進去,反而并肩站在一起,一臉嚴肅地看著他們的動作。

    “還挺謹慎!

    朱厚照嘟囔著,忍不住溜溜達達走了下來,腳步一轉想去找江蕓,卻被顧仕隆眼疾手快抓住。

    “好多人呢!鳖櫴寺∫а狼旋X說道。

    朱厚照睨了他一眼,然后又看著看臺上這么多圍觀的人,最后心不甘情不愿說道:“關他們什么事情!

    顧仕隆面無表情,膽大包天,牢牢把人抓住。

    姜磊是三人小隊中的主力,在沒人干擾的情況下,一人連著兩次射中泥人的腦門,整個箭鏃都沒入盔甲中,想來底下的泥人若是活人,肯定是一箭斃命了。

    “好大的力氣!泵晒湃肃哉Z。

    “應該是那把弓箭! 脫脫卜花·娜仁早早就占據了一處看臺的位置,冷眼看著姜磊搭弓射箭的模樣,“瞧他的弦雖然拉得大,但并未滿弓,卻能有這么大的推力,好厲害的設計。”

    “那個箭瞧著也有點不同!泵晒湃藢︱T射的研究自來就非常多,一眼就看出第二個不同,“這個箭鏃射出去……好穩。”

    他說完,悄悄去看了一眼大明的皇帝,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江蕓。

    朱厚照已經顧不上其他人的視線,只是不錯眼地看著賽場上的情況。

    場下的蒙古人在看大明中了兩箭后也緊跟著下場了,但他們的策略卻有些不同。

    那個身形最是魁梧的年輕人被拱衛在中間,剩下兩人把他保衛著,但其中一個臉上有疤的壯漢卻開始把目標對準了姜磊,剩下一人則在他們兩邊徘徊,做游擊的準備。

    “你們怎么這樣的。”有大明官員見狀,立刻大怒指責著蒙古人。

    脫脫卜花·娜仁冷淡說道:“自來戰場上刀劍無眼,既然是混戰,那誤傷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你們的人也完全可以對準我們!

    話音剛落,就看到姜磊那邊迅速調整戰略,剩下兩人開始把姜磊團團圍住,但他們沒有選擇針對蒙古那三人,反而開始竭力防守。

    “為何不打回去?”焦芳不解問道。

    “混戰本就是無確定對象或目標的戰斗行為!苯|蕓順勢說道,“但這一場是為了分數,要在最緊要的時間內先拉開最大的比分!

    說話間,校場上蒙古人已經射了好幾箭四肢胸口的位置。

    “怎么不射風高的地方!苯狗伎床欢。

    “煙霧彈!苯|蕓站在高臺上,把所有的一切盡收眼底。

    蒙古人看似在邊緣熱身,只射中得分低的地方,但看他們的行動路徑,卻是逐漸繞到了姜磊后面。

    姜磊等人為了拉開分數,其中一人開始搭箭拿低分,只剩下一人在防守。

    她剛說完,就看到蒙古人有一人正在姜磊視線看不到的地方搭上箭。

    看臺上人群嘩然,但訓練場上早已馬蹄聲急促混亂,眾人的驚呼也緊跟著被劇烈的聲響淹沒。

    朱厚照雙手緊握欄桿,眼睛緊盯著場上的情況,神色緊張。

    校場中,其實姜磊能聽到細微的動靜從背后傳來,在后背游蕩的那陣風也似乎感受到了變化,發出細碎的尖叫,但姜磊已經無暇顧及這個事情,因為他的弓箭已經拉滿,正準備射第三個泥人的腦袋……

    大明不是沒有神箭手,但朱厚照的事情要保密,不能驚動各方,所以要在此事找到一個完全合乎心意的人便格外困難。

    當時內廷傳出三個條件,一個是箭法了得,一個是能吃苦訓練,還有一個是對蒙古的戰術要格外熟悉。

    姜磊就是這樣被選出來的。

    他本就有百步穿楊的本事,之前還跟著江蕓在蘭州待過,和蒙古人打過交代,蒙古話也說得格外溜,他是普通孩子入選的錦衣衛,自然也是能吃苦的。

    蒙古以騎射聞名,要是想短時間內打敗這樣的人是很難的,哪怕朱厚照對自己改良的弓箭很有信心,也不覺得是個簡單的事情,所以他直接選了一個本就有射箭本事的人,然后開始針對蒙古人的弱點開始訓練。

    訓練是一回事,但另一方面,要最大程度發揮這把弓箭輕便,省力,準頭好的特點,最后再最大程度限制蒙古人的發揮,讓他們的長弓和距離被限制。

    混戰是是朱厚照和顧仕隆兩個人商量了很久的方案之一。

    同時還有這次比賽的戰術……

    不知何時擠到江蕓蕓邊上的顧仕隆低聲說道:“姜磊是這次的主力,我們給他的任務是至少六個腦袋,四個心臟,另外兩人都是為了保護他的,在來開比分后,剩下的就是阻止蒙古人得分。”

    江蕓蕓點頭:“有了這把弓箭,姜千戶如虎添翼!

    看臺上的人心思起伏,場下的人也很是緊張。

    姜磊身邊的人很快就發現了這支已經射出來的弓箭,但是那根離弦的弓箭實在太快了,他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聽到姜磊的聲音驟然響起——下馬!

    另外兩人想也不想直接翻身下了馬,只見姜磊在手中的弓箭射出的瞬間,直接一個躍身飛到邊上另外一匹的馬背上,還未坐穩的同時,那根來勢洶洶的利箭擦著他的脖子飛過,鮮血瞬間飛濺,成了一道刺眼的紅色。

    看臺上驚呼,一時間塵土彌漫,只看到鮮血飛濺,卻看不到里面的具體情況,就在眾人一顆心提起來的時候,姜磊騎馬的身影從塵霧中走了出來。

    “可惜了!鄙浼拿晒湃诉z憾說道,隨后飛快跟進隊伍。

    “這樣也能躲開。”脫脫卜花·娜仁喃喃自語,“好厲害的弓箭!

    從拉弓,到蓄力,再到發射,最后收尾,竟然舉重若輕。

    朱厚照大喜,拍掌說道:“此局是我大明要勝啊!

    話音剛落,回過神來的百官們立刻也跟著附和起來,一時間大明這邊歡聲笑語,笑容燦爛,高帽子一頂接一頂。

    “皇帝是東道主,贏了自然是應該的!泵撁摬坊āつ热舒偠ㄕf道。

    “可我選的可是你們蒙古的強項!敝旌裾詹桓适救酰庩柟謿庹f道,“我要是選四書五經,你們豈不是更不會!

    脫脫卜花·娜仁笑了笑:“四書五經也不是不能切磋,這些年我們土默特也有不少漢人歸順,可見我們蒙古的未來也該有四書五經的影子!

    朱厚照臉色一沉。

    “愿大明的光輝照耀世間每一寸土地!崩顤|陽捋著胡子,笑臉盈盈說道。

    看臺上唇槍舌劍,校場上的明爭暗斗也逐漸接近尾聲。

    在蒙古出手后,大明三人組依舊自顧自射箭,爭取拉開比分,直到姜磊突然打了一個手勢,三人開始背靠背收緊,逐漸靠近正在追分的蒙古人。

    蒙古這邊本就下場晚了,加上后續為了暗箭打掩護浪費了一點時間,姜磊在射中五個腦袋后,這才開始發力,只是錯過前面這一頓的時間,差距就徹底被拉開了,后續大明的三人一直在搞破壞,六人差點從射箭變成打群架。

    “蒙古三十箭中,有效箭數有:四個腦袋,四個心臟,十五個四肢!

    “大明三十箭中,有效箭數有:六個腦袋,五個心臟,十個四肢!

    報數官聲音洪亮,在寬敞的校場里依舊能讓所有人都聽得清。

    “蒙古總計三十五分……”

    聲音被拉得極長,所有人的視線都緊盯著臺上站著的人。

    “能有這樣的成績已經很好了。”脫脫卜花·娜仁安慰道。

    “我們幾分來著?”顧仕隆掐著手指算,最后算不清,急得只好推了推一側江蕓蕓的胳膊。

    江蕓蕓笑著比劃了一個八的手勢,顧仕隆還沒回過神來只聽到下面喊道——“大明總計三十八分!

    “贏了!”顧仕隆大喊道,“大明威武!”

    話音剛落,地下的士兵便也緊跟著大喊著,同時手中的武器齊齊砸在地上,塵土飛揚,卻完全沒有掩蓋住聲音。

    “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

    脫脫卜花·娜仁看著姜磊手中的那把弓:“不曾想大明還要這樣的利器,造箭之人何等神人,不知能否一觀!

    朱厚照得意壞了,想也不想就像應下,但袖子突然被背后的李東陽拉了拉,就把到最后的話給咽了回去。

    李東陽順勢拿喬說道:“這把弓箭用了這么久自然是需要維護,若是時間到了,自然會賜予蒙古一看!

    脫脫卜花·娜仁收回視線,也不強求,淡淡說道:“那就等這個時機吧,開始下一場比賽吧!

    “第二場騎射打算怎么比?”焦芳一把年紀,也看得格外激動,臉頰通紅,都忘記之前顧仕隆的拳頭,著急問道,“可不能輸了啊!

    顧仕隆驕傲一笑:“自然不會輸,對吧,江蕓。”

    江蕓蕓還未說話,就聽到楊廷和幽幽的聲音飄了過來:“還說和你沒有關系。”

    “和我有什么關系?”江蕓蕓震驚。

    “因為下一場,是!我!去!”顧仕隆一臉得意,但是眼睛卻又緊盯著江蕓蕓看。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下一場的騎馬比賽, 大明官員更是激動,因為第一場贏得實在太漂亮了,朱厚照大喜, 直接賞了三人一百兩銀子。

    蒙古那邊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什么,比賽的三人瞧著有些喪氣,脫脫卜花·娜仁溫和安慰了幾句, 瞧著不甚在意比賽的成績,也算給眾多蒙古人做好表率。

    “下一場就出一個人?”楊廷和委婉說道, “若是普通的賽馬,怕是蒙古人有優勢!

    下一場賽馬比賽只需出一個人,大明這邊是顧仕隆下場。

    眾人議論間, 顧仕隆已經牽著馬下場了。

    “到底是顧侯獨子,這要是有了損傷……”李東陽摸著胡子,憂心忡忡說道。

    顧仕隆雖然還沒襲爵,但這個原因也是多有波折, 無法細究,但未來不可能真的讓他一直白身下去,一則要考慮三代顧侯這么多年對朝廷的貢獻, 二來則是他是顧家獨子,所以這次萬一有了損傷,如何對朝廷的勛貴交代。

    “是他自己要下場的。”朱厚照想了想, 扭頭對江蕓蕓解釋道。

    江蕓蕓笑著點頭表示理解, 目光看向校場馬匹邊上的顧仕隆身上。

    他穿了一聲大紅色的鮮艷衣服,頭發被高高束起, 露出修長的脖子, 身形修長, 肩寬腰細,這般遠遠看去才猛地發現,當年那個背著比他還高的大刀的小孩已經長成了大人模樣。

    他牽著馬走到校場邊緣,夏日炎熱,日光落在他身上,耀眼灑脫,肆意飛揚,他伸手隨意拍著身側的馬匹,扭頭朝著看臺看了一眼,那一眼很快,似乎還沒凝神就收了回去,又似乎是早早就知道那一眼的位置在那里。

    他不笑時,便有一種少年人特有的冷峻。

    “不過他也確實很厲害,我選的那三個人都比不過他。”看臺上的朱厚照嘟囔著,對著江蕓蕓說道,“所以我才沒有拒絕這個事情的!

    江蕓蕓自失神中回過神來,隨后扭頭,對著朱厚照說道:“他三歲就會上馬,今日若能為大明爭的一局,是他的榮幸!

    朱厚照笑了起來,得意說道:“他說他肯定行!

    這一場比賽聽上去普通的賽馬并無太大的區別,只是繞著整個校場跑一圈,沿途有各種障礙,最后快到終點時,會有人放出一群鴿子,有些鴿子腳是綠色的,射下三支腳為綠色的鴿子為主勝,也就是說這場比賽看誰騎得最快,射的最多。

    “聽上去是蒙古人的主場。”焦芳焦慮說道,“那不是勝算不大!

    江蕓蕓沒說話,只是安靜看著顧仕隆和那個蒙古人相互上了馬,安安靜靜站在紅線外。

    ——這么多年來,幺兒其實一直都挺安靜的,最喜歡的事情是蹲在屋頂看人家的熱鬧,他心里有一根稱,所以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最后要什么。

    倒是楊廷和盯著他腰間的那把弓箭,回過神來,側手問著江蕓蕓:“那把弓箭是你們這次特意準備的嘛!

    江蕓蕓笑了起來:“是陛下特意設計的,但現在看來意外得好用,若是邊境都有這樣的武器,今后不論是守城還是前鋒,都多了幾分勝算!

    楊廷和點頭,隨后又擔憂問道:“造價可高?”

    江蕓蕓搖頭:“這就要問陛下了。”

    “先別說這個了!苯狗紨D了進來,嘟囔著,“這前面還要先跑呢,萬一蒙古人跑得快呢,畢竟顧仕隆到底還年輕呢!

    江蕓蕓篤定說道:“年輕又如何,競技面前只看天賦和努力,他自來就很努力!

    焦芳不信,扭頭去看楊廷和。

    楊廷和不想理會他,接過百官那邊傳閱過來的弓箭避開他的視線。

    他伸手撫摸著弓箭,驚嘆道:“好輕啊,瞧著做工也好精致……只怕造價不便宜了,看上去也和其他弓箭略有不同。”

    江蕓蕓接了過來,伸手輕輕一勾,弓弦就這么被輕松拉開了。

    “第一場比的是守,第二場比的是攻……”

    話音剛落,空射的弓弦發出悶悶的嗡嗡聲,連帶著江蕓蕓的聲音都跟著被震動模糊,與此同時校場中傳來一聲沉悶的鑼鼓,隨后兩匹馬齊齊高越,直接跨了過去,隨后顧仕隆身形壓低,好似一直出弦的利劍沖了出去。

    黃土飛揚,馬匹嘶吼。

    蒙古人吶喊的聲音此起彼伏,大明這邊也顧不得體面,也跟著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若是能成,此后邊防……”江蕓蕓的聲音緊跟著低了下來,“攻守易形!

    焦芳原本看江蕓蕓開弓開的頗為隨意輕松,便也想好奇拉一下,感受一下射箭的威風,只是萬萬沒想到,弓弦竟不為所動,不由驚得瞪大眼睛。

    “人家江其歸可是一箭定乾坤的人!蓖貊瞬环胚^任何一個嘲笑焦芳的地方,立馬緊跟著說道,“你一把年紀了可別拉倒筋了!

    焦芳惱羞成怒,把弓箭扔到他懷里。

    王鏊也裝模作樣拉了一下,發現弓弦是真的很緊,很難輕易拉開,也只好訕訕遞給下一個人了,隨后和焦芳一起悄悄揉了揉胳膊。

    江蕓蕓并不理會后面人的議論,只是緊盯著校場上不分伯仲的賽況看了起來。

    漫卷衣袂,似風雷驟起。

    黃沙飛舞,有萬鈞之勢。

    兩人的速度實在是咬得太緊了,眼看就要到終點了也沒有分出勝負,還剩五百米的時候,一側放鴿子的士就把一籠鴿子都放了出去。

    白鴿一哄而散,白羽毛好似飛雪一般在空中散落。

    顧仕隆趕在白馬越過紅線的瞬間已經搭建拉弓,和他一樣的是邊上的蒙古人。

    兩人的動作幾乎是同步的。

    “三根箭!庇醒奂獾娜税l現顧仕隆搭了三根箭,驚訝說道,“這,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江蕓蕓眉心微動,因為她發現了不對勁。

    “方向是不是有問題?”楊廷和瞇著眼,隨后大驚,“這事要做什么!”

    只見顧仕隆滿弓三支箭后,卻是腰肢一扭,半個身子往后撤,直接對準邊上的蒙古人。

    看臺上的蒙古人大怒,罵聲四起。

    “刀劍無眼,受點傷也很正常!苯狗疾桓吲d回嗆道,“第一場你們先動手的,我們可都沒說了,現在怎么被我們搶先了,就開始罵了,沒素質!太沒素質了!”

    江蕓蕓呼吸逐漸放緩,緊盯著那三支冷光森森的弓箭。

    校場上,蒙古人也很快回過神來,不得不卸力撤弓,雙腿一夾馬腹,讓馬往邊上走了走,只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后,三箭齊發,直接對著他的四肢而去。

    那人壓低身子,反手用弓箭格擋開,即便反應如此之快,一支弓箭還是射穿他的大腿。

    鮮血瞬間噴射出來,那人慘叫一聲,卻沒有直接摔下馬去,反而直接折斷弓箭,隨后開始搭箭回擊,甚至拉緊韁繩朝著顧仕隆沖去,瞧著架勢是放棄比賽,但非要咬下顧仕隆一口肉。

    又見那三箭騰空之后,顧仕隆已經驅趕馬匹飛快往前沖,同時重新飛快搭上三支箭,目標則是空中飛舞的鴿子。

    鴿子們一旦出籠就飛得極快,眨眼就飛得極高,眼下它們在空中徘徊,但瞧著很快就要散了。

    鴿子不似大雁,它身形小,這對射箭的準頭要求很高,它飛得還高,這也需要你的弓箭有足夠的力氣。

    顧仕隆屏息,眼中只剩下距離自己最近的三只綠腳鴿子,他不是沒聽到后面失控馬匹的聲音,不是沒聽到遠處那若隱若現的驚呼聲,但他想著他得給那些笑他的人看一看,他顧仕隆能舍掉一個爵位,自然也能掙回來。

    他爹能守住湖廣十多年,那他也能為大明爭下這個榮耀。

    他顧家,從來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掙來的爵位。

    蒙古人比劃著帶血的弓箭朝著他狠狠砸過來,顧仕隆順勢往后倒去,隨后三箭齊發,瞬間劃破天空,發出尖利的鶴鳴,白色的羽毛紛紛落了下來……

    顧仕隆像只敏銳警覺的小獵豹順勢下了馬,抽出最后三支弓箭的同時,打滾朝著邊緣躲去,站起來時看也不看就搭上三箭,朝著轉到朝著他騎馬飛奔過來的蒙古人射去,氣勢洶洶,面容嚴肅,與此同時,三只鴿子也緊跟著被箭貫穿,摔落在兩人中間……

    “什么顏色,是綠色的嘛!”焦芳著急,拉著邊上的年輕人連忙問道,“是嗎,你眼神好,你快看看?”

    那年輕人連連擺手,苦著臉說道:“我,我眼睛不行……”

    “是綠色的!弊钋懊娴慕|蕓笑了起來,突然聲音微微提高,壓下所有人的議論聲,“三箭齊發,三箭全中。”

    她扭頭,對著朱厚照大聲說道:“顧仕隆不墮顧侯威名,恭喜陛下又得一良將!

    朱厚照大喜:“贏了!贏了!顧仕隆贏了!

    明朝隊伍中立刻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贏了!!

    竟然在騎馬射箭上贏了不可一世的蒙古人!

    蒙古人瞠目結舌,又或是臉色灰敗,在此之前,他們自己也萬萬沒想到會在擅長的地方栽了這么大的跟頭。

    脫脫卜花·娜仁輕輕嘆了一口氣,目光看向江蕓。

    ——雖然這兩場比賽中這位年輕人一直沒什么存在感,但她還是敏銳覺得這里面有她一份推波助瀾的手段。

    江蕓的目光還落在遠處的校場上。

    兩人都已經下了馬,開始肉搏起來,一時間塵土飛揚,看不清里面到底誰占據優勢,沒多久,就有大明的士兵沖上去拉架了,蒙古人一看也跟著沖上去。

    一場騎馬比賽到最后成了一場混戰,新仇舊恨涌在一起,兩邊都打得格外熱鬧。

    江蕓蕓笑了起來,察覺到脫脫卜花·娜仁的視線,微微一笑:“很精彩的比賽!

    脫脫卜花·娜仁看著她,目光悠遠遺憾:“一場比賽的勝利自然值得高興!

    兩人對視一眼,隨后齊齊移開視線。

    “那第三次就不用比了吧!”朱厚照背著手,得意問道,“反正已經兩勝了,再比下去若是再輸了,也確實有些丟人了!

    蒙古人忿忿不平,都嚷嚷著要繼續,只要脫脫卜花·娜仁冷靜說道:“一場小小的比賽自然是沒必要比了,真正的比賽從來都不是在這個小小的校場上!

    朱厚照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天不可預慮兮,道不可預謀’,未來的戰場也許就從這場比賽開始呢!苯|蕓和顏悅色說道,“‘天實為之,謂之奈何’,領主大人可曾聽聞!

    脫脫卜花·娜仁冷笑,露出一絲充滿野心的笑意,漫不經心:“不曾,但天命也曾指引黃金家族前往中原!

    “那還不是被我們太祖打跑了!苯狗疾桓吲d說道,“手下敗將,叫什么!”

    “那就未來見吧。”脫脫卜花·娜仁盯著他,似笑非笑。

    焦芳慫得立馬躲在江蕓蕓身后。

    “比賽結束了那就回去吧!崩顤|陽出面緩和氣氛,“土默特部落來了這么久,也該商量正事了!

    “自然。”脫脫卜花·娜仁頷首,率先轉身離開。

    大明的文武官員一看,又跟著罵了起來。

    朱厚照冷笑一聲:“輸了還這么狂!

    “等她們入內了,我們再進去!崩顤|陽低聲安撫道,“何必爭一時之氣,蒙古人速來不開化,今日亦然讓他們丟臉。”

    朱厚照扭頭去找江蕓蕓,卻見江蕓蕓正低著頭笑,不由好奇看去,只看到顧仕隆從混亂中脫身,正一身狼狽走站在下面,臉上雖然掛著血跡,但笑容燦爛,手里還拎著自己的三支箭,上面掛了五只鴿子,正一只手叉腰,和江蕓擠眉弄眼呢。

    江蕓雖不曾說話,但笑臉盈盈,一臉溫柔地看著下面的人。

    “江秘書!敝旌裾粘雎暫暗馈

    江蕓蕓滿臉笑意,扭頭看了過來。

    “回去啦!敝旌裾展首鳠o事說道,“也不能把人晾太久了!

    江蕓蕓笑著點頭:“陛下和閣老們先行!

    朱厚照沒說話,盯著她看。

    楊廷和心神微動,眼疾手快把人拉了過來:“一起走吧!

    朱厚照滿意點頭,隨后抬腳離開。

    顧仕隆見人走了,臉上笑意逐漸斂下,對著靠近的蔣叔說道:“晚上烤鴿子吃,去江蕓家吃!

    蔣平有些焦慮:“剛才陛下的態度……”

    顧仕隆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卻又突然說道:“好像不是單單因為烤雞!

    “什么?”蔣平不解。

    顧仕隆把額頭的血跡抹去,抬腳離開了。

    熱鬧的校場很快就散了。

    “你們比好了!”匆匆趕來的朱厚煒大驚失色,失聲尖叫,“怎么沒人叫我!怎么沒人叫我!”

    他憤怒質問著:“我就是睡了一覺,為什么不叫我!太過分了!”

    太監們面面相覷,一個個都不敢說話。

    朱厚煒氣得直跳腳:“哥,我哥呢!騙人!大騙子!江蕓,我要去找江蕓!我要找江蕓去主持公道!”

    土默特此番來京就是要求重開邊貿。

    介于一開始文武官員同意的就很少,后來又出了比武的時候,官員們更不同意了,但是內閣中卻有兩人對此有不同意見的。

    “我覺得可以一試。”江蕓蕓說道。

    “我也覺得試試。”楊廷和附和道。

    “按照蒙古的態度,真養肥了他們,回頭一定會殺回來的!睂γ娴慕狗贾苯诱f道,“那個脫脫卜花·娜仁我瞧著就不是善茬!

    “不論養不養肥,蒙古人都覬覦大明。”江蕓蕓說。

    “那不是瘦瘦的才好拿捏!苯狗祭^續說道。

    “蒙古這么一大片土地,不會瘦到哪里去,而且越是沒錢越是猖狂,掠奪邊境更是頻繁!苯|蕓又說。

    “不是有新弓箭嘛。”焦芳還是堅持說道。

    楊廷和沉默片刻后說道:“之前問過陛下身邊的公公們,一支箭的造價為三百文,弓弦每條五百文,弓每張七百文,一套下來竟然要一兩半的白銀,造價如此昂貴,根本無法大面積配給每一個士兵!

    自來當家媳婦難,一說起錢,大家都不說話了。

    “不知道陛下什么態度?”王鏊打破沉默,神色猶豫,“還是要看陛下是什么意思才是。”

    朱厚照的態度,李東陽隱隱約約能察覺到一些,但很快他又提出一個問題:“便是陛下同意了,文武百官那邊如何開口,不論是什么結果,只怕到頭來又要鬧了!

    “那可太吵了!蓖貊巳嗔巳嗄X袋,“最近不少人罵我們要通敵叛國,節氣全無,我都不敢出門了,外面的讀書人不好好讀書,就知道摻和這些事情!

    “若是朝野中壓力太大,我們內閣,乃至陛下也不好隨意下決定!崩顤|陽憂心忡忡,隨后看向諸位。

    坐在最后面的江蕓蕓抬眸看向眾人:“我倒有一個辦法,但需要內閣的諸位與我,與陛下一起,同心同德,共創此事。”

    第四百八十五章

    此事沒多久, 內廷就放出風聲——朝廷顏面不能丟。

    此話一出,人聲鼎沸,本就不愿意此事的官員更是努力上折子上罵內閣, 下罵蒙古,中間把和稀泥,又或者贊成此事的官員全都攻擊了遍。

    大九卿家中的門檻也都要被人踏破了,不少人都開始閉門不見, 奈何出了門就會被人逮住,不得不學會裝傻充愣, 胡說八道,就連江蕓家中也跟著來了不少人,人來人往, 小小的院子愣是每天都有人刷新。

    “這些人也真是的,回來本來就晚,現在還這么晚吃飯!睒飞揭娙俗吆,這才把飯菜端出來, 小聲抱怨著,“自己倒是吃飽了來,還要不要人吃飯了!

    “就是, 肚子餓死了。”張道長理直氣壯說道,“這么多事情朝廷上不能說嗎,干嘛非要來家里說, 在家里辦公, 家里都要不干凈了!

    “少說話,多吃飯, 念念經, 拜拜神, 張老道,不出錢,不出力,一張小嘴叭叭叭。”顧知幫忙去拿飯碗,一聽張道長的話,就站在臺階上嘲笑起來。

    張道長惱怒,伸手要去打人。

    陳禾穎連忙從兩人中間穿過,順手把顧知拉走:“你也少說兩句!

    黎循傳還真的租下了隔壁的院子,只是每天晚上到了飯點就來蹭飯吃,誠勇等人用江家的廚房比自己家的還熟練。

    “你可是堅決地開邊貿一派的,他們竟然還堅持不懈想要說服你,說起來也是很有毅力的。”黎循傳笑說著。

    “可能覺得滿朝文武就我一個刺頭,只要說服我,其余人不攻自破!苯|蕓也跟著坐在飯桌前,“前幾日的烤鴿子你沒吃到,你今天是回過神來了,怎么買了這么多,大晚上吃別膩到了!

    “小孩愛吃,讓她們吃吧!崩柩瓊魑⑽⒁恍。

    顧知一看到烤鴿子立馬歡呼起來,大喊著:“好人,黎公子真是大好人啊,是烤鴿子,太好了,今天的飯菜有救了!

    “坐下先吃飯吧。”張道長把人按下,眼珠子滴溜溜在兩人身上轉了兩下,然后悄悄把不識趣的顧知提溜到自己邊上坐著。

    “我要坐我老師邊上!”顧知大怒。

    “閉嘴吧,祖宗。”張道長尷尬地用飯碗把她的嘴巴堵上,暗恨小孩如此不懂事,讀書讀到狗肚子里了,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主桌飯菜隨江蕓的口味,大都比較清淡,樂山和誠勇等人也不想擠進去,索性自己重新支起一個小桌子,直接在廚房門口開始搬出自己做的醬,沾饅頭吃。

    “這口味怎么還是這么清淡!闭\勇一看樂山做的菜就忍不住說道,“不吃點油水不長肉的,瞧著江秘書也太瘦了,要多吃點的。”

    “做了不愛吃!睒飞綗o奈解釋道,“而且每次她回家都太晚了,要是飯菜吃太油膩了,我也怕她吃了不舒服,壞了肚子,得不償失!

    誠勇嘆氣:“瞧著確實晚,到現在才開始吃飯,家里天天都這么多人!

    “平日不會留這么晚,這幾日跟要住在家里一樣。”樂山皺臉,“我也不懂外面的事情,這邊不邊貿那也是朝廷的事情,一直拉著她說這么多作什么,也不知道耽誤人休息!

    “現在誰不知道江秘書說話管用。” 終強低聲說道。

    樂山沒說話,只覺得飯菜冷了,吃了對身體不好。

    “內閣現在什么態度?”飯后,黎循傳問道。

    “除了介夫明確表示同意外,其他人大都沒出聲。”江蕓蕓又開始躺在小躺椅上,晃晃悠悠地吹著逐漸涼爽的秋風。

    “現在聽出聲的人說話沒必要,要看到現在還有誰還沒表態的。”黎循傳說,“至少大九卿到現在都沒人開口。”

    江蕓蕓摸著跳到自己膝蓋上的小貓:“不礙事,他們會知道怎么做的!

    “這么自信?”黎循傳挑眉。

    江蕓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他們都在看陛下的態度?”黎循傳回過神來,“那陛下怎么說?是了,你前幾日剛和陛下密談過!

    “你怎么知道這事?”江蕓蕓不解問道,“說起來你的任職單下來了嗎?”

    “你江其歸現在打個哈欠,全京城的人都能知道呢,何況是密談這么要緊的事情!崩柩瓊餍φf著,“我就是不想聽,也有人悄悄來我這里打聽消息的!

    江蕓蕓哦了一聲:“內廷也跟這個篩子一樣!

    “聽說司禮監幾個大太監個個都是面和心不和,自然會有疏漏!崩柩瓊鹘忉屩八麄兌颊f那個馮三是你的人!

    江蕓蕓搖了搖頭:“不是!

    她不想再說這這個事情,只是繼續問道:“你的位置也該選好了,怎么還沒動靜,你應該也去走動走動的。”

    黎循傳搖了搖頭:“現在吏部哪來的心思管我這事,只怕內部都開始忙著站隊呢。”

    “王公現在都在吏部了,好歹你們也是認識的,怎么也不給你開個后門。”江蕓蕓不高興嘟囔著,“你也應該去他家里走動走動才是,對了,最好帶上顧士廉,他可喜歡顧士廉。=我們挾顧兄以令王公”

    “吏部自來就是山頭林立,小鬼難纏,王公剛上任還有的是事情要做,我這過去添什么亂。”黎循傳反而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色,“我也正好休息休息,好多年沒有這么輕松快樂的時候了!

    江蕓蕓哦了一聲,咚咚咚地拍了幾下小貓屁股。

    黎循傳一見她這小模樣就知道她心里大概不是‘哦’這一下這么簡單的,哭笑不得問道:“你又想做什么?”

    江蕓蕓一本正經胡說八道:“見不得你這么悠閑,明日我正好要去吏部,我給你去探探口風,好好的人才整天荒廢著來我這里蹭飯,像什么樣子!”

    黎循傳氣笑了,像和小時候一樣伸手去掐她臉,但下意識手指微動,卻只是落在她的肩膀上,用力點了點:“最近家里的飯菜錢都是我出的好不好,江其歸,你怎么吃到肚子里就忘記了,你有沒有良心啊!

    江蕓蕓哈哈一笑,有點怕癢的甩開他的手。

    黎循傳目光溫和地看著她,但又很快移開視線,落在一側的空地上:“今天路上有賣石榴的,你吃不吃?”

    “吃!”

    “那明天買一筐吃吧!崩柩瓊鞯吐曊f道。

    “行!”

    —— ——

    七月初一,江蕓蕓卷了興王朱祐杬為還未出生的孩子請封世子的折子,溜達溜達準備出門去吏部串門。

    遠遠的看到順天府的府尹正帶著宛平和大興兩個縣令從會極門領了一道諭旨,正朝著承天門橋走去,大概是要給兩縣的耆老宣讀諭旨。

    是了,今天是初一,承天門橋那邊肯定很多人,她不想多惹是非,所以腳步一轉,便打算換個方向去吏部。

    “平日里不是一大早就宣旨的嗎!苯|蕓不得不繞過一層層高墻,打算從社稷街門出去,從一個小門里繞道西公主門那邊,再穿過天街去往吏部。

    只是她剛穿過巡邏隊伍設留的小門,走到一處高墻深闊的甬道上,就突然聽到有漢語夾雜著蒙古語的聲音,那人語調急促,聲音卻又是壓低的。

    “弓箭……”江蕓蕓敏銳察覺到這個詞語,腳步一轉,順著聲音去一探究竟,隨后就看到一個蒙古人正拉著馮三一臉激動地手腳筆畫著。

    江蕓蕓挑眉。

    “你要是不給我們弓箭,我就去大明的皇帝那邊舉報你!蹦莻蒙古人面容猙獰地威脅著。

    “所有東西是谷公公和張公公一手操辦的,我們都靠近不了內庫,你要的東西我沒辦法給你!瘪T三不耐說道。

    “不可能,你不是得寵的太監嗎,難道隨便拿一根出來也不行!蹦莻蒙古人咄咄逼人。

    “不行!瘪T三斷然拒絕。

    “那我就把你和我們蒙古的書信捅出去!泵晒湃藧汉莺菡f道,“是你叫我們攻擊蘭州的,我們領主說了,你是為了讓江蕓回來,只要我們一捅出,江蕓也就跟著完蛋了!

    馮三大怒,伸手就要去打人。

    那蒙古人反手把人推開,冷笑一聲:“三日時間,我就給你……啊,誰打我……”

    他捂著出血的額頭,怒聲大罵道。

    一顆石頭摔落在地上,蒙古人暴怒,馮三卻盯著那塊石頭出了神。

    “要完蛋的江蕓吧。”江蕓蕓慢慢悠悠走了出來。

    “首先你們的事情不要扯上我,無憑無證,口說無憑,再者告訴你們領主大人,弓箭的事情有緣戰場上自然會拿到,但現在還是以邊貿為主,不要兩頭都要丟,得不償失。”

    江蕓蕓慢慢吞吞走了過來,和顏悅色說道。

    蒙古人一看還真是江蕓,一下子臉色大變。

    “自來一家有一家的規矩,太監是內廷的人,尋常人不能輕易動彈!苯|蕓站在不遠處,淡淡說道,“他和你們蒙古牽連不斷,他自然活不了,但你們蒙古也別想有好果子吃!

    蒙古人冷笑一聲:“誰不知道這個馮三和你江秘書有著藕斷絲連的關系。”

    “我和馮公公沒有關系。”江蕓蕓平靜說道,“領主要是想來找我,我家大門隨時為她打開,不必如此兜兜轉轉!

    “你現在回來了,倒是把關系撇得一干二凈!泵晒湃俗I笑著,“你瞧著也不是大家口中的這么大公無私,正義凜然!

    江蕓蕓笑:“你與其看我是怎么樣的人,不如全力助我為你們的領主做好邊貿的事情,邊貿一日不開,你們就要被小王子壓著打一日,誰比誰著急,肯定不是我這個要死的江蕓難受!

    蒙古人氣的七竅生煙,手指點了點江蕓蕓,又惡狠狠看向馮三。

    馮三冷冷說道:“沒有就是沒有,你就是真捅出去,大不了也就是我一死,但你們蒙古人也被想好過!

    “好,好啊。”蒙古人氣得甩袖離開,“無恥,你們大明人一個比一個無恥!

    蒙古人走后,空曠的甬道只剩下江蕓蕓和馮三兩人。

    馮三低著頭,只是還未說話,就看到前面有影子一閃而過。

    “老師……不,江秘書……”馮三連忙抬頭把人喊住,“這事和你沒關系……”

    江蕓蕓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是冷靜說道:“蒙古人遲早會得到弓箭的,但你無需理會,安心呆在內廷就是,不會牽連到你的!

    馮三欲言又止,江蕓蕓卻已經抬腳離開了。

    “好了,好了,老祖宗猜的真準,她果然走這條路。”等人的身影徹底離開了,一個拐角突然冒出一個小黃門,一臉笑意地扶著馮三,低聲說道,“他到底是對老祖宗還有些情誼在的,肯定不會見死不救。”

    馮三的眼睛還停留在她最后消失的位置上,整個人渾然沉默著,穿堂而過的風吹過兩人的衣擺,成了一道不能回頭的南風。

    他突然覺得渾身空落落的,渾身有種說不出的無力,七月的風明明還帶著炎熱,當那一陣陣的風還是吹得他臉皮發緊。

    他突然覺得當初江蕓不要他,似乎是應該的。

    他馮三就是見不得人的爛泥,好不容易被人服了一把,卻還是會跌了回去。

    他的老師皎皎如明月,煌煌如艷陽,本就不是他能覬覦的。

    他笑了起來,面容卻又格外慘淡。

    兩人離開沒多久,不遠處的小道里突然冒出一個小黃門的腦袋,他站在甬道口深思了許久,突然朝著司禮監的方向快步走去。

    —— ——

    王恩見了快步走來的江蕓,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后不由輕聲嘆了一口氣。

    “剛才把興王的請封折遞到驗封司了,長子岳懷王生后五日而殤,此后府中一直沒有男孩降生,此番他言自己已經三十又一,身子孱弱,所以希望能直接為次子請封世子,另有次女善化公主,側妃王氏所出,自小體弱多病,請內廷賜藥,若是合適,此番就一起送去!苯|蕓干凈利索把來吏部的目的說清楚。

    王恩摸著胡子,點頭:“你做事一向有條理,我素來放心,興王乃是憲宗四子,于先帝手足情深,也該好好思索這件事情的。”

    這話就是說了個車轱轆,說了等于沒說。

    不過江蕓蕓也不是為了這件事來主動來拜訪王恩的。

    她坐了下來,面容誠懇,口氣直白:“敢問,黎循傳的調令為何遲遲不來!

    王恩捏著胡子的手一頓,斜眼看了一眼江蕓蕓。

    江蕓蕓一臉擔憂,一本正經分析著:“漳州事多,這些年能平穩過渡到王廷相手中他至少能拿一個大功,可現在錦衣衛謝千戶都榮升指揮使了,怎么黎循傳到現在還沒有動靜。”

    王恩笑了笑,不冷不淡說道:“聽聞江秘書曾在考功司任職,沒想到現在對文選司的事情也頗為關心!

    江蕓蕓搖頭:“雖說有一些和黎循傳的私人情誼在,但更多的是擔憂黎循傳若是遲遲沒有獲選的消息,那漳州那邊就會人心惶惶,前幾日聽聞吏部在兩廣和福建地區都換了不少官吏,想來也是有的放矢,但功臣的安置同樣不容忽略。”

    王恩嘆氣:“黎循傳雖對漳州有重要的推動重要,但自來文選司對于官員的任命都是論資排輩,兩廣這些人也有不少人付出了努力,說起來,這世上能有你這樣跳脫出這一套的人,本就少之又少!

    江蕓蕓沉默。

    ——蘿卜太少了,沒分到黎循傳手中。

    ——怎么就欺負他背后沒人是不是!

    他是庶子,父親沒考上功名,做事也不靠譜,對他毫無助力,那一脈就他一個子嗣有了功名,叔伯們雖有官位,但各有難處,散落各地,難以施以援手,本還有祖父的面子罩著,現在祖父沒了,這個面子沒法用了。

    他和李東陽的關系,到底和江蕓蕓不一樣,隔了一層,加上他平日又不愛走動,關系難免疏遠。

    江蕓蕓覺得棘手,又覺得生氣,按道理大蘿卜應該就先給黎循傳才是,沒了他當年請纓自己去漳州,漳州還不知道是什么鬼樣子呢。

    “你也別生氣!蓖醵饕谎劬涂闯鏊牟粣,低聲安慰道,“現在本就還在調動期呢,遲這個一時半會也無礙,而且這么多年都在漳州,也該讓他休息一下。”

    江蕓蕓半晌之后才繼續心平氣和說道:“但也要有個消息才是,哪有一直把人晾著的,錦衣衛的獎賞早早就都下來了,文官的事情拖久了,陛下還以為群臣對先帝開海貿的事情有意見呢!

    王恩頷首,依舊沒有正面回答她的事情:“我會讓文選司多注意點的!

    江蕓蕓依舊沒有抬屁股走人的打算。

    王恩見狀,失笑:“這是做什么,我們這么大的吏部還能賴了你的小青梅的位置不成。”

    “賴是不回賴,就是到時候到他手里什么樣子就不知道了,我先給他看看蘿卜好不好。”江蕓蕓直接說道。

    王恩自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奈何吏部也有自己的腥風血雨,他這個初來乍到的大冢宰也使不上力氣。

    “到底還年輕,回頭還有機會的!蓖醵魑裾f道。

    江蕓蕓低下頭,過了會兒,皺了皺鼻子又抬頭說道:“在漳州已經吃了很多苦了,不想他受再幾年平白的委屈。”

    王恩萬萬沒想到這人還挺倔強的,氣笑了:“哪有人替人上門要職位的,你是內閣的人,離我們吏部遠一點!

    江蕓蕓雙手一攤,笑說著;“我現在手里也沒事情,是個閑人來著。”

    王恩一看她這耍無賴的樣子就忍不住揉了揉額頭:“你,以前就說你們倆個瞧著同進同出的,關系好,沒想到……罷了,我也老實和你說,不是我為難他,到底有黎公的情面在,再不濟還看在我們在浙江京城相互應和多年的情誼在!

    江蕓蕓心思微動:“聽聞分管文選司的是侍郎張彩!

    王恩只是看著她沒說話。

    江蕓蕓也緊跟著慢慢吞吞說道:“王公這樣就不厚道了,想要借我的手做點什么,現在倒是束起手若無其事了,黎循傳當年在揚州對你也是畢恭畢敬的。”

    王恩和氣說道:“可現在是你比較急,不舍得你家小青梅受點委屈呢!

    “平白磋磨人家做什么!苯|蕓不高興說道,“人家盡心盡力做事卻沒得到回報,其他在漳州的人看了心不心寒!

    “劉瑾!蓖醵飨肓讼氡阏f道。

    江蕓蕓和他四目相對,隨后王恩先一步移開視線。

    “張彩此人剛考中進士時,以口才極好,言辭犀利聞名,弘治年間,給事中劉郤曾彈劾過他顛倒選才,當時的吏部尚書馬冢宰他辯解,稱其聰明剛正,后來給事中李貫推薦張彩說他有將略,楊一清,說起來你應該還沒見過你這位師兄,他在總制三邊軍務時也曾說過讓張彩來頂替自己的位置!

    “聽上去,是個會分蘿卜的人啊!苯|蕓臉色凝重。

    王恩哂笑。

    “劉瑾是司禮監的人,怎么也越不過吏部,自己把人提拔到吏部侍郎的位置吧。”江蕓蕓又發現哪里不對,提出質疑。

    王恩微微一笑:“內閣焦閣老推薦的,當時文選司郎中劉永升為通政使,按慣例,應該是安排驗封司郎中石確晉升文選司郎中!

    他點到為止沒有繼續說下去,江蕓蕓卻能猜到差不多,大概就是折子遞上去,司禮監不同意,然后焦芳再推波助瀾,張彩就這么上去了,到這個侍郎位置差不多應該也是這個流程。

    江蕓蕓坐在椅子上沒說話了。

    “之前聽聞你在殿試批改卷子時曾對焦閣老發難!蓖醵餍φf著,“我又聽聞你在司禮監扶持了自己的人,那個馮三常年和劉瑾作對。”

    江蕓蕓揉了揉額頭:“哪來的謠言,我清清白白在內閣做事,司禮監的事情,我平日里見了都是繞道走的,至于殿試那次事情,純粹是那幾人的水平,按道理鄉試就不該過的,現在還舞到我自己面前了,要給人排二甲第一,我哪里忍得住。”

    王恩沒繼續說下去,只是說道:“但我并非要你這個時候出頭,如今蒙古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你的邊貿大計別被一個男人沖昏了腦袋,黎循傳實在不行,我給他選個好地方,讓他外放幾年,等京城時局穩了,再讓他回來就是!

    江蕓蕓嗯了一聲,背著小手,憂心忡忡走了。

    王恩無奈搖頭。

    “你不該這個時候告訴他這個事情!北澈髠鱽硪粋熟悉的聲音,“其歸很是重感情!

    說話之人正是楊廷和。

    “你看她剛才的架勢,你是沒被她磨過,這孩子自小就煩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倔性子,她老師都拿她沒辦法。”王恩神色無奈,隨后話鋒一轉,低聲說道,“而且司禮監和內閣也該動一動了,我也是提醒一下這位小紅人,陛下如今對司禮監太過倚重了。”

    兩人對視一眼,隨后齊齊嘆了一口氣。

    —— ——

    江蕓蕓把這事和黎循傳討論了一下。

    黎循傳卻很平靜,瞧著并無波動。

    “原來你早知道了!苯|蕓震驚。

    “謝來是個大嘴巴!崩柩瓊餍φf著,“你應該比我清楚,他早早就發現不對,替我跑了一圈,還叫我去送點禮物給劉瑾!

    江蕓蕓哎了一聲:“那你肯定是不愿意的!

    “嗯。”黎循傳低聲說道,“當年祖父的事情,我就恨死司禮監這群挑撥離間,惹是生非的太監了,我怎么可能給他們低頭。”

    江蕓蕓一聽也跟著默不作聲了。

    “不用你操心,真去了外地也沒什么不好的!崩柩瓊靼参康。

    江蕓蕓嘆氣:“現在先把邊貿的事情做好,你也在家好好休息休息,瞧著都瘦了,晚上吃醬排骨吧,我讓樂山再去買點雞鴨來,讓張道長開個藥膳給你吃!

    黎循傳笑了起來:“這話你說給你自己聽吧,自小就不長肉,以前祖母還喜歡捏你的臉,后來都說沒肉了,整天給你做好吃的,可你就是光長個子不長肉了。”

    江蕓蕓摸了摸自己的臉:“之前在揚州的時候是養出來一點肉的!

    “你這一天天早出晚歸的,別操心我的事情了,吏部還能不給我職位不成,好與不好,哪里有難得過當年漳州的!崩柩瓊靼咽种袆兒玫臐M滿的石榴碗遞出去,“第一批上市的,瞧著還不夠甜,但你也不愛吃甜的,這個給你空閑嚼一嚼!

    江蕓蕓接了過來,再一次憂心忡忡走了。

    “嘖,太賢惠了。”人走后,謝來的腦袋垂了下來,“哎,你真不急啊!

    黎循傳收回視線,搖了搖頭:“不急,我和你不一樣,你是錦衣衛,位置就這么多,我是文官,只是不能在京城而已,外面還有的是位置,而且當年其歸說,外面的風景也很美,便是再去看看也無所謂!

    “人家現在可是皇帝心腹,只要她跟陛下開個口,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啊,何來像現在一樣無所事事在家里呆著!敝x來縮回腦袋,坐在屋頂上,隨口說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這個小竹馬有多受歡迎啊,你這一跑,全京城的妙齡少男都能涌上來……”

    黎循傳慢條斯理把桌子上的石榴皮和殘渣收拾干凈:“其歸大概會嚇到爬墻!

    謝來一頓,隨后大笑起來。

    “還真說不準,她瞧著對這些事情一竅不通!彼蝗淮笮χ,“原來我們小狀元還有不懂的時候啊,我瞧著還以為她無所不能呢。”

    “只是不太上心罷了。”黎循傳無奈說道,“你看她的腦子還塞得進來其他事情嘛。”

    謝來沒說話了,黎循傳也只是坐在椅子上,安安靜靜都把弄臟的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不過江蕓蕓很快就沒空操心黎循傳的事情了,因為朝廷對于邊貿的事情已經吵到不可開交,路上遇到政見不合的人都會擼起袖子打起來的地步,順天府尹已經上了好幾次折子,希望陛下能明確此事,不要再徒惹風波了。

    于是朱厚照順手推舟,要求明日大朝會的時候進行最后一次邊貿討論。

    朝會那天,江蕓蕓起了一個大早,打了一套拳,然后夾了幾本冊子,興沖沖去上朝了。

    饒是黎循傳見狀也不由咋舌:“瞧著要擼起袖子一拳打一個的架勢。”

    “那肯定行啊!睆埖篱L買了饅頭回來,笑說道,“她以前在蘭州,一拳打一個呢,兇得很!

    黎循傳扶額:“這事靠打服怕是不行!

    “為什么啊!标惡谭f斯斯文文擦干凈臉,不解問道。

    “因為大明的文人你越打他越興奮!崩柩瓊魑裾f道。

    顧知從水里拔出腦袋,大眼睛撲閃了一下,震驚,激動,隨后嘻嘻一笑:“這么變態嘛!

    黎循傳笑了起來,接過干凈帕子,擦了擦顧知臉濕漉漉的臉,隨口說道:“和穟穟一起擦個香膏,等會可以準備去吃飯吧。”

    “哦。”兩小孩齊齊說道。

    朝會上,兩派人果然吵得不可開交,江蕓蕓自然沒動手,但是舌戰群儒,嘴巴跟個刀鋒一樣,對著人臉就是刷刷兩刀。

    你說我“通敵賣國”、“資敵自重”,不是個好東西,包藏禍心。

    我說你“故步自封”、“漠視寇重”,蠢得不像話,別說話了。

    你說我沒有讀書人的氣節,就知道談論金錢,沒有絲毫仁義。

    我說你就知道讀書,五谷雜糧一概不知,就該滾回家種地去。

    兩邊人的帽子扣得一頂比一頂重,到最后本來躍躍欲試的朱厚照也跟著被嚇住了,一臉震驚地坐在龍椅上裝死,不敢說話,悄悄看了眼內閣,又看了眼言辭侃侃的江蕓,最后只能一臉苦惱的坐在上首。

    ——也沒說會吵成這樣啊!

    “如今對于此事朝廷內外僵持不下,這也不是個辦法,微臣到有一個辦法!币恢睕]說話的內閣首輔李東陽眼看吵得也差不多了,這才站起來,幽幽說道,“還請陛下首肯!

    原本還在激烈爭吵的人瞬間安靜下來,齊齊看向李東陽。

    朱厚照連忙坐直身子,緊跟著說道:“首輔的辦法自然是極好的,李愛卿只管說就是。”

    只見李東陽眉眼低垂,一本正經說道:“如今滿朝文武都在,不若開展匿名票決!

    原本熱鬧的朝堂瞬間安靜下來。

    不管參與沒參與的人都下意識看向一些人,就連一直不站隊的勛貴們也緊跟著對視一眼,露出驚詫之色。

    本來義正言辭的江蕓蕓第一個站起來,表示辦法極好,我同意了。

    緊接著,楊廷和和王鏊一看這形勢,對視一眼后,也緊跟著站起來表示贊同。

    焦芳看向內閣幾人,面面相覷,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該死的,被排擠的感覺,又又又來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票決也就是投票。

    眾人一時間面面相覷, 也有人察覺出不對勁。

    “這,這會不會太草率了!

    “這事怎么不提早說,何來當場說的道理。”

    “當場說都這么大的意見, 提早說還不是要鬧翻天!

    “怎么你們反對的,說什么都有,正話反話都讓你們說了唄!

    一時間又開始吵得厲害,瞧著又是要擼起袖子就是干的態度。

    朱厚照不勝其煩, 揉了揉額頭:“日日夜夜地吵,也沒吵出個所以然來, 朕聽得也頭痛,李愛卿這個辦法極好,就這樣吧, 來人啊,給諸位愛卿遞筆和紙!

    今日跟著朱厚照的是張永,張永就差使小黃門去辦,特意拉倒邊上, 仔細叮囑道:“紙張裁剪的大小要一模一樣,紙面上也不能有特殊的痕跡,保證每一張都是潔白如初的, 筆墨也是要一樣的,不能有一點不同,記住了嗎?”

    “還有分發和收取的時候, 紙張要反扣, 任誰跟你們說話都不準開口!

    張永看著這群小黃門,冷冷說道:“誰要是出了一點差錯, 可別怪我扒了你們的皮!

    “這是做什么?”終于得空的楊廷和悄悄擠到江蕓蕓身邊, 不解問道。

    朝廷早已亂成一團的, 誰也沒按正經位置站著,朱厚照倒也沒無所謂,反而興致勃勃地看向交頭接耳,議論不休的人。

    他甚至覺得還怪有趣的,大家瞧著一點也沒有平日教訓他的嚴肅古板,別有一番趣味,瞧著也不太面目可憎起來。

    “不是李首輔提出的意見嗎?”江蕓蕓裝傻充愣。

    楊廷和不信邪,還是緊盯著江蕓蕓看。

    “我就是覺得提議不錯,所以贊同的!苯|蕓解釋著。

    “真的?”焦芳幽幽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們沒背著我偷偷串通!

    “沒有!”江蕓蕓和楊廷和異口同聲說道。

    焦芳半信半疑,那張長長的驢臉拉得極長,小眼神閃爍不定,此刻,他看誰都覺得是壞人。

    李東陽身邊圍了很多人,但一個個也都不好意思直接開口詢問,只能委婉試探了一番,奈何李東陽自來就是一個和稀泥的好手,太極拳打得無一人能靠近,一時間眾人神色訕訕,鎩羽而歸。

    大約一炷香后,小黃門抬著筆墨紙硯進了大殿。

    朱厚照這才重新來了精神,對著張永打了個眼色。

    張永其實不明白陛下到底要做什么,但他到底跟了陛下多年,一眼就察覺到今日這事肯定不是一時興起,又或者說,這個票決應該不是正常的票決。

    但他是個聰明人,一向是多看多做,少說少問,他按部就班把這些東西發了下去,然后就規規矩矩站到朱厚照身邊。

    “不署名,只寫一個同意或不同意即可!崩顤|陽又說,“諸位,物我本無間,道義自心中,今日既是匿名,那就說明此事只是天知地知你自己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大家各隨本心就是!

    眾人一聽,有不少人悄悄去看朱厚照的臉色。

    朱厚照一臉嚴肅,任誰也瞧不出他的心思,一時間眾人心思浮動。

    自來上位者的心思就是不要看他說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陛下不說,反而比說了更令人深思。

    “開始吧!崩顤|陽說道,隨后執筆,動作極快,令人看不清他到底寫了什么。

    他一寫好,就有小黃門上前把東西接了過來,然后反扣在盒子里,之后鎮定自若的站在一側,對所有人的打量視而不見。

    隨后江蕓蕓也寫得飛快,不只是她,幾乎是所有之前明確表明立場的人都很快寫下自己的意見,小黃門動作干凈利索,倒扣時還用袖子蓋住,導致所有人都看不清紙張上的字體。

    朱厚照滿意點頭,對著張永說道:“調·教得不錯!

    張永表面上含笑點頭,心里卻開始飛快思考著,陛下和內閣到底想要做什么。

    陛下想不想邊貿,其實是想的。

    一個海貿讓國庫收益大漲,哪怕這幾年天災導致糧食減產,但各地還能勉強安撫下來,所以陛下念了好幾日,還對比了之前關于災民的折子,對此感觸良多。

    當日密聊時,江秘書說起此事,陛下直接問道——“海貿和邊貿可有相似之處。”

    江秘書說的是——“看似情況略有相似,但本質上海貿保的是無地的百姓,邊貿保的是邊境的安全,帶來的收益是錦上添花,但保民安邊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后來問了很多問題,但從答案上來看江秘書是很支持邊貿的。

    陛下呢?

    陛下在江秘書離開后,看了很多九鎮的折子,雖并沒有發表意見,但陛下對于之前焦閣老的擔憂并沒有流露出太大的附和。

    張永沉默了片刻,終于回過神來,不得不承認,在所有大臣中,江蕓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極重,尋常人難以媲美。

    但這事到底要如何處理?

    張永已經明白到底要做什么,但如何做,怎么不動聲色的做,如何體體面面地讓陛下滿意,這可是一個兩難的方法,現在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沒多久,所有人的選擇都寫好了,小太監們依次收了起來,最后捧到臺階下,規規矩矩說道:“一千一百六十張的名額以全部收齊!

    這其實就是一次普通的早朝,但因為參加的人格外的多,凡是所有在京官員,不論官職大小一律都要過來,便是來京述職的外省官員若是趕上了,也必須上朝,但這是太·祖時期的規定,后來因為人數太多,政策一直在變。

    當今在開始前兩年早朝都不愿意上,偶爾幾次也都是讓大小九卿及各部的主要人物上朝,所以對外就有小早朝的說法。

    但今日因為要討論這個邊貿的事情,內閣上折希望能盡善盡美,聽到所有百官的聲音,所以要求恢復祖制度,也就是說今天上朝的官員是有一千以上的人了!

    “都已經收集完了!睆堄揽吹叫↑S門打的眼色,低聲說道。

    朱厚照看著那兩疊滿滿當當,又整整齊齊的紙,隨后點頭說道:“那你們那去統計吧!

    張永一看陛下那臉色,大概有了主意。

    ——陛下想要江秘書贏。

    但是很快又有人說:“為何不當面計票,也顯示公平公正。”

    張永腳步一頓,悄悄去看陛下。

    朱厚照也沒想到,只好借著玉藻的晃動,遮蓋住自己的心思,悄悄去看江蕓蕓。

    沒錯,這個票選的辦法其實是江蕓想的,但是提出來時,李東陽并不反對,后來和陛下說的時候,朱厚照也覺得有趣,甚至主動說道:“那就索性讓他們都同意!

    “如此平攤了眾人的意見,只要到最后又沒了意見!苯|蕓委婉說道,“且少了些陛下的威懾力。”

    朱厚照不解:“和我有什么關系!

    “政令要內閣出!苯|蕓篤定說道。

    朱厚照一知半解,但還是同意了。

    現在這個情況瞧著……不好作弊!

    “自然可以!崩顤|陽不虧是能坐上內閣的男人,反應極快,直接說道,“那就讓張公公計票,小黃門當場記錄,陛下親自督促,正好也免得我們同僚間生了間隙!

    “那就索性搬個椅子坐在臺階上計票,來個人唱票,大家也能聽個明白,只是這一千多張票,大家怕要等久了!苯|蕓也緊跟著說道。

    張永心里發苦,暗恨兩位閣老把今天的小黃門架在火上烤。

    “司禮監中可有精通算數的?”就在椅子搬來的時候,江蕓蕓又說道。

    張永和她四目相對,突然福至心靈:“這還真沒有,大家也不過略讀幾本書,粗識幾個字罷了,聽聞江秘書于計算之法格外精通……”

    江蕓蕓露出笑來,滿意點頭,隨后話鋒一轉:“不若今日就由我唱票吧!

    張永搞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便只好點頭應下。

    眾人本來一聽說她要自己動手計票,都有些抗拒,但一聽說只是唱票,又覺得無所謂,覺得江秘書這人就是愛湊熱鬧,這點小事也要擠上去顯擺顯擺。

    朱厚照懵懂不解,但見江蕓蕓信誓旦旦,李東陽也低眉順眼,并不擔憂的樣子便也跟著點頭應下。

    唱票很快就開始了,為了防止記錯了,還弄出了三個小黃門一同計票。

    “同意!苯|蕓拿起第一張紙,讀出來后就拿給最前面的百官看了看,但很快又說道,“介夫,你的字跡也太明顯的,罷了,后面的我也不給你們看了。”

    楊廷和盯著那張紙,瞇了瞇眼,沒說話,但很快又含笑:“也該如此,大家公文案牘接觸得多,想來對熟悉的人筆鋒也頗為熟悉,不看是對的,只可惜把我的也爆了出來!

    “不礙事。”江蕓蕓笑著點頭,“我也是同意的!

    小小的一方插曲后,江蕓蕓繼續唱票。

    有時候一連數個同意或者不同意,都會引起他人的議論,只是那點聲浪在江蕓蕓有條不紊的聲音中便都被壓了下去。

    朝中不乏又心算能力好,記性也好的人,這邊小黃門在紙質上計票,也有人在心里很快也看清了目前的情形。

    “瞧著有點不相上下,現在是三百比三百零七了!

    “這也能算?!”有人震驚。

    但也有人追問道,“那個是三百零七啊?同意還是不同意的?”

    “不同意的!

    “果然還是不同意的多啊。”

    楊廷和也在心里有這樣的一個計票器,一邊聽人議論紛紛,一邊也不耽誤聽江蕓讀票。

    他一開始也有些緊張,因為他是堅定地支持派,但隨著時間越來越久,他看著這樣的比分一次次被拉開,又一次次被追平,又突然看向最前面神色鎮定的江其歸,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詭秘。

    “瞧著是不是我們要贏?”

    “不好說,還有四百來張呢!

    朱厚照也好奇地走了下來,站在江蕓蕓身后,看著她慢條斯理地讀著票,只是隨后他的面色古怪起來,又幸好,他頭上帶著冠冕,長長垂落的冕旒把他所有的神色都遮擋住了。

    “咬得好緊!”有人緊張地握緊雙手。

    朱厚照一開始頗為緊張,但很快那點緊張就消失不見了,不由側首去看江蕓蕓。

    江秘書一本正經,聲音清亮,手指修長,濃眉大眼,做任何事情都瞧著有條不紊的。

    朱厚照盯著她的側臉失了神……

    “五百七十九比五百八十了!”

    有人忍不住驚呼起來,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捧盒太監手里的紙張。

    那太監也頗為識趣,稍微傾斜了一下,露出只剩下一張的單薄紙張。

    江蕓蕓依舊很是鎮定,順手拿了起來,臉上露出笑來:“同意!

    打平了!

    三個小黃門齊齊亮出自己手中記錄的紙質數據,一模一樣的五百八十比五百八十,一眼看去,竟還覺得有些震撼。

    “怪不得朝廷意見如此僵持。”江蕓蕓束手,笑說著,“如此激烈的比分,如此熱烈的討論,實在是世間難尋啊!

    朱厚照看了一眼最后那張紙,慢條斯理說道:“這是江秘書的字吧。”

    “承蒙陛下惦記,確實是微臣的。”江蕓蕓笑說著,把自己的那張紙拿起來給諸位大臣看。

    “這,這打平了這么辦啊?”有人問道,看了一眼江蕓蕓,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背后的朱厚照,猶豫問道。

    “那就由陛下定奪!崩顤|陽說。

    朱厚照懶洋洋地轉身回來自己的位置上:“那就由內閣討論決定吧,政令還是內閣出,才能顯出我們的正規性!

    李東陽率先跪了下來:“微臣領旨。”

    終于有人發覺出不對勁了,內閣五個人,首先有兩個人是強硬的同意派,焦芳瞧著是不同意的,王鏊至今不曾開一次口,李東陽活了八百次稀泥,這豈不是關起門來自己說自己的事情。

    ——果然都在騙我的!

    焦芳也終于回過神來,心中大怒,一張驢臉拉得老長。

    “陛下……”有人想要反對。

    “票是你們投的,李閣老有一句話說的好,‘物我本無間,道義自心中’,不能做了決定,瞧著不和自己的心意,現在又要反悔,下棋落子都要求無悔,你們作為官員辦事如何能反反復復,猶豫不決!敝旌裾罩苯哟驍嗨脑,不耐說道。

    他說得頗為嚴肅,百官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

    “就這樣吧,散了吧!敝旌裾障肓讼胗终f道,“東西當場燒了,本就是一次匿名的選擇,不宜引起更大的糾紛。”

    張永點頭,隨后就有小黃門拿出火盆,當著眾人面把全部東西都燒得干干凈凈。

    原本微弱的火光逐漸熱烈龐大起來,隨后吞噬著所有的紙張,把一切都化為灰燼,映照出最前面的幾位九卿的臉色格外明暗不定,這場關于邊貿的決定徹底落下帷幕。

    —— ——

    江蕓蕓把邊貿計劃的折子地上去后,這才松了一口氣。

    “你都有這本事的,還擔心什么!蓖貊硕酥鑱泶T。

    江蕓蕓四兩撥千斤說著:“寫的都是閣老們的意見,哪里是我的本事!

    王鏊看了她一眼,冷笑一聲,但也沒說話。

    “那群蒙古人最近安分了不少,你說奇不奇怪!蓖貊穗S口說道,“他們一安分,我倒是擔心起來了!

    江蕓蕓鎮定自若:“安分還不好嗎,早早得了準信,早早回去,你當他們的大后方安安穩穩的不成!

    “聽說那個娜仁打聽了很多你的消息,連你揚州吃餅噎住的事情都知道呢!蓖貊藴愡^來,八卦說道,“哎,我跟你說蒙古人男人可不好,野蠻粗俗,哪有我們大明的男人斯文好看啊!

    江蕓蕓面無表情說道:“王閣老再不走,我就喊李閣老了,說你上班時間摸魚!

    王鏊一點也不惱,語重心長說道:“以防萬一你被人搶走了,所以來問問。”

    江蕓蕓抬眸看著他促狹的神色,突然熱情說道:“王閣老果然是大好人,熱情善良,我這里正有一事可能需要你幫忙!

    王鏊大驚失色,轉身就要走。

    “哎,別走啊,黎循傳你認識吧,我早早就聽聞你和王公關系不錯,你幫他說說話……哎哎,別走啊!

    王鏊在追逐聲中腳步穩健,頭也不回就跑了。

    “楠枝還沒任職?”李東陽聽到動靜,探出腦袋,驚訝問道。

    江蕓蕓一臉凝重點頭。

    李東陽不悅說道:“卡著他做什么,王克承老糊涂了不成,我等會就去吏部問問,簡直是豈有此理!

    江蕓蕓對著他隔壁院子比劃了比劃。

    李東陽臉色一沉,更是不悅。

    “先把這事弄完再說!苯|蕓低聲說著,“也讓楠枝休息休息!

    “嗯!崩顤|陽收回視線,冷冷說道。

    江蕓蕓對于蒙古邊貿的最后方案一出,也不知是因為木已成舟,還是這個方案比預期的好,反對的聲音頓時少了一半。

    蒙古和大明開始互市是有條件的。

    一開始蒙古要先對朝廷朝貢,也就說每年開春,蒙古要先帶帶貢品來京朝貢,接受皇帝的冊封,然后大明再賞賜一些回去,這樣今年的互市就可以開始了,一年一次,這樣大家面子里子都有。

    互市也不是哪里都可以的,而是在朝廷劃分的區域里,目前設定為十二個,大概涵蓋了所有的邊境地方,便是小王子那邊也能得到一些好處。

    商人在互市區域受大明法律約束,由當地衛所和官府共同管轄,蒙古人同樣享受大明百姓的權利,但同樣也受到約束,直到過年才會結束今年的貿易,等待來年蒙古人來朝貢,大明蓋互市的章,從而周而復始地開始邊境貿易。

    這事就這么被高高舉起,隨后輕輕落下,讀書人一時間不知道罵誰,只好連著整個朝廷內閣一起罵,畢竟都是他們的投票壞的事。

    一開始大家都說不同意,好你個背信棄義的人,背地里投票都反水了,任誰看誰都覺得不對勁。

    ——滿朝文武,到處都是壞人啊。

    —— ——

    邊貿的事情按道理就這么結束了,只是突然坊間開始有流言,舊事重提這次的蘭州守城戰,說朝中其實有奸細,劉瑾也提出不少疑慮,直言朝中現在應該上下一心,如何能有這樣的奸細出現,應該嚴查。

    朱厚照想著查一遍問題也不大,正打算去找錦衣衛來查,誰知道江蕓蕓則直白說道:“若是蒙古有了內奸還是輸了,誰比誰丟臉,誰愿意放出這樣的風聲,若不是蒙古人自己,那又是誰?”

    “你是說是我們自己人在胡說的?”朱厚照猶豫問道,“可好端端說這些做什么?”

    江蕓蕓平靜說道:“不一定是胡說,但現在蒙古人還在,查起這個事情,不就是挑撥了兩國關系,真要查,也要壓后再查。”

    “直接去問那個娜仁就是,現在得了這么大的好處,只要稍加游說定能供出那個人,他們也不是傻子,為了一個內奸和我們交惡。”劉瑾眉心緊皺,憂心忡忡繼續勸道,“留這么一個不安分的人在這里,多危險啊。”

    “娜仁野心勃勃,不是等閑之人,她若是胡亂咬出一人,我們就信?若是她和內奸狼狽為奸,那我們今后就會疑鄰盜斧!苯|蕓直接說道,“娜仁之人不可信!

    劉瑾不解:“江秘書怎么瞧著再替內奸說話啊。”

    江蕓蕓終于側首去看一側的劉瑾,面容冷淡平靜:“劉公公是知道什么消息了嗎?既然如此直接開口就是,何來兜兜轉轉,平白壞了您和陛下的關系!

    劉瑾萬萬沒想到江蕓是這么一個混不吝,什么話都敢直接說出口,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在朱厚照的注視下,磕磕絆絆說道:“沒,沒有的事情,真是只是擔心爺的安全!

    江蕓蕓收回視線,淡淡說道:“那應該找出證據,而不是一直在危言聳聽,一旦壞了兩國好不容易達成的協議,這才是更大的內奸!

    劉瑾臉色煞白,連連磕頭認錯。

    “算了,你一向是個忠心的。”朱厚照嘆氣說道,“但你也少插手這些事情。”

    “是!眲㈣裆炭謶隆

    “而且這事說不定是蒙古人故意讓我們生亂,放出來的消息呢!敝旌裾沼终f。

    “陛下英明!苯|蕓垂眸,低聲說道。

    江蕓蕓說完藩王的幾件事情后,便揣著折子離開了,朱厚照卻沒有動彈,劉瑾小心翼翼說道:“馬上就要入秋了,爺不要坐在風口。”

    朱厚照卻突然看了過來。

    劉瑾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你剛才一直試探江蕓做什么?”他問道。

    劉瑾心思微動。

    “回答朕!敝旌裾瞻逯,嚴肅說道。

    劉瑾撲通一聲跪下:“能知道蘭州內部消息的,無外乎司禮監和內閣的人,但奴婢想著司禮監是絕不對背叛爺的,內閣也都是爺的老師,肯定也不會這么吃里扒外!

    “奴婢又猜,也許兵部的人也許也知道,其實這些事情有心打探肯定是知道的,只是這么一想實在是駭人聽聞,滿朝文武,滿朝文武都似乎……奴婢,奴婢自然也不是懷疑江秘書,畢竟這些年江秘書也不在京中,錦衣衛也說她這些年在揚州甚少出門,只是蘭州只是卻又瞧著隱隱和她有關,所以奴婢,也是實在忍不住試探一下。”

    朱厚照沒說話,劉瑾便也畢恭畢敬跪著。

    “那你私下去查一下吧。”朱厚照想了想說道,“但肯定和江蕓沒關系,蘭州是她的任地,她素來是有些感情在的!

    劉瑾低聲應下:“是,此事說不定也是他人攀咬江秘書,現在誰不嫉妒江秘書啊!

    朱厚照嗯了一聲,起身,抬腳準備離開:“鬧大了,朕就砍了你的腦袋!

    劉瑾殷勤送人離開:“奴婢知曉的,定然是私下的,爺慢走啊,二殿下還在讀書呢……”

    —— ——

    江蕓蕓心事重重回了內閣。

    她敏銳覺得這事不會善了。

    “你是馮三的人?“周發來給人倒水的時候,江蕓蕓笑問道。

    周發停下倒水的手,悄悄去看江蕓蕓,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去跟他說盯著點劉瑾!苯|蕓低頭研墨,輕聲說道,“最近少說話多做事!

    周發一驚,連聲說道:“多謝江秘書提點,老祖宗肯定都記得您的好!

    江蕓蕓只是低下頭,沒說話。

    “對了,這事你問過蒙古人他們沒有?”楊廷和拿著他的折子走了過來,隨口問道,“他們要是覺得一年來一次麻煩呢!

    “那就不用開邊貿了!苯|蕓笑說著。

    楊廷和震驚。

    “開邊貿最大的作用就是讓兩邊都要借助大明的扶持從而占據勝利,從而讓大明的邊境開始修生養息,若是現在蒙古若是連這點頭也低不下來,如此傲氣的人,不如換一個識時務的人來!苯|蕓想了想又說道,“但我看著脫脫卜花·娜仁還是個蠻識時務的人!

    “你和她打過交代,你既然都這么覺得,那我就讓人送過去了。”楊廷和說。

    “他們說不定早就知道了!苯|蕓笑說著,“不過我們的禮數不能丟,這點得做給滿朝文武看!

    楊廷和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開始笑。

    江蕓蕓一臉不解。

    “臉面之事,你確實做得好看。”楊廷和意味深長說道,隨后轉身離開了。

    —— ——

    “這個也太麻煩了,我瞧著明朝的誠意也就這樣了。”

    驛站內,脫脫卜花·娜仁的心腹都坐在一起。

    “而且她開的位置都有靠近東北那個位置了,這不是便宜了小王子他們嗎?”

    “是啊,我瞧著是打算牽制我們,好肥自己!

    一個個面色憤憤不平,脫脫卜花·娜仁端坐在上首,聽著他們的議論,突然聽到門口有侍女低聲說道:“朝廷的人送折子來了!

    “知道了,好生招待,送人離開!泵撁摬坊āつ热食雎曊f道。

    “是!

    人一走,眾人又開始議論了。

    “送過來倒是快,只怕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怎么不讓那個江蕓親自送來,也不太給我們面子了!

    脫脫卜花·娜仁伸手,按下越發激動的聲音:“來日方長,如今我們只管自己壯大,大明不要和小王子聯手對我們前后包抄才是最要緊,只要我們起來了,那一切都是未來不可預測!

    “是這個道理!币恢睕]說話的漢人謀士連忙說道,“以大局為重,不過是小小朝貢的面子工程,江蕓說到底也不知是想讓這些文武官員面子好看而已!

    “邊貿一開,換的東西可是糧食和種子,就連綢緞寶石美酒也都是應有盡有,我聽聞漳州的海貿每年都能運回一大批東西,到時候肯定會有人愿意和我們做生意,那可都是好東西,但我們蒙古能換的也不過是馬匹和牛羊,算起來,實際是大明吃虧了!

    那個漢人謀士見還有人不服氣,一臉篤定下了定論。

    在座的幾人一聽臉色跟著緩和起來。

    ——是了,明朝的東西都是蒙古非常需要的,但蒙古的那些牛羊也不過是奴隸養的。

    “就這樣吧,我們也可以早些回去了!泵撁摬坊āつ热首詈笠诲N定音,“只要邊貿一開,我們的后方就不會太累,你們要是想帶東西回去,就盡快準備吧。”

    眾人交頭接耳離開后,漢人謀士卻沒有走。

    “怎么了?仲仁。”脫脫卜花·娜仁和氣問道。

    “有人來問,要不要再做個交易?”謀士神色詭異,聲音低沉。

    第四百八十七章

    脫脫卜花·娜仁心里一直藏著一個事情。

    攻打蘭州前有人給她送了一份信, 跟她說蘭州空虛,朝廷混亂,正是可以進攻的時候。

    寫信的人沒有署名, 所以一開始她也很猶豫,她怕是明朝的陷阱,可幾次試探下來,卻發現蘭州的城防好像確實很空虛。

    當時蘭州斷了和他們的邊貿, 只是因為江蕓不在,所以她的政策便跟著消失, 整個土默特陷入被動,不得不開始另謀出路。

    若是江蕓在,土默特說不定早就打敗小王子了。

    可若是江蕓不在, 說不定還真的能拿下蘭州。

    她內心深處還是非常期望江蕓能來到蒙古,蒙古的天更合適雄心壯志的年輕人。

    這份信被壓了很久,從夏天到秋天,直到一次和小王子的爭奪中失敗后, 她打算攻打蘭州,且用江蕓試探一下大明,甚至是江蕓本人的態度。

    當時的這個決定, 她是力排眾議,只是很可惜功敗垂成,中途跑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王守仁。

    但也因為這事, 她聽聞肅王的舉動, 突然想明白是京城中有人想要江蕓回來,是了, 若是江蕓回來, 那一切也許會不一樣, 那這次攻打蘭州的事情說不定是一個籌碼。

    所以她說自己要入京朝貢,還要指明要江蕓出面。

    這一炸,不僅炸出了大明對蒙古的態度,還炸出了送信的人。

    “馮三也不過是我的猜測。”脫脫卜花·娜仁想了想說道,“而且就一份信,大明的皇帝不會信的!

    “馮三能進司禮監,那可是江蕓推薦的人,而且他馮三做這么多不就是為了江蕓回來,他當時還勾結藩王,就這兩點,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再者只要有這么一層關系在,馮三一死,江蕓必定要受牽連,此人在大明皇帝心中分量極重,若是能讓他們君臣失和,這對我們才有利!

    脫脫卜花·娜仁轉著手中的戒指,沒有說話。

    王義一看緊跟著說道:“能知道這個事情的不外乎內閣和司禮監的人,這事大家只要一想就能想的明白。”

    脫脫卜花·娜仁依舊沉默。

    能讓大明內部先亂起來自然是好的,也免得他們在蒙古后背動刀子,但單憑這個事情,怕是有些難。

    一個馮三撼動不了江蕓的位置,但一個江蕓完全可以左右兩國的風險。

    “只怕會得不償失!敝斏鞯哪热实吐曊f道。

    “這事現在既然能捅到我們這里,那說明大明那邊遲早能查到這事,江蕓樹敵之多,難以想象,只要一有時間,有的是人會把她扯下來,我們為何不借著這個機會,主動給大明的皇帝討個好,第一能讓大明自己先亂一波,第二也好叫他們知道我們蒙古打蘭州那也是迫不得已,都是你們大明自己的問題。”

    王義覺得此事大有可為,只要有一點小小的猜忌埋在君臣之間,自來就會長成參天大樹,這事自來就不罕見。

    脫脫卜花·娜仁已然有些猶豫,問道:“給你遞話的是誰?”

    王義老實說道:“是一尋常乞兒遞的信!

    “若是卷入朝臣甚至司禮監的內部爭斗,只怕大明這些人要惱羞成怒了! 脫脫卜花·娜仁搖了搖頭。

    “那此事就這么算了?”王義不甘心說道。

    “那自然不是! 脫脫卜花·娜仁露出笑來,“既然有人把把柄遞過來了,我們不攪弄攪弄,還真當我們蒙古人是傻子不成,一個個都想來靠我們立威,卻一點好處也不給我們。”

    —— ——

    馮三在司禮監的位置一直不好坐,他不是一直跟著陛下的小太監,是半路出家,靠著江蕓才混到這個上的。

    劉瑾自來是看不上他的,谷大用對他也一直冷冷淡淡,張永更是從不和他說話,其余幾人大都依附這三人,所以對他的也都不太熱情。

    但馮三有一個誰也沒有的優勢,所有人都以為他背后有江蕓。

    因為江蕓,這些該死的太監才對他才能維持表面的和平,也因為江蕓,陛下對他才頗為看重。

    若是他們知道江蕓不要他了,定然會把他撕碎。

    馮三坐在不曾點燈的屋子里沉默,他雖然常年不愛笑,總是陰沉著臉,但其實很年輕,不過二十五歲,能走到司禮監大太監這個位置,誰也不曾想到。

    他的干兒子悄悄推門走了進來,低聲說道:“劉瑾的人接觸了蒙古的人,也不知要做什么!

    馮三嘆氣:“只怕是想置我于死地。”

    干兒子安慰道:“這些年劉瑾小動作不斷,可干爹還不是安安穩穩坐在這里,再說了,還有江秘書在前朝幫忙呢,誰能撼動得了干爹的位置,之前還不是讓周發來給老祖宗提醒,江秘書心里有您的,只是這么多眼睛看著,誰敢表露出一絲啊。”

    馮三沒有說話,昏暗中的面容只有一絲絕望。

    ——他老師不要他了。

    ——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步走錯了。

    “之前雇傭的那個蒙古人這幾日一直在外面家門口徘徊,也不知道做什么!备蓛鹤佑终f道。

    馮三懶懶說道:“若是要錢,打發走就是。”

    “行,蒙古人也要走了,沒必要和這些貪戀的人計較!备蓛鹤影参康。

    馮三依舊沉默,其實當年和蒙古人通信那個事情,他已經處理得很干凈了,劉瑾在京城肯定是找不到任何證據的,唯一擔憂的就是蒙古那邊會不會突然捅出來,但只要江蕓愿意幫他,那蒙古那邊也不足為據。

    “皇莊那邊出事了,劉瑾和谷大用這幾日正忙著把自己人塞進去,老祖宗,我們這邊是不是也要動起來了。”干兒子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馮三有些厭煩,但不得不耐著性子說道:“這事我已經和陛下提了,但皇莊有什么意思,江秘書回來了,今后京城里的貴勛誰不夾著尾巴做人,之前劉瑾借著皇莊吞了這么多土地,遲早要吐出來,你看陛下到時候要維護誰。”

    “皇莊到底是陛下的田產……”干兒子不甘心說道。

    “每年海貿的兩成都會進了內帑,之后還有邊貿的收益,你覺得是種田賺得多,還是做生意賺得多,爺自己心里門清!瘪T三不耐說道,“你現在湊上去,倒是江蕓一清查,你看誰頂鍋。”

    “那,那不是就讓他們先占去便宜了……”干兒子嘟嘟囔囔著。

    “漳州擬立守備太監,陛下正在挑選人才,東廠那邊也有位置,司禮監這邊傳話太監人員一直沒滿,到處都是好位置,何來就盯著那點老百姓的東西看。”馮三低聲說道,“讓他們最近都夾緊尾巴做人,別在關鍵時刻被人抓住把柄,這個節骨眼出事了,可別怪我不講情面,見死不救!

    干兒子聽得眼睛大亮,連連點頭。

    等人走后,馮三又開始沉默了,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漆黑屋子里,太監在宮內的屋子都很簡單,不敢有一絲僭越的地方,所以整個屋子冷冰冰的,就連床鋪也毫無溫度。

    以前他剛進宮的時候,和十來個小黃門住在一起,那些小子又吵又臭,他就一直很希望有一間自己的屋子。

    后來去了內閣看門,雖然有了一間獨屬自己的看門小房子,但里面堆滿了東西,自己的床鋪只能卷在邊上,白日里還要收起來,他就想要是床能正兒八經鋪開就好了。

    再后來,他跟了蕭敬,蕭敬對他還不錯,給了他一間很小很小的邊角屋子,一天到晚沒有一點太陽落進來,躺床上沒一會兒就冷得發抖,他又突然想要換一件有太陽的屋子。

    最后司禮監風云突變,老太監們死的死,走的走,他們這群小太監們就占據了這些最好的屋子,但是依舊是灰撲撲的,瞧著不體面,他又想要是在宮外又間小屋子,里面要擺滿他喜歡的書。

    現在這一切都有了,他有一座很大很寬敞,有很多書,也有很多錢的大院子,可馮三又開始索然無味,他最后只能看向那張平平無奇的床,然后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回不去了,成了老師痛恨的面目可憎的惡人,成了滿朝文武痛罵的權宦,所以他的老師要和他劃清界限。

    這也沒錯,他的老師一直以來清清白白的人,歷經這么多地方,從未被人抓到被人抓到一點錯處,怎么能因為我白衣襞染,不得安寧。

    “干爹,爺請您過去!遍T口突然傳來小黃門的聲音。

    馮三站起來,理了理衣襟這才出了門。

    “今日在爺身邊的人是誰?”馮三隨口問道。

    “還能是誰,最近那人一直扒在爺身上呢。”干兒子撇嘴。

    馮三皺眉,隨后快步朝著乾清宮走去。

    一入內,他就察覺到氣氛不對,上首的朱厚照正面無表情看著他。

    “還不跪下!你這個內奸!眲㈣舐暫浅獾馈

    馮三心中一沉,但還是冷靜下跪,義正言辭說道:“我跪下是為了爺,不是你劉瑾的碎言碎語!

    “好一張利嘴。”劉瑾冷笑,“你勾結蒙古,禍害蘭州,如此惡行還巧言令色,毫無悔過之意,真是罪該萬死!

    馮三想也不想就反駁道:“劉公公可有證據,空口白牙就要把這么大的罪名壓我身上不成!

    “我只問你,當初凡是蘭州的折子是不是都是你遞給爺的!眲㈣潇o問道。

    “凡是軍務的折子大都是我遞送的,這不是當初早就說好的嗎,你劉瑾也是同意的!瘪T三鎮定說道,“何來是我的問題!

    “花言巧語,內閣的閣老們都是忠君愛國之人,他們對蒙古大都深惡痛絕,肯定不會把蘭州的消息遞出去,那能傳出消息的人除了你還有誰?”劉瑾上前一步,大聲呵斥道。

    “胡亂攀咬!”馮三也緊跟著大聲說道,“我和蘭州有什么關系,我為何要勾結蒙古,我如何勾結蒙古,再者,蘭州的事情是大事,想知道的人一打聽自然就知道,內閣閣老們的閑聊,兵部官員的無心之語,哪個不會造成泄密,何來是我的問題。”

    “你是在質疑大臣對陛下的忠心!眲㈣o追著質問道。

    “是你先質疑我對陛下的忠心。”馮三梗著脖子怒罵道。

    劉瑾有一瞬間的語塞,隨后回過神來,又恢復鎮定說道:“不論你如何狡辯,但事已至此,有一個蒙古人說你一直要給他爺新研發的弓箭,此事是真是假……”

    馮三冷笑一聲:“弓箭一向是谷公公和張公公看著的,我何曾靠近過內殿,若是沒靠近過,我如何給,蒙古人自來謊話連篇,不知廉恥,我怎么知道他這次是不是故意想要攪得我們內廷大亂!

    他不等劉瑾再一次開口,繼續強硬說道:“之前就聽驛站的人說蒙古人對于之后每年要來朝貢的事情頗為不滿,認為是江秘書折辱蒙古,現在突然鬧出這樣的流言蜚語,任誰不多想!

    他直接對著朱厚照叩首,神色悲涼:“奴婢以前在內閣當差的時候,有幸和江秘書有過交談,江秘書為人正派,光明磊落,從不徇私枉法,奴婢的娘當年生病,求救無門的時候,也是江秘書愿意掏錢給奴婢的娘救治,這點恩情奴婢畢生難忘,這些年人人都說奴婢是江秘書留下來的人,但奴婢深知,江秘書當年幫忙,不過是她人好,并無任何企圖!

    朱厚照一聽這話也跟著松了松神色。

    劉瑾大怒:“誰叫你攀扯江秘書的,現在說的是你的事情!

    “我?我有什么事情!”馮三也緊跟著大怒,“你不過是想要借著我攀咬江秘書,我好端端去聯系蒙古做什么,我馮三一個北直隸的人,長這么大就沒出過京城,蒙古哪邊走我都不知道,你不過是說我勾結蒙古,是為了讓江秘書回來……”

    劉瑾臉皮一緊。

    馮三見狀,直接冷笑一聲,聲音更是尖銳:“不敢說了,你不敢我敢,所以你還打算說是江秘書讓我去聯系蒙古的,為什么聯系,因為她要回來,為何就選蒙古了,因為她在蘭州待過,你想說她不擇手段,想陷害她,但我馮三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大不了就去給先帝守陵去,可我沒做過的事情就是沒做過,我更不會去污蔑江秘書!

    “可我記得你手下有一個小黃門突然暴斃,就在蒙古進攻的前一個月,他剛為你出京辦了個事?”劉瑾堅持不懈追問道。

    “這皇城每天都有尸體抬出去,我都不記得你說的是誰,但蒙古入侵前,正是夏秋交集之際,小黃門病了,死了,不是常有的事情,又不是人人都又我這么好的運氣,愿意有人送我錢讓我去看病。”馮三口氣寂寥,面容蕭瑟。

    “那蒙古人好好的不說其他人,為什么就說你?”劉瑾繼續問道。

    “那你應該去找那個蒙古人,我馮三可以和蒙古人對峙,我問心無愧!瘪T三鎮定說道。

    “那這封信怎么回事?”朱厚照突然開口說道,手里還拿著一份發黃的信件。

    馮三抬頭看了一眼,神色迷茫:“什么信?”

    “脫脫卜花·娜仁讓人送來的,說一個太監送給她的,跟她說蘭州空虛,正是可以進攻的日子。”朱厚照把手中的信件扔了下去。

    馮三膝行走了幾步,拿起那份信,仔仔細細看了起來,隨后說道:“這不是奴婢的字,奴婢的字是江秘書教的,學得也是她的字帖,這個字,不好看……”

    “那個蒙古女人可是指名道姓說我?”馮三抬頭問道。

    朱厚照垂眸打量著面前年輕的小太監,這個小太監是他一手扶持的,一邊自然是看在江蕓的份上,另外一邊也是為了牽制司禮監盤根錯節的關系。

    馮三是個聰明人,在司禮監很是囂張,但也很好平衡了司禮監內的勢力,雖然他總是為江蕓說好話,但又很少做什么,那幾年連往揚州送點東西都沒有,所以朱厚照有時候又看不清他到底對江蕓是什么態度。

    “沒有!敝旌裾帐栈匾暰,淡淡說道,“但那個蒙古人確實指名道姓是你,還說你非要和他做戲,演給江蕓看!

    馮三突然不說話了。

    “好啊,還說你和蒙古人沒勾結!眲㈣姞,大喜說道,“當日也有小黃門看到你和江秘書拉拉扯扯。”

    朱厚照盯著他看,面色冰冷嚴肅。

    “人人都說我馮三是靠著江蕓才上來的!瘪T三低聲說道,“可我馮三自認也是有些本事的,這些話聽久了,我便有些惱怒,所以也想看看江秘書到底記不記得住我馮三。”

    朱厚照身形微微前傾:“江蕓怎么說?”

    “她根本看也不看奴婢!瘪T三喪氣說道,“她一個文臣怎么會記得我一個小太監呢,怕是連我的名字都忘記了!

    朱厚照面色不辨喜怒,半晌之后才輕輕冷哼一聲:“她一向沒心沒肺!

    馮三垂眸,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那你好好去找蒙古人做什么,不去找其他人?”劉瑾繼續提出質疑。

    “尋常人和我拉拉扯扯,江秘書怕是看也不看一眼的,當時她滿心都是蒙古人的事情,看到蒙古人自然會多看一眼,我不找蒙古人,我去找劉公公您嘛。”馮三譏笑著,“江秘書怕是扭頭就走。”

    劉瑾臉色掛不住,氣的直哆嗦。

    朱厚照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底下的馮三,他其實不關心這封信的事情,事已至此說再多也無用,但他絕不允許身邊有背叛他的人。

    “你一個司禮監的人還想要和內閣的人攀上關系,好大的膽子!痹S久之后,朱厚照低聲說道,“拖下去打三十大板,長長記性,江蕓也是你這個奴婢能想的!

    馮三眼波微動,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隨后重重跪地磕頭:“奴婢領罰!

    劉瑾見人離開后,還是滿心憂慮,只是還未說話,就聽到朱厚照漫不經心說道。

    “你對江蕓有意見?”

    劉瑾嚇得直接跪了下來。

    朱厚照并未扭頭,只是手里捏著內閣剛遞上來的折子,似笑非笑:“我怎么記得江蕓救過你好幾次。”

    劉瑾心中一沉,連連說道:“江秘書大恩大德,奴婢不敢忘記的。”

    朱厚照把江蕓的折子打開,她有一手好字,宮內還有多年前,江蕓剛練字時寫給揚州書店的大字,瞧著結構松散,筆觸僵硬,一看就是剛學的,所以很是一般,和現在的字體一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有人說她天賦異稟,聰明絕頂,考上狀元都不費力,可他卻從那一副字中察覺到她這些年讀書的辛苦。

    ——練字,最是辛苦了。

    “記住你的話,江蕓你也少想!敝旌裾仗峁P在江蕓的折子下面寫了一個準字,隨后想了想又寫道——聽聞肅王二子重病。

    —— ——

    “肅王到現在就兩個孩子,世子之前重傷,這要是二子又病重了,豈不是嚇死!睅兹蘸,折子回到內閣,王鏊正來竄門,眼尖,一眼看到后就隨口說道,“你趕緊去折子慰問一下!

    “肅王二子病了?”江蕓蕓猶豫,“沒有折子來我這里,大概是直接去陛下那邊了?”

    王鏊嗯了一聲,突然說道:“那你記得問一下陛下!

    江蕓蕓抬眸看他。

    王鏊笑說著:“總歸就是多走一道折子,也不會出問題的,工作嘛,總是要留痕的!

    江蕓蕓點頭應下。

    “對了,蒙古人五日后就要離京,這幾天路上到處都是買東西的蒙古人,你回頭避著點。”王鏊又說道,“你那個折子可有不少人不高興了,別被人逮住了。”

    江蕓蕓又點頭應下。

    “這次休沐我家設宴……”王鏊終于說出這次來晃蕩的目的,“吃螃蟹賞菊花,你來不來!

    “我這人不會吃螃蟹,吃的有辱斯文,也看不來菊花,自小就是出了名的辣手摧花!苯|蕓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王鏊眉心微動:“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跟我裝傻呢?”

    江蕓蕓和他四目相對,隨后老實巴交說道:“裝傻呢,你之前騙過我的,我不去了!

    “這次這個小郎君是我夫人那邊的,也是揚州人,但是自小學過拳腳的!蓖貊瞬凰佬恼f道。

    江蕓蕓低著頭裝死不說話。

    “哎,你回頭被蒙古人逮住了,你就知道身邊得有個會拳腳功夫的好處了!蓖貊死湫χ。

    江蕓蕓充耳不聞,但萬萬沒想到王鏊這個烏鴉嘴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好久不見,江秘書。” 脫脫卜花·娜仁晃晃悠悠把人堵在巷子口。

    “也沒有,前幾日遞國書的時候不是剛見了一面!苯|蕓笑瞇瞇說著。

    脫脫卜花·娜仁還是穿著蒙古人的衣服,只是樣式頗為華麗,腰間掛滿玉石和匕首,額頭正中一塊祖母綠的寶石閃爍耀眼。

    江蕓蕓笑,娜仁也跟著笑,但是巷子里的氣氛還是格外僵硬。

    “蒙古風景遼闊,更適合江秘書翱翔。”脫脫卜花·娜仁笑說著,“京城太過擁擠,人人都覬覦著江秘書,就連內廷都笑里藏刀,如何能讓施展江秘書的才華。”

    原來是來挖人的。

    江蕓蕓摸了摸腦袋,笑說著:“我并非對蒙古人有意見,只是去蒙古偏離了我的路!

    “什么路?”脫脫卜花·娜仁不解。

    江蕓蕓沒說話。

    脫脫卜花·娜仁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當年若是殺了你就好了,我現在也不至于這么為難!

    “那我也會祝賀您走到這個權力的位置!苯|蕓笑說著。

    脫脫卜花·娜仁一怔,隨后大笑起來:“那我也祝你,江蕓,這個帝國最高的位置遲早是你的,但我們蒙古也愿意為你留下這一個位置。”

    江蕓蕓頷首:“借你吉言!

    “若是在這里讓你無法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我們蒙古隨時歡迎你的到來,黃金家族愿為你指引長生天的方向!泵撁摬坊āつ热拾蜒g的長刃佩刀解了下來。

    江蕓蕓眼珠子一轉,猶豫婉拒道:“這可不合適!

    脫脫卜花·娜仁撫摸著佩刀:“這是贈與英雄的佩刀,以前還以為你是年輕郎君呢,想著過幾年把蘭州打了,抓你回蒙古玩玩,誰知道你回頭給我玩了一個大的。”

    這刀被扔到江蕓蕓懷里,她剛迷迷瞪瞪握在手里,就看著脫脫卜花·娜仁大搖大擺離開了。

    “沒想到啊!鳖^頂傳來謝來感慨的聲音,“勾引我們江秘書的不是蒙古男人,是一個蒙古女人,原來你喜歡這樣的,怪不得王閣老給你拉纖做媒,一次也沒成功啊!

    江蕓蕓抬頭,看著盤腿坐在屋頂上的謝來,哭笑不得:“恭喜高升啊,謝指揮!

    “好說好說,托你的福!敝x來咧嘴一笑,翻身下來,“走,跟你說個好消息,換一頓你家的飯。”

    江蕓蕓手指挽了個劍花,隨口說道:“那你先說來我聽聽,我看看是請你吃菜還是請你吃肉!

    謝來笑瞇瞇說道:“馮三,逃脫一劫了,好消息吧。”

    江蕓蕓腳步一頓。

    “是陛下讓你過來試探我?”她笑問道。

    謝來腳步一頓,隨后扭頭,神色幽幽:“你說巧不巧,正好看到你接了人家長生天的禮物呢!

    “還行吧,你之前也沒說我小話,這件事情算起來簡直是毛毛雨了!苯|蕓不甚在意說道。

    謝來眼神閃爍,為自己辯解著:“我不過是實事求是!

    “嗯,那你這次也實事求是說吧!苯|蕓懶洋洋說道。

    “我還以為你會問問你那個小徒弟的事情呢!敝x來嘆氣說道。

    “他既然平安了,那我還問什么。”江蕓蕓隨意說道,“你少詐我!

    謝來緊跟在她后面:“陛下沒叫我來試探你,但是那個馮三話里話外都在維護你,口氣嫻熟親密,陛下有些不高興了。”

    江蕓蕓沒說話,只是快步走著,長匕首上的寶石在微弱的天光下依然閃閃發光。

    “你當初送他去司禮監真的沒任何企圖?”

    “你和他真的沒有聯系?”

    “好歹是做過幾日師徒的,你這人還會見死不救,可見馮三這小子不行。”

    謝來問了半天,江蕓蕓都沒說話,不由急得抓耳撓腮。

    “你這不說話,我回頭怎么替你交代啊!

    江蕓蕓側首,那雙漆黑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看的謝來也不由神色緊繃。

    “馮三秉性不壞,每條路都會有人走散,我只是和他走散了而已!苯|蕓認真說道,“而且他是內監,我是文官,沒有交集也是應該的!

    “送他去司禮監,是因為司禮監的太監月俸多,他家里娘生病了,很需要用錢!

    江蕓蕓說完,有一瞬間的如釋重負。

    “那你覺得他會勾結蒙古嗎?”謝來緊盯著她,追問道。

    江蕓蕓沉默片刻,隨后低聲說道:“若是你們查了出來那就是有,若是沒有那便是沒有,我也不是三法司的人,如何能蓋章此事!

    謝來的腦袋突然冒了過來,錦衣衛身上濃重的審視和逼問就這么涌了過來,腰間的繡春刀不經意和江蕓手中的長刃靠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江蕓,你這個態度……”謝來瞇了瞇眼,長眉壓著眼睛,便有一種若有若無,點到為止的試探。

    江蕓蕓微微一笑,毫不客氣地看向他,卻依舊沉默沒說話。

    “嘖,一股子大尾巴狼的味道……”謝來又靠近,甚至還嗅了嗅鼻子,一臉嫌棄。

    “你們在干嘛。。 睆埖篱L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隨后連忙擠到兩人中間,想了想又把謝來推開,“你小子,濃眉大眼,怎么是個壞人!”

    謝來氣笑了,一個踉蹌后站穩腳跟,抱臂:“我怎么了?錦衣衛辦案呢!

    張道長也跟著不高興說道:“江蕓有沒干壞事,你辦案就離她遠一點!

    “你怎么就知道她是好人了?”謝來挑眉。

    張道長迷茫:“她就是好人啊,她不是好人,難道是你嗎!

    謝來不可置信,隨后指了指自己:“我是壞人?”

    “不好說的。”張道長砸吧嘴,隨后拉著江蕓蕓的袖子就要走,“走,別理錦衣衛,我們清清白白的大好人,對了,早上誠勇說買了菱角,回家吃飯去!

    謝來見人走了,就背著手,默不作聲跟在江蕓蕓身后,兩人就把此事略過不提了。

    沒多久,蒙古人離開京城沒多久,江蕓蕓收到一份寧王朱宸濠的折子,內容是江西多亂,請求重立藩王護衛隊。

    她想也不想就寫了駁斥的意見,然后準備讓人遞給司禮監了。

    周發把準備送去司禮監的的折子都收好才離開,閣老們事務繁多,大都伏案工作,整個內閣格外安靜。

    半個時辰后,周發腳步匆匆回來了,開始給各位閣老添水,等到了江蕓蕓的官舍,突然低聲說道:“出事了,有人把一封書信丟在會極門的臺階上,正好被準備出宮的陛下看到了。”

    江蕓蕓抬眸。

    “告發劉瑾十大不法之罪。”周發一臉神秘。

    第四百八十八章

    朱厚照對于這些事情簡直是爪麻。

    畢竟剛登基時就鬧了這么一出, 讓他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心有余悸,怎么現在又來了。

    他不明白,怎么就盯上他的太監了, 而且這么多太監怎么就盯上劉瑾了。

    “定然是有人污蔑奴婢,奴婢自然會一一反駁過去!眲㈣偠ㄕf道。

    朱厚照看了他一眼,這才打開信件仔細看了看。

    那份信寫了很多東西,從劉瑾留著皇莊侵占土地, 到他指使吏部官員控制官員升遷,又或者是收受官員賄賂等等, 十大罪狀瞧著一個比一個駭人,但朱厚照只盯著一個其中一條,面露不接。

    “你那不是太監嗎?哪來的從孫?”朱厚照從紙中抬起頭來, 詭異問道。

    劉瑾眼皮子一跳,撲通一聲跪下:“是,是外面收養的孩子,之前京城米價貴, 路上有不少乞兒,有一次出門辦事,有小孩暈倒在奴婢面前, 瞧著頗為可憐,奴婢就收了放在外面養著,平日里也是讓他讀書寫字的, 是個乖順的孩子。”

    “這份信里說, 有個叫俞日明的道士,說你的從孫二漢當大貴!敝旌裾账菩Ψ切, “怎么個貴法?還說到你有不臣之心了!

    “不過是妄語!眲㈣裆珡娜, “奴婢收的那孩子只是有幾分聰明, 奴婢并無讓他進宮當差的本事,想要他在外面討生活,許是說他有讀書的本事!

    朱厚照沒說話,他又把書信上的內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怎么沒有落款,誰寫的?”

    “如此鬼鬼祟祟的人,實在算不上正派,懇請陛下讓奴婢去查,定能抓到幕后之人,奴婢愿意和他當場對峙!眲㈣槃荼瘧嵾殿^,義正言辭說道,“奴婢一心一意為爺,從未做過對不起爺的事情,還請爺明鑒啊。”

    朱厚照看著強勢,一個不順就和大臣鬧了兩年脾氣,但他其實和他爹一樣,對于身邊照顧自己多年的人都頗為心軟。

    劉瑾在他有記憶以來就一直跟著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自然也是多了幾分寬宥。

    “能悄悄投到會極門的人自然不會是等閑之輩!苯袢账藕虻鸟T三神色委婉,低聲說道,“只怕劉公公一查便鬧大了,大臣們再一鬧……”

    朱厚照一聽就頭皮發麻。

    他真是怕了這群文武百官了,整天就知道哭哭哭,跪跪跪,吵吵吵,真是沒有一天讓人安心的。

    “就該讓六科官員寅時入朝工作,酉時退朝下班,時時讓人檢查有無正常上班!眲㈣粣傉f道,“沒有為爺分憂的心思,就知道整日添堵。”

    朱厚照捏著這份信件,他自然是不想要這個事情鬧大的,但剛才會極門有信,也鬧出了不少動靜,今日上值的官員大概是都知道了,若是遮掩過去,怕是也有人抗爭。

    “內廷的事情內廷處理。”馮三看朱厚照猶豫,便及時遞上意見,“就讓司禮監的人自己查吧!

    劉瑾心思微動,萬萬沒想到馮三這小子竟然沒有落井下石。

    “是這個道理。”朱厚照滿意點頭,隨后想要把信封遞給馮三,想了想又說道,“罷了,給張永吧,他是個謹慎聰明的人!

    馮三笑著點頭:“張公公是個體面人!

    今日本不值班的張永接到那封信看了許久。

    “劉公公這是得罪誰了?”一邊伺候的小黃門促狹道,“瞧著對劉公公頗為了解!

    張永回過神來,隨后把信封一卷,笑說著:“少胡說八道,劉瑾是個狠人,得罪了他小心你吃不了兜著走!

    小黃門撇嘴:“整日在司禮監耀武揚威,打壓馮三就算了,連老祖宗都不放在眼里,不就是伺候爺時間最久嗎?誰好,誰不好,爺心里才最有數,不然也不會讓老祖宗掌管乾清宮事務。不過前幾日聽說他一直有心讓人頂了您的位置,真是癡心妄想。”

    張永坐在椅子上,神色沉默,讓人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干爹,外面有小黃門求見!睕]多久,門口傳來小黃門的通報聲。

    —— ——

    “其歸,你聽說了嗎……”

    王鏊剛起了個頭,江蕓蕓就頭也不抬說道:“聽說了,但不清楚,也沒消息,問我沒結果!

    王鏊立刻沉默了,隨后憤怒說道:“我要去找李賓之告狀,太過分了,你這個小師妹太過分了!

    “聽到了,一大早嚷嚷什么呢。”李東陽慢慢悠悠回內閣時,就聽聞王鏊憤怒的聲音,無奈說道,“你這一天天拉著其歸說什么呢,大家可都有意見了!

    王鏊一看他的眼珠子方向,就撇了撇嘴:“一個長得好看,一個長得跟個小驢一樣,我這雙眼睛只是有點看不清字了,又不瞎。”

    江蕓蕓咳嗽一聲:“別給我樹敵啊!

    王鏊立馬扭頭去看李東陽:“你管管她,我請她去家里吃飯不去,我和她說悄悄話又嫌棄我。”

    “第一你沒安好心,第二你打擾人工作了!崩顤|陽籠著袖子走進來,端著一張和稀泥的表情,一本正經說道。

    王鏊氣笑了,看了師兄妹兩人,冷笑一聲:“真是沒良心的兩個人啊!

    李東陽走了過來,站在江蕓蕓的書桌前,突然咳嗽一聲:“那個劉瑾……”

    王鏊本來抬腳要走的腳步,立馬退了回來,目光炯炯地盯著江蕓蕓看。

    江蕓蕓哭笑不得地抬起頭來:“我真不知道!

    “可我怎么聽說宮內的太監都被盤查了一遍,打死驅趕了很多太監呢,還聽說還要把人家在外面的房子都檢查一遍呢。”李東陽故作不經意問道,“就是看到了,隨口聊聊,不要在意!

    江蕓蕓索性放下筆,認真問道:“那份信件,可有人看過?”

    “直接送到內廷,大概只有陛下知道的!蓖貊嘶氐,“但我瞧著陛下是打算大事化了的,交給司禮監自己查,那不是左手打右手嘛!

    “自來內廷是內廷的事情,外朝是外朝的事情!苯|蕓笑說著,“我們一插手,事情可就變味了,陛下若是多想,也未必是好事。”

    這話一出,李東陽臉色微微僵硬,隨后輕輕嘆了一口氣:“是這個道理……是個有自己想法的人,內廷也非鐵板一塊,未必沒有任何收獲。”

    王鏊顯然也想起不好的事情,無奈說道:“就怕他們私下達成交易。”

    其余兩人沒說話,只是沒多久,楊廷和就拿著一本折子,憂心忡忡走了過來:“去年總制三邊都御史楊應寧巡視邊塞時,上疏陳述戰守之策,請求開墾屯田數百里,以減省從內地運去軍糧,此事大家可還記得!

    這事江蕓蕓是還沒回來的,所以看向李東陽和王鏊。

    “不是說陛下批準了嗎,還很是贊賞,當時戶部還沒錢,撥不出錢來,陛下就自己從內帑發金數十萬,希望他能完成這道工事。”王鏊不解,“可是哪里有問題?”

    “之前司禮監不是也打算學著清丈土地嗎?”楊廷和低聲說道,“傳到邊境時據說為了迎和這個政策,當地開始虛報田畝,邊地更為嚴重,虛增屯田數百頃!

    江蕓蕓擰眉。

    “倒也不奇怪,總有人汲汲于名利,不顧他人死活的,但不是有人前去督查嗎?”李東陽問道。

    “問題也出在這里,派往寧夏的大理寺少卿周東,把五十畝地當成一頃土地來算,這一頃可是一百畝土地,這不是讓戍邊的將士平白多承擔了一倍的畝銀嘛?現在邊境生亂,本來楊都御史上折子說修筑邊塞城墻,是可以按時完工的,這么一鬧,修筑邊墻的工程也隨之停止!

    楊廷和把手中的折子遞了過來:“然后楊都御史就被人彈劾了,諸位看看吧。”

    江蕓蕓回過神里,也緊跟著從一疊奏折中抽出一本:“安化王也上折子彈劾巡撫都御史安惟學、分守參議侯啟忠、太監李增、少監鄧廣等人,說的也是這個事情。”

    “這個邊境的清丈的手段也太粗暴了,完全沒有浙江的循循善誘!蓖貊丝催^兩本折子,皺眉,“鬧出這么大的問題,可別讓士兵們心生不滿,徒生事端!

    “是司禮監急于求成!苯|蕓直接指出問題,“這才催化矛盾!

    “那現在要先把邊境的矛盾安撫下來,蒙古人剛回去,可別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睏钔⒑晚槃菡f道,“只是這個政令是從內廷發的,怕是要內廷再出詔令。”

    “內廷現在怕是沒空理我們了!蓖貊藷o奈說道。

    “我現在進宮,直接面圣!崩顤|陽把楊廷和的折子拿了過來,想了想又把安化王的折子也接了過去,“邊境大事拖不得,可有說應寧現在什么情況了?”

    “說是病了,上了一道致仕的折子。”楊廷和又掏出一本折子。

    “你倒是能藏!蓖貊怂菩Ψ切。

    楊廷和只是抿唇笑了笑。

    “對了,既然邊境的清丈有問題,我之前聽聞京城之前的清丈工作也跟著出問題了!苯|蕓也緊跟著說道,“也該一并處理才是!

    三人的視線立刻看了過來。

    “我剛寫的折子,筆記還沒干呢!苯|蕓給他們比劃了一下最后未干的筆跡,“之前去外面逛了一圈,突然想起來這事。”

    李東陽接了過去,突然和她對視一眼。

    江蕓蕓只是笑瞇瞇地看著他。

    —— ——

    朱厚照對于此事頗為生氣,大聲呵斥了司禮監的辦事風格,如此毛躁,有傷人和,隨后就說要內閣安撫好邊境,把那些搗亂的人都抓回來狠狠責罰,又說要下召讓楊一清繼續修墻的事情,不要被其他人所擾。

    “江秘書上了一道關于皇城附近土地的折子!崩顤|陽緊跟著把最后一道折子掏了出來,一板一眼說道。

    朱厚照不解,接過一看,果然大怒:“不是說不要動皇莊嘛?劉瑾在做什么!”

    他有些生氣,但很快又冷靜下來:“知道了,下去吧!

    李東陽并不多言內廷的事情,便沉默離開了。

    ——這道折子成不成問題都不大,他本來就是來火上澆油的。

    ——成了,京城百姓能回歸平靜,不成,也是一個契機,太監們遲早會鬧出更大的事情。

    李東陽走在宮道上,空蕩蕩的紅墻被求深秋的風一吹,便有了幾分蕭瑟寂寥。

    “李首輔!币粋小黃門悄悄出現,攔住他的去路。

    “你是?”李東陽打量著這個青澀的面容。

    “我家老祖宗請您過去敘敘舊!毙↑S門熱情殷切地說道,“絕不耽誤您時間,就幾句話的事前!

    李東陽下意識想要拒絕。

    “于此時有大用!毙↑S門一眼看出他的猶豫,低聲說道,“首輔大人,您不會后悔的!

    —— ——

    劉瑾有些慌了。

    因為張永這人還真的對照著那十道罪狀一條條查下去了。

    這一差就直接倒查到當年陛下剛登基時的事情,當時劉瑾可很是狂傲,就連首輔李東陽見了都得和顏悅色和他說話,不敢放肆。

    “見到張永沒有?”小黃門一回來,劉瑾就急忙問道。

    小黃門搖頭:“說張公公現在不見人!

    劉瑾氣的牙都要咬碎了。

    “那谷大用呢?”

    “谷公公說他也見不到人,這是問他也不行。”小黃門也為難說道。

    劉瑾大怒:“好你個谷大用,一點情分也不講了!

    小黃門誠惶誠恐跪在地上。

    劉瑾好像暴怒的鬣狗在屋內來回走動,神色不安焦躁。

    他不是沒被人罵過,但這次心悸的感覺格外濃郁,尤其是他聽說江蕓提起清丈土地的事情。

    是了,這次冒出了一個江蕓。

    她素來殺人就是一刀斃命的。

    “干爹,干爹,我們,我們在皇莊的人都被抓了,還把我們的家都抄了,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劉瑾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跌坐在椅子上,神色茫然地看著屋內的布置。

    司禮監掌印休息的地方依舊不大,屋內日光很是陰沉,只是劉瑾素來喜歡華麗,所以里面添置了很多違規的東西,但朱厚照顯然是個還不錯的主子,對人并不苛刻,雖有所未聞,但是只要劉瑾哭一下,跪一下,也就高舉輕放了。

    “我要去見爺,我要去見爺!”劉瑾被秋風吹得一個激靈,突然清醒過來。

    ——決不能坐以待斃。

    只是很可惜,陛下不見他。

    馮三站在臺階下,眉眼低垂,和氣說道:“陛下因為皇莊的事情正生氣著呢,現在不見人,誰都不見,您也別為難我,這么多年的同僚,能幫我肯定幫您的!

    劉瑾抬頭,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看。

    馮三只是微微笑著,眼底的冷色卻又格外滲人。

    “爺,爺您聽我說啊……”劉瑾哭嚎起來。

    “把嘴巴縫起來!瘪T三淡淡說道,“別吵到爺了!

    “誰敢!馮三!你公報私仇,你利益熏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嘛?”劉瑾大罵。

    “說話可要講證據的,您的事情我可沒有插手。”馮三轉身,對著兩個小黃門說道,“還不動手,你們也想跟著吃掛落嘛。”

    身邊的小黃門吶吶著,后來對視一眼后,心一橫就下去把人捂住嘴巴拖走了。

    “對不住了,爺瞧著心情真的不好!逼渲幸蝗诉頗為有禮貌。

    殿內

    朱厚照看著張永遞來的折子,氣得把桌子上的東西都摔了。

    “好啊,好一個劉瑾,我這么信任他,他就這么對我的,把他升的官全都給我奪職了,還有那些錦衣衛,全都查一遍,我說我之前下詔要求各地舉薦懷才抱德之士,怎么就看著都是歪瓜裂棗,每一個好東西,好啊,都是他在從中搗鬼,還受賄賄賂,收了多少錢,怎么不寫,沒去查嗎?怎么不去查?你也要欺騙朕……”

    朱厚照越說越氣,在殿內來回走動著。

    “繼續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把朕蒙在鼓里。”

    張永神色為難說道:“聽聞劉公公在宮外確實有一座院子,但畢竟是……”

    “畢竟什么!敝旌裾绽淅滟|問道,“你要是查不了,我就讓馮三去,再給我裝模作樣,朕連你一起處置了。”

    張永惶恐應下。

    馮三低眉順眼站在一側。

    劉瑾也不是全無章法,不知如何得知了折子上的內容,便開始思考著對策。

    “那些升官的人完全可以說是陛下之前玩耍時喜歡才留下的,是我做事沒章法,算不得大錯!

    “皇莊的事情就把那些小太監全都推出去,他們背著我做壞事,我監管不力而已!

    “各地送來的人也不是我負責的,是了,我也是被人蒙蔽的……”

    “賄賂,錢的問題,他們非要給我的,本也是打算給爺的,只是時機沒到而已!

    劉瑾喃喃自語,知道想出了所有的辦法,這才松了一口氣,覺得事情未必有這么糟,便狠狠咒罵道:“肯定是馮三!這份信肯定是宮里的人寫的,不是馮三還能是誰,說不定還有江蕓呢,該死的,等我活過來,我定要剝了他們的皮!

    “那宮外院子的事情?”干兒子低聲說道。

    “誰家在外面每個院子,怕什么!眲㈣偠ㄕf道。

    干兒子想了想又說道:“那我回頭在爺面前多提提您!

    “好孩子,你做的事,干爹都記得!眲㈣皖亹偵f道。

    干兒子露出小來:“為干爹做事是應該的!

    “不好了,不好啦!”門外突然有小黃門跌跌撞撞跑了進來,連帶著頭頂的燈籠也跟著晃蕩幾下緊跟著熄滅了。

    整個屋子的亮度瞬間暗了下來,連帶著劉瑾面上的身上也跟著令人捉摸不透。

    “慌什么啊,沒了規矩!”干兒子大聲怒斥道。

    小黃毛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面容驚恐,整個人都在發抖:“張公公在干爹的院子里搜出了很多盔甲和弓箭!”

    “什么!”劉瑾失聲大喊,“家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小黃門跌坐在地上,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渾然是沒了任何主張。

    眾人沉默間,外面傳來動靜,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只見張永走在最前面,身后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各自一行的錦衣衛和小黃門正虎視眈眈盯著他看。

    “劉公公!睆堄缆龡l斯理走到他面前,偏了偏頭,隨后輕聲嘆了一口氣,“糊涂啊。”

    劉瑾瞪大眼睛,突然回過神來,整個人撲了過來,牙齒都在顫抖:“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張永溫柔地握住他的手,口氣依舊和氣,只是神色冰冷譏笑,一字一句在跳躍的燭火中絲毫沒有溫度。

    “爺要見你,什么話和他說吧,劉瑾!

    第四百八十九章

    劉瑾跪在地上, 面容蒼白,渾身發抖。

    “人都交代了,一百副甲仗是兵仗局太監孫和分了三次送給他的, 弓弩據家中管家的小太監說是兩廣鎮監潘午、蔡昭悄悄為他定制,剛送來的,所以還很是嶄新。”

    張永有條不紊說道:“院中所有人都拷問過了,還有這是全部的口供!

    朱厚照面無表情接過折子, 卻沒有直接打開看,反而繼續問道:“你鬧這么大的陣仗, 所以一次性說完,我也好仔細想想!

    張永連忙跪了下來,從袖中掏出扇子, 恭恭敬敬遞了上去:“宮內排查的時候,發現有兩把扇子有異樣!

    朱厚照之前聽聞南直隸的讀書人很喜歡拿扇子,人人都有好幾把,便也跟著搗鼓了好幾把, 其中有幾把很是喜歡。

    張永遞上來的就是其中兩把,一把是帶有桃花的,上面有一首詩桃花詩, 另一把只是寥寥幾筆的青草,但是意境悠遠,氣象寧靜。

    “怎么了?”朱厚照掃了一眼, 不解, “可有什么問題?”

    “不知是誰弄的,這扇子的扇柄里有匕首!睆堄朗痉读艘幌, 還真有兩把薄薄的匕首從扇柄里彈了出來。

    朱厚照大驚, 這是他時時就要把玩的扇子, 一道夏天就喜歡拿出來顯擺。

    “已經把看管這些東西的小黃門全都嚴加拷問,至今沒有消息,也有人交代是劉瑾弄的,因為這些庫房的鑰匙都是他那里……”

    “我沒有!奴婢冤枉!”劉瑾大驚失色,“張永,你誣陷我。”

    誰知張永隨后也緊跟著說道:“奴婢也擔憂有誣告的嫌疑,讓錦衣衛繼續審問,只是這鑰匙一直在劉公公手里,現在出了問題,至少也是有一部分責任的!

    劉瑾語塞,語無倫次說道:“我,我哪里管得了這么多。”

    朱厚照面無表情接過折子,隨后冷笑一聲:“你既然管不了這么多,就該早早讓我換個能管這么多的人!

    劉瑾嚇得臉都白了,失魂落魄說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沒有害爺的心……爺,還請爺明鑒啊!

    朱厚照合上折子,兩側的燭臺光影落在臉上,暴怒的神色便也緊跟著多了一絲古怪:“還真是有大貴啊,只是你想學漢朝的誰你?朕直接把位置讓出來給你做要不要。”

    劉瑾一夜之間,驚嚇連連,只能連連磕頭,腦袋重重磕在地上,沒一會兒就血肉模糊:“是污蔑,是污蔑,奴婢沒有準備這些東西,真的,奴婢對爺怎么會有不臣之心呢。”

    朱厚照沒說話,只是把手中的折子隨意一扔:“可有證據?”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問誰。

    劉瑾下意識還要繼續求饒,卻聽到張永低沉的聲音。

    “俞日明也找到了!

    劉瑾猛地抬起頭來。

    “當年你為一己私利派人追殺王岳、范亨和徐智,幸好他們命大被正在走訪百姓的揚州知府發現,這才得以保全性命!睆堄郎裆届o,“你可想過后來的事情。”

    劉瑾神色吶吶,下意識悄悄去看朱厚照。

    朱厚照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只是自下而上看去,只能看到年輕帝王堅硬的下顎,便也顯出幾分常人難以企及的冷漠。

    “當年俞日明被人追殺時,恰巧被王岳發現,及時救了下來,王岳秉性溫和,就悄悄把人送走了,這人是王岳供出來的,現在已經關在錦衣衛了,這是他的供詞。”

    張永顯然是早有準備,慢條斯理遞出第二本折子。

    朱厚照卻沒有接過去,只是眉眼低垂,把一干太監的神色都納入眼中。

    張永只當充耳不聞,把手中的折子高高舉了起來,把折子里的內容簡單說了出來:“當年俞日明說您當年直接自比石顯,還隱射爺至今還未大婚,子嗣單薄,又給自己的從孫取名二漢!

    劉瑾渾身都在發抖,口不擇言胡亂說道:“我,我是喝醉了,不不不,我沒有說過這些,是他們誣陷我,殿下,殿下,我跟著您這么多年……我再也不喝酒了……我沒有,都是他們的誣陷我……”

    “我敢對天發誓,那你劉瑾當真問心無愧嗎?”張永一見他開始打感情牌,立刻義正言辭質問著,打斷他的話。

    劉瑾是知道朱厚照脾氣的,他自小就是個好孩子,有脾氣卻不是亂發的人,甚至對一直跟在身邊的人很是心軟,當年江蕓這么膽大包天,他也從不生氣,反而對她感情越來越深,只是因為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認識江蕓了。

    本以為他這么說,按照尋常,朱厚照至少會有些反應的,但這次他依舊巍然不動,瞧著冷冰冰的,劉瑾又慌又亂,但只能堅持說道:“可我沒有準備弓箭和甲仗,我沒有不臣之心,我怎么會害爺呢……”

    “那你是不是怎么和俞日明說過!”張永直接打斷他的話,厲聲質問道。

    劉瑾瞬間跌坐在地上,惶惶抬眸,正看到朱厚照冰冷的視線。

    “陛下。”張永也順勢重重磕頭。

    “奴婢和劉瑾多年的同僚,自詡對他已經格外了解,但今日從他家搜出黃金兩百五十萬兩,白銀五千萬余兩,其他的珍寶細軟根本無法統計,奴婢還是格外吃驚,奴婢掌管陛下的內帑,自認為見過無數珍寶,今日確實大開眼界,這么多金銀珠寶數不勝數,奴婢只問,這些錢哪來的,為什么要存這么多錢?”

    “這么多弓箭,這么多錢財,劉瑾你還派遣自己的心腹到邊境,甚至打著爺的名醫在皇莊內為非作歹,鬧得百姓怨聲載道,樁樁件件,哪里冤枉了你!”張永大聲質問道,“私心甚重!大逆不道!自該千刀萬剮!

    劉瑾百口莫辯,他根本無法反駁。

    他確實問過俞日明這些話,但那是陛下剛登基那一年,那時候朝中無人,內廷以他為首,他也確實狂傲了不少,但后來陛下回過神來,他已經很是收斂了……

    但這話怎么說,說出去也是大罪。

    “弓箭,弓箭真的沒有……”他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隨后突然回過神來,朝著朱厚照爬過去,“奴婢沒有的,陛下,爺,奴婢照顧你這么多年,奴婢是有幾分貪心,但絕不會背叛陛下的,爺,爺……”

    朱厚照冷冷看著他:“你辜負了我,劉瑾,我待你不薄啊!

    劉瑾被小黃門攔著,滿眼含淚地看著他。

    “劉瑾侍奉陛下多年,還請陛下留他一條性命!痹具大義凜然的張永神色凄然說道。

    朱厚照看著癱軟在地上的人,平靜說道:“朕留過他無數次性命了。”

    劉瑾淚眼婆娑抬眸看他。

    “你一次次犯錯,我一次次原諒你!敝旌裾障铝伺_階,站在劉瑾面前,強壓著憤怒,可到最后又只剩下平靜,“只因為你忠心罷了。”

    劉瑾抱著朱厚照的大腿大哭起來:“奴婢……奴婢對爺也是忠心的……”

    “拉下去!币恢睕]有說話的馮三終于從燈下走了出來,上前一步把劉瑾輕柔扯開,溫和說道,“你的忠心抵不夠你的貪心,遲早會給陛下惹下滔天大禍!

    張永也緊跟著說道:“此人罪行累累,連累陛下名聲,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若是爺不給天下一個交代,怕難以內庭外朝都難以安撫。”

    劉瑾被人捂住嘴,渾身都在顫抖,只能滿眼含淚,哀求地看著面前的朱厚照。

    朱厚照覺得那種被人在暗處緊緊盯著的感覺再一次蜂擁而至,深秋冰冷的皇宮再一次讓他不寒而栗,但他已經不是小孩了,便只能沉默著,隨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陪伴他多年的劉瑾,隨后無情轉身離開,神色寂寥。

    “念在多年的情面上,給他一個體面吧!

    劉瑾直接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馮三和張永在混亂中對視一眼,隨后又各自平靜移開視線。

    —— ——

    “聽說了嗎?”一大清早,王鏊就又端著茶走了過來。

    江蕓蕓頷首:“知道了,是好事。”

    王鏊點頭,看著她把其中幾本折子特意挑出來放在一側,不解問道:“這是做什么?”

    介于江蕓辦事效率太高,又因為一些原因,焦芳這半月一直病重在家,無法處理公務,所以他的工作就挪給了江蕓。

    “有人提議想要前任劉閣老和謝閣老回來!苯|蕓隨口說道。

    王鏊臉色一僵,下意識閃過一絲不悅。

    “之前南直隸的官員應詔舉薦了余姚周禮、徐子元、許龍,上虞徐文彪,但是劉瑾認為四人都是謝閣老的同鄉,而之前的那道詔令又是劉首輔起草的,所以直接駁回了,但是后來聽聞這四人在當地很有賢名,現在回過神來發現這四人是被平白耽誤的!

    江蕓蕓有條不紊說道:“一開始是說希望召回這四人,調整劉瑾之前的政策,后來又有人說不若請兩位閣老回來!

    她說的很是平靜,對此并沒有太大的態度。

    王鏊把茶盞放在她的桌子上,隨后拿起折子看了眼,只是借著拿折子的時候順勢看了一眼正在看其他折子的江蕓。

    “這事我們說了不算,要陛下說了才是。”江蕓蕓想是察覺到他的想法,笑說著,“回頭我讓人送到內廷,就是不知道現在這事要交接給誰了!

    “張永唄,還能是誰,我還以為會是馮三呢!蓖貊税颜圩雍仙,笑說著,“誰知道他自請要去蘭州了。”

    江蕓蕓抬眸:“他要去蘭州?”

    “對啊,開了邊貿,各地都需要守鎮太監,他一個大好的司禮監大太監,本來可以掌管東廠了,突然說打算去蘭州替陛下看著門面!蓖貊诵φf著,“你不知道。俊

    江蕓蕓沉默,隨后搖了搖頭。

    “哎,你在寫什么?”王鏊也沒多說,看她筆跡未干的折子,不解問道,“你不希望廢除劉瑾的政策!

    江蕓蕓也不遮遮掩掩,把寫好的折子遞了過來:“劉瑾這些年施行的政策也有可取之處,沒必要因噎廢食,像是裁革官職就很有想法,只是方法有些不對,需要改良!

    王鏊挑眉:“陜西三邊總制在內,因地勢緊要,政務繁多,本來人手就不夠,他竟然裁革了七十員,難道還可取。”

    “但非屬要地,事務簡單的官員也裁革了五十九員,還裁革了天順以后添設的通判等官,達四百四十五員之多,上半年還裁革了部分地方官府添設的縣丞、主簿等以及個別少數民族地區的流官!苯|蕓解釋著,“我看過這些名單,有些人在地方盤踞多年,若是借此機會換了一波人,也算是好事情!

    “那你是打算接著劉瑾這個事情,清理官員啊!蓖貊苏ι啵扒浦ちR的!

    “平日里也沒少罵啊!苯|蕓笑說著。

    “還有這個恩蔭,你怎么也覺得好啊!蓖貊税櫭,“這次劉瑾能這么倒霉,身邊的人都被清算了,這些人在暗中可出了不少力!

    “抑制恩蔭是正確是節省開支的思路,在官員封贈上面縮小文官及勛戚的加贈范圍,又在群臣蔭子方面,則嚴格限制官員蔭子的標準,別的不說,你就說這兩年的戶部是不是充裕了不少!

    王鏊欲言又止:“到底是同僚……”

    “那更要明白戶部的錢的緊張性,應該流去更有用的地方!苯|蕓平靜說道,“河南大旱的折子,您應該也看過了,戶部正在籌備錢銀,但我也聽說實在捉襟見肘。”

    王鏊嘆氣,又指了指第三條:“翰林官調部屬、外任,你也覺得好?”

    江蕓蕓心平氣和地看著王鏊。

    內閣目前的四位閣老都是純正的翰林,這輩子都在熬資歷上升,從未出過京城。

    朝廷上一直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話,自來的內閣閣老都是從翰林里選的,唯一一個出挑的,大概就只有百年來第一個冒出頭的江蕓。

    但算起來江蕓也不是沒當過翰林,她正是從翰林院里出來的。

    “每三年能進翰林院的人都是經過三輪大考,又經過內部選拔才能入選的人,都是人才中的人才,這樣的人留在小小的翰林院太可惜了!苯|蕓聲音惋惜,但神色平和,“百姓需要靠譜聰敏的主官為他們遮風避雨,而官員也需要傾聽百姓的聲音,才能明白自己的路怎么走!

    王鏊沉默許久也沒有說話,只是最后把折子遞了過去:“那你送去吧!

    秋天黑得早,江蕓蕓把焦芳擠壓的折子都看完了,這才回家后,幸好巷子口掛了一盞燈籠,她穿過小巷回了家,只是一進門,就看到院子里坐著一個熟悉的人。

    “找你的!崩柩瓊髀犅剟屿o便站起來說道,“你們先聊吧,我去檢查知知和穟穟的功課!

    江蕓蕓看著訕訕站起來的人,平靜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第四百九十章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兩人。

    天色昏暗, 走廊上被掛上了燈籠,只是秋風瑟瑟吹得光影到處晃蕩,院中樹枝的倒影便好似活了過來, 開始到處張望著熱鬧的人間。

    江蕓蕓脫下披風,洗了手,便心平氣和走了過來,而馮三早早站了起來, 看著她的背影,等看到她朝著自己走過來, 整個人都頗為緊張,手指來回扣著。

    “坐吧。”江蕓蕓說。

    馮三沒動,低著頭沒說話, 他穿的很是樸素,那身深藍色的衣服襯得膚色格外細膩紅潤,養尊處優的日子讓他本來粗糙黝黑的面容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江蕓蕓見狀,便也跟著站在, 打量著面前的司禮監大太監,如今走了一個劉瑾,司禮監的權力再一次被分配, 馮三能得到的自然不會少。

    “現在這個節骨眼,你來我這里不是好時機。”江蕓蕓先一步開口。

    馮三抬頭,嘴角微動, 隨后不經意地走進一步, 最后目光往下垂落,只是盯著江蕓蕓腰間的玉佩, 小聲說道:“我要走了, 我要去蘭州了!

    江蕓蕓頷首, 神色平靜:“今天聽王閣老說過了!

    馮三一聽這話就充滿期冀地看著她,可她卻沒有繼續說下去,眼睛里的明亮不由逐漸黯淡下來。

    “我……老師不能再原諒我了嗎?”他眼眶泛紅,眼底似有水光閃過。

    江蕓蕓順勢沉默下來。

    她對馮三實在是太過難言的感情。

    這是她第一個徒弟,當時收他也是一時興起,看他每日一個人捧著最簡單的啟蒙書,讀得抓耳撓腮,卻還是沒有放棄,總是不厭其煩去找那些看不上他的中書舍人問問題,哪怕被一次次拒絕依舊不放棄。

    讀書認真,性格靈活,做事認真,明明是一個這么優秀的人,卻還是身陷囹圄,這輩子再無出路。

    她想到了自己,所以才順勢收下這個徒弟,既為了自己,也為他,希望他能過得更好,也希望自己能走出這這個桎梏。

    現在她走出來了,卻發現她的徒弟卻在不知不覺走錯了路。

    他怎么敢用蘭州百姓的性命……

    江蕓蕓抬眸看他,隨后輕輕嘆了一口氣:“師者,教之以事而喻諸德也,既是你的問題,便也是我的問題……”

    馮三含在眼底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上前一步跪在江蕓蕓面前,哽咽說道:“經師易求,人師難得,您做了這么多榜樣,可我卻辜負了您,還請老師不要生氣。”

    江蕓蕓伸手要把人扶起來,誰知道馮三卻堅持不肯起來,反而伸手緊緊握著江蕓蕓的手臂:“我是自愿去蘭州的,老師,我真不知道會死這么多人,您當年說我‘一竅不通,但還挺能惹事’,我知道那日才知道原來你是在點我,偏我沒有聽進去!

    江蕓蕓看著他臉上肆意橫流的淚水,伸手輕柔擦去:“罷了,事已至此,望你去蘭州之后,要對得起蘭州幸存的百姓。”

    馮三感受到指尖的溫度,哭得更是洶涌。

    “我會的,老師!彼怀陕。

    “起來吧。”江蕓蕓把人強硬拉起來,突然笑說道,“原來你都長這么高了!

    馮三淚眼婆娑地看著她,那雙眼睛本來痛苦而不甘,可碰到江蕓蕓溫柔的目光便只剩下掙扎和歡喜。

    “也長胖了!彼χ袔I地說道。

    “不胖,是以前太瘦了,多吃點才好!苯|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不留你吃飯了,蘭州冬日長,多準備點衣服,遇到問題可以給我寫信,我妹妹還在那里呢,若是無聊可以和她們說說話!

    馮三低著頭,嗯了一聲,隨后連忙說道:“我肯定照顧好老師的妹妹。”

    “不用!苯|蕓想也不想就說道,“她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你自己顧好自己就是,她們不需要你操心!

    馮三又不說話了。

    “我送去你去巷子口!苯|蕓看著完全黑下來的天色,轉移話題,“我們這條巷子長,天黑了看不清容易摔。”

    馮三眼巴巴地看著她,只看她從游廊下拿下一盞燈籠,站在臺階上對他和氣地揚了揚腦袋,笑說著:“走吧!

    馮三看著她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似乎回到了當年的內閣。

    那個時候他還是看大門的小黃門,整日坐在小板凳上,捧著皺巴巴的書,維護著腳邊小小的油燈。

    每每天黑后,江蕓才從內閣走了出來,身形挺拔,姿態從容,路過他時還會對他笑,態度溫和平靜。

    腳邊那盞幽幽的燭光落在她臉上,好似在她身上鍍上一層光一般,溫和卻又讓人不敢直視。

    現在她再一次被那層橘黃的光籠罩著,他明明不再仰視,卻還是卑微地不敢抬頭去看。

    巷子口,江蕓蕓把手中的燈籠遞了過去,看著面前無聲落淚的人,無奈說道:“哭什么,人生自有離別,也總會相逢,往前走吧。”

    馮三接過燈籠,強忍著眼淚看她:“兩疏見機,解組誰逼,希望我和老師都能避開這樣的命運!

    “好。”江蕓蕓滿臉笑意地點頭。

    馮三手指來來回回捏著燈籠,突然低聲懇求道:“我還沒有名字,我是家里的老三,所以我娘就叫我馮三,老師,你能給我取個名字嗎!

    江蕓蕓吃驚,隨后懊悔說道:“之前還想著給你取名字的,后來太亂了,都把這事忘記了。”

    “不礙事的,老師,都不晚!瘪T三臉上安慰道,“馮三也挺好的,大家一下就記住了,就是我想著我以后要是給您寫信,寫個馮三也太不慎重了!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在春日出生的!苯|蕓說。

    馮三眼睛一亮:“是是,老師竟然記得,我是初春生的,冰雪剛融化呢,我娘說家門口的小花都開了!

    “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好兆頭。”江蕓蕓笑說著,“叫馮喜春吧,那一年的春日在歡迎你的到來。”

    馮三怔怔地看著她,想笑,但又忍不住還是哭了出來:“大概只有您是這么說的!

    “別哭了,怎么又是一個哭包!苯|蕓無奈,掏出袖中的帕子,“都要二十了,索性字也給你取了!

    馮三眼淚也不擦了,連忙哎了一聲。

    “你排名老三,那就是叫叔爾吧!

    馮三把名和字放在嘴邊來來回回念了好幾遍,這才露出小來:“好……好名字,謝謝老師!

    “去吧,時間不早了。”江蕓蕓揮手,“去了蘭州,做事不可再胡來了!

    “知道了。”馮三高高興興走了。

    江蕓蕓目送她的背影離開,看著面前的光亮逐漸變黑,心中卻又是說不出的輕松。

    馮三愿意去蘭州。

    她是開心的。

    她轉身離開時,突然看到不遠處一盞微光正朝著她逐漸走了過來。

    “楠枝。”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過去,“你怎么來了?”

    “在外面呆這么久,也不多穿點衣服。”黎循傳把手中的披風遞了過來,“深秋的天氣可不會跟你開玩笑,小心著涼了。”

    江蕓蕓胡亂應了一聲,把披風隨意掛在肩膀上就開始胡亂捋了一把:“沒事,也就一會兒,和叔爾說了一會兒話。”

    “叔爾?”黎循傳看不下去了,把燈籠遞給她,隨后開始給人系上帶子,“你這樣穿不穿有什么區別!

    “有的,后背不冷了!苯|蕓一本正經說道。

    黎循傳氣笑了。

    “以后馮三就有正經名字了,叫馮喜春了,字叔爾。”江蕓蕓高興說道,“他是春天出生的,叫喜春可太合適了。”

    黎循傳垂眸看她興奮的樣子,修長的手指最后打上一個結,平靜問道;“春風爾來為阿誰,蝴蝶忽然滿芳草,他的春風為誰而來?”

    江蕓蕓想了想:“為他自己吧,為什么一定要為誰而來!

    黎循傳安靜地看著她,半晌之后笑了起來,手指輕輕拂過脖頸處的蝴蝶結:“走吧,都等著你吃飯呢。”

    “肚子好餓。”江蕓蕓晃了晃手中的燈籠,兩道影子便也跟著明暗不定,像是蝴蝶蹁躚的翅膀,“你的調令下來了嗎?”

    “下來了,戶部郎中,明日就去報道!崩柩瓊餍φf著,“得了江秘書的面子啊,不然也撈不到這個好位置!

    “是你該得的,我都想好了,要是現在京城空出這么多位置,你還沒分到一個好蘿卜,我回頭就殺到吏部去!苯|蕓冷哼一聲,拍著胸脯保證著,“你放心,老師不在,我肯定也能照顧好你!

    黎循傳長睫微動,借著拿燈的動作,微微側首看著她白皙的側臉,精致秀氣就像玉雕的一樣,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好面貌。

    “聽說戶部換了不少人。”

    “戶部右侍郎換了,是南京大理寺卿胡富。”

    “韓尚書走后,都是顧侍郎頂了他的工作,他這次晉升了嗎?”

    原是之前戶部尚書韓文因率領百官在宮門前上疏,所以被罷免了,當時的侍郎顧佐接替了他的工作,但一直沒有晉升為實職。

    “升了,今后改叫顧尚書了。”黎循傳說道。

    “顧尚書貌溫氣和,內守堅定,可是個好尚書!”江蕓蕓滿意說道。

    “劉瑾都沒了,誰卡著他,自然是他順勢上去的,之前朝廷巡視三邊軍糧,查到當年顧尚書任職的一處糧食變質了,陛下罰他向邊地輸送八百石糧食,結果最后又變成罰他向邊地輸送一百五十石糧食,顧尚書本就清貧,用盡家中財物來交納,最后還借貸來補足這些罰款,可這次劉瑾的事情鬧得這么大,他到現在都沒有落井下石!崩柩瓊鞯吐曊f道,“人品貴重!

    這次劉瑾能倒臺這么快,除了內廷在暗暗發力,外朝的那些彈劾也不容忽視,簡直是拔蘿卜帶出一坑泥,一旦朱厚照跳脫出‘照顧自己多年’的光環,看到這些折子很難不生氣。

    “外朝的事情還有的鬧,今日有人上折子要劉閣老和謝閣老回來!苯|蕓嘆氣,“閣老們都不好出聲,所以這事就落到我頭上了!

    黎循傳吃驚,隨后委婉說道:“這事不好處理,說到底都是曾共事過的同僚!

    “嗯,我已經把折子遞給陛下了!苯|蕓笑嘻嘻說道,“閣老的事情和我有什么關系啊!”

    黎循傳也跟著笑說著:“不愧是江秘書,好機靈的小腦袋瓜子,那我以后就要靠江秘書高升了。”

    江蕓蕓得意挺胸:“沒問題!

    “行了,青梅竹馬間原來也這么能拍馬屁。”頭頂傳來謝來不耐的聲音,“等你吃飯也太難了吧,江!秘!書!”

    江蕓蕓歪頭,對著黎循傳說道:“找你的?”

    黎循傳搖頭。

    “那把他的飯碗給我撤了!”江蕓蕓立馬氣勢洶洶對著樂山指桑罵槐,“來我家混吃的!還整天做梁上客,太過分了!”

    謝來大怒,連忙翻身下墻:“我是來給你帶好消息的,江其歸,你太沒良心了!

    “我不聽!苯|蕓想也不想就回絕了。

    “什么好消息!钡故穷欀闷鏈愡^來問道,“要給我老師發錢嗎?老師這個月的俸祿花完了,手頭好緊啊!

    江蕓蕓連忙轉腦袋,色厲內荏罵道:“胡說八道,還是有一點的!

    黎循傳連忙把她的腦袋駁回來:“別動,披風還解不解開了!

    江蕓蕓只好收回腦袋,嘟囔著安慰道:“還有錢的,你別慌。”

    黎循傳頭也不抬說道:“我不慌,我自己有錢,你也別慌,餓不死你!

    江蕓蕓眼神飄忽,心虛地沒說話了。

    那邊謝來站在飯桌前,牢牢捧著自己的飯碗,臉色神秘,聲音卻一點也沒小,中氣十足:“你老師,要當閣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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