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所有人都不知道,她離真……
鳳翾連做了好幾天的繡活,脖子都酸了。
這兩天阿娘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人影都不見。
連阿爹都跟著腳不沾地的。
問也不同她說。鳳翾正好趁機出門透氣。
昨日剛下了雨,今日碧空萬里,涼爽怡人。
惜香提議去泛舟。
伏暑將過,滿湖的荷葉碧碧,紅粉的花與蓮蓬各分秋色。
小舟舟身細長,只容兩三人。
頭尖尖尾尖尖,正適合往荷塘深處鉆。
惜香在后面搖櫓,鳳翾坐在小舟上,清風徐來,將荷花淡雅的香氣吹來。
鳳翾將手放入水中,柔和的水波清涼爽快。
她折了只蓮蓬,玩了一會,在舟中躺下望天。
蓮子新鮮微甜,她慢慢剝了幾顆,覺得日光刺目起來,便懶懶地閉上眼。
舟身隨著水波輕微搖晃著,鳳翾都快要睡著時,舟身似乎往下沉了一下。
因為極其輕微,所以鳳翾并沒有在意。
也沒有注意到,惜香的搖櫓聲悄然息止了。
直到一只手覆上她的臉,如撫摸珍寶般輕輕摩挲了下。
鳳翾睫毛一顫,猛地睜開眼。
藍天如洗,一片片隨著微風搖曳、綠瑩瑩的荷葉下,懷錦垂臉望著她。
他今日頭發半束,胸前垂著兩縷墨發,令他看起來像溫良貴氣的小公子。
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神幽深得令鳳翾胸腔里咯噔一下。
“見阿翾一面可真不容易。”
他手掌寬大,覆上去就將她的臉輕而易舉地裹入掌中。
他掌中有繭,稍一摩挲,她柔嫩的臉頰便升起熱度。
懷錦不舍多碰般,只摸了一下,就將手從她臉上收回。
鳳翾坐起來,之間惜香受了驚一樣,抱著船櫓立在舟尾,瞪大眼睛不敢說話。
鳳翾環顧四周。
他們被長得旺盛的荷葉包圍著,視線被肥潤的葉與花擋住,她望不到遠處,但也沒瞧見近處有舟船。
那他是怎么過來的??
從天而降不成?
怪不得惜香嚇成這樣。
小舟容積有限,懷錦就蹲在她旁邊,鳳翾一坐起來,就與他面對面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她好奇問道。
“阿翾一直呆在府中,我不敢闖進去,只好日日盯著長公主府的大門。今天好不容易等到阿翾出來,我自然要抓緊時間同阿翾見一面。”
懷錦笑了笑:“畢竟,接下來一段時間要見阿翾就更難了。”
鳳翾疑惑問:“為什么?你要忙起來了嗎?”
懷錦挑了下眉:“原來阿翾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鳳翾看向惜香,見她表情怪異,像在忍著什么似的。
“惜香,你知道嗎?”
惜香一下破了功,慌忙道:“小姐,是長公主不讓我們告訴您,怕您會胡思亂想睡不著覺……”
鳳翾紅唇微張:“什么大事會讓我胡思亂想?”
懷錦含笑道:“下旬阿翾就要嫁給我了。”
鳳翾的眼睛貓一樣,慢慢地睜圓了。
她不可置信地確認道:“下旬?”
惜香點點頭。
鳳翾忽然覺得慌了起來:“怎么這么快?”
她以為就算成婚,按阿娘性子一定會大操大辦,籌備起來肯定需要很久。所以對于答應云懷錦一直沒太有真實感。
結果就在月底?!
怪不得阿娘阿爹這兩天忙得影都見不著呢。
能讓阿娘接受如此倉促的決定,他做了什么?
鳳翾眼中瞬間盛滿了驚疑,身子不由自主地與他拉開了些距離。
懷錦看得分明,笑意收了收。
他不做表情的時候,時常流露出掌握生死的威壓。
譬如此刻就是。
鳳翾心跳聲變快。
到這時候她有了些后悔。
他有些太厲害了,她都要懷疑她做的這個選擇,是她主動決定的冒險,還是他勾她跳進的陷阱?
懷錦眸光流轉。
他已料到婚期倉促會令鳳翾覺得不安。
但給他的時間不多,懷錦也只能先委屈了她。
“阿翾不會反悔了吧?”
鳳翾眼神一閃。
如果說她真有點后悔呢……
“但阿翾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鳳翾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抬起臉,正好迎上他貼近她,他的氣息頓時包圍了她,像一種強勢的占有。
他一手撐在舟上,衣擺堆疊,另一只手隨意地將她腰間系帶纏在指尖,在戰戰兢兢無處可躲的惜香看來,是意氣風流,與她家小姐親密無間,卻無法感受到她家小姐的壓力。
懷錦放柔了聲音,就又顯出他清清的好聽聲線,叫人忍不住放棄警
惕:
“阿翾,你看看我,就不會害怕了。”
鳳翾視線游移地慢慢向上,直到望進他眼中。
鳳翾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人的眼睛不會騙人。
阿娘阿爹也像他這般,看著她時眼中就滿滿的只有她,再也找不出別人。
雖然他的眼神不止有溫柔,總還有令鳳翾想要退卻的燙人的熱度。
但那絕不是會傷害她的力量。
鳳翾的心漸漸地穩了。
但他卻不知不覺間,將兩人間本就貼近的距離又縮短了些。
他的視線下滑,從她的眼落到了她的唇上。
半垂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色彩,他看起來,平靜又淡然。
可鳳翾卻聽到,他的呼吸悄然繃緊,變深。
“我……我送你個禮物!”
鳳翾脫口而出。
懷錦頓了頓,仍保持著兩人微妙的距離。
“阿翾這么有心?真讓我驚喜。”
他語氣平平,顯然認為這只是她擺脫此刻境地的托詞。
鳳翾將那個荷包拿了出來。
她到最后,還是將這個荷包繡完了。
她食指勾住荷包上的帶子,搖了搖。
那散發著脂粉香氣的精巧荷包就在懷錦面前炫耀似的晃來晃去。
懷錦一把抓住這調皮的荷包,看清那上面熟悉的圖案。
鳳翾緊盯著他的表情。
微微的詫異之后,他神色一下柔軟了起來。
他分明是喜悅的。
“這可是我親手繡的。”
鳳翾頗為驕傲地抬起下巴。“比你給我那帕子上繡的如何?”
懷錦笑吟吟地將荷包藏入衣袖中:“阿翾之手,出什么都是無人可比的。”
鳳翾眼睛彎起:“懷真哥哥喜歡就好。”
這詞一出,懷錦笑容便顯得一僵。
“阿翾就一定要這么喊我嗎?”
鳳翾食指點了點嘴角,做出認真思索的模樣:“好吧,要是你實在不喜歡的話,那……我叫你云哥哥好不好?”
懷錦輕嘆了口氣。
雖然云姓與哥哥共用,也總比一聲聲的“懷真”要好。
他露出微笑:“‘云哥哥’甚好。”
果然!
鳳翾輕咬下唇。
他對云字并不排斥。
或許,他真的與云懷真同姓,因為一些難料的牽扯,才會假扮成他?
滿目碧綠的荷塘上,一艘孤零零的小舟停泊其上。
忽地,一群白羽水鳥從荷葉下驚起,扇飛的翅膀下,小舟不輕不重地搖晃了一下。
惜香傻傻望著云懷錦消失的方向,如在夢中地喃喃:“云公子……姑爺真是深藏不露啊,還有這么好的身手,我們以前怎么不知道?”
鳳翾坐在小舟上,口中噙了枚蓮子,心滿意足。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離真相又近了一步。
————
李潛一直在岸邊等著懷錦。
待他從荷塘深處出來,李潛便急忙迎上。
“主子,長公主府派人到咱們府上,問聘禮之事。”
懷錦:“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李潛糾結了下,還是說了出來:“現在府上沒有主事人,主子您一個人要顧著赤蝎司那邊,又要替大公子上朝,還要親自忙與謝小姐的婚事,要不……還是跟夫人好好說說……”
懷錦淡淡瞥他一眼:“你在替母親求情?她允了你什么好處?”
李潛慌道:“屬下發誓,絕對沒有!只是……大公子回來后知道您做得這么過,屬下怕他到時候會給您為難。”
“哥哥現在到哪里了?”
“根據李乾傳回來的消息,這兩日應該剛離單州。”
懷錦默了默:“方明睿之事單州那邊插了手,就知道他們會暴露自己的存在,自然也會提高戒備,如繃緊的弓弦,那支箭,隨時都能射出。在這種情況下,哥哥離開單州不會那么容易,為了躲避追兵,他應該要繞路而行。”
他心算一番,略微輕快一些:“時間大概還夠。”
————
肅州。
一匹疲馬拖著步子,跪倒在河邊。
云懷真從馬背上滾下,面朝天仰躺在地。
他發絲凌亂,粘在汗濕的額頭上。
曾經文雅清貴的那雙鳳眼,都被在生死一線中求生欲激起的冰冷野性侵占。
雖然累倒在地,但下一秒如果有人靠近,他仍會立刻起身。
此時的云懷真,也與他的劍成了一對至交好友,日夜都不離身,隨時準備著拔劍出鞘。
他的胸膛起伏,只是每一次呼吸,都會帶動傷口的疼痛。
涼風好像從他的傷口灌進來,吹涼了他的心臟。
他在單州的動作有些大,難免引起懷疑。
所以懷真用了些障眼法,提前離開了單州。
雖然仍受到一路追殺,但他總算是活著來到了肅州。
離京都只有一兩天的行程。
結果,他卻在這里遭到了又一次圍截。李乾為了讓他先逃,獨自殿后,不知生死。
云懷真的手指慢慢地縮緊,被掌中的冰涼之物硌得生痛,卻始終不肯放松。
那是一塊鐵鑄的牌子。上面一只毒蝎栩栩如生,尾巴尖刺高高速起,似是要致命的毒液扎入緊握鐵牌的那只血跡斑斑的手上。
不會是懷錦。
云懷真這樣對自己說道。
就算他倆不對付,但他們始終是比親兄弟還難以割舍的親緣。
但懷真的心,卻不是這么說的。
他深吸了口氣,感受著胸內刀扎般的疼痛。
他翻身爬上馬背,拍了拍它的脖子:
“再堅持一下,我們回京。”
第42章 第42章云懷真未料到會突然見到……
京都城門人來人往,遠道而來的商販、近處的農戶人家、出來辦事的豪門奴仆……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兩名皇城司使駐守城門,監督著來往眾人,看是否有可疑人物,隨時制止尋釁鬧事。
這活干得時間久了,就練成了識人的火眼金睛,只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什么來歷。
此時兩名皇城司使一名是四十多的老手李杰,另一名新入皇城司的舒良,是個年輕毛頭。
剛入職的人,總會繃緊了想好好表現,生怕出了什么差錯。
舒良嚴肅地看著每一個進城的人,忽地,他目光一凝。
“你是何人?從哪里來?進京是為何事?”
舒良一連三問。
一匹毛發臟污的馬載著一個看起來就很可疑的人物。
那人穿著勁裝,和他的馬一樣看起來經過了一場漫長的艱辛奔波。
他戴著一頂斗笠,斗笠垂下的薄布擋住了他的臉。
舒良一個振奮,要是讓他逮到一個不法分子,他這個新人就能快點在皇城司站穩腳跟了。
那人沒有說話,好像在審量什么。
舒良正要拔刀恐嚇,李杰按了下他的肩膀,客氣道:“這位,你若身份不明,我是不能放你進城的。”
他終于開了口,嗓音清潤,叫人聞之心曠神怡:“這段時間,城門防守倒是變嚴了。”
李杰更加確定了騎馬這人身份不一般。
他態度又低一層,陪笑道:“前陣子城中有貴人被挾持出京,還多虧云懷真云大人救下了那位貴人,自那之后,城門防守就嚴了許多。”
云懷真:“哦?那個云懷真……他最近做了不少事啊。”
李杰聽出他與云懷真相識,便恭敬道:“云大人是做實事的人,他最近與赤蝎司共事,那些張狂的赤蝎使對云大人也言聽計從。京中人都說云大人如脫胎換骨般,前途不可限量。”
舒良眼尖,見他的手緊握了腰間的劍,立刻把李杰往后拉,警戒地叫道:“你想干什么?!”
云懷真理也沒理他,縱馬跑入城門。
“哎!”
舒良還想去追,被李杰拽住了。
“李哥!萬一他是匪徒呢?就這么讓他進城,出事了怎么辦?”
“不會的。”李杰往舒良腦門彈了一下,“你沒看到他腰上的劍是軍中制式?而且說起京都人事,他也很熟悉的樣子。他不僅不是匪徒,而且肯定是你我
惹不起的人物。你這雙眼睛啊,還是得練!”
舒良吶吶應是。回憶起方才細節,似乎也咂摸出了一些味道。
進了城,街上人頭攢動,馬不能放開了跑,云懷真放慢了速度。
這也給了他時間思索那個守城門的人所說的話。
他在單州期間,時刻處在暴露的風險中,甚少接收到京都的消息。
甫一回京,才發現他的弟弟果然出息,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懷錦大顯身手,將他扮演得有聲有色。
“懷真兄!”
熟悉的聲音響起。
是他昔日同窗,穆時雨。
云懷真下意識地抬頭,應了一聲。
但街上喧鬧,他這一聲并沒有人聽到。
云懷真看到了那個性情溫和憨厚的青年,他快步向前追著什么人,一邊說道:
“懷真兄,你前兩日托我找的匠人我找到他了,懷真兄什么時候得空見一見?”
云懷真順著他向前看去。
高大的駿馬上,一個身形與他一樣、穿著他素日衣裳的青年正扭過臉來。
云懷真心中像有一尊大鐘無聲地撞響。
他一提韁繩,馬轉向分岔口的另一條路。
云懷錦笑道:“多謝時雨弟,我正愁時間來不及。”
他的目光掠過穆時雨,投向他身后。
形形色色的人中,并沒有他方才感應到的哥哥。
云懷錦眉心微擰。
是他日有所思,所以產生了錯覺?
……
云懷真慢慢地縱馬前行,垂紗之下,他面無表情。
懷錦連他的同窗故友都接手了。真是全方面地替代了他啊。
滿京都,似乎都覺的這個假冒的云懷真并無不妥,反而做得更好似的。
也許,分別那日懷錦說的是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將他取而代之。
所以,他才想將他在肅州除掉。
云懷真將斗笠向下壓了壓,更嚴實地擋住了面容。
馬兒就像識得回家的路一樣,當云懷真從思緒中回神,云府已在眼前。
云懷真沉默了一會,拍拍馬兒:“走吧,我們現在不能回去。”
這是他從小長到大的家,但是云懷真不能確定此時這個家是否是安全的。
如果他踏入這個家門,懷錦立刻就會知道他回到了京都。
他不能確定,懷錦殺他的決心有多強。
————
鳳翾與楊祐謝端衍同坐一輛馬車上,向岳府去。
岳家一家人在赤蝎司中受驚不小,放出來后,老的小的好幾個都生了病,岳家人又要忙著處理各種堆積的事情,忙的不可開交。
直到這時才略微閑下來一些。
而岳家二房又添了新丁,找到了這個由頭,楊祐才好去看望他們。
岳家見楊祐拜訪,仍是熱情招待。
但楊祐看他們各個都瘦了一圈,憔悴不少,一時心酸,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季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用不著傷心,我們一家人全須全尾地出來,已經是萬幸中的萬幸,我們已很知足。”
“多虧了有長公主與阿翾打點,我們在赤蝎司也沒受多少罪。要不然,珠兒的孩子或許就不能平穩地生下了。”
明明是在勸楊祐,但說著說著,季氏自己也掉起了眼淚。
岳寧也用手絹擦了擦眼,說:“今天好不容易長公主、侯爺與阿翾都來了,就不要說過去不開心的事了。娘,快請他們去看看新生兒吧。”
“是是,不說這些了。”
提起帶給這個家新氣象,將晦氣一掃而空的新生兒,季氏臉上也露出輕松的喜色。
她笑道:“珠兒可是爭了氣。”
等見到新生兒后,鳳翾才知道季氏為什么這么說。
原來,珠兒生的是一對雙胞胎女娃。
長公主一家稀罕地逗著兩名乳母懷中的嬰兒。
謝端衍稀奇道:“還真是長得一模一樣,連她們左手中指上的痣,也長在同樣的位置上。”
鳳翾輕輕抓住嬰兒肥嘟嘟的小手,果然,連小痣的形狀都一樣。
她目光在兩個嬰兒臉上來回移動,試圖找不同。
但雙胞胎還真是如在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季氏笑道:“我們一家人現在都愁呢,誰都分不清這兩姐妹,生怕搞混了。”
楊祐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就算是親爹娘,也難以分辨吧?”
“可不是,珠兒前兩日還因為這事哭呢。”
季氏好笑道。
岳寧為珠兒解釋道:“嫂子生產后情緒就常有波動,一些小事就會哭出來,她也控制不住。”
楊祐點點頭:“女子產后正是最脆弱的時候,我剛生下阿翾時,也是如此。”
“對了,這兩個孩子可有取名?”
季氏說:“因為這兩個孩子是在大難之后誕生的,所以一個取名叫岳知祥,一個叫岳知瑞。”
謝端衍點頭道:“是兩個好名字。”
他們就雙胞胎的名字討論了起來。
岳寧用胳膊輕輕撞了鳳翾一下,問:“阿翾,你在發什么呆呢?”
岳知祥,岳知瑞……
知祥,知瑞……
鳳翾回神,搖搖頭:“沒什么。”
岳寧笑了笑:“雙胞胎是不是很神奇?”
“是呀……”鳳翾若有所思地,“連名字都是一對,真是讓人不好分辨。”
看望新生兒,是讓人心中開懷的喜事。
晚間席上,推杯換盞,謝端衍興致一高,就把自己喝醉了。
他趴在案上,嘴里嘀里咕嚕地念著詩。
楊祐也不比謝端衍好多少,明明連鳳翾的手指頭都數不清了,卻還要非再添一壺酒。
剩下唯一一個清醒的謝鳳翾,把她這對令人頭痛的父母架上了馬車。
馬車上坐不了太多人,所以只留了慕月與楊祐的一名貼身侍女照顧這兩個酒鬼。
偏偏兩個人酒品都不太好。
謝端衍醉后嘴巴不停,念叨得惹人煩;而楊祐則是手腳亂動。
若不是鳳翾和她的侍女壓著,她便要跳下馬車去了。
“我……我要出去透氣!”
楊祐胳膊直溜溜地一揮,擊中鳳翾的肩頭。
鳳翾“啊”地一聲,上半身向后倒去。為了穩住身,她一扭腰,一只手撐在車廂底板上,腦袋正好將車簾頂開。
夜風頓時吹到她臉上。
車廂里,楊祐透到氣了,安靜下來。
鳳翾怔怔與聽到她方才那聲叫而轉頭看過來的云懷真對視著。
這么巧?
“懷真哥……”想到上次的約定,鳳翾改口道,“云哥哥。”
她懷疑道:“你是特意在路上等我的嗎?”
云懷真已找地方將全身洗凈,換了身干凈衣裳,頭發以銀冠束起。
在單州出生入死數月后,搖身一變,仍是京都小仙人般的翩翩公子。
鳳翾覺得今晚的懷錦好像有些怪,但又說不出是哪里奇怪。
她讓車夫停了下來,就這樣探著身同他說話:
“你看我的這是什么眼神啊?”
跟見了久未見的故人似的,有些生疏又有些驚異又有些冷淡。
鳳翾頓時有點委屈不滿。
云懷真未料到會突然見到她。
軍國大事、生死存亡,還有弟弟的背刺與威脅。
他的腦子被眾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占滿,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想起過謝鳳翾了。
大概因為許久未見,月色下,她半伏身探望向他,神色靈動的美貌,令云懷真心頭像被什么輕輕地撞了一下。
疑似夢遇精靈,不甚真切。
她總是纏在他身邊的過往,一聲聲嬌甜的“懷真哥哥”,在久違的重逢之時,這靜逸的月夜,滿是溫情地勾起了一腔繾綣。
只是云懷真面色沒有一絲波動。
“沒有,”他淡淡道,“我只是湊巧路過此處。”
第43章 第43章這下她能確定了,他們真……
“哦。”
鳳翾并不相信。
他肯定是得知她出門,所以專門來制造與她相遇的機會。
她歪了下頭,對云懷真說:“云哥哥,我阿爹阿娘喝醉了,我要送他們回家,就不和你多說了。”
云哥哥?
這是懷錦要她改的稱呼嗎?
她的語氣親昵自然……想必懷錦頂著他的身份與她接觸不少,而她從無懷疑。
……以前她對
他殷勤主動,他卻多有疏離,如今想來,懷真認為自己是將對這門強加的婚事的不滿轉移到了她身上。
她的癡纏雖然令懷真覺得受到了打擾,可也有可憐可愛之處。他不該太過冷漠。
她應該因他的態度心中積攢了不少委屈,若懷錦以他身份來幾句蜜語甜言,她必然開心,怎不會被懷錦騙到。
……只是不知,懷錦都騙了她些什么。
若有些過分之事,那她也都是受他牽連,實屬無辜。
云懷真沉默片刻,道:“天色已晚,我送你一路。”
她就知道!
鳳翾輕嘆口氣:“好吧。”
她就知道他不是憑白從這兒路過的,就是想趁送她的時候多與她相處吧。
車內,謝端衍忽然一條胳膊伸出來,指著天上明月,拔高聲吟道:“昨夜圓非今夜圓!”
“卻……卻疑圓處減嬋娟。”
楊祐也跟著吵嚷起來,啪啪拍著車廂,叫道:“馬車怎么不走了?馬車壞了!有沒有人來修啊!”
兩個侍女按完這個又按那個,手忙腳亂。
鳳翾對云懷真訕訕地笑了下。
“我要快點回家了,你是走過來的嗎?”
她讓出了一片位置:“那你上來么?”
從她口中,或許能了解到他不在京都的這段時日,懷錦都有些什么行動。
云懷真掀開袍角,登上馬車。
他在她身旁坐下。
鳳翾眨了下眼,那種微妙的感覺又起來了。
她不禁側眼看向云懷真。
月光下,他的側顏清晰可見纖毫。
他目視著前方,睫羽舒長。
他的鼻梁筆直,唇形精致。皮膚在月光下如珠玉般瑩潤。
鳳翾怔怔地。
不管在什么時間看他這張臉,都別有風致,若清露雪霜。
但她卻覺得,此時坐在她身邊的云懷真有哪里不一樣。
懷真承受著她的注視,他本可以像以前一樣忽略,但他尚不想讓她意識到有兩個云懷真。
他揣摩著,微微轉臉,回望了過去。
她的眼眸明亮,含著淡淡的疑惑,聚精會神地看著他。
或許是因為聞到了她身上甜甜的水果香,或許是因為月色正好,云懷真覺得此刻的平靜使人心怡。
懷真張了下嘴,以自己也意外的自然程度喚道:“阿翾……”
鳳翾眨了眨眼。
看她沒什么反應,懷真便知道,懷錦果然是用“阿翾”稱呼她的。
……
他忽略心頭泛起的不適,問:“我們幾日沒有相見了?”
“不是前兩天剛見過嗎?”
這么熟稔?
鳳翾隨口道:“云哥哥是不是忙暈頭了啊?”
“嗯。”
懷真順著應道,想起城門口聽到的一星半點的消息,打開話題:“赤蝎司中的事,很是麻煩。”
鳳翾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還那么危險。”
她好奇問道:“鹽鐵司貪污案快要收尾了吧?之后你是不是就不用繼續呆在赤蝎司了?”
云懷真靜默。
原來懷錦是以此案打著掩護繼續統領著赤蝎司。
因此案與方明睿有關,云懷真在單州也知一二,只是沒想到京中主管此案的是他的好弟弟。
此案牽扯甚廣,圣上將此案交給他,本就代表了重視。
懷錦還辦成了,圣上必更加青眼相待。
這就是懷錦張狂無忌的原因嗎?
懷真心頭大石更重,同時回答鳳翾道:“尚且不知,這要看圣上意思。”
鳳翾“喔”了一聲。
面對著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她心中總有些摸不著底,想問問他婚事籌辦得如何了,但不知道怎么開口。
而且他垂著眼,神思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樣子,心思明顯不在她身上。
鳳翾便有些不開心地含了一股氣鼓起腮幫。
云懷真了解得越多,便越意識到懷錦趁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掠奪了多少機會,不僅站穩了腳跟,還有了將他一腳踹開的能力。
看來他絕不可輕舉妄動,在未摸清懷錦底細前,不僅家不能回,亦不能讓別人發現他。
最重要的是,要弄清圣上的想法。
云懷真在心中一一篩選起他可信任的為官好友。不知不覺間,馬車就已到長公主府前。
人已送到,話也套到,懷真了下車,對鳳翾說:“夜已深,阿翾早些安寢吧。”
就這樣?這么冷淡!
鳳翾抿了下嘴,先發制人道:“你為什么不戴上我送你的荷包?”
懷真身子一頓。
她還送懷錦荷包了?
懷錦……究竟怎么哄騙的她?
懷真的表情沒怎么變,卻自帶一股冷意。
“荷包……我放起來了。”
鳳翾許久沒見他對她如此冷淡,驟然如此,她心中便憋了股氣。
“我不信,你是不是已經扔掉了?”
為何忽然胡攪蠻纏起來?云懷真皺了下眉:
“只是今日沒有戴在身上,下次便戴給你看。”
鳳翾怔怔地看著他。
他方才那個皺眉厭棄的表情……驟然點亮了沉寂許久的記憶。
當她傻乎乎追著他跑的那段日子,他就常有這樣的表情。
以前那個云懷真,回來了。
鳳翾難過的心情忽然停止,她在心中重復了這句話一遍。
以前那個云懷真?
她望向眼前這人。
他腰間系帶在風中糾纏翻飛,飄逸泠然,清俊的眉眼好似裝著許多事情,于是他看向她的時候,眼中不再滿是她的影子。
鳳翾雙手垂在身側,攥住裙擺,朝云懷真走近。
云懷真有些疑惑,而她步伐很快,眨眼間就氣勢洶洶地到了他跟前。
她踮起腳尖,仰起臉,與他鼻尖對鼻尖地對視。
猝不及防的逼近,令云懷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但她身上的甜甜香氣,仍自顧自地往他鼻中鉆。
云懷真的睫毛輕顫了一下。
她的眼睛太明亮逼人,他竟不太敢看,便將視線向下移,紅櫻般水嫩的雙唇又映入眼中。
因為正懷著怨氣,這雙唇微微嘟著,更顯飽滿柔軟,掐一下就能滴出水般。
云懷真的視線猛地顫了一下,慌忙再往上移,定在她的圓潤可愛的鼻尖上。
“懷真哥哥……”
她嬌軟地喚道,聲音也似能掐出甜汁般。
云懷真不由自主地低聲應了下:“嗯。”
“哼……”
她從鼻中輕輕地哼了一聲,腳跟落回地上。
在云懷真略顯不解的目光中,她倒退了兩步,瞇起眼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懷真哥哥明天還會來找我嗎。”
云懷真遲疑了一下,含糊應道:“若有空的話。”
“那懷真哥哥別忘了給我帶一瓶奇芳閣的發油。”
若是拒絕,她定會不開心,萬一哭起來,他就走不脫了。
但若是應下,他就要在懷錦見她之前把發油送到,否則如果她同懷錦對上,他就會馬上暴露。
“好。”
他只好暫時應下。
鳳翾輕輕咬住大拇指,目視云懷真的背影。
下人慌忙來接楊祐和謝端衍,惜香空出手來,到鳳翾身邊笑著說:“姑爺每天見不到小姐就想得不行了。”
鳳翾自語道:“還真是分不出來。”
惜香聽岔了,掩住嘴笑說:“等成婚了,姑爺就不用擔心和小姐分不開了。”
鳳翾回神,搖搖手:“什么呀,他才沒這么擔心過。”
照顧父母親入睡后,鳳翾才去休息。
但她躺在床上遲遲睡不著,腦子始終很清醒。
她一直想著今夜遇到的云懷真,復盤他的一舉一動每一個表情,越盤越肯定她的推測。
她對著床帳頂,眼睛睜得
圓溜溜的。
終于啊,終于讓她挖到了真相!
只是,這真相也太驚世駭俗了。
他們倆,是如何瞞了這么久的?
好刺激……
鳳翾猛地坐了起來。在外間守夜的慕月立刻出聲:“小姐要喝水嗎?”
她無力道:“不要水,來點酒吧。”
實在是睡不著了。
————
不記得是什么時候才入睡,睡夢中都是紛雜混亂的片段。
等鳳翾醒來,看到日光將室內照得分外明亮,讓她不禁懷疑昨夜經歷是否也是一場夢。
她懵懵地在床上坐了好一會。
“小姐醒了怎么不喊人?”
惜香端水進來。
鳳翾將手伸出去讓她幫忙用濕毛巾擦手,一邊問:
“昨晚,我是不是遇到云懷真了?”
“對呀,姑爺特意在我們回家路上等您呢。”
不是夢啊,竟然是真的。
楊祐喝過了解酒藥,頭還是昏沉又疼痛,什么都做不了。
稍微用了些飯,就又躺回床上了。
鳳翾便趁這機會偷溜出了家門。
“小姐,”惜香無奈道,“婚期將近,長公主不許你自己出門的。”
“我出門也是有要事做的。”
鳳翾一本正經道。
過了一會,惜香望著赤蝎司那已經熟悉起來的森冷建筑,又望望鳳翾,無奈地說:“這就是您說的要事?在這兒等姑爺?”
“噓。”
鳳翾戴著頂遮臉的帷帽,讓惜香不要說話。
惜香聽話地壓低聲音:“我們在躲什么人?”
“不能讓云懷真發現我來找他。”
“為什么不能讓我發現?”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說話,鳳翾一個激靈,發根差點豎直。
“姑爺~”惜香樂呵呵喚道。
懷錦含笑看著鳳翾,手指將擋住她臉的面紗挑了起來:“怎么躲躲藏藏的?”
霧一樣遮得視線模糊的面紗從眼前挑開后,鳳翾便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睛。
鳳翾覺得自己就像飛在空中的風箏,而他的視線就成為了能將她拉回地面的那條無形但堅韌的風箏線。
果然,看一個人時的目光是不會騙人的。
昨夜她遇到的,才是她熟悉的那個云懷真。
鳳翾對他笑了笑:“我來看看你。”
云懷錦眼中驟然一亮。
“阿翾想我了?”他低聲笑道。
“是啊,”她掰著手指頭,“我們多久沒見了?”
懷錦將她的手指頭攏了回去,說:“今天是第四天了。”
鳳翾點了點頭,夸道:“你記得真準。”
云懷錦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奇怪,輕輕側了下頭:“阿翾只是來看我的嗎?”
是的,只是來看看。
并且她看出來了,他們真的不一樣。
困擾她許久的問題似乎有了答案,可更多的疑問又滋生了出來。
她看著云懷錦,像看著一團潮濕的迷霧。
鳳翾猶疑地看向一旁,發現赤蝎司門口,宋馳和兩三個赤蝎使正假裝不經意地往倆人這邊探頭探腦。
“我是不是耽誤你了?惜香,我們回去吧。”
惜香很意外:“啊?這就要回去了嗎?”
鳳翾:“嗯嗯。”
她抬腳便走,沒給云懷錦留一點挽留的時機。
乍見到她主動來找他的歡欣逐漸淡去,云懷錦輕輕挑起一邊眉毛。
宋馳帶著幾個兄弟走過來,拍了拍云懷錦的肩膀:
“謝小姐竟然主動來看你,可見心中已經有你了。兄弟們,快恭喜指揮使終于得償所愿!”
幾個赤蝎使配合地啪啪鼓掌。
懷錦勾唇一笑。
心中隱隱憂慮起來。
真能這么順利地得償所愿嗎?
他總有一種事情在逐漸脫離他掌控的不安感。
————
云懷真暫宿在客棧中。
他新買了頂斗笠,用以遮掩面容。
將掛繩在下頜處系牢,將斗笠向下壓了壓,云懷真才出門。
只因京城到處都是人,一不小心就會撞見熟識舊交。
比如昨夜……
云懷真下樓梯的腳尖停頓了一下。
似乎她靠近他時甜香的氣息又縈繞在鼻尖。
真切到他抬頭向周圍環顧了一番。
自然,并沒有看到謝鳳翾。
云懷真為這莫名生起的心念而對自己產生了些質疑,但并沒有深想。
知道他與云懷錦存在的人為數不多,除了云府中的人,就只有圣上身邊的一些。
云懷真此次要拜訪的,就是在圣上身邊貼身伺候的大太監李大易的徒弟李小千。
因他年少時就受圣上眷顧,常行走宮中,有幾次幫了尚未發達的小太監李小千,留下了恩情。
后來李小千也爭氣,混到了李大易身邊,很得看中。
云懷真對他還是比較信得過的。
李小千今年剛在外頭開了府,與李大易兩府相挨。本來以李小千資歷還輪不到他開府,但他稱是為方便等李大易年邁時為他侍疾,正戳中李大易心事,就額外破了例。
云懷真一身低調,先是被攔在李小千府外,他耐著性子等了大半天,才等到李小千回來。
李小千見了他斗笠下的那張臉,吃了一驚,立刻便將他請入府中。
李小千對他還用著舊稱:“云大公子已經回京,為何我竟沒聽到消息?圣上也還等著您呢。”
“圣上還掛念著我么?吾弟很是能干,我怕圣上都將我忘掉了。”
云懷真亦真亦假地玩笑道。
李小千請云懷真落座,說:“圣上怎么會忘了您?時常掛心呢。不過您離京后,圣上越來越依仗云小公子也是真的。”
李小千停頓片刻,瞬息間明白了云懷真的隱憂。
“您這幅打扮,可是還未回過家?”
云懷真點點頭。
李小千嘆道:“大公子是敏銳的。想來大公子還不知家中變故?”
云懷真臉色微沉:“有懷錦在,家中能出什么事?”
李小千唏噓地輕嘆了口氣。
“說來,這也與圣上有些關系。”
他將嚴氏重病不起,圣上默允懷錦以懷真身份與謝鳳翾成婚之事告訴了他。
見云懷真驟然變色,幾乎要震驚地從座位上起來,李小千忙道:
“也并不是圣上多么偏心云小公子,只是云小公子幾番懇求。圣上并不欲插手你們兄弟之間的事,否則難免使一人生怨,才默認了云小公子這一荒唐舉動。”
“還好大公子你回來及時,你若能阻止云小公子,圣上反而會松口氣。”
云懷真拳頭默默握緊:“我如何能阻止他?”
他冷冷道:“他是赤蝎司的指揮使,又得朝中官職,連家中實權也握在手中。而且他已經先對我出手,想將我斬草除根了。”
李小千大驚:“竟有此事?”
但想想云懷錦性格,便也覺得他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能瘋到搶自己哥哥的女人,會對哥哥下手也并非不可想象。
云懷真兀自皺眉道:“但懷錦他,為什么非要娶鳳翾?”
李小千愣道:“謝小姐仙姿玉貌,嬌媚可愛,云小公子心生戀慕愛意,不是正常?”
“不……懷錦不會做沒有好處的事情。”
云懷真眼前浮現出弟弟狡黠的眼神、懷著惡意的笑容。
“他不會因為喜歡一個女人而做這么多麻煩的鋪墊,冒著得罪圣上的風險還一定要娶她。”
懷錦絕不是會被愛情沖昏頭腦的人,云懷真不認為他會只為得到謝鳳翾而對他下殺手。
他一定是想通過與謝鳳翾的婚事得到些什么。
李小千想了想,小心道:“云小公子至今隱姓埋名,不為人識,心有不甘,也是常理。”
云懷真經他點
撥,豁然明朗。
心中冷意令他看起來也如冰雕般望而生寒,云懷真冰冷道:“是了,通過與鳳翾的婚事,他能爭取到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這才是他的目的。”
這也是懷錦想殺他的最強動機。
第44章 第44章若是沒有意外的話,那婚……
云懷真將斗笠戴好,低下頭走出李小千府邸。
他逆著人流,一路向回走。
當經過一幢氣派的三層木樓時,云懷真抬眼看了下上面金澄澄的招牌。
奇芳閣。
昨夜少女的叮嚀頓時重響于耳畔。
云懷真略一停頓,腳尖便轉向了奇芳閣。
里面生意興隆,但小二沒有因此忽略他,熱情迎上來:“您想要點什么?小店脂粉香膏、面**油,一應俱全。”
“最好的發油來一瓶。”
“好嘞!”
彩色的玻璃瓶小心地放在錦盒中。云懷真放下銀子,將錦盒拿在手中,向長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懷錦不可能一直偽裝他,之后總有身份暴露的時候。但若他成為謝鳳翾的丈夫,就多了一層依仗。
懷錦七竅玲瓏,善用人心。長公主心愛女兒,為她打算,有八成的可能會站在懷錦那邊,為他爭取一個公開的身份。
小時候,他也常可憐這個弟弟不能出現在人前。
便是長大后,也因此對他多有容忍。
但這不是他拿鳳翾當犧牲品的理由。
難道為了他達成目的,鳳翾就要賠上一生嗎!
————
鳳翾離開赤蝎司后,就一路沒有說話。
惜香看出她心事重重,關心問道:“小姐遇到什么煩心事了嗎?”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惜香:?
她努力地回憶,卻不記得云懷真有個兄弟同時活在這世上的任何跡象。
懷錦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一般,悄然地侵入了她的生命。
如果說之前她預想的未來是一片充滿未知刺激的迷霧,那么當真正的云懷真來到她眼前后,這片迷霧就具象化起來。
想起昨夜,云懷真還真的只是路過,并沒有料到會遇見她。
對她是一如既往的態度。
但他卻沒有拆穿她將他誤認成了他兄弟,還配合著騙她。
鳳翾不快地聳了聳鼻子。
當確定兩人不是一人后,她就明白他昨夜是在試探她了。
哼,她可是很敏銳的。
這倆兄弟,好像不僅不親近,甚至還有……隱隱的敵意?
云懷真不喜歡她,可名義上與她有婚約的卻是他。
云懷真會不高興嗎?會做什么來阻止嗎?
而他有預料到這些嗎?
懷錦就像一團颶風,無法預料到他會席卷向哪個方向,一旦靠近他,自己也會跟著身不由己起來,只能被他攜帶著一路橫沖直撞。
鳳翾輕輕咬著下唇,心中再次起了動搖。
“呀,小姐你看。”
惜香捂著嘴笑道:“剛剛才見過面,姑爺就又來找您,看來是一刻不見就想得不行。”
鳳翾抬頭看去,云懷真正立在長公主府前,斗笠只遮住半張臉,露出淡淡的唇色,與明晰的下顎線。
感到她們的到來,他朝她們這邊看來,眸光淡淡。
惜香又疑惑道:“但是就這么一會功夫,姑爺怎么還換了一身衣服?”
鳳翾:那是因為這是另一個人啊。
“阿翾。”靠近了,他便先喚道。
鳳翾耳朵就像被人扯了一下,別別扭扭的。
確定他是以前那個總是客氣疏離喚她“謝小姐”的云懷真,鳳翾就有些受不了他這么喊她了。
她慢吞吞地:“嗯……”
云懷真將錦盒遞給她:“給你。”
她接過來:“這是什么?”
“你昨夜不是要我帶發油給你么?”云懷真說,“忘了?”
“喔喔!”
她提出這個要求,只是想再制造一次見面的機會,好再判斷一下。
沒想到他會再來見她。
鳳翾無意識地摸著錦盒,卻沒想著要打開看看。
他這是什么意思?
還打算跟她裝下去嗎?
見鳳翾低著頭不說話,在懷真看來,卻是乖乖巧巧的模樣。
許是因為這段時間她又長開了些,又也許是因為長久未見,他的眼如洗濯過一般,可以重新看待她了。
他注視著她低垂的如羽扇般的睫毛,挺翹可愛的鼻尖,以及泛著健康血色的白皙如玉的臉頰。
與昨夜月夜中的朦朧不同,陽光下,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得清。
忽然明白了為何別人總說她是京中第一美。
她的睫羽像蝴蝶翅膀般輕輕扇了扇,然后掀開望向他。
這一刻好像被無限拉長,使他看清她清澈的眼珠中光與影的變幻。
她像純白無辜的羔羊,不該落入懷錦與他的爭斗中。
“你喜歡嗎?”
他問。
“嗯?”鳳翾回了下神,才意識到他在問那瓶頭油。
既然他不挑破,那她也先裝著吧。
“喜歡的。”她彎了彎眼睛。
懷錦哄騙之下,她對即將到來的婚事,應是喜悅期盼的吧。
且他方才站在這里,就聽到好幾個路過的人提起她馬上出嫁的事,大概已經無人不曉了。若斷然毀掉這樁婚事,事情鬧大難以收場不說,她也會丟失顏面。
云懷真頓了頓,說:“我們……成親之前,你還是少出府。”
鳳翾心中輕哼了一聲,誰同你是“我們”。
“知道了,你怎么同我阿娘一樣,總要把我關在家里。”
另一位就不會這樣。
“以免有所意外。”
他道。
“嗯嗯。”
她敷衍地應付道。
見云懷真不僅不打算坦白,還要管起她來,鳳翾便打算腳底抹油,溜了。
“那我這便回去了。”
她匆匆地福身一禮。
云懷真見她矮了矮身,不由自主地抬了下手。
但她不等他扶,就自顧自起身,往府內去了。
云懷真回身,看府門沉沉地合上,將她輕靈的背影徹底地擋在后面。
他驀然意識到,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目送她的背影。
以前都是她黏在他身后,被他不耐煩地甩開。
云懷真眸光閃動了一下。
“哎,別擋道!”有人在他后面喊道。
云懷真將斗笠向下壓了壓,后退一步。
兩個長公主府的家丁陪著兩名繡娘下了轎子。
兩名繡娘手中都小心謹慎地捧著包袱,里面裝的似是衣物。
家丁對云懷真警告道:“離遠點!這可是我們小姐的大婚禮服,價值千金,碰到臟了你可賠不起!”
透過包袱的縫,艷麗的大紅色刺痛了云懷真的眼。
他轉開眼睛。可過了許久,眼前還似晃著一片紅似的。
若是沒有意外的話,那婚服,本該是她嫁與他時穿的。
————
云懷錦日間見過鳳翾一面后,便總覺得有什么是他忽略的。
因準備婚禮諸事,他還特地找了匠人為鳳翾重新設計修繕了院子。
所以近日間云府比往常多了不少人氣。
云懷錦一回府,管家便忙著來找他,一股腦將一天里堆積的事都匯報給他。
管家一天天的忙得腳不沾地,都顧不上因嚴氏被控制而對云懷錦恐懼了。
云懷錦一邊看管家遞過來的單子,一邊問:“母親今日如何?”
管家皮頓時繃緊,小心道:“林姑娘照顧著呢,同往日一樣。”
他幾句話給管家安排下去,走去嚴氏的院子。
夜幕降臨,大部分地方都無人的云府也跟著沉寂下來,只有某處燈火逐漸點亮,匯聚成一團明亮。
那是正在連夜修建的,他為鳳翾準備的院子。
懷錦停駐下來,望著那團明光深深地看了許久。
林姣照顧兼監控嚴氏,不敢離開她,便干脆住在了嚴氏房中。
她先自己用飽了飯,然后才端著碗到嚴氏床前。
懷錦帶來的藥對嚴氏的身體沒什么損傷,卻四肢無力。
初時嚴氏鬧騰得厲害,從床上跌下來,爬出一米就沒力氣了,還是懷錦親自將她抱回床上。
林姣見他附耳與嚴氏說了些什么,嚴氏臉色難看得像蟑螂鉆進了嘴里,但她沒說什么,后來也不再試圖下床。這讓林姣輕松了許多。
她坐在床邊,舀了勺米粥,彎下身遞到嚴氏唇邊:“姨母,你好幾個時辰沒吃東西了。”
誰知嚴氏積蓄了大半天的力氣,竟抬起手來,猛地將林姣端著的碗掀飛了。
碗在地上摔成了幾片,米粥淌了一地。
云懷錦抬腳跨了過去,道:“母親怎么心情又不好了?”
第
45章
第45章 阿翾若不能原諒我,就可……
看到云懷錦,嚴氏立刻從他身上移開了目光,一眼都不愿多看。
她盯著床頂,將嘴巴緊閉。
云懷錦對林姣說:“再要一碗粥來。”
林姣忙起身出去。
云懷錦走到床邊,將嚴氏的胳膊放入被中。
嚴氏斥道:“孽子,別碰我!”
懷錦心平氣和地說:“母親怎么還在生氣?若真氣病了,兒子就恐惶難安了。”
嚴氏:“你要真的恐惶難安,就放我出去!”
“母親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兒子不能總是縱容母親任性。”
嚴氏胸脯起伏,閉了閉眼,從牙縫中咬出幾個音:“等真兒回來,他是不會放過你的。”
忽然,嚴氏就像看到云懷真就在房中似的,注視著角落某處,掙扎著拼命喊道:“真兒,真兒你終于回來了!你快救為娘!”
懷錦緩緩站直身,背脊上似有幾只螞蟻涼涼地爬過。
他看向嚴氏望著的那個角落,自然,是沒有一個人影的。
嚴氏在發瘋。
但云懷錦卻也跟著盯了那個角落許久,聽著嚴氏一聲聲地喚著“真兒。”
林姣端了一碗新粥過來,她謹慎地站在門外,直到云懷錦讓她進來。
“喂吧,讓母親喝完。”
云懷錦淡淡道。
林姣搬了個杌子到床邊,將碗放在上面。一手按著嚴氏,一手舀了滿滿一勺粥,趁嚴氏高喚真兒的時候塞進了她嘴里。
云懷錦坐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林姣一勺勺地將一碗粥都喂光。
當他離開嚴氏的屋子,李潛悄無聲息地跟上了他。
懷錦對他道:“我有種感覺,哥哥已經回來了。”
李潛怔了下:“但按時間算,大公子應該還在半路才是。”
懷錦說:“你去告訴宋馳,讓他去詢問皇城司是否見過哥哥,再讓兄弟們多留意街上是否有半遮半掩的可疑人物。”
李潛應下。
懷錦抬眼,望了望月亮。
此時月正半圓,待到殘月時,便是大婚日。
不剩幾日了,但他的心卻愈發惴惴不安。
懷錦眉頭緊鎖。
———
赤蝎司擅長搜查盤問之道,對達官貴人了如指掌。對云懷真亦頗為熟悉。
當以他為目標留意時,很快就有赤蝎使尋覓到了他在京都留下的蹤跡。
當宋馳告訴懷錦這個消息時,懷錦沒什么反應地點了點頭。
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哥哥果然就在京都之中。
“那就抓住他。”
他淡淡道。
宋馳震驚扭頭:“你認真的?那是云懷真,又不是隨便什么人。”
懷錦:“這個時候,我不能讓他壞了我的事。”
宋馳倒退一步,好像重新認識了云懷錦一樣,被他駭得不輕:“你瘋了吧?”
本來假扮云懷真是圣上同意的,而在之前云懷真對謝小姐就有離棄之意,他趁機偷個家雖然不光明正大,但也算不上什么大罪。
可他直接對云懷真本人下手,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本來他還為晉淮找到心頭所愛而高興,以為他此后有所牽掛,為人就能圓融一些,可現在這么一看,謝小姐的存在反而讓他更瘋了!
云懷錦的表情就像宋馳在大驚小怪一般:“他回京數日,躲躲藏藏,目的不明,本就可疑。我出于謹慎控制他行動,又不會傷他一分一毫,有何過分?”
宋馳仍遲疑:“你話說得漂亮,還不是為了——”
迎上懷錦的目光,宋馳頭頂發涼,頓時咽下了剩下的話。
云懷錦的語氣平靜,卻隱含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我才是赤蝎司的指揮使,宋馳,我不是在跟你討商量,這是我的命令。”
宋馳表情嚴肅起來,他沉默片刻,拱手道:“屬下遵命。”
————
云懷真從李小千那里試探到皇帝的態度,得知皇帝雖然看重云懷錦,卻仍有拿他制衡之意。
如此,云懷真心中就有了底。
他返回客棧,洗澡換衣,第二日便準備進宮面圣。
肅州刺殺,懷真撿了條命回來,進入京都便等于來到赤蟹司的地盤,懷真更是時刻繃緊了精神。
連夜間睡覺也是淺眠。
這樣的警惕在這個夜晚發揮了作用。
當窗外傳出十分輕微的“咯嘣”一聲時,懷真立刻睜開了眼,眼神清醒得就像根本沒有睡著般。
與此同時,門外也似乎有人走近。
懷真默默地握住了放在枕邊的長劍,來到窗邊。
在門與窗同時被破開時,懷真一劍刺向從窗口進來的黑衣蒙面人,當他側身一閃時,懷真抓住窗欞,一躍而下。
二樓的高度不算高,但云懷真落地時,腿腳還是震得一陣痛。
他沒有半點停頓,立刻反身面向那些紛紛跳下的赤蝎使。
云懷真緊緊地握著劍,渾身如浸在冷水中。
懷錦殺他之心就如此堅決?
這些赤蝎使都經過系統訓練,云懷真這種半道出家,只在軍中訓練過幾個月的人,對上他們根本沒有勝算。
但當交手幾招后,云懷真發現,他們并不打算害他,只想將他活捉。
瞬息間,云懷真便察覺到懷錦只想將事情掩在黑布下悄悄處理的態度。
那么,他自然不會讓他們如愿。
“赤蟹司無視律法,放肆至此!你們毫無緣由,為何要抓我?”
云懷真冷聲喝道。他的聲音在安靜的夜中格外清晰響亮,不知道多少人驚醒,卻不敢出頭觀望。
“你們可知我是誰?我乃——”
幾道劍光同時閃來,逼得云懷真發不出聲來。
“讓他閉嘴,速戰速決!”
其中一人說。
當云懷真虎口發麻,快要握不住劍時,急促的馬蹄聲如炸裂夜空的驚雷,轉瞬間到了云懷真面前——是李乾!
那馬兇悍無畏,將一名赤蝎使踏到腳下,直沖到云懷真面前。
李乾朝他伸出手:“大公子,快上來!”
云懷真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馬。
馬兒一點也沒有減速,如來時那么突然,也突然地如流星般消失了。
幾名赤蝎使立刻追上。但人畢竟跑不過馬,讓云懷真逃出視線后,再尋回他的行蹤,又要費一番精力與時間。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領頭人對其中一人說:“事沒辦成,后面就麻煩了。你去向指揮使告知一聲。其余人,跟我接著去追。”
接下來幾日,懷錦增添了搜索懷真的人手,幾次險些堵到人,卻都未能成功。
云懷真成為了懸在云懷錦頭頂的一把劍,一日不把他捉住,云懷錦就一日不寧。
————
這些天,鳳翾是真的沒有出門。不是因為聽進去了懷真的勸告,而是婚期越近,楊祐就把她看得越緊。
看著夜空的月亮每一夜都變得更細,鳳翾也跟著越來越忐忑起來。
沒有人知道她把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有時,鳳翾也會忍不住想向阿娘傾吐。
但是看著到處布置得喜慶的府邸,一箱箱從云府送來的聘禮,時不時來道賀的客人,以及忙得不可開交的楊祐,鳳翾實在是沒有勇氣將話吐出口。
每個人都在忙得團團轉,只有鳳翾在犯愁。直到慕月提了一嘴,鳳翾掰著手指頭一算,才震驚地發現一轉眼離大婚之日就只剩兩天了!
兩天后,她就要出嫁了!
日子過得這么快,鳳翾覺得自己還是一點準備都沒做好。
她晚上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腦中亂七八糟地想著各種事情,而且還越想越亂。
導致她的眉頭也皺巴了起來。
一根骨節分明而纖長的手指輕撩起垂下的床帳。
云懷錦的目光落在鳳翾的眉間,看了許久。
是他過分,連哄帶騙。使她全無新嫁娘的歡喜。
或許,她已經不情愿了。
云懷錦的手指蜷了一下,忍住了將她牢牢抓在手中的沖動。
她不會逃走的。
懷錦的理性如此
說。但在哥哥不明行蹤帶來的危機感下,他對此也失去了信心。
似乎是他的目光太過沉重,鳳翾皺著眉睜開了眼。
乍見床頭立個人影,她心跳都停了,張嘴差些喊了出來。
“阿翾,是我。”
云懷錦捂住她的嘴,溫柔道。
鳳翾睜大了眼睛,視線定焦后,才認出云懷錦來。
“阿翾在害怕嗎?”
他蹲在她床頭,胳膊搭在床沿上,微微歪著頭看她。
大半夜的屋子里忽然多出一個人,當然害怕了!
她點點頭,帶著被驚嚇后的幾分怨念:“你干嘛要這時候來啊。”
“我忽然想到有些話要同阿翾說,便一刻也等不了了。”
懷錦從腰間取下一把帶鞘的小刀,放入鳳翾手中。
鳳翾好奇地拔出一截,刀身如水面般明澈,是把極品。
她不解地看向懷錦。
云懷錦解釋道:“這把小刀輕巧易拿,且削鐵如泥,若要取人性命,只需要在脖子上輕輕一劃——”
鳳翾手一抖,愕然道:“我、我為什么要用它來殺人?”
云懷錦對她輕輕一笑:“如果有一天我對不住阿翾,阿翾若不能原諒我,就可以用這把刀來殺了我。”
鳳翾無措地嘴巴微張,分不清是被他的這話震驚到,還是嚇到了。
亦或者兩者皆有。
“若阿翾下不了手的話——”
云懷錦朝窗外道:“李潛。”
“小人在。”
“如果阿翾將這把刀給你,你會聽她吩咐,將我殺了嗎?”
窗外的李潛沉默了一會,說:“如果這是主人的命令的話……回稟主人,我會。”
懷錦便柔和地看向鳳翾,渾然不覺他在說些什么可怕的話:
“阿翾可以讓李潛替你動手殺掉我。”
她結結巴巴道:“你大半夜跑來,就為了說這個嗎?”
“阿翾不是會害怕嗎?”
懷錦微微歪了下腦袋,在替鳳翾思考似的:“我想到阿翾嫁過來,云府對你來說其實是個不熟悉的別人的家;我的母親對你而言也本是沒有關系的陌生人而已。阿翾一定會覺得忐忑不安吧。”
“至于我,阿翾也一定難免對我有疑慮。”
懷錦的手蓋住鳳翾的,輕輕將她的手指合攏,讓她握住那把小刀。
“我想讓阿翾不要害怕。你會是云府的主人。”
“也是可以決定我性命的主人。”
第46章 第46章“祝兩位花好月圓,永結……
鳳翾握著那把小刀。
小刀的劍鞘上凹凸不平地刻著繁復的花紋,懷錦說它輕巧,可鳳翾卻覺得它沉甸甸的,令她的手都往下墜。
風從窗戶進來,將床帳吹得搖曳不止。
就像鳳翾的心。
云懷錦將這把小刀給她之后就離開了。
深夜里特地來這一趟,就真只是為了將對他的生殺予奪之權交到她手上。
鳳翾自出生后就受盡寵愛,活在膏粱錦繡中,聽過許多的溫言善語,卻從來沒人對她說過這樣帶著血腥味的話。
鳳翾愣了好久,然后緩緩躺回了床上。
她將小刀完全拔了出來,轉動手腕揮舞了兩下。刀身在帳上折射出流動的光斑。
她沒辦法想象這樣一把漂亮的小刀進入懷錦的身體。
不過,神奇的是,她一點也沒有覺得害怕。
她將刀歸入刀鞘,像獲得了一個心愛的玩具,仍不舍得放開手。
她以為自己經過這一打岔毫無睡意,可當她閉上眼睛,卻很快就睡著了,并且一夜無夢。
第二天惜香來將床帳卷起時,見鳳翾側躺著,一只胳膊搭在枕頭邊,掌心上擱著一把眼生的小刀。
惜香彎下腰,仔細地看了看。
鳳翾房中東西都是經過她和慕月的手的,她怎么不記得見過這把小刀?
小姐為什么要拿著它睡覺?
不知道心思拐到了哪里去了,惜香忽然變色,忙去找慕月。
鳳翾醒過來之后,房中無人,她又稀奇地摸著這把小刀玩了一會兒。
待惜香與慕月進來時,鳳翾不知道出于何種心思,不想讓她們看到這把小刀,便將它塞入了枕頭下。
照舊讓兩人伺候著凈面凈口,換衣梳妝。
但鳳翾發覺她倆好像有些奇怪,小心翼翼的。然后一整天都隨時陪在她身邊,不離開她半步。
鳳翾只當她倆是在緊張。
畢竟她倆也是經歷她第一次成親。
至天將黑時,楊祐與謝端衍得空來看她。
楊祐拉著鳳翾的手,將她看了看許久,然后眼眶就紅了。
謝端衍憂郁道:“養了你才十多年,還沒多久,這就要嫁出去了……”
“阿翾,”楊祐堅定道:“你若這時候改了主意,不想離開我們,阿娘也可以取消。”
鳳翾哭笑不得。
難道她還真的能不顧影響,在這個關頭上反悔嗎?
“阿娘不用擔心,從云府回家只用兩刻鐘,我每天都回來看阿爹阿娘好不好?”
好說歹說,才終于將兩人哄好。
但大婚前日,兩人還是一夜沒能閉眼。
“你我要活得久一些,才能多庇護阿翾幾年。”
謝端衍對楊祐說。
這對夫妻難得和睦地達成了一致。
這一夜,連惜香與慕月都緊張得壓根睡不著,只有鳳翾早早便睡了,還睡得很安穩。
尚未雞鳴,天還黑著時,鳳翾就被拉起來,開始化妝了。
涂粉、描眉、點唇,挽發、戴冠、插釵。
素日鳳翾多是淡妝,今日眉目濃艷,神光逼人。
冠上垂下幾串珍珠,正落在她的眉心。
鳳翾望著鏡中自己,也有些認不出來。
慕月將嫁衣的小心托出,與惜香伺候了好一會,才將重重疊疊隆重繁復的正紅嫁衣穿好。
惜香倒退一步,望著國色天香儼然人間神女的鳳翾,感慨萬千,神情既復雜又感動。
莊重的裝扮沉甸甸地壓在鳳翾身上,使她也嚴肅了起來。
她手中握著柄團扇遮面,坐在床沿。
她悄悄伸出手,從枕下摸出懷錦送她的小刀,塞進了一手寬的腰帶里面。
她望向窗外。
天光已亮,賀喜聲已在前院熱鬧地響起。
與此同時,嚴氏也在床上朝外望去。
云府比起長公主府,安靜了不少,卻也仍有喜慶的樂聲。
嚴氏看不到什么,因為幾段紅色的綢子掛在外面,將她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今天是他娶謝鳳翾的日子?”
嚴氏問。
林姣正在旁繡著手帕,聞言回答道:“是的。”
說完,她放下手預備嚴氏發火。
但嚴氏卻很平靜。
“我是他的母親,他甚至不請我出席,就不怕別人懷疑嗎?”
林姣說:“姨母,表哥正是為您的病沖喜,才會如此倉促成婚啊。”
嚴氏冷笑了一聲:“真是好打算。”
說完她便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了。只是嘴唇快速翕動,念咒語一樣不停地念叨著什么。
林姣低下頭接著繡花,但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聚精會神地聽了一會,才分辨出嚴氏的低語:
“蒼天有眼,神佛保佑,叫他不得如愿,今日婚事必不成。蒼天有眼,神佛保佑,叫他不得如愿,今日婚事必不成……”
她不停歇地重復這句話,一直一直念個不聽。
聽著聽著,林姣逐漸發起毛來,覺得房中
氛圍詭異起來。
她在這房中呆不下去,打開門到門口守著,太陽曬到身上,才驅散了她骨子里的寒意。
院子的大門緊閉著,林姣也只能聽著外面的動靜。
今早表哥來吩咐她今日務必看好嚴氏,她看到表哥內著白色單衣,外著紅色禮服,稱得人意氣風發,精神抖擻。
也有一些表哥的朋友同僚前來添喜氣,陪著表哥去長公主府接親,人聲樂聲隨著他離去,云府忽然落入安靜。
這讓嚴氏連連不斷的詛咒聲又清晰起來,傳出門,穿過院子,幽幽地逸散。
以楊祐的要求,懷錦騎在披掛金銀飾物的白馬上,領著鳳翾的花轎和長長的隊伍,在都城內繞了一大圈,一路上都是興奮圍觀的人,小孩鼓著掌蹦跳著追隨接親的隊伍。
懷錦臉上帶著笑容,向路邊人們拋撒系了紅繩的銅錢,引得歡呼聲一浪又一浪。
“祝兩位花好月圓,永結同心!”
這樣的祝福之語不斷地傳入花轎中,讓鳳翾聽得臉熱起來。
還好她躲在轎子中,不用面對這么多人。
她好奇地看向被轎簾擋住的前方。
一路上,她聽到許多人稱贊他的儀資容貌,說他與她才子佳人天生一對。
鳳翾好奇地想,他今日是什么裝扮模樣?真與她那么相配?
但達到云府,被他從轎子中背下來,一連串的流程,直到拜堂后送入房,鳳翾被許多人盯著,都未有機會抬起頭正眼看他一眼。
她由惜香和慕月陪著,坐在房中。熱鬧都在前面,鳳翾耳邊清靜下來,她搖了搖手中團扇,松了口氣。
只是頭上沉重的冠與禮服仍不能卸下。
懷錦扶著她的手送她來時,低聲告訴她,這里就以后就是她的住處。
鳳翾看了看,房內顯然是新粉飾過的,一切用具都是新購置的,品相不凡,多有新奇精巧之物。就連鳳翾見慣了宮中好物,也生起了些興趣。
而房間整個陳列擺設與她閨房很有相似處,讓鳳翾有些熟悉之感,雖然初次來此,卻不會覺得陌生局促。
團扇扇動間,微風將清甜的果味送了過來,是擺在房屋四處的新鮮水果。
不過,鳳翾吸了吸鼻子,其中還夾雜著花香。
“小姐你看!”惜香站在窗前,驚呼道。
“之前就聽說姑爺專門請了宮中匠人為您新修了處院子,本想著時間倉促,也只能修個大概,但沒想到——”
鳳翾被她說得好奇,也走到窗前。
映入眼簾的先是一片絢麗多彩的繁花,像一團錦繡堆在一起,搶占眼球。
慕月感嘆道:“雖然只是花而已,但這個季節集齊這么多名貴品種,還培育得這么好,所費銀錢可要不少。”
再向旁看去,一條小渠從花邊繞過,流入一池清水。
池水中肥碩的錦鯉自由游曳,金色的鱗片比黃金的顏色還要純粹。
另一旁茂樹如蔭,懸掛著一架系著彩色紗布的秋千。
惜香驚訝道:“姑爺還知道小姐小時候喜歡蕩秋千么?是不是小姐同姑爺說過?”
鳳翾搖了搖頭。
她忽然想到,他假扮成云懷真剛接觸她的時候,好像就對她很了解了似的。
惜香嘀咕著:“看來姑爺也是個會花錢的,小姐更不懂這些,兩人一塊過日子還真讓人擔心。”
但惜香也只是嘴上抱怨,臉上并沒有一絲憂色。
就算花錢如流水,姑爺養不起,長公主府也照樣養得起。
慕月問道:“小姐餓了么?要不要吃點東西?”
“要!”鳳翾忙道。
她天未亮時就起來,只略吃了兩口點心。現在已經卯時,她肚子早就扁了。
慕月便說:“那我去給小姐弄碗面吃。”
說完她便去找廚子了,也不管合不合云府的規矩。她家小姐既然已經入了云府,那她們的規矩也得自然跟著過來。
————
前面客人均已入席,云府中無長輩撐場面,云懷錦親自招待。
他端著酒杯,四下敬酒。目之所及的多是云懷真的舊交,云懷錦本就無甚朋友,到場的熟人也只有宋馳一人。
云懷錦笑容真摯中帶著些喜氣,就如一個正常的娶得心上人的新郎。
沒人知道他心中始終有根弦緊繃著。
至時辰將到,客人陸續告退,懷錦心中那根弦才略略放松。
李潛對云懷錦道:“主子,該回房了。”
“四周沒有發現哥哥嗎?”
他問道。
李潛:“主子放心,兄弟們都盯著,大公子并不在附近。”
云懷錦輕輕出了口氣。
“我還以為哥哥躲藏到現在,必然有所計劃。”
他擰了下眉。
哥哥僅就如此?難道是他高看哥哥了?
云懷錦思索著轉身,卻有腳步聲大步而來。
“主子。”李潛立刻提醒云懷錦。
“云指揮使。”來人聲線柔和,頭發花白,眼尾雖然有皺眉,臉龐卻給人飽滿的感覺。正是皇帝楊瑱身邊的大太監李大易。
云懷錦拱了下手:“李公公今日前來,是為何事?”
李大易笑道:“圣上要見您,請指揮使同我入宮。”
云懷錦面上被陰云遮蓋,但仍對李大易客氣笑了下:“今天是我大婚之日,圣上也是知道的,可是有什么要緊事招我入宮?李公公可否向我透露一二?”
李大易:“圣上所思,奴可不敢窺探,沒法跟您透露些什么。指揮使進宮后,自然就知道了。”
終于等到了哥哥的招,他果然是專門等著這一天。
云懷錦垂著手,平靜道:“吾妻還在房中等我,公公能否請圣上寬限一日?”
李大易呵地笑了聲:“天子金口玉言怎可更改,您是想抗旨不尊嗎?”
第47章 第47章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新婚……
李大易咄咄逼人,半點情面也不給懷錦留,明著表示他不走不行。
自父親死后,云懷錦為皇帝效忠,所有一切皆由皇帝所賜。
從理性上來講,他不能抗旨。
哪怕在他離開之后,就會給哥哥留下趁虛而入的機會。但只要留得青山在,就總有翻盤的機會。
云懷錦陰鷙的臉令李大易有些生寒,他挺了挺胸,逼道:“指揮使何必還要再猶豫不決,難道你還真打算抗旨不成?”
“主子……”
李潛擔心地低聲道。
“好……”
云懷錦終于松開了咬緊的牙關,踏出一步。
李大易如釋重負:“那就請指揮使隨我來吧。”
————
鳳翾在房中待得逐漸無聊,她聽到外面的聲音逐漸平息了下來,慕月點上了燈。
“姑爺怎么還不來?”
惜香有些緊張地說。
嚴氏重病,云府中也沒有長輩主事,惜香慕月兩個年輕女孩應對今日大禮缺乏經驗,不免要多心。
“要不慕月姐姐你去前頭看一下?”
惜香提議道。
鳳翾點了下頭。戴了一天的冠她頭疼,指望懷錦快些過來,把最后的流程走完。
慕月便打開了門準備出去。
但門一開,她目光便對上了一人胸口。
慕月嚇得倒退兩步,看清來人的臉,才拍拍胸脯道:“姑爺怎么站在門外不進來也不吭聲?”
鳳翾看他將喜服換成了一身湖藍色常服,愣了一下。
又想,或許是為了不將身上酒味帶進來才換了身衣服,也非常合理。
惜香將云懷真拉進來,說:“姑爺你同小姐喝過合巹酒,這禮就算成了。”
在鳳翾盈盈的目光中,云懷真邁動僵硬的步子,走入了房中。
房中燈燭是紅色喜燭,她坐在一片紅光之中,美艷得讓人不容忽視。
但是她的眼睛太過明亮,令云懷真像驟見陽光的孤魂野鬼一般,難以承受。
他從來正己守道修身立節,未曾想到有一日自己也行此卑鄙齷齪之事。
但事情已無其他收場方式,她已進了云家,他豈能棄之不顧。
正當鳳翾覺得云懷真的神色似乎有些凝重時,他坐在了她身邊。
慕月將兩杯酒放在托盤上,呈至兩人面前。
云懷真與鳳翾各取了一杯。
鳳翾胳膊微抬,示意他交杯。
云懷真傾身,與她挽臂。
兩人距離貼近,鳳翾感覺到他身體的熱度。
酒杯遞至唇邊,卻沒有更近一步。鳳翾輕輕皺了下眉,好像……哪里不對?
這么近的距離,她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那是種淺淡的墨香。
他背她下轎的時候,并不是這個味道。就算換了身衣服,也應該沒時間動筆墨。
沒來由地,她的心忽然咯噔猛跳了一下。
手指一時失了力,酒杯落在兩人上下交疊的袖擺上,浸潤出一團水漬。
云
懷真也尚未喝下自己那杯,見鳳翾灑了酒,他抽回手道:“再換一杯吧。”
“哎呀……”
惜香嘆道。
這好像是個不太好的兆頭。慕月心中如此想著,小心翼翼地抿著嘴,生怕心聲透露出來就會應驗。
她又倒了一杯,遞給鳳翾。
鳳翾卻沒接,有些困擾地直勾勾地望著云懷真。
云懷真垂眸:“怎么了?”
“你……”
鳳翾忽然驚駭地瞪大眼,猛地彈立了起來。
于此同時,門從外面被人一把推開。
惜香和慕月驚叫了一聲,待看清來人的臉,就像饅頭噎住了嗓子,一點音也發不出來了。
云懷錦看到云懷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張他親手布置的喜床上,以一種男主人的架勢。
他閉上眼,才將殺人的欲望勉強壓下。
到底是晚了一步。
鳳翾看了看站在門口的他,又看了看坐著的云懷真。
“真的……好像。”
她不禁感慨道。
還好她機智又敏銳,沒把那杯交杯酒喝下。
“哥哥回來了,為何不同我說一聲?反而偷偷溜進了我的喜房,不妥吧?”
云懷錦扯了扯嘴角,眼神卻寒涼,殊無笑意。
云懷真淡淡道:“今日,不是我同阿翾的婚禮嗎?”
“滿京都都知道阿翾要與云懷真成婚,這與你又有什么關系?”
被哥哥戳中最緊要之處,云懷錦緊緊咬牙。
云懷真看向鳳翾:“阿翾被你騙了許久,最后關頭,我不能讓她糊里糊涂錯付了終身。”
“阿翾,來我這里。”云懷真向鳳翾伸出手,“他是我的同胞弟弟懷錦,這段時間,一直是他在騙你。”
在鳳翾面前戴了這么久的面具猝然被揭開,云懷錦有如赤身裸體,呈現人前。
他緊緊盯住鳳翾的表情,心中卻已經落入冰窟之中。
他曾經預測過暴露時她的反應,卻沒有想到這一天提前到來了。
而他,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只見鳳翾笑了笑。
她既不驚詫,也無悲痛。反而笑得有一絲得意。
“云懷錦?”她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看向他,“我猜對了!”
鳳翾無視云懷真向她伸出的手,走到了云懷錦身邊。
她像終于等到揭露真相那一刻的大偵探,背著手仰起臉,對云懷錦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云懷錦瞳孔微顫。她的笑靨使得他有種不真實感。
他輕聲道:“你知道我不是云懷真?”
鳳翾驕傲地點了點頭。
“那你還打算嫁給我?”
鳳翾沒再點頭,她臉微微紅了,目光瞥向一旁。這句問話中有陷阱,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但云懷錦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復。
像一個奇跡,峰回路轉,他心頭大暢,越過鳳翾,看向她身后的云懷真,然后真心實意兼具嘲諷地笑了一下。
云懷真愕然的神情一時遮掩不住。他皺了下眉,開口道:“阿翾,不要信他蠱惑,他卑劣狡詐,只是為了利用你。”
鳳翾小臉一冷:“不信他,難道信你嗎?這場婚事本與你無關,你明知道我會混淆你二人,卻還是假扮懷錦與我喝交杯酒,難道你便不卑劣狡詐嗎?”
她的斥責似驚雷炸響在云懷真耳畔,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她罵他卑劣?
舊日少女崇拜愛戀的樣子猶在眼前,可當下她的厭惡更加真切。
她已明知他才是真正的云懷真,為何卻是這樣的態度?
云懷真眉心像被壓了塊大石,沉甸甸的。
云懷真并不知道他離京后京中的諸多傳言,以及鳳翾對他的死心,還當她一直對他深情未改。
只當懷錦借著她對他的愛慕才騙得她答應成親。
可現在看來,弟弟預料到會有此日,早就對鳳翾灌注了對他本人的仇恨。
既是如此,他就更不能看著她深陷火坑。
“我是為了你好。阿翾日后自會知我苦心。”
云懷真收斂了情緒,恢復了那種高人一等的疏冷。
“懷錦,我顧念血脈親緣,并不想置你于死地,但是你拒旨不遵,自斷后路。以后若前途盡毀,也怪不得旁人。”
鳳翾聽得迷糊:“什么?什么拒旨?”
懷錦淡漠道:“這就不用哥哥操心了。還請哥哥離開吧,阿翾要休息了。”
云懷真理了理袖子,亦冷淡道:“這是我與阿翾的喜房,我為何要離開?”
兩人投向彼此的視線像冰箭一樣,凝著萬千欲將對方置于死地的殺意。
鳳翾張了張嘴。不管是云懷真還是云懷錦,誰都沒有退讓的打算。
看起來,他們能僵持到天亮。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新婚之夜會和兩個男人一起度過。
鳳翾朝惜香和慕月投去求助的目光。
惜香慕月兩個人早就看傻了。
認定的姑爺忽然冒出一個孿生兄弟,還指責姑爺在假冒他?
好好的一個婚事變成這樣,簡直……天都塌了!
惜香悄悄后退,一小步一小步地退出房門,然后拔腳狂奔。
懷錦看去一眼,鳳翾忙拉住他的袖子,憂心道:“你做了什么?是不是圣上知道你替代了……他?那你快向圣上認錯去吧。”
“不急,現在已經夜深,明天我自會進宮請罪。”
懷錦反握住她的手,眼角掛著溫柔的郁色:“如果我回不來,你會等我嗎?”
鳳翾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那你要快點回來。”
她不想和云懷真單獨待在一起。
本來她對云懷真已經無感,無愛也無恨。可一想到今夜她差點被他騙了一起喝合巹酒,她就很生氣!
云懷真總說懷錦的壞話,可他自己明明也很卑鄙!
她以前怎么昏了頭,覺得他哪里都好呢?
又連帶著想起云懷真之前給她的種種委屈。
以后她說不定要日日見到他,鳳翾便提高了警惕,很有可能他還會像今日這樣騙她呢!
懷錦對她點點頭:“好,我會盡快回來。阿翾也要照顧好自己,別讓有些人欺負了。”
兩人旁若無人地相互囑托著,云懷錦話里話外都刺著懷真。
云懷真的視線落在鳳翾被懷錦握著的那只手上。
她指甲染了蔻丹,點點艷色硌痛了懷真。
他想,他只是見不得一個無辜的姑娘被懷錦哄騙。
他此時在這里堅持的,也是出于公理道義。
他心中的不快與煩躁,皆因為對懷錦不爽。
僅此而已。
云懷真不再看兩人。
李乾回到他身邊后,帶來了肅州赤蟹使襲擊他們的證據。
圣上再一留心,便可發現今日懷錦又私自調用了赤蟹司的人力為他自己護衛。
赤蟹司是屬于圣上個人的力量,豈容懷錦隨便竊用。
本來這些時日圣上就有些太偏向云懷錦了,幾件事相互印證,懷疑他恃功傲寵也是自然。
而懷錦竟然拒不入宮,圣上必定對他生怒。以他對圣上脾性的了解,對懷錦的懲處不會輕。
過了這一夜,云府中就還是他說了算。懷錦再無優勢,他會讓謝鳳翾明白孰是孰非。
衡量著之后的計劃,云懷真逐漸平靜了下來。
他能夠讓一切回歸本來位置。
懷錦還是家中存在感不高的弟弟,謝鳳翾也還是屬于他的……妻子。
……
急促的腳步聲聽得出不安,房門再次被打開。
“阿翾!”
楊祐急切喚道。
鳳翾一見到她,就立刻拋棄了云懷錦,撲到楊祐身邊:“阿娘!”
謝端衍在楊祐身后進門,雖然聽惜香講了個大概,但是看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云懷真時,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而楊祐則一陣頭暈,差些沒站穩。
本來好好的,誰能想到一個女婿一夜間分裂成了兩個,硬是掰扯不清了!
第48章 第48章“出門在外,為免人懷疑……
楊祐用氣得發抖的手指頭指向云懷真和云懷錦:
“你們……你們真是蛇鼠一窩,連起手來耍弄人
是嗎?!”
因穿著并不相同,所以雖然臉一模一樣,但兩人非常好區分。
楊祐惡狠狠瞪向穿著喜服的懷錦:“你就是云懷錦?”
楊祐和謝端衍一來,懷錦便不動聲色地換成了一副恭謹又惶然的樣子。
“長公主息怒,我絕無戲耍之意。我對阿翾之心天地可鑒,是誠心求娶。”
楊祐皺眉看他。
“你……到底是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云家為什么要把你隱藏起來?”
事已至此,也沒什么好隱瞞的,懷錦一一坦白。
楊祐聽得表情變幻,事情過于難以想象,以至于楊祐為了接收這么大的信息量,聽到最后怒氣都散去了。
而謝端衍則一臉為難,看了看云懷錦,又看了看云懷真。
他已分不清他欣賞的是這兩兄弟中的哪一個。
亦或者,他見一個愛一個,都挺欣賞的?
名義上婚約在身的是云懷真,但他和楊祐點頭同意的是云懷錦。
就算是找青天大老爺來,這樁家務事也難斷。
他捏著胡須跺腳嘆道:“現在可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楊祐拉住鳳翾的胳膊:“我們帶阿翾回家!”
云懷錦橫跨一步,攔在楊祐面前:
“長公主,這不是對鳳翾好的辦法。今日整個京都都知道阿翾嫁了過來,若第二天就接回了長公主府,必成話柄。您對外又要如何解釋呢?”
云懷錦看向云懷真。
即便兩看相厭,懷真還是從他一個眼神瞬間懂得了弟弟想要傳達的意思——攔住楊祐,鳳翾必須留下來,否則楊祐再也不會讓她回到云府。
至于誰是她的夫君,之后再爭也不遲。
云懷真便也開口道:“還請長公主讓阿翾留下。我與懷錦鬧成這樣……自慚形愧,保證不會讓阿翾受屈。這處院子可歸阿翾單獨居住,我與懷錦各歸原居所,若無阿翾同意,絕不擅入。”
聽著懷真與懷錦一聲商量都沒打,就站到了統一戰線,鳳翾吃驚地在兩人之間游移視線。
這種局面,鳳翾也很無措,她扭頭看了看楊祐。
兩兄弟的話很有說服力,楊祐臉色很臭地沉默許久,終究承認了這個事實——沖動地將鳳翾接回長公主府,并不是一個好主意。
“你愿意留下來嗎?”
她問鳳翾。
鳳翾向門外看了看,他們進來時沒有關上門,她透過門可以看到樹下的那架秋千,等閑來無事,她想坐上去蕩著玩。
于是鳳翾點了點頭。
楊祐默默地握緊鳳翾的手。
謝端衍板著臉想了想,道:“就當出來玩一陣,借住一會。回頭我派支護院來這里守著,保管誰也欺負不了阿翾。”
便也只能如此,楊祐夫妻倆腦子都亂哄哄的,只得先按下來,之后再慢慢做打算。
而今夜的這場鬧劇是絕對不能宣揚出去的,把懷真懷錦趕出去后,楊祐夫妻也趁夜歸去了。
惜香和慕月精神緊繃地守著鳳翾,她剛閉上眼睛小憩不久,院中就來了十多名猿臂蜂腰的壯年男子。
“屬下奉侯爺之命,前來護衛小姐。”
惜香打開門,讓鳳翾看到跪在院中的他們。
鳳翾見他們中有幾個面熟,是阿娘花心思調理過的人,絕對的忠心耿耿,便點了點頭。
他們三人一組地散去,將她這處小院把守得滴水不漏。
天光即亮,雖然鳳翾熬了個通宵,但是她現在卻精神得很。按照一般的規矩,這個早上她該去拜見嚴氏了。奇怪的是,不僅云懷真,懷錦也沒來找她。
她這個院中自有個小廚房,慕月親自為鳳翾做了頓合她胃口的早膳,伺候她吃了。
鳳翾邊吃邊想著什么,放下筷子的時候,也下定了決心。
“我們去找懷錦。”
帶著惜香慕月,還有幾名護衛,鳳翾浩浩蕩蕩地出院門,然后便撞見負手立在門口,如一泊湖水般靜逸的云懷真。
他已換掉了昨夜的衣服,現在穿的這身,鳳翾眼尖地認出,懷錦假扮他時也曾穿過。
這樣對比起來,兩人全無不同。
鳳翾一陣恍惚。
留意到她出神的目光,云懷真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立刻生起強烈的沖動,想將身上這身衣服扒下來,同房中那些舊日衣裳一起遠遠扔掉,一件不落。
“阿翾。”他喚道。
“隨我去看看母親吧。以后你要留在云府,總要拜見一下她。以后就不必去同她行禮了。”
鳳翾問:“懷錦呢?”
“他已進宮。”
鳳翾皺皺眉:“他會如何?”
云懷真淡淡地:“圣上自有決斷。他若無錯就可平安歸來,若他回不來——那就是罪有應得。”
他肯定會回來的。
鳳翾信心滿滿地想。
但隨云懷真走了幾步,想到懷錦用云懷真身份招搖撞騙的種種,心里就逐漸沒底了。
“不是說懷錦所為都是經過圣上允諾的嗎?”
云懷真斜晲她一眼,她臉上的擔憂之色真情實感。
短短幾日,他對這種不悅的感覺已經熟稔于心,面上更無波瀾。
“他做的,又豈止明面上那些事。”
引著鳳翾來到嚴氏房中。
鳳翾只知嚴氏病重,但房中卻沒有任何藥味,窗戶打開著,床幔微微搖動。
病重之人不好吹風,這房中不像是照顧病人的地方。
“母親。”
云懷真喚道。
他走到床前,將床帳掀開。
鳳翾也湊過去。
只見嚴氏骨瘦如柴,頭發凌亂,眼睛緊閉,并不理人。
雖然瞧著身體不好,可精神氣卻很足,似乎積攢在她瘦削的體內,壓縮得越緊實,爆發時的威力就越大。
云懷真又喚了一聲:“母親,是我。”
嚴氏猛地冷聲開口:“別叫我母親!你對親母不孝,對兄長不恭,狼心狗肺,不堪為人。”
“我是懷真。”
云懷真這一句話,嚴氏立刻睜開了眼。
她死死盯住云懷真的面容,片刻后,臉部的肌肉忽然抖動起來。
“是真兒,是我的真兒……你終于回來了!”
她顫抖著雙手,想要抬起胳膊去抱云懷真,卻怎么也動不了。
嚴氏嘩地流下淚來:“懷錦給為娘下了毒,我在床上癱了好些天,生不如死……”
“我知道了。”云懷真道:“我已讓人叫大夫來,弟弟也不能再傷母親分毫了。”
嚴氏嗚咽成聲:“真兒,還好你回來了!”
鳳翾將嚴氏能言不能動的樣子盡收眼底,怔怔地呆站在云懷真身后。
懷錦對他的母親……竟然下此狠手嗎?完全不顧親情孝道?這種事情若說出去,豈不駭人聽聞?
云懷真將嚴氏安慰了一番,嚴氏情緒穩定下來,才注意到他身后的鳳翾。
她一喜:“昨夜洞房……”
“并沒有洞房。”
云懷真打斷嚴氏的話。
“昨夜長公主與謝侯爺也來了,很是生氣。只不過為了遮掩太平,所以勉強讓阿翾留在云府。”
云懷真叮囑道:“云家對不起阿翾,所以母親且將阿翾當做客人好好對待就是。”
嚴氏且還不能動身,看了鳳翾一眼,也就應下了。
云懷真將原本服侍嚴氏的侍女召回,令她仔細照料嚴氏,然后帶鳳翾退了出去。
鳳翾抬頭看了看天。
天空一片明凈,可當她走入云府,才發現云府內部就像一團污濁濃霧,晦暗不清。
雖然鳳翾的父母不睦,但也比許多家庭強多了,她又是在寵愛中長大,驟然了解到云家母子三人這復雜的關系,愕然之外,完全理解不過來。
“你是故意讓我來看你母親的樣子,是嗎?”
鳳翾對云懷真說。
云懷真望著前方,道:“你有權
利知道懷錦的真面目。他對親生母親尚且如此冷血無情,對你也不過是利用而已。”
“哦……”
鳳翾不置可否地隨便應了聲。
云懷真聽出她的不在意,微微皺了下眉,止住腳步。
鳳翾無辜地看向他。
“你不肯信?”
恰恰相反,鳳翾覺得懷錦就是這種人,關于他對嚴氏做的事,鳳翾雖然吃驚,但很快也就接受了。
“我只是不覺得他利用了我。”
鳳翾信心滿滿道。
云懷真瞳孔微微放大。
他將真相擺到她眼前,都不能改變她對懷錦的看法,懷錦究竟對她下了什么迷魂藥?
“你太傻了。”他冷淡道。
鳳翾“哼”了一聲,邁開步伐將云懷真甩到了身后。
他不僅一個勁地挑撥離間,還說她傻,她懶得理他了!
但接下來兩日,懷錦都沒出現,鳳翾又不想主動跟云懷真說話,便只好等著。
對外,她這門婚事風風光光毫無問題,所以第三天的回門日,也還是要走個流程。
一大早,惜香就緊急匯報道:“小姐,云公子在外面等你呢。”
鳳翾猛地抬眼:“哪個云公子?是懷錦回來了嗎?”
惜香為難道:“我……我沒認出來。”
鳳翾想了想,冷靜了下來。
如果是云懷錦的話,他才不會一聲不吭地等在外面,多半會直接闖進來。
“讓他進來吧。”鳳翾道。
慕月正為她挽發,以后出門時就要梳婦人發髻了,慕月不熟,花費的時間便比往常久了些。
“不急。”鳳翾安慰慕月。
同時她看到了從花間小路走過來的云懷真。
他今日穿的是鳳翾從未見過的一身淡黃窄袖圓領袍,頭戴雙魚玉冠。
她從未見過他穿這樣淺淡新鮮的顏色,稱得整個人都減齡了幾歲,芳華少年般。
只是他頭發束得一絲不茍,半垂眼睛看路的模樣端方凌然,氣場絕非少年可比。
待他走近,鳳翾發現他這身衣袍是新制的。而他玉冠上凝了一滴露水。
他在外面等她很久了?
“阿翾收拾好后,我陪你回長公主府。”
云懷真看了鳳翾一眼。
她酣睡方醒,臉頰透著桃花般的紅暈,神情也不帶絲毫防人的抗拒,整個人都軟軟綿綿,引人揉捏的樣子。
他忽然意識到,他正站在一個少女的閨房中,做著她名義上夫君該做的事情。
云懷真心中怦然一動,似乎接著看她是一種非禮的舉動。
移開視線后,他方留意到別的。
大概因為剛開窗不久,房中似乎還縈繞著一夜積攢下來的暖融香氣。
這暖融的香氣熏得云懷真耳熱,他退到了房外,道:“我在外面等你。”
就算慕月努力了,但還是讓云懷真等了三刻鐘。
鳳翾提裙走出去時,云懷真不見一點焦躁之色,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道:“走吧。”
鳳翾跟上他,不滿道:“為什么是你?懷錦到底在哪兒?他怎么樣了?”
云懷真淡淡道:“等見過岳父岳母,我帶你去看他。”
鳳翾就像被戳到了腳心,差些跳起來。
她不可置信道:“誰是你岳父岳母?”
云懷真怎么也變得厚顏無恥了起來?
“出門在外,為免人懷疑,夫人最好還是習慣新的稱呼。”
云懷真正經冷然,毫無感情,一點不也覺得“夫人”這個詞燙嘴似的。
但鳳翾卻聽得想捂住耳朵:“誰允許你這樣喊我了?”
“夫人不想去看望懷錦了?”
鳳翾慢慢地放下了手,忍耐著說:“……要。”
第49章 第49章鳳翾懵懵懂懂地想,原……
馬車已經備好,鳳翾帶著惜香慕月一起坐了進去。
云懷真隨后上來。鳳翾目光在和云懷真一起的李乾臉上停留了一會。
李乾注意到她的好奇,拱手道:“小的是李乾,跟在二公子身邊的是我兄弟李潛。”
“……也是雙胞胎嗎?”
李乾點點頭,看不出他對他這個雙胞胎兄弟的任何感情。
李乾與云懷真一起坐在鳳翾的對面,鳳翾看得都晃神。
即便是有人不小心看到了云懷錦與李潛在外,不知情者也就絕對不會猜想到一模一樣的人會有兩對。
想來,這也是云家的用心良苦。
現在懷錦與他的侍從李潛不見蹤影,但整個云家就像對此習以為常般,沒有任何變化。
而外界更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同。
他的消失仿佛對世界沒有絲毫影響。
鳳翾鼓起嘴,替他覺得委屈起來。
馬車到了長公主府,云懷真先下了馬車,然后站在一旁,在鳳翾想要下去時對她伸出了手。
陽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留下淺淺陰影,瞳孔剔透,顯得淡情寡欲。
反倒是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青天朗日之下。
鳳翾忽然明白了懷錦行事為何總是危險地踩在邊際線上。蓋因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云懷真一回來,他就要退回暗處做一個隱形人。
憑什么?
鳳翾用力瞪了他一眼,沒有碰他的手,提著裙子直接跳下了馬車。
李乾假裝沒有看到這一幕。
他跟著懷真離京,對鳳翾的印象還停留在之前她對懷真的癡情不悔上,乍然見到她給云懷真甩臉子,李乾很感震撼。
他小心覷了云懷真一眼,只見云懷真表情淡淡,自然地收回手。
但他對懷真熟悉無比,哪怕他外表一切如常,可李乾卻敏感地感到,他有些……不快?
進了長公主府,鳳翾更是把和他面上維持夫妻假相的任務拋到一邊。
她將云懷真甩到后面,裙裾翩飛,幾乎要跑起來了。
待見到楊祐,鳳翾便像歸巢的小鳥一樣撲入她懷中:“阿娘,阿翾好想你!”
在云府住了兩日,雖然一切都好,可到底和住了十幾年的家不一樣,鳳翾總覺得沒有家中那么自在。
“這兩天過得還好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楊祐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向云懷真投去一個恐嚇的眼神。
“沒有人敢欺負我。”鳳翾抓著她的手按到自己臉上,“我覺得我還吃胖了點呢。”
手底下女兒的臉頰柔嫩依舊,看她表情也不似勉強。
雖然她放到鳳翾身邊的人每天三次來跟她匯報鳳翾的狀況,但只有親眼見到鳳翾,她為母的一顆心才能安定一些。
即便只有兩天,即便她已經從侍衛的匯報中了解透徹,但她還是事無巨細地跟鳳翾問了一遍。沒發覺有什么問題,她才放鳳翾同謝端衍說話
母女敘話時,云懷真就坐在一旁慢慢飲茶,當楊祐的目光瞥過來,準備開始一場審訊時,云懷真舉止優雅地將茶盞放下,雍容閑雅。
楊祐忍不住生出贊賞之心。
不管這門婚事多么雞飛狗跳,但懷真懷錦還是很拿得出手的。
楊祐不禁在心中第八百遍地嘆了口氣。
這兩人,不管是懷真還是懷錦,若單拎出來一個人與阿翾順理成章地成婚,便是有些欺瞞與不足,她和謝端衍也就認了。
偏偏兩個人一起來爭,這事就只能懸在半空。
楊祐的臉色不佳。
她當然有去跟她的皇帝兄長告狀,大婚第二天她就急哄哄進宮去了。
楊瑱知道她會來,將云家的過往告訴了她。同時,也點了她幾句。
云懷錦可以說是楊瑱一手訓練起來的,而云懷真楊瑱又對他一向眷顧。
楊祐聽出楊瑱的意思,這兩兄弟都是他費心栽培,如左膀右臂,他護著這兩
人。
鳳翾已在他的允諾下給了云家,為君王者金口玉言,楊祐既要不回來鳳翾,也不可拿云家兩兄弟怎么著。
楊瑱的帝王之威壓下來,楊祐心都涼了。
這兩兄弟,原來一個比一個不好搞。她雖是尊貴的長公主,卻也是依附皇權才有的風光,對這兩個皇權護著的兔崽子,她是動不得了。
不過楊瑱也安慰了她,稱懷錦對鳳翾一往情深,懷真亦是能夠托付終身的可靠之人。
不管鳳翾這朵花落到哪個枝頭,都是良緣。
楊祐擰著眉頭挑剔地看著端然不動的云懷真。
楊瑱只說懷錦對鳳翾情深,卻不說懷真對鳳翾如何。
可見云懷真果然如從前那般,并不愛阿翾,多半是因為兄弟奪妻忍不下這口氣罷了。
只是賭氣的話,能對阿翾多好。
楊祐與謝端衍這兩日愁得直掉頭發,唯一的出路就是趕緊在懷錦與懷真兩人中定下一人。
懷錦無名無分,還是個一意孤行的刺頭;
懷真名正言順,卻對鳳翾情意不足。
這邊,鳳翾悄悄問謝端衍:“阿爹知道懷錦的消息嗎?為何這兩日都沒見到他?”
謝端衍就頭疼似的嘆了口氣:“你阿娘去找圣上討說法時,圣上說懷錦行事太過,為讓他收斂一些,小懲了一番。”
鳳翾不放心地問:“小懲是在怎么個懲法?”
“這……”謝端衍啞然道:“這就看圣上心思了。”
可他兩日都沒回家了。
鳳翾胡思亂想地,是不是挨了板子屁股太痛動不了?
……
楊祐硬留兩人用過晚膳才勉強放人。
一邁出家門,鳳翾立刻提醒云懷真道:“說好了你要帶我去看懷錦,雖然天色已晚,但可不能失約!”
云懷真淡聲:“我何時要失約了?”
他吩咐車夫:“去刑獄司。”
鳳翾驀地睜大眼。
云懷錦入獄了?這和阿爹說的小懲可不一樣。
“很吃驚?”云懷真說道:“圣上自然不會憑空讓他入獄。”
鳳翾抿住嘴:“那他都是什么罪名?”
“你可以當面去問他。”
————
刑獄司的牢獄比赤蝎司的大了許多,云懷錦身份特殊,被單獨關押。
牢中光線昏昏,領頭的獄卒手中的油燈也帶不來多亮的光。
鳳翾因難聞的霉味而不敢大膽呼吸,腳步也跟著慢了下來。
云懷真見她落在他身后,走得小心翼翼,忽而想到她這般小姑娘第一次來獄中,必是害怕的。
他默數著鳳翾輕輕的腳步聲,數到二十幾的時候,他終于轉頭對她說:“若是害怕,可以拉住我的袖子。”
他將手伸向她。
若是她直接抓住他的手……此種場景下,也能理解。
結果鳳翾下巴一抬,道:“我才不怕。”
她這副驕傲的模樣,令懷真唇角有了些微弱的松弛。
“我都去赤蝎司好幾次了,還會怕這里么。”
鳳翾說。
李乾默默走在一旁,聞言愣住。
好幾次?
他與主子不在京中的這段日子,謝小姐都成赤蝎司常客了?二公子還真是……努力。
“是么。”云懷真只是平淡無波道。
他收回手,神色如常地接著跟上獄卒的腳步。
獄卒在一扇牢門前止住腳步:
“指揮使就在這了。”
他將油燈留下,退了出去。
云懷真看向鳳翾,見她愣愣的,便知她還不知道懷錦這個身份。哪怕她去過赤蝎司“好幾次”。
什么都不知道,才會被懷錦騙了。
鳳翾心中念著“指揮使”這三個字,走到了牢門前。透過鐵欄,她看到里面靠墻一張窄小木床上,盤腿坐著一個帶著面具的赤蝎使。
面具后與她對視的眼睛,正露出愕然之色。
鳳翾抓住鐵欄,記憶猛地沖擊向她的大腦。
雨夜送她回家的那個人,云府中嚇唬她的那個人……
鳳翾懵懵懂懂地想,原來她認識他是在更久之前。
“阿翾……”
云懷錦將面具摘下,露出鳳翾記掛的那張臉。
云懷錦打量鳳翾一番,不善地注視云懷真:“為什么要把阿翾帶過來?”
云懷真垂著眼理了理袖子,道:“阿翾好奇你為什么會被關起來。我說的恐怕她不會相信,所以你來告訴她吧。”
第50章 第50章“新婚夫妻就是恩愛啊。……
大婚那一夜,被楊祐從他精心為鳳翾修建的院中趕出后,懷錦與懷真面對面地站著。
他們身后,分別站著李乾與李潛,他兩人比懷錦懷真更早地分離,跟隨主子經歷不同的境遇,對彼此感情淡漠。
此時目光相觸,兩人默默繃緊肌肉。
但兩人主子卻一言未發,目光交戰許久。
最后懷錦一挑嘴角,懷真不等他開口,就轉身率先離開了。
“主子……”
李潛擔心地看向懷錦。
他知道懷錦為這一天花費了多少心血。大公子卻在最后關頭插了一腳。
主子不知道惱恨成什么樣子呢。
可云懷錦卻只是出了會神。
面對哥哥,他幾乎生起了優越感,
他立在靜逸如水的夜色中,耳畔只余微弱的蟲鳴。
可他的心聲卻如鼓擂,嘈雜地叫囂——
她知道他是誰。
她同意與他成婚,就是在哥哥與他之間選擇了他。
即便哥哥出現在眼前,也不過是滋生他的優越感。
哥哥輸了。
懷錦一夜未睡,在入宮之前,他遠遠望向鳳翾所在的方向。
他知道等他歸來時,她還會在這里。
這如一塊定心石,使他去向皇帝請罪時非常冷靜。
但皇帝拋下的罪名,卻讓懷錦感到意外。
哥哥在回京時曾遭赤蝎司的殺戮?
他矢口否認,但他前幾天滿京都地追尋懷真的事,成為了一項有力的佐證。
楊瑱一臉對他的失望之情,稱他對他縱容太過,使他變得張狂無忌。看在懷真性命無憂的份上,他不做重罰,將他打入牢中,認錯反思后方可出來。
但懷錦絕無可能承認。
若承認了,楊瑱表面上輕描淡寫,心中必然失去對他的信任,之后他恐怕連赤蝎司都呆不下去了。
況且他本就沒做弒兄之事。
望著疏冷的兄長,以及懵懂的鳳翾,云懷錦把弄著面具,嘆了口氣。
“哥哥對圣上說,我掌握了哥哥返京的時間,派赤蝎使圍剿哥哥,使哥哥險些命喪肅州。”
李乾道:“那些人身帶赤蝎司的鐵牌,眾所周知赤蝎使的鐵牌是一人一個,絕無多余的。公子殺死其中一人拿到他身上的牌子,已經交給鑄造的匠坊確認,確實是你們的牌子無疑。二公子為何不愿認?”
云懷錦無可奈何道:“赤蝎使雖然都愛惜自己的牌子,但它終究是個死物,又不會張口說是受我指使,你們可以懷疑我,但是逼我認罪可就不應該了。”
狡辯。
云懷真看向鳳翾。
懷錦這番油滑的話,能否讓她意識到什么?
鳳翾卻也正好吃驚地扭過臉看向云懷真。
“原來是你跟圣上告狀,害懷錦被關啊!”
云懷真如同腦袋頂挨了一錘子,眼神有些懵然。
李乾不可思議。
這也能反過來怪到公子頭上?
“嗤。”
云懷錦輕笑了一聲。
他的眼睛明亮,像藏了兩顆星星。
云懷真開口道:“刑獄司雖然手段比不上赤蝎司,但圣上親口下令,他們會好好辦事,你只靠嘴硬,是逃不過去的。”
云懷錦:“哥哥,要不要和我打個賭?如果殺你的不是我,你就退一步,放過阿翾吧。”
鳳翾聞言,立刻贊同地點了點頭。
她可不想和他有什么亂七八糟的牽扯了。
云懷真面色冷冷的,干脆地拒絕道:“我沒必要和你打這個賭。懷錦,人需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做出代價。”
“我要和懷錦單獨說會話。”
鳳翾對云懷真說,用目光趕人。
云懷真頓了頓。
他向她揭露懷錦的種種不堪行跡,可她卻毫不在乎。
云懷真難以理解,懷錦對她的影響就這般深厚嗎。
不過他
不著急,日子還長,他有的是時間將她掰正回來。
他帶李乾退出去一段距離,見鳳翾抓著鐵欄桿,臉都貼上去地同懷錦說起話。
云懷真飛快地移開了視線,不想再多看一眼。
云懷真一離開,懷錦面對鳳翾的表情就溫柔起來:“哥哥這兩天有沒有招惹阿翾?”
鳳翾搖搖頭:“我現在有很多侍衛,他都不敢進我院門。”
云懷錦點點頭:“哥哥只是看我不爽,對阿翾還是能做到以禮相待的。”
比起懷真總說懷錦壞話,鳳翾頓時覺得懷錦厚道多了。
她關心地看了看他身上上下:“你有沒有被動刑啊?”
她著重在他屁股的位置停留了一下。
云懷錦笑了笑:“還沒來得及上刑,或許之后會有吧。”
鳳翾頓時露出憂色。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她卻腦補出了他渾身浴血的慘狀。
云懷錦輕輕扯了下嘴角,說:“也只有阿翾會擔心我了。”
鳳翾連安慰他的話都不知道怎么說,因為他說的是實話。
鳳翾頓時生起一種“他只有我了”的責任心。
她左右看了看,湊上前小聲問:“你有沒有什么是我能幫上忙的?”
云懷錦說:“阿翾什么都不用做,我會回去的。”
他想了想,接著說:“你只需要別讓哥哥多心就行。”
鳳翾頓時了然。云懷錦心中有底,自有脫困辦法。
她歪了歪腦袋,認真思索了下怎么才叫不讓云懷真多心。
“我知道了。”鳳翾對懷錦說,“我幫你穩住他,你要早點回家喔。”
云懷錦眸中浮現淡淡笑意:“這里空氣污濁,阿翾快走吧。”
鳳翾點點頭,云懷錦的鎮靜傳染給了她,她不怎么擔心了。
……家。
云懷錦咬著這個詞,慢慢退回牢房陰暗處。
云府算不上他的家,更不是她的。
牢房陰冷,自被關進來后他就沒不見天日了。其實,在赤蝎司中的日子也總是如此,他已經習慣。
但這個時刻,站在陽光下的渴望從未如此強烈過。
云懷真等到鳳翾走了過來。
她表情很平靜,似乎與懷錦的單獨談話沒有挑動她的情緒波動。
弟弟當真會放過這個機會?
云懷真不禁一直留意著鳳翾。
鳳翾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討厭一個人的時候就算他只是看過來,那也是討厭的。她想瞪回去,但懷錦的囑托猶在耳畔,這才忍了下來。
但是鳳翾發覺自己很難不去瞪他兩眼,或者刺他兩句,她不知道如果她惹云懷真動怒的話會不會對懷錦造成影響,所以便干脆不見云懷真好了。
她聽說嚴氏已經能起身,略走幾步了。她也不太想碰上她,索性一直呆在自己院中,倒也清靜。
住了幾日,鳳翾便能感到懷錦專門給她修的小院處處都是用心,即身在屋中,也能在轉身間看到窗外美景。
她便有了新的愛好,每天選個新的窗景,擺上桌案,鋪紙磨墨,練字!
寫了幾天,便覺得自己心性得到了磨礪,有了升華,就算面對云懷真也能心平靜氣了。
正巧收到蕭秀林的請帖,她生辰日請了三五好友小聚,也請了鳳翾,關心她婚后生活是否順心。
鳳翾頓時來了興致,當天打扮得精精神神,帶著惜香和慕月出門。
而云懷真正巧下朝回來,與鳳翾撞了個照面。
他見她神采飛揚,笑意宛然,恍惚了一下。
許久未見她這幅形容,云懷真這才想起,以前她每每來找他時,都是這幅開心的樣子。
云懷真的神色松動了一下。
她是特地來迎接他的嗎?
當鳳翾走到他面前時,云懷真停下腳步,正欲開口時,鳳翾飛快對他福了下身,然后就越過他接著向外走去。
云懷真愕然抬起頭,回身對鳳翾說:“你要去哪兒?”
問這干什么,難道他還想管她么?
但鳳翾練了幾天字,心境有所提升,沒有對云懷真不耐煩,回道:“我給秀林過生去。”
不是特地來迎他的。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云懷真面色不變,道:“我送你去吧。”
鳳翾立刻高高地挑起眉毛,婉拒道:“不用了,我又不是不認路。”
云懷真卻不容她拒絕,邁步道:“我正巧無事。”
“……”
鳳翾不解地看向惜香慕月,用眼神傳達道:他真是云懷真?犯什么毛病呢?
到了蕭府前,鳳翾便試圖讓云懷真止步于此。但云懷真置若罔聞,道:“要讓人知道你我和睦,方才不惹人疑心。”
鳳翾回想云懷錦的叮嚀,忍住了反駁的話。
蕭秀林請來的幾個友人都到了,卻只閑談飲茶。
等下人通報說,鳳翾與云懷真來了,蕭秀林的妹妹蕭秀柳一拍手道:“可算來了,就等她——她和云懷真一起來的?”
朱憐兒手指繞著鬢邊的頭發,說道:“新婚夫妻就是恩愛啊。”
幾個女孩子都捂嘴地笑了起來。
蕭秀林也微微笑了笑。若是阿翾婚后若是和睦,她也就放心了。
鳳翾的婚事一波三折,還總是鬧得滿城風雨,妥妥的焦點中心。在場的少女輕搖扇、淡品茗,卻都默默留意著。
等鳳翾與云懷真并肩走來時,她們就都來了精神。
與蕭秀林雖然離上次見面并沒有隔太久,鳳翾卻覺得好像隔了一世般,她遠遠就朝蕭秀林揮了揮手,腳下步伐變快了些。
等看清蕭秀林的臉,鳳翾臉上笑容變大,沒注意腳下的情況,絆到一塊地磚邊緣,結結實實摔到了地上。
“阿翾!”
蕭秀林嚇了一跳,忙提裙跑過去。幾個少女也連忙跟上。
蕭秀林關心地伸出手想將她扶起:“摔得重不重?”
但一條胳膊橫插在她面前,率先扶起了鳳翾。
蕭秀林愣了下,也跟著站了起來,見云懷真抓著鳳翾手腕,垂眼看她掌心上的擦傷。
“可有傷藥?”
云懷真對蕭秀林說道。
“啊,有的。”蕭秀林回神,吩咐下人速速取了瓶藥水來。
鳳翾掌心擦傷的傷口并不算厲害,只是掌心皮膚嬌嫩,痛得她輕輕抽氣。
云懷真給她涂上藥水,動作干凈利落,不一會便淡聲道:“好了。”
鳳翾趕緊把手收回來。
蕭秀柳撞了撞蕭秀林的胳膊,小聲說:“云大人跟以前冷情的樣子可不一樣了,終于學會怎么疼人了。阿翾修成正果可真不容易。”
她聲音雖然放小了,但在場所有人卻都聽見了。
話是調侃,云懷真卻怔了一下。
他從前對她冷淡,也是挺久之前的事了。這些姑娘小姐,仍記得如此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