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云懷真便輕頷首:“既已……
鳳翾假裝沒有聽到蕭秀柳的話,挨到蕭秀林身邊,對云懷真說:“好啦,你快走吧。我們姐妹聚會,你就不要呆在這里了。”
蕭秀柳又跟朱憐兒小聲道:“鳳翾倒是不怎么黏人了。”
云懷真沉默片刻,跟鳳翾說:“晚些我來接你回家。”
鳳翾小聲地拖長音:“啊?”
不情不愿地想,他今天這么閑嗎?
蕭秀林等云懷真離開,才開口道:“你們也算有個恩愛夫妻的樣兒了,我也就放心了。”
鳳翾打了個寒顫,雖然云懷真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但她真是渾身別扭。
“別說他了……”鳳翾不樂意地搖了搖蕭秀林的胳膊。
蕭秀林當她害羞了,便笑著按住嘴:
“好,我不說了。”
鳳翾向慕月伸手,將為蕭秀林備好的賀禮送給她,高高興興地道:“快打開看看,我早早就準備好了,就等你生辰這天。”
蕭秀林在她催促中,打開盒子。
大家都知道,眾貴女中,鳳翾是私人小金庫最富裕的一個,蕭秀柳與朱憐兒都好奇地看過來。
蓋子一開,里面的流光溢彩頓時映到了蕭秀林的臉上。
蕭秀柳與朱憐兒都忍不住驚呼起來。
蕭秀林輕輕撫摸那面料,不禁喃喃:“好漂亮。”
鳳翾鼓勵她:“你展開看看。”
蕭秀林雙手一抖,長裙的熠熠流光在陽光下更放大了百倍。這裙子的面料前所未見,摸起來如水般涼滑,仿佛光落在上面都打腳滑,摔出變幻千萬的色彩。
鳳翾說:“你平常總是端端莊莊的,打扮從不出格,最是無可挑剔。可我想著,不該辜負青春芳華,偶爾也可以試試漂亮得出格的打扮。”
蕭秀林摸著這件裙子不舍得放手。
她家中姐妹多,母親教她從小就要有嫡女風范,對她言談行動都要求嚴格,蕭秀林何嘗沒羨慕過鳳翾的恣意,只是從未表現出來過。
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發現她的心思的。
蕭秀林將這裙子看了好一會,問:“這裙子可值千金。”
鳳翾就只點了點頭。
就算因為嫁入云府,阿娘給她添了無數嫁妝,都歸她自己管理,但這件裙子還是能讓她肉痛到。
她興奮道:“快穿上給我看看。”
可蕭秀林卻將裙子還給了她:“我還是不要了。”
鳳翾意外:“你不喜歡?”
可看她神色明明愛不釋手啊。
蕭秀林道:“以后你還是不要大手大腳,多攢錢財傍身。美食華服,瓊漿玉露,都不如實實在在的金銀能在危難時救命。”
鳳翾愣愣的:“怎么忽然說這些?”
蕭秀柳與朱憐兒也一臉不解之色。
蕭秀林看了看她們,輕輕搖了搖頭,嘆道:“你們都沒意識到嗎?單州恐怕要反。”
單州叛軍普通百姓知大概,而她們父兄多在朝廷任職,多少能了解些詳情。
蕭秀林父親在家中雖未多說過,但蕭秀林聰慧,從只言片語中,推測出了不妙的前景。
鳳翾有些茫然地想了想,抱著一絲僥幸:“會到這個地步嗎?”
蕭秀林幽幽地望向遠方:“讀過史書就可知道,古往今來,一個人一生的時間里若是從未經歷過戰事,已是萬分幸運。”
“而你我又能有多大的福氣,能于安寧盛世中活過一世呢。”
蕭秀林的話令她們都惆悵了起來,好好的一場生辰宴氣氛愁悶到最后。
待云懷真如約來接鳳翾時,她想起眼前這人就是從單州回來的,沒人能比他更了解詳情。
她幾次三番看過來,云懷真自然覺察到了。
像被羽毛輕輕撩撥了一下,云懷真低頭看向她,不若以前的疏冷不耐煩,雖然面上依然淡淡,但可見耐心。
鳳翾滿臉糾結地,她不太想跟他展開談話,但到底還是沒忍住:“單州……情況很危急么?”
云懷真沒想到她要說的是這個,他只道:
“你不用操心這些。”
鳳翾仍追問:“會打仗嗎?”
云懷真有了些戒備,語氣便變得冷肅:“你問這做什么?”
鳳翾抿住嘴角,他這語氣熟悉無比,以前他趕她走時就是這樣的語氣。
那時候她戀愛腦上頭,覺得他對她冷臉的樣子屬于高冷的帥。
但現在她只覺得他討厭。兇什么兇!
“我就問問。”
說完,她覺得自己語氣太軟,不足以表達她的不滿,便大聲加了句:
“不行嗎?哼!”
她提裙怒沖沖地向前大步走,將云懷真甩到了身后。
這人真不可理喻!
惜香和慕月趕緊小跑跟上。
鳳翾奮力上了馬車,對車夫說:“快走,趕快!”
慕月忙道:“姑爺還沒上來呢。”
鳳翾皺眉:“不想和他坐一起。”
“那也不能將他扔蕭府外啊。”慕月勸完,無奈笑道:“本覺得小姐同長公主脾氣差得多,結果同姑爺生氣起來,倒是如出一轍地氣性大。”
“他才不是你的姑爺。”
云懷真過來時,正好聽到她這句。
鳳翾瞥他一眼,便扭過臉,用后腦勺對著他。
云懷真撩袍上了馬車,在鳳翾對面坐下。
車夫趕緊趕馬上路。
搖搖晃晃的車廂中,云懷真默默地注視著鳳翾。
云懷真有些不解,不明白她為何忽然生起他的氣。
第一次遇到她沖他發火,云懷真心中卻并無不悅,她的怒意沒有半分力度,反倒別有可愛之處。
云懷真只看不說話,鳳翾一直擰著脖子,就算脖子發酸也不肯扭過來。
好不容易馬車停下來,她趕緊跳了下來,揉著脖子頭也不回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云懷真儀態儒雅地踩到地上,挺直腰背。這時鳳翾連影子都沒留給他。
李乾默默跟在他身后,忽聽他問了句:
“我以前對她很差?”
李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認識謝小姐這么久,還是公子第一次同他提及她。
再聽清云懷真的問題,李乾也不禁無語了片刻。
“公子你……自己感覺不到嗎?”
云懷真沉默。
從前大抵是過分了些。
李乾返京回到云懷真身邊后,就協助他從婚禮上將謝小姐從二公子魔爪中奪回來。
李乾同他兄弟一樣,自小跟隨云懷真,自然以為他對云懷真足夠了解。
公子此舉只是為了跟二公子爭鋒,打斷二公子借助這門婚事翻身的計劃。
不過……
李乾小心勸道:“謝小姐已嫁入云府,不得已將終身托付在此,也是可憐,公子你……何不對謝小姐好些?”
李乾只記得云懷真對鳳翾冷臉的樣子,雖然這樣勸了,卻沒期望他會應下。
可云懷真只想了一下,便輕頷首,道:“既已是吾妻,便該對她包容照顧。不會像以前那般了。”
李乾有些意外,也替鳳翾高興。
公子言出必行,希望謝小姐以后不再因公子而傷心吧。
————
鳳翾回了院子,在樹下的秋千上坐下,慕月好笑地替她揉了會脖子。
慕月手法得勁,鳳翾心情陰轉晴,她腳一蹬,秋千便蕩了起來。
惜香自告奮勇地來幫她推秋千,為了讓她高興,惜香出了大力,將秋千推得高高的。
鳳翾的袖袂裙擺都飛揚了起來,她迎著風笑了起來。
等懷錦回來,她要好好夸獎下他留下的這個秋千。
蕩至最高處時,鳳翾的笑容凝在了臉上。她看到院門外的云懷真了。
半空中的彩絹翩飛,飛天仙女般,引起了云懷真的注意,他正好仰起頭,遠遠地與鳳翾對上了視線。
停滯在半空的這一秒短暫又漫長,秋千落下時,鳳翾讓惜香抓住了秋千繩,停了下來。
她抬手被風吹落的頭發挽了回去。
因為剛才想起懷錦,所以也順帶著想起了他的叮囑。
還是得給云懷真留面子。鳳翾撇撇嘴,對慕月說:“云懷真在外面,讓他進來吧。”
第52章 第52章以防云懷真再來蹭飯,她……
得到鳳翾的允許,她的私人護院們才讓云懷真進來。
云懷真徑直向坐在秋千上的鳳翾走去。
她雙腳在地上蹬來蹬去,眼睛盯著地面,沒有看他,是還在生他氣的樣子。
她的腦后一縷長發散落下來,貼在了白膩的脖頸上,自己卻渾然不知。
云懷真眉心微緊,說不清是礙眼,還是覺得心癢,想讓這縷頭發好好地梳上去,但骨子里的本性,讓他連為她捻發的這等輕浮念頭都不會生起。
他只是讓自己不再去注意她頸間,說道:“單州叛軍的頭領是魏德景私生子魏秀。”
他開門見山,砸得鳳翾都懵了。
眨了眨眼,才明白過
來。
她之前的提問,他現在又決定講給她聽了?
秋千的晃動停了下來,鳳翾仍不看他,卻豎起了耳朵。
“單州既然當了方明睿的保護傘,就相當直接宣布了自己的不軌之心,與朝廷宣戰無異。危亂與太平,確實只在一線之間。”
“但圣上本意是不欲動兵的。”云懷真放低了聲音,淺淡道:“魏德景作亂多年,國力羸弱,圣上苦心竭力,這些年平民才得溫飽,若要動兵起亂,耗糧耗錢不說,境外蠻族一直虎視眈眈,多半會趁亂而入,戰火將如野火一般不可控制。”
看來,蕭秀林的擔心是對的。鳳翾小臉嚴肅起來:“若不戰,就只有和談一路了。可是魏秀是滅族中存活下來的,他多半不會信任朝廷,和談恐難成功。”
云懷真睫毛驚訝地掀起。她雖然嚴肅地板著臉,可看起來依然艷媚稚拙。他意外于鳳翾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是的。”云懷真肯定道。
鳳翾眨巴著眼睛,安靜地看他。在這樣的目光下,云懷真不知不覺多說了些:“但我見過魏秀,魏德景死后,他是被陳建拉扯著走到這個位置上的。雖然被魏德景和陳建教得不錯,但我觀他面相,內里慈軟,是重情之人。”
鳳翾腦洞忽然大開:“難道你打算用美人計?派一位絕色美人到魏秀身邊,等他情根深種愿為美人舍身忘死時,再對他進行洗腦!”
云懷真平穩清俊的面上出現了一絲微不可見的裂縫:“……不,陳建不會允許可疑之人出現在魏秀身邊。”
“哦……”沒猜中,鳳翾有些失望。
云懷真忽而意識到自己說得過多了。
云懷真性子一絲不茍,以為在其位就該謀其事。
他因決意以正妻之禮對待她,當將她好好照顧,若有嫌隙,主動說清也該是他的責任。所以他才退讓一步,補上了她之前的提問。
說到這,云懷真認為他已履行了責任,問鳳翾道:“你還有什么想問的?”
鳳翾皺眉道:“你還沒說圣上什么打算。”
云懷真只說了一句:“攻其心。”
鳳翾尋思半晌,等回過神來,發現云懷真仍站在她跟前。
她有些莫名:“你怎么還沒走?”
她該問的都問完了,他為什么還杵在這里?
云懷真身后的李乾瞳孔顫動了一下。
第一次看人這么不客氣地趕他家公子,而這種態度,在以前是公子對她這樣。
云懷真臉色微涼。
鳳翾忽然意識到她一不小心把心里話直接說出來了,好像太沖了。
正巧這時私廚里的菜傳了出來,鳳翾描補道:“沒走的話就留下來吃個飯?”
云懷真頓了頓:“也好。”
啊?她只是客氣客氣,他怎么還真答應了。
但話已出口,鳳翾也不好收回,只好對惜香吩咐道:“讓廚子再加幾道菜。”
平時鳳翾都在房中用餐,但她不太想讓云懷真進她屋子,便讓人在花間石桌上布菜,四周懸掛幾盞燈籠,也挺有意趣。
云懷真在鳳翾對面坐下,看菜肴流水般送上,每道量少且精致。
云懷真抬眸看了眼她,見她儀態無可指挑,雨露均沾每道菜都夾上一筷子。
——這些菜全是按她口味精心烹飪,色香濃郁誘人。
與云懷真素日的清淡口味不同,她喜酸辣重口,也愛雞鴨魚肉。
云懷真是不能吃辣的,筷子遲疑了下,伸向一盤看起來比較淡口的豆腐。
夾入口中,豆腐咬開,香郁的肉汁流出,這豆腐軟嫩無比,一戳就破,誰料里面還塞著肉餡。
豆腐與其中肉餡都軟爛入味,順喉而下。
直到這時,辣味才趁人全無戒心,延遲沖擊起了味蕾。
云懷真忽然以拳堵嘴,側過身身體劇烈顫抖了起來。
他咳聲壓得很低,但身子亂顫,鳳翾實在沒法不去注意他。
她當然知道他一點辣也沾不得,以前她還熱衷給他送點心小食,自然打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今昔不同往日,雖然云懷真留下用飯,鳳翾壓根沒想起讓人改菜單。
她咬著筷尖,愣愣地看云懷真咳得險些喘不過氣來。
她知道他不能吃辣,沒想到這么不能吃。
云懷真轉過頭時,滿面粉紅,淚眼盈盈。他仍用手捂著嘴,但大概還在吸氣。
鳳翾第一次見他這么可憐的樣子,有些怔住。
緩過神來,她忙對慕月說:“倒杯涼茶給他。”
云懷真忍著舌頭上的辣痛,一口口飲下。
“要不,你別勉強了。”
鳳翾這次想他離開是為他好。
喝過水,云懷真的表情慢慢恢復了他特有的清冷。
只是臉上血色還沒褪去,削弱了他的清冷勁。
“我無礙。”他說。
云懷真又端起碗,不過雖然他面無波瀾,下筷時卻明顯更慎重了不少。
一頓飯畢,云懷真臉上的血色始終沒有褪下,額頭也有些微汗意。
這頓飯吃得著實辛苦。云懷真放下筷子,只覺得從口到胃都是熱的。
他輕皺了下眉,再呆下去怕會失禮,正要告辭時,一碗潔白的牛乳端到了他面前。
他也沒有喝這的習慣。
云懷真看向鳳翾。
鳳翾解釋道:“我才想起來小時候我被辣到時,阿娘就讓我喝牛乳解辣,是有用的。你試試?”
云懷真默了下,飲了多半碗,才同鳳翾告辭。
直到離開她的院子,云懷真才拿出手帕,在額頭鼻尖按了按。
李乾關心道:“公子吃的不多,要不要讓我們的廚子再做些給公子補補?”
云懷真搖了搖頭:“不必。”
那碗牛乳就足夠了。
李乾陪著云懷真回他住處。
月已上枝頭,兩人沒帶燈籠,越走越凄清。
云懷真忽然頓住了腳。
李乾也跟著停下,不解:“公子,怎么了。”
忽然感到,好靜。
云懷真回頭,如水夜色中,唯有那一處燈火暖融。
牛乳的味道仍殘留在口中,濃郁不散,很香。
胃仍熱乎乎的,但沒有了不舒服的感覺。
她坐在他面前認真用飯的樣子,也如牛乳味一樣,停駐在他眼前,如此鮮活。
云懷真在云府出生長大,二十年在此,卻直到今天,才因她在這里,偶得了家的感覺。
鳳翾在云懷真走后就讓人撤下了菜。她晚飯一貫用得少,飯后還要走動一下以免積食。
這都是楊祐教育她的養生之道。
本來晚飯也該清淡些更好,不過鳳翾第一次一個人搬出來住,無人管束,她就忍不住在口味上放縱了下自己。
這兩日吃得下巴上隱隱有個痘要破土而出了,鳳翾本來打算明日起就忌口的。
但想了想,她還是吩咐道:“明天再做辣點!”
以防云懷真再來蹭飯,她寧愿以長痘作為犧牲也要繼續吃辣!
只不過鳳翾這番準備卻是白做了,那顆痘果然冒了出來,又紅又腫,可云懷真卻始終都沒來找她。
鳳翾偶爾也離府回去找爹娘,或者逛街買胭脂水粉小吃,這幾日外出時也一次都沒碰見過云懷真。
一開始她還沒在意,只為不用面對他而覺得輕松。
但第六天的時候,鳳翾忽然咯噔一下,閃過了一個念頭——他不會暗戳戳給還在牢中的懷錦倒油吧?
一旦起疑之后就越琢磨越有可能。
鳳翾看了看天色,問慕月:“現在該是云懷真下朝回家的時辰吧?”
慕月點頭應是。
鳳翾邁步道:“出去轉轉。”
慕月一愣,連忙跟上。
鳳翾嫁入云府后,不是呆在她的院子里,就是直奔大門,從不曾說要在云府內轉悠。
慕月心中奇怪,但見鳳翾只在同一片區域磨蹭,不像閑逛,倒像等人。
一個猜測浮現腦海中,慕月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你是在等云大公子嗎?”
“嗯。”
鳳翾一抬眼,見慕月欲言又止想要勸她什么的表情,雖然不知道慕月具體想說什么,但鳳翾頓時背上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
慕月憂愁地輕嘆了聲:“那小姐你為什么忽然要等云大公子回家?”
鳳翾輕哼了聲:“我懷疑他在做壞事。”
估算了下時間,早過了云懷真該到云府的時候,看來他是有事要忙,不會回來了。
不知道在外面謀劃著怎么陷害懷錦呢。
鳳翾將袖子往上擼了擼,雖然輕軟大袖立刻就又吹落下來。
她對慕月說:“走,我們出去探探!”
第53章 要不先盯緊云懷真吧。……
鳳翾再次派出了她的專屬斥候惜香。
鳳翾與慕月一路跟著,見惜香時不時停下,直奔路邊曬太陽的老翁,以及某個臨街店鋪里的店伙計。
問幾句后,再塞兩三個銅板,做得熟門熟路。
這么問了幾處,惜香在一個賣烙餅的攤子那有了收獲,多給了幾個錢,回來同鳳翾匯報:“小姐,問到了。那阿婆看到云大公子半刻鐘前往北壽長巷去了。”
鳳翾佩服道:“惜香你認識的人可真多。”
惜香:“以前小姐你老讓我打聽云大公子的行蹤,問得多了人家都對我臉熟了,平日自動幫我留心,我要問到了就會給他們些小錢。小姐您問得勤的那陣子,這些小錢對他們而言都算筆不小的收入了……”
鳳翾略感欣慰:“這么說來我還算積德行善了。”
惜香:“是,他們都念著您的好呢。”
惜香沒說,剛才告訴她云懷真行蹤的阿婆驕傲地感概,說其他人都以為兩人成親后就再也用不著他們了,唯獨她見多識廣,早猜到她小姐就算成親了也有滿街找夫君的時候。
惜香琢磨著,這話聽起來可不像好話……
這時鳳翾已經抬腳往北壽長巷去了。
鳳翾沒有來過這片地方,這處居住的人口密集,建筑雜亂,臟兮兮的孩童喊叫著到處亂跑,時不時還有一盆水突然從旁潑到路中央。
鳳翾好險沒被潑一身臟水,被慕月眼疾手快地往后拉了一把,不解道:“這里住的都是飯都吃不飽的窮苦人家,云大公子會來這里嗎?”
云懷真連頭發絲都不會沾一點灰塵,整個人清潔自制,與這種地方格格不入。
鳳翾也正起疑時,前方爆發出一句“走開!我不想看見你!”
然后云懷真就被人從門內一把推到了街上,要不是被李乾扶了一把,就險些跌倒了,模樣頗有些狼狽。
鳳翾眼睛一亮,連忙上前兩步,看到了門內推云懷真出來的那人。
那是一個容顏滄桑的白發婦人,身軀干癟,微微駝背,灰撲撲的衣服上縫著布丁。
這與鳳翾預想的不一樣,云懷真找這位窮苦婦人做什么?
云懷真甚少被人如此粗魯對待,他有些煩躁地皺了下眉,語氣仍平穩無波:“丁婆還未聽我說明來意就開始趕人,其中是否有所誤會?”
丁婆就像看到毒蛇般避之不及,連目光都不愿落在他身上。她盯著地面說:“沒誤會,你們這些給朝廷做事的,沒有一個好東西。俺就是一個孤苦無依的老太婆,沒什么用處,大人你以后別來找我了。”
說完,那扇搖搖欲墜的破木門隨著“吱呀”一聲,毫不留情地合上了。
“這婆子真是無禮……”李乾不悅上前,那破木門一腳就能踹開,但云懷真攔住了他:“有話要問她,別弄太僵。”
云懷真垂眸反思了一下,道:“這次是我太唐突,該帶些禮物再來拜訪。”
“明日再來吧。”
鳳翾躲在某家人放在路邊的破水缸后面,看云懷真與李乾離開。
聽他說話的語氣,那個丁婆對他來說好像還挺重要。
但丁婆會與云懷錦有什么關系嗎?云懷真難道想利用她來攻擊懷錦嗎?
鳳翾從破水缸后走出來,想到云懷真說的話,先吩咐惜香去買了些燒雞果子來,然后才去敲了丁婆家的門。
丁婆手指一抖動,針扎進了手指頭,不過有厚繭保護,只是微疼了一下。
她放下針線,瞇著老花的眼,定定地看著外面。
那人去而復返了?
丁婆在墻邊摸索了一下,操起一把掃帚就往外走。
不過就在這時,一個嬌軟甜美的女聲傳了進來:
“阿婆,開開門!”
不是之前那人。
但丁婆還是沒把掃帚放下,去開了門。
只見嬌花般艷美的小姑娘正對她展開笑靨。丁婆模糊的視野都變得清晰了不少。
這么討人喜歡的漂亮小姑娘,丁婆的戒備減輕了不少。
“你是……”丁婆瞇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我不認識你。”
鳳翾對她笑了笑。
敲門前鳳翾問了住在旁邊的鄰居,得知丁婆無丈夫無子女,以幫人做些縫補衣物的活計換一日兩餐。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孤寡老人,云懷真不可能費心接近。她一定有別的身份……
鳳翾甜甜道:“丁婆,以前您幫我補過一件裙子,那裙子是我外祖母留下的,意義重大。還好您手藝好,修復如初。今天正好路過,特地來謝謝您。”
丁婆半信半疑,面前這小姑娘顯然非富即貴,她縫補的多是附近做活的單身漢磨破的衣服,但偶爾也接大戶人家做不完的活。
或許其中有一件就是她所說的那件裙子?
“這些吃的是我家小姐一點心意。”
惜香將臨時買來的吃食熱情地塞給丁婆,趁機進了她家。
烤雞的香味使得丁婆拒絕的手勁松了,鳳翾也在惜香身后走了進來。
她看了看四周,可謂一貧如洗。
“丁婆手藝這么好,做這個活很多年了吧?”
鄰居說丁婆十年前搬過來的,對于丁婆之前的經歷,他們也不了解。
丁婆應了一聲,沒有跟她多談的意思。
鳳翾一邊跟丁婆套近乎,一邊試圖套話。
她從小就長得甜美可愛,討長輩喜歡,軟乎乎地哄起長輩,無所不利。
但在丁婆這里,鳳翾卻碰了壁。
一旦提及丁婆以前的經歷,丁婆就閉口不說話,她明顯非常敏感,回避談及過往。
鳳翾雖然套不出話,但更確定丁婆身上有秘密。
再多問下去丁婆就要防備她將她趕走了,鳳翾很快便主動告辭離開了。
惜香抱怨道:“這個丁婆嘴巴就像被縫住了似的,什么有用的都問不出來。”
鳳翾很看得開:“我們比云懷真強,他都沒和丁婆說上兩句就被趕出來了呢。”
“那接下來小姐你打算怎么辦?”
鳳翾沉思。
沒法從丁婆口中問出來,就只能從其他方面調查了。
但是,這方面她可不是專業的。
要不先盯緊云懷真吧。
鳳翾回了云府,原本要直接回她居住的院子,卻半路見到了林姣。
鳳翾愣了一下。
林姣就像不存在的人似的,鳳翾嫁入云府后,一次也沒有見過她。
鳳翾都忘了云府還有這個人。
“謝小姐。”林姣對她福了福身。
她沒有改口。
鳳翾留意到林姣的稱呼。
所以,林姣是知道云府的混亂內情嗎?
林姣注視著鳳翾。雖然她身份已變,但她面上那絲天真純然的神情仍存在著。
看來,她并沒有承受多少苦痛。
真好,她就不同了。
發覺云懷真與云懷錦實為不同的兩個人,并且與她做下約定的云懷錦消失不見,林姣就陷入了焦慮之中,寢食難安。
她已經徹底得罪了嚴氏,而目前看來,云懷真并不像云懷錦那般同嚴氏水火不容,母子情分仍在。
若嚴氏告訴云懷真她當云懷錦打手的事,她在云府的日子定然不好過。
而她同孫世則的婚事,就更無法指望了。
她需要云懷錦回來。
林姣雖然沒有出現在鳳翾的面前,但她卻一直留心著她的動靜。她敏銳地發現了鳳翾對懷真懷錦態度的區別。
“謝小姐也是剛回來嗎?好巧,表哥也剛剛回府,不過被姨
母急哄哄地召去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看樣子是挺急的。”
林姣笑著說。
鳳翾緩緩眨了眨眼睛。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林姣這是話中有話?
“也許姨母有急事呢,謝小姐身為小輩,不若去探問下,也顯孝心?”
鳳翾知道她是在暗示她去看看嚴氏在同云懷真說些什么。
但她對林姣有一種不靠譜的印象,與林姣分開后,鳳翾遲疑了一會。
想到那天云懷真帶她去看嚴氏,嚴氏提起懷錦時那憎惡的口吻,一種第六感使鳳翾覺得今天嚴氏喊云懷真過去,談論的就是懷錦。
她頓了頓,腳尖轉了個方向,朝嚴氏的住處走去。
云府人丁稀少,下人寥寥,鳳翾進了嚴氏院子,都沒人看到。
鳳翾對惜香和慕月比了個手勢,讓她們倆等在外面,省得人多動靜大容易被發現。而她則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廊下。
窗戶半開著,里面的談話聲清晰地傳了出來。
“圣上還沒有給他定罪嗎?”
鳳翾頓時豎起了耳朵。
“母親,我并不清楚。我向圣上舉報了自家的親兄弟,已是失德,不好再多問。”
鳳翾心聲重重地:虛偽!
嚴氏含恨道:“你有沒有告訴圣上,那個逆子對我做的不肖之事?”
“……為什么沒說?你要說!我教子無方,才讓他做出這等駭人聽聞之事,我已經拿這個不孝子沒有辦法了,只能請圣上替我好好教訓教訓他。”
屋內云懷真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語氣有了變化:“母親覺得應該怎么教訓懷錦?”
鳳翾心中咯噔一下。
果然!
云懷真果然不肯放過對懷錦下手的任何機會。
現在,這對母子要聯合起來對仍在獄中的懷錦落井下石了么。
鳳翾心思重重時,忽然一只蜜蜂嗡嗡地迎面飛來,她驚得抬手,啪地打在了窗欞上。
“誰在外面?”
云懷真走到窗前,伸手將半掩的窗戶徹底推開。
找不到地方躲的鳳翾跟他來了個對視。
第54章 第54章她黏人的樣子他以前是見……
鳳翾抿住嘴,緩緩挺直腰。
嚴氏跟著云懷真看向窗外,見到鳳翾,愣了下。
鳳翾嫁進來后,懷真只帶她來見了一面,當時嚴氏注意力全在失而復得的云懷真身上,沒太注意她。
后來鳳翾就沒來見過她了。嚴氏知道這個兒媳婦得來得名不正言不順,且她身體欠佳,也甚少出屋。
乍一見到鳳翾出現在她這里,嚴氏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你怎么在這?“嚴氏問道。
云懷真也盯著鳳翾,目光清冷,卻別有壓迫感。
鳳翾腦子快速轉動都快冒煙了,但臉上反而顯得呆呆的。
“我……”她開口道,“我……”
她目光落在臺階下的草叢,脫口而出:“我院子里有蛇!”
她腦子轉通了,接著說道:“我害怕,所以來找你,嗯……幫我把院子清掃一遍。”
她眨巴眨巴眼睛,理所當然地挺了挺胸。
嚴氏道:“真兒,你去幫幫她吧。”
即便以前曾對鳳翾有不滿,但懷錦橫插一道后,嚴氏便巴不得將她推給懷真了。
云懷真看她表情,她似乎有些緊張。
大概是真的被嚇到了,卻不愿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她難得求助,他自該幫她。
云懷真頷首道:“我去幫你趕蛇。”
鳳翾無聲地吁出一口氣,竟然被她糊弄過去。
鳳翾的院中當然沒有什么蛇,云懷真不可能找到。
不過他還是四處撒了些驅蛇藥。
鳳翾請了他來,也不好將他拋下,便在旁陪著。
就算只是站著,也覺得有些累。
她換了只腳支撐重心,望著云懷真認真的面容,明明看起來不沾塵埃般地清高,卻和母親一起謀劃害自己的弟弟呢。
真可憐啊懷錦,他最親的兩個人對他尚且如此,他在世間還能有什么依仗?
只有她能幫他了。
鳳翾油然而生一股英雄救美的豪壯氣概。
云懷真走至鳳翾跟前,道:“過幾日尋只小貓與你養,長大后不僅能捉蛇,也能抓抓小蟲子。”
鳳翾點點頭,主動邀請道:“辛苦了,到午飯時候了,留下來一起嗎?”
云懷真略點了點頭。
他如上次般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雖然鳳翾沒再同他說什么話,云懷真仍覺得輕松愉快。
——直到菜端上來,懷真吃了一口。
他的臉就像火燒一樣,一下子紅透了。眼眶里也瞬間溢滿了淚水。
反應比上次還要大。
鳳翾看看他的樣子,也夾了一筷子菜。
嗯,廚子的發揮很穩定,自從她吩咐后就一直往辣里做。
就連鳳翾也忍不住嘶哈了兩下。
回頭得讓廚子收斂一下,就算她能吃辣,也受不了這么強的辣度啊。
不過,看看云懷真難以下筷的痛苦樣子,鳳翾也就覺得心理平衡了。
就當她先替懷錦報復回來一點。
因為過辣,鳳翾和云懷真都很快停了筷子。
云懷真神色淡淡地告辭,離開的腳步卻明顯加快了。
鳳翾摸著紅腫的嘴唇,連忙讓慕月給她端杯牛乳來。
她將牛乳一飲而盡,握著杯子一本正經地皺眉思索起來。
惜香蹲在鳳翾面前,在她面前揮了揮手。
鳳翾抿了下嘴,無奈說:“我又沒有瞎。”
惜香笑道:“難得見小姐這么認真,是在想上午那個丁婆嗎?”
鳳翾點點頭,堅定道:“還是要繼續跟蹤云懷真!”
云懷真因為和鳳翾一起吃的這一餐,晚上睡時胃都有些不舒服,但次日出門時碰見了鳳翾,這點不舒服就被云懷真忽略掉了。
她打扮整齊,沒有簪金戴玉,妝容清淡,像個小家閨秀。
“你今日起得這么早?”
他道。
鳳翾心中犯了嘀咕。難道他知道她每天都天光大亮才起床嗎?
她背著手歪歪頭:“你要去哪兒?”
云懷真語氣平和:“今日沐休,我出去辦些私事。”
什么私事,說得這么含糊,肯定還是丁婆那事。
鳳翾:“那我陪你?”
云懷真頓了頓。
他目光從她臉上掠過,心情像被云輕飄飄地托到高空。
那是自己也沒察覺出來的欣喜。
只是他要做的事并不方便帶她。
云懷真的拒絕正在鳳翾的預料之中。
她在大門口揮著手目送云懷真離開,隨即手朝慕月一伸。
慕月將帷帽遞給她。鳳翾戴上,遮住頭臉,隨即帶著慕月惜香順著云懷真的方向過去。
她遠遠綴在云懷真后面,但他并沒有直接去丁婆所在的北壽長巷,而是去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后門。
那里有個男仆人候著,見了云懷真就將他引入后門里。
鳳翾聽不見他們說話,但看樣子云懷真提前與這男仆人做了約定。
鳳翾等了一會,也不見云懷真出來。正胡亂猜測時,惜香小聲道:“小姐,丁婆來了。”
鳳翾眼珠一轉,便丁婆提著個竹籃走了過來。
她敲敲后門,不多時,方才那個男仆人就打開門讓她進去了。
等后門一關上,鳳翾立刻跑了過去,摘下帷帽做賊一樣從門縫往里面看看,然后將耳朵貼在門上。
慕月想勸自家小姐注意一下形象,但看她認真的模樣,到底還是不忍打擾。與惜香無奈對視了一眼,兩人擋在鳳翾身前,免得叫人看見她們小姐這幅偷偷摸摸的樣子。
丁婆激動之下,沙啞的嗓音拔高,鳳翾便聽得清清楚楚。
“你連我今天要來接這家活都知道!你調查我了?”
丁婆憤然地說:“……也是,你們這些當官的,什么事做不出來,我一個無權無勢的糟老婆子,還不是任你宰割。”
云懷真語氣淡淡:“丁婆多心了,若不是因為您對我避而不見,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只為和您聊一聊。您安分守己,從無違法亂紀之舉,我為何要對您宰割?”
“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看來丁婆是明白我的來意了。”
兩人說話就像打啞謎一樣,鳳翾咬了下嘴,把耳朵貼得更近了些。
只聽丁婆剛硬道:“我不知道。老婆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懷真放低了聲音 :“您與魏秀多年不見,難道就不想他?”
鳳翾擰起了眉毛。
魏秀?這名字好像聽過,是誰來著?
這個名字一出,門里面的動靜就停下來了好一會。
鳳翾豎著耳朵,不想錯過一絲動靜。
良久后,丁婆才道:“什么魏秀,我不認識。”
緊接著,鳳翾聽到丁婆走來開門的聲音。她原地一跳,一邊同慕月惜香使眼色,一邊飛快躲了起來。
云懷真的聲音隨著打開的后門也傳了出來:
“那是你一手帶大的孩子,現在他的處境可不怎么輕松。我前段時日剛見過他,如果丁婆配合,我可以告訴你。”
丁婆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但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這時,鳳翾也想起了魏秀這個名字。云懷真同她說過的,是魏德景的私生子,單州叛軍的頭領!
聽起來,丁婆與魏秀有著不菲的關系。
鳳翾想得一時呆住,連云懷真離開也沒有注意,還是惜香拉了拉她,才將鳳翾喚醒。
“小姐,你剛才都聽到了什么啊?”
鳳翾答非所問:“我要去見懷錦一面。”
惜香吃驚道:“可云二公子還在刑獄司的牢中,恐怕很難見到。或者小姐去求云大公子幫忙,讓他再帶您進去一次?”
鳳翾立刻搖頭:“要避著云懷真,還不能讓他知道我去見過懷錦。”
“那……要怎么辦?”
惜香替鳳翾苦思起來。
鳳翾咬了下唇:“去赤蝎司看看吧。”
赤蝎司外清冷依舊,守在門口的赤蝎使身上肅殺之氣更強了,鳳翾糾結的那半天,連只蚊子都沒有飛過去。
赤蝎司因為懷錦的事也在被圣上調查,鳳翾不知道自己去找宋馳會不會給他們帶來麻煩。
糾結完畢,她決定還是回家抱阿娘大腿,哭著求她幫忙好了。
“我們回趟家。”她招呼慕月惜香。
就在這時,一聲“謝小姐”在鳳翾身后響起。
鳳翾回頭,看到宋馳正從赤蝎司朝她大步走來。
原來守衛的那名赤蝎使火眼金睛地認出鳳翾身份,通報了宋馳。
“副使大人……”
見到宋馳主動出來,鳳翾如釋重負。
“謝小姐是來找我的吧?怎么還沒見到人就要走了呢?莫非因為有段時間沒見,謝小姐覺得和我生疏了?”宋馳笑盈盈地。
宋馳的態度很容易就能讓人放松下來,鳳翾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下頭:“沒有。”
“我有件事,但是又怕給你們帶來麻煩。”
宋馳神色嚴肅了些:“是因為懷錦嗎?”
鳳翾點點頭。
宋馳復雜地嘆了口氣:“這家伙!直到他出事入獄,我才知道晉淮就是懷錦,是云家沒公開過的雙胞胎。我也被他騙了好久!”
宋馳斜晲了眼鳳翾神情,繼續道:“但懷錦是個身不由己的,他騙了你我想必也是迫不得已。你莫生他的氣。”
鳳翾才明白宋馳誤會了她的來意。
“不,我是想問,你能幫我見懷錦一面嗎?”
宋馳愣了下:“哦?這樣啊……”
不僅不生氣,還牽掛他呢?
真給懷錦這小子騙到手了。
宋馳摸著下巴思索一番。
鳳翾見他有為難之色,便說:“如果不方便的話副使大人也不必勉強。”
大不了她去抱阿娘大腿。
但宋馳是一定要給兄弟搭這個梯子的,就算冒點風險也值當。
他拍拍胸脯:“不勉強,這事交給我。”
“今晚酉時謝小姐可能出門?”
鳳翾點點頭。
宋馳道:“我與晉淮共事多年,身上懷疑尚未洗清,不方便出面。到時我會讓別人來接你。”
這位副使大人可真靠譜。
鳳翾美美地回了云府等待。
晚飯口味變得清淡許多,鮮美依舊,但鳳翾吃得心不在焉,早早就讓人撤下碗筷,屏退眾人,時不時留意著時辰。
差不多的時候,鳳翾偷偷摸摸地往外走。
巡邏的一隊三人侍衛正好撞見鳳翾,對她行禮后就站著不動了,鳳翾只好輕咳兩聲,說:“我去找府中的林姑娘。”
這些侍衛回頭可是要跟阿娘稟報的,鳳翾不得不找個理由打發他們。
過了侍衛這關,走出院子,鳳翾本以為已經接下來這段路就能順順利利,卻不想遇到了第二關。
鳳翾瞪著擋在路上的云懷真,心中直呼晦氣。
平常找他人時還要惜香到處找,怎么不想的時候就會碰見他啊?
云懷真似乎也有些意外:“你來找我?”
自作多情!
鳳翾語塞片刻,胡亂道:“我飯后消食,走走。”
說完她便假裝散步從云懷真身邊走過。
可她發現云懷真跟在了她后面,壓根沒甩開。
鳳翾癟了下嘴,忍著厭煩看向他。
云懷真對上她的視線,云淡風輕地:“我陪你。”
鳳翾心中一口血噴出。
什么樣的信心讓他覺得她想要他陪著遛彎呀!
但鳳翾想不出來能拒絕他又自然合理的理由。
一邊絞盡腦汁,一邊同云懷真并肩同行起來。
鳳翾一直沒吱聲,云懷真也不覺得氣氛不對,反而享受著此刻。
月色皎潔,她身上甜甜的香氣縈繞著他。
白日里雜亂的思緒,在這一刻都得到了釋放,他的心寧靜下來。
鳳翾裝作不經意地帶著路,好不容易云懷真的住處出現在視野里,她看了看云懷真:“呀,到你這了。”
云懷真遲疑了一下。
她黏人的樣子他以前是見過的。
她這話的意思,是想到他房中坐坐嗎?
但……不好吧?
雖然名義上她是他的妻子,可并無夫妻之實。
云懷真不接她話,鳳翾不得不又補了一句:“時辰也不早,你要回去休息了嗎?”
云懷真聞言愣了下,延遲片刻才回道:“嗯……”
他走回自己的住處,為不用拒絕她而覺到了一絲輕松。
雖然這種輕松很快便令人難以覺察地轉化為了失重的空落落感。
溜達了這一會,離約定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刻了,鳳翾小跑著出了云府。
她站在臺階上四下望了望,街道上一片寂靜,沒個人影。
……難道人沒等到她,已經走了?
鳳翾心中正痛罵礙事的云懷真中,黑暗中影子一晃,走出來了個人。
這個赤蝎使穿著黑衣,面具也換成了黑色的,隱匿功夫極強,站在黑暗處,鳳翾都沒有看出來。
他對鳳翾展示了下他的牌子,對鳳翾說:“副使大人讓您晚上小心著涼,多穿件衣服。”
這是宋馳跟她約好的口令。
鳳翾徹底放下心來,說:“嗯,我多穿了。”
這名赤蝎使駕駛來了一輛小小的馬車,不過跑起來很是輕快,不多時就將鳳翾帶到了刑獄司。
不知道宋馳是怎么打點的,來了個默不作聲的獄卒將鳳翾領了進去,而送她來的赤蝎使則躲在暗處等候。
一路都偷偷摸摸,搞得鳳翾心中也很緊張,直到她再次見到關在那處的云懷錦,她才像將定心丸咽進肚子里一樣。
“懷錦!”
她朝他跑去。
云懷錦靠著牢房那臟污的墻,屈膝搭著胳膊,閉著雙目,神色冷淡。
聽到鳳翾聲音時,他睜開了眼,眸中滿是不可思議。
“阿翾?”
他愕然站身,定定地望著她。
第55章 第55章李乾第一次有了自己很多……
懷錦的吃驚讓鳳翾頓時很有成就感。
她昂了下下巴:“嗯,是我。”
看她這幅小表情,懷錦便知道她不是因為自己遇到急事來和他求救的。
于是懷
錦也老神在在起來。
他笑道:“阿翾為何大晚上偷偷摸摸來見我?是不是哥哥欺負阿翾了?”
鳳翾一臉嚴肅地:“他不敢欺負我,但會欺負你。”
懷錦柔聲:“阿翾知道了什么嗎?”
鳳翾迫不及待將她所知的丁婆的消息告訴懷錦。
懷錦安靜地聽她講完,道:“懷真有求于丁婆。”
“是嗎?”鳳翾想了想懷真的態度,表示質疑:“他那也不像求人的樣子啊。”
懷錦噗嗤笑了聲:“哥哥他從來不知道如何折腰求人的。這事,僅憑借他是干不成的。”
“他到底想干嘛?”鳳翾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要不要將嚴氏要同云懷真一起把他按在牢里不讓他出來的打算告訴他。
就算接受了現實,也仍然會被刺痛吧?
懷錦單手抓著欄桿,拇指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
“得知單州叛軍頭領是魏秀后,赤蝎司就對他過往進行了調查。他親生母親身體不好,生下他后不久就去世了。魏德景將他藏在一幢宅子里,十幾個奴仆伺候。”
“魏德景死后,魏秀被陳建帶走,他身邊人四散而逃,大多數離開了京都。赤蝎司費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一個,他曾是魏秀宅中管事的。據他說,魏秀身邊奴仆都是割過舌頭的,健全人只有兩個,除他之外,就只有一名奶娘。”
“這管事的主要操持宅中事務,與魏秀關系平平。魏秀最親近的還是將他一手帶大的奶娘。”
鳳翾逐漸聽出了話音,她說:“那奶娘,是不是姓丁?”
云懷錦贊賞地對她點點頭。
“云懷真是不是想利用丁婆勸降魏秀?”
鳳翾猜道。
“應當是。”
“哦……”
原來不是沖懷錦來的。但鳳翾也并沒有因此而覺得心情放松。
她想起蕭秀林的憂慮。
若戰火燃起,燒到的就不止是懷錦了,而是所有她所在乎的事。
她憂心忡忡起來:“那云懷真搞不定丁婆怎么辦?”
懷錦滿不在乎地笑了曉:“這該他自己操心去,阿翾何必替他煩惱?”
她不是替云懷真煩惱,而是為天下人煩惱!
云懷錦嘴角掛著笑,心中卻有些不快。
看來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哥哥在阿翾心中的存在感高了不少,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事了。
懷錦斜瞥著鳳翾:“哥哥辦的公事,阿翾是怎么發現的?”
鳳翾認為她能發現這等大事,充分體現了她的敏銳與遠見卓識。
她驕傲道:“好幾天沒見到他,就覺得不對勁了,他還拒絕我跟他一起出去,明明飯都跟我一塊吃過,卻不愿讓我和他一起出門,明顯是不想讓人知道,但我偏偏要搞清楚!”
懷錦臉越聽越綠。
她不僅留意到幾日沒見過哥哥,還同他同食同進出?
這牢是坐不下去了。
他得加快速度,快點脫身了。
“那,我就回去了喔?”
最后,鳳翾試著說道。
懷錦一直維持著面上淡淡地笑容,肌肉都有些僵了。
他從欄桿中探出手,抓住了鳳翾的手腕:“阿翾。”
“嗯?”
他將額頭也抵在欄桿上,壓低聲音道:“等我。”
從他口中吐出的不過是平平無奇的兩個字,他的語氣也沒有什么特別的。
可不知為何,卻能讓她聽到后耳朵發燙。
他握著她手腕的手勁也并不大,直到鳳翾坐上回云府的馬車上,她的手腕還麻麻的。
鳳翾忍不住摸了摸。云懷錦的手上是帶毒嗎?為什么碰一下就能麻這么久?
“謝小姐,到了。”
那名赤蝎使忽然掀開簾子。
鳳翾就像被撞破了什么羞恥的事般,手忙腳亂將衣袖拉下來,把手腕遮住。
“嗯。”
她強做鎮定地下了馬車。
踏入云府府門時,鳳翾回頭看了一眼。那赤蝎使和馬車已經不見了蹤跡,消失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好像根本沒有出現過似的。
鳳翾也如清影般悄無聲息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途徑云懷真住處時,她向那邊看了一眼,見有燭光亮著,嚇了一跳,急忙加快了腳步,迅速經過。
此時,云懷真從卷中抬起了頭,莫名朝窗外看了一眼。
夜色深沉,如深潭一片,什么都看不見,卻像有什么吸引人的東西般,令云懷真盯著一直看。
良久,他輕輕揚起了嘴角。
在旁給香爐添香的李乾瞳孔一震,急忙垂下眼皮。
公子的心情忽然變好,必然是有來由的。
深更半夜莫名其妙笑起來,公子,對不起,怎么看您都像是犯花癡。
但這與云懷真一貫的形象太不相符,李乾努力將這個想法從腦海里趕了出去。
說不定是因為公子想出辦法收服那個丁婆呢。
第二日,李乾陪云懷真出去,仍去了丁婆住處。
李乾察言觀色,云懷真一貫清冷的表情,但李乾認為缺少了一股自信。
所以公子是不是并沒有把握啊?
他試著開口:“丁婆孤身一人,無錢無勢,沒什么能威脅到她的,或許可以利誘看看。”
“她不是會被錢財打動的人。”
云懷真道。
李乾在心中輕嘆一聲。
公子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世間人性同出一轍,無誰能拒絕金銀之物。
若是拒絕了,只能說明給的不夠多。
“那公子作何打算?”
云懷真道:“先取她信任,再賭她慈母之心。”
李乾提醒道:“公子,我們就是卡在第一步。”
云懷真擰了下眉。
初見丁婆時她對他謙卑謹慎,但一聽聞他的身份,卻立刻翻臉。
丁婆對為官者恨之入骨,想來是受魏德景之死的牽連。
那段時間朝廷清剿魏德景勢力,誅滅九族,滿京都到處都流著當街斬殺的魏黨余孽的血,好一陣不太平的光景。
魏秀身為魏德景之子,能夠成功逃脫大概受了不少罪。
丁婆對為官者又懼怕又厭惡,也在情理之中。
云懷真有些懊悔,他此次行事太過耿直,應該先以假身份接近丁婆,也就不會出師不利,舉步維艱了。
來到丁婆家門前,云懷真難得猶豫了片刻,沒有立刻敲門。
為了減輕丁婆的抵觸情緒,云懷真今日特地換了一身藏青布衣。
只是再簡樸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會被他襯得高貴起來。
他這番遲疑的模樣倒像觀音悲憫眾生,若是被丁婆看到,反倒會以為他裝腔作勢,他想要的平易近人的效果必定不會達成。
李乾以為云懷真是怕再吃丁婆的閉門羹,便解下錢袋,掏出兩個銀錠子:“公子,不如試試用此物探路?”
但云懷真還是搖了搖頭,道:“里面有人。” ?
李乾豎起耳朵,才留意到門內傳出來的笑聲,清鈴一樣,又脆又甜,讓人聽著心情都會好了起來。
是個年輕女子?聽起來同丁婆關系還挺好。
丁婆有認識這樣的人嗎?之前調查時并沒有查出來啊?
……等等,感覺這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有些耳熟?
李乾吃驚地看向云懷真。
“公子,是謝小姐?”
云懷真眸中也浮現詫異神色。
門內。
鳳翾接過丁婆的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
茶葉是路邊茶攤那種最普通的茶葉,但鳳翾卻用力“唔”了一聲,對丁婆說:
“這水甘甜生香,可是清明的雨水?”
丁婆笑了下:“是我院中的井水。”
鳳翾聞言,跑到井邊向下看了看,吃驚道:“井水多帶土腥之味,阿婆院中竟然藏著這么口好井?”
“阿婆,以后我來蹭你家水好不好啊?”
鳳翾今日上門,不僅帶了些熟爛易嚼食的香噴噴的吃食,還帶了一筐各種顏色材質的線,其中不乏十分少見的顏色。
對于以縫補為生的丁婆來說,這是她很難拒絕的。
俗語說拿人手短,收了這禮,丁婆不得不對鳳翾客氣些。
而鳳翾恰是個打蛇隨棍上的,丁婆一給些好臉色,她就逗樂撒嬌起來,將丁婆哄得心頭舒散。
丁婆客氣應道:“一些井水而已,值不得什么錢,你喜歡的話,隨時來打就行。”
“那我以后要是天天來找您,您可不要嫌我煩啊。”
丁婆笑著點點頭。
拿到可以每天來報道的令牌,鳳翾見好就收,道:“哎呀,我都忘了時辰了。阿婆,我先走了,您不用送我。”
鳳翾一邊讓丁婆快回去坐著,一邊關上了破木門。
一回身,對上云懷真復雜的目光,以及李乾頗為佩服的表情。
雖然被抓包,但鳳翾心中不慌,反而對云懷真笑了笑:“你就不要進去找丁婆了。”
“你……”云懷真不由得重新審視起鳳翾,“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找丁婆?”
鳳翾點點頭,有些驕傲:“我都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鳳翾不好說她偷偷去見云懷錦了,噎了一下,編道:“我……我跟蹤你了,發現你往這里跑。我就自己來同丁婆認識,發現了她的身份。”
云懷真半晌沒有說話。
他沉默得太久,鳳翾便有些忐忑,描補道:“我也是想幫你嘛。”
“幫我?為什么?”
他輕聲道。
鳳翾心道,當然是因為你太笨了,自己一個人辦不好,那不得有別人來幫忙么。
嘴上當然挑好話說道:“丁婆事關重要,若辦不好,圣上會憂心,你也會挨罵。我不僅是你的……嗯……名義上的家人,也不僅是圣上的子民,還是圣上的外甥女呢,理應幫忙分憂。”
她眨眨眼:“怎么樣,加我一個吧。”
云懷真心情復雜,各種念頭此起彼伏,雜亂不堪。
一時想著,她竟然跟蹤他,非但不覺得厭煩,反倒生出一絲隱秘的欣喜。
一時想,她很聰明,出乎意料的聰明。
她睜著眼睛,定定地看著他,捕捉著他的表情,等待著他的回復。
看起來嬌憨乖巧,像個任人揉捏的雪白面團。
可這樣的她卻敏銳地發現了他的目的,甚至比他多跨出了一步。
思緒兜轉,他說出了一聲“謝謝”。
鳳翾頓時就像收到夫子表揚的學生,眉毛都飛起來了。
這可是云懷真,不僅對她不假辭色,對別人也都甚少夸獎的。
能得他一句謝謝可不容易。
云懷真說:“丁婆對你已有信任了?”
鳳翾大幅度搖了搖頭,帶著幾分對云懷真對人情世故之單純的感嘆說:“當然沒有!只是表面上融洽了些,她心中的防備可沒消除。”
“事急則亂,事緩則圓,想讓得到一個人的信任,可沒那么簡單,要慢慢來。”
“沒有那么多時間了。”云懷真一句話就將鳳翾堵住。
也是……
“那怎么辦?”
鳳翾無辜地回視他。
云懷真看著她明亮的眼睛,話語自動從口中滑了出來:“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鳳翾滿意地點點頭。
算云懷真還有點眼光,知道她能幫上他。有事一起商量,合作的態度還算端正。
沒人留意李乾。
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忍不住在心中重復了一遍云懷真的話:
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李乾雖然不想,但實際上他重復的語調賤兮兮的。
公子知不知道他這個語氣很不像他啊?
李乾抬眼瞅了一眼,才發現他的公子與謝小姐并肩離開,已經將他拋下十米遠了。
他忙跟上去。公子一路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如果他沒跟上,大概直到回家公子他都不會發現。
李乾第一次有了自己很多余的感覺。
公子要與謝小姐共商大計,回家后就直接去了書房。
李乾也跟進去,想著幫忙磨個墨鋪個紙。
云懷真先請了鳳翾落座,他則在書桌前坐下,然后忽然感到這間他平日里呆的時間最多、已然無比熟悉的房間似乎擁擠起來。
云懷真轉眸一望,目光落在李乾身上。
李乾覺得自己領悟到了云懷真的意思:“公子,要筆嗎?”
“不用。”云懷真輕輕皺了下眉,說:“你出去吧。”
李乾頓了下。
“是。”
邁出門,輕手輕腳將門合上,李乾仰頭望天,長嘆了口氣:
“唉——”
鳳翾滿腦子都是丁婆,李乾出不出去她完全沒在乎。
她捏著自己的下巴,認認真真想著辦法。
以前她倒追云懷真,他對她的不喜中摻雜著輕視,她是能感覺得到的。
難得有個機會,她多少有點想讓他刮目相看的意思,讓他知道他看不起她純粹因為他眼瞎心瘸。
她這邊鼓著勁想打云懷真的臉,卻不知身邊的云懷真始終未能靜下心來。
李乾離開了,他卻覺得書房內的空間仍很小,小到他呼吸間都是脂粉與花果交雜為一體的甜美可人的香氣。
為何以前并未覺得她身上那么香?
云懷真忽然起身。鳳翾驚訝抬頭,他想到主意了?
可惡,還是比她快了一步。
但云懷真只是將窗戶推開了。
新鮮的微風拂面而來,書桌上的一張紙忽然被吹起。
鳳翾忙抬手,在紙張落地前接住了。
她掃了一眼,寥寥幾筆,像是一副仕女圖?
“你還會畫畫呢?”
鳳翾吃驚道。
云懷真文采斐然,寫得好字,做得好詩,她卻不知道他還會作畫。
她正想細看一下云懷真的畫技如何,他便將那張紙從她手中奪走了。
鳳翾手中一空,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行止雅致的云懷真竟然同她搶一張紙?
云懷真垂著眼,將那張畫紙扔進了香薰爐中,隨著一簇火苗燃起,畫紙很快化為了灰燼。
鳳翾了然。
怪不得沒聽過他會畫畫,大概是畫技欠佳,無法見人,所以不敢讓人知道吧。
云懷真不擅長的事情也很多嘛。
她有些高興,著意留心了下云懷真的表情。
他盯著香薰爐吞沒最后一片紙角,臉似乎……有些紅?
鳳翾更確定是因為他畫得很爛,才羞于讓她看到。
她起了善心,佯裝好奇實則寬慰地問了句:“你畫的什么?我都沒有看到。”
“只是日間所見之物,夜間想起,隨手涂抹了一下……”
云懷真始終盯著香薰爐,淡淡道。
“哦……”鳳翾轉移話題道,“哎,你說,丁婆會不會……”
云懷真回頭,同她討論起來,只是目光始終沒有再落到她臉上過。
那夜的念念不忘、鬼使神差,他也無法給自己找到理由。
第56章 第56章她認得出他看她時的眼神……
鳳翾接下來幾日都按時去丁婆那里刷臉熟。
她特地回了趟長公主府,翻找出一條上山時被樹枝刮破的裙子,因上面花樣難得,鳳翾喜歡,一時沒舍得扔掉,后來就被她忘在衣箱底部了。
她帶去托丁婆縫補,自己便在旁說些日常瑣事,天氣與飲食,決口不提魏秀和她的過往。
丁婆這幾年獨來獨往,年紀又大了,平常并不覺得如何,但自從鳳翾來了,少女活力滿滿,她在時歡聲笑語,等她走后,破落的小院就顯得寂寥起來。
這樣討人喜歡的女孩,就算丁婆會懷疑她為何來親近她,也開不了拒絕她
的口。
丁婆年紀一大把,識人無數。這個小姑娘,沒有壞心的。
鳳翾這邊穩定推進,而云懷真也按她的建議見了楊瑱。
楊瑱剛下朝,換了舒服些的常服,他含了一口熱茶,挑了下眉:“你想讓我下一封承諾不殺魏秀的圣旨?”
云懷真低頭道:“魏秀不過是陳建推出來的一個招牌,借魏德景血脈的名頭凝聚軍心,實際上魏秀掌握的實權并不大。”
“但若能勸降魏秀,叛軍必有分裂。而陳建人老奸猾,對他唯有以武服人。”
楊瑱指尖點了點桌面,道:“我想想。”
云懷真恭敬行禮,正要退下時,楊瑱道:“明日就是中秋,宮中宴會,你與阿翾同來。”
云懷真動作微滯,應道:“是。”
待回家,云懷真還未換衣,鳳翾便找來了,這速度仿佛專門等著他回家的消息一般。
“怎樣?”她問道。
“圣上暫時還未答應。”
鳳翾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
“就算丁婆愿意相信我,想要說服丁婆配合,得曉之以情動之以利,不給她實實在在的保證,她絕對不會拿魏秀安危冒險的。”
她正經道:“那這幾天我接著與丁婆接觸吧。她房中被褥都是陳舊的,想給她換一套,但不知道會不會顯得我太無事獻殷勤,反而讓她警惕……”
鳳翾小聲嘀咕。
云懷真開口,將她的思緒從丁婆身上引了出來:“明日宮中中秋宴,你與我同去。”
“啊,明天就是中秋了?”
鳳翾一驚。
她將丁婆的事當做大事一件,非常用心,連中秋將至都不記得了。
“要去!我阿娘阿爹也會去,正好能見他們一面。”
鳳翾忽然想到,往年都是阿娘阿爹帶她一起去宮中赴宴,今年卻連提都沒有跟她提。
她這才意識到出嫁后與在家的區別,便是要告別從前的一切,與自己的親生父母漸行漸遠。
她不是阿娘阿爹隨時惦念在心上的小寶貝了……
鳳翾悲傷地想。
雖然她回家相當勤快,前日才剛在長公主府和楊祐謝端衍一起吃了飯。
鳳翾如被雨打的嬌花,肉眼可見地蔫了。
云懷真視線無聲地落在她身上。
她想父母了。
長公主夫妻將她捧在掌心、含在口中,溺寵之舉不勝枚舉。
從前的云懷真嗤之以鼻,可現在倒覺得合情合理,并不過分。
比起來,她到云府后的日子,是委屈了她。
難怪想起父母會如此難過。
云懷真想了想,鄭重道:“日后我會改進,若有不足,你可直接告訴我。”
正悲春傷秋的鳳翾臉上冒出了一個問號。 ?他在說什么啊?
她在想爹娘,和他有什么關系?
既然得知明日就是中秋佳節,鳳翾便急著買了些魚肉米酒,讓惜香給丁婆送了過去,好讓她過個好節。
也就沒再深究云懷真那九曲十八彎的心思。
次日中秋當天,鳳翾裝扮隆重,整套首飾戴上,雖然金銀寶石沉得壓人,但宮宴上都是皇親國戚、重臣家眷,她這幅裝扮到宴上一點也不過分,反而如果打扮隨意,才是失儀。
慕月為她涂上口脂,道:“小姐,好了。”
她退后一步,鳳翾望著鏡中自己,富貴堂皇、明艷照人,
鳳翾點點頭,從梳妝鏡前站了起來。
慕月給她裝扮了好一大會,她坐得腰酸背痛,不禁扶了下腰。
惜香忙攙扶住她。
“是要跟云懷真一起進宮吧?”鳳翾道:“我們先去找他。”
惜香說:“云大公子已經在院外等了好一會了。”
鳳翾:“啊?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讓我告訴您。我想……大概是為了讓您從從容容地裝扮完。”
鳳翾不由得露出了個咧嘴瞪眼難以理解的怪表情,正如她聽見這番話時的古怪心情。
她由惜香和慕月陪著,走了出去。
云懷真站在一株樹下,一手負于背后,身姿筆挺。
他雙目靜如湖泊,視線下垂,看著地面。
不驕不躁,似乎可以接著等下去,再久也沒關系。
鳳翾走向他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睫羽細密地顫抖了下。
她的確應擁有最好的。
衣服首飾,脂粉香料,最好的才最適合她。
云懷真與鳳翾一路入宮。
宮宴在清和殿舉辦,兩人到時,已經有半數人都在了。
小內侍將兩人引至事先就安排好的座位上。
桌案間有時距離狹窄,鳳翾與云懷真就得挨著肩。
鳳翾只顧留意自己的袖角不要刮蹭到哪兒,好一會兒后才感受到四周投來的視線。
嗯?
為什么都在看她……和云懷真?
她一頭霧水。
待他倆在座位上坐下,鄰桌的官員與云懷真相熟,捋著花白的胡須欣慰道:“懷真總算也成家立業了,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夫人笑道:“還是年輕人賞心悅目,一進來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去了。這京都里的小夫妻,還數你二人最是相得益彰。”
鳳翾自動忽略了“天作之合”、“小夫妻”這些詞,將兩人的話理解為大家看她和云懷真段單純因為他倆好看。
她確實是好看的,鳳翾一直知道。
又看了看云懷真,他的臉是他周身上下最可取的部位了,很能唬人。
嗯?
鳳翾忽然微微睜大了眼睛。
云懷真笑了?
雖然只是噙在嘴角的微笑,且他正同那對夫妻客氣寒暄,但鳳翾卻覺得他似乎心情很好?
怎么,他和這個大叔關系很好嗎?
鳳翾不解。
大抵真是郎才女貌,或者出于調侃云懷真的目的,好幾位同僚特地來同云懷真搭話:
“以前懷真都是孤身一人,今天有佳妻相伴,真是羨煞我等。”
云懷真不喜別人開他玩笑,高嶺之花似的一個人,所以使得別人偶爾就想犯個賤看他流露別樣的情緒。
但與想象中的不悅反應不同,云懷真好像并沒有被他們冒犯到。
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莫要胡鬧了,吾妻會害羞。”
此時楊祐與謝端衍正入場,鳳翾注意力都在他倆身上,“吾妻”這個詞猝不及防鉆入耳中,鳳翾渾身一抖。
云懷真同僚見鳳翾愕然地回頭,當著女主人的面,再接著開玩笑就越界了,便笑著結伴離開。
吾妻。
我的妻子。
我的。
云懷真垂下眼,這個詞從口中說出時,有種陌生而奇妙的感覺。
但她本就該是他的妻子,從一開始,她就注定成為陪伴他一生的人。
大概楊瑱特地囑咐過,楊祐與謝端衍就坐在鳳翾旁邊那桌。
鳳翾頓時開心起來。
楊祐打量了鳳翾一眼,搖搖頭:“你這條項鏈去年賞菊時不是戴過了?怎么又戴?明日我讓人送你幾條新的。”
謝端衍不了解這個,但也說道:“姑娘家首飾怎么能少?阿翾就是對這些興趣不大,要有喜歡的不要猶豫,直接拿下。”
鳳翾:“阿娘那條西域的雞血紅玉多寶項鏈我覺得好看,挺喜歡的。”
謝端衍:“回去你阿娘就給你送過去。”
楊祐瞪了他一眼,然后對鳳翾說:“你就只要那一條?”
鳳翾彎著眼眸點點頭:“這就足夠了。”
她還是阿娘阿爹最疼愛的小寶貝!嗚嗚。
鳳翾開心,待楊瑱到場,中秋宴開始,各色酒菜魚貫而上,舞女也隨樂聲翩翩而舞起來,她不知不覺多飲了幾杯美味的果酒。
但那果酒雖然甜滋滋的,但度數卻不低,喝了幾杯后,鳳翾才開始覺得醉意漸濃。
她扶著桌子站起來,想去更衣。
但一起身頭猛地一暈,將酒杯碰倒,灑到了裙子上。
“哎呀……”
她懊惱地低呼一聲。
這下真的要更衣了。
楊祐看向她,說:“可有備衣?”
慕月忙道:“回長公主,有多帶一套,就為以防萬一。”
楊祐滿意點頭:“正該如此,清和殿側殿有專為人更衣的空房間,你帶阿翾去吧。”
“是。”
骨節分明、皮膚白皙的手伸出,將她桌案上歪倒的酒杯扶正。
更衣這種事他不方便跟隨,云懷真看著慕月和惜香陪鳳翾離開,輕輕擰了下眉頭。
這里是宮中,不會有什么危險。
但,為何他感覺不放心?
————
鳳翾被帶進了側殿的房間,備用的衣服并不在慕月身邊,她要回去取一下,便留下了惜香陪著鳳翾。
此處還能隱隱聽到從主殿傳來的絲竹之聲,鳳翾坐了一會,覺得身體輕飄飄的,那酒的后勁上來了。
一會若是醉醺醺地回宴席上,搞不好會出丑。
鳳翾按了下額頭,對惜香說:“你幫我要碗解酒湯去吧。”
惜香有些猶豫:“可小姐身邊就沒人了。”
鳳翾擺了擺手 :“如果有事,我在這里喊一聲,就會有人聽到。”
想到伺候的宮女在附近有不少,惜香也就拋卻了顧慮,給她要解酒湯去了。
房中一時只剩下了鳳翾。
她閉著眼睛,這里的安靜讓她舒服不少。
門被推開,有人進來了。
惜香嗎?她這么快?或者是慕月將衣服帶回來了?
鳳翾睜開眼,看到的卻是云懷真。
她有些疑惑,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喝醉產生了幻覺,揉了揉眼睛。
云懷真不老實在圣上眼皮下呆著,跟過來干嘛?
他抽了下鼻子:“阿翾喝酒了?”
他走到她跟前,噙著笑彎下腰看她。
鳳翾看到他眼中的自己,臉頰紅潤,目光迷離。
她認得出他看她時的眼神。
酒壯人膽,她伸了下脖子,鼻尖碰了下他微涼的鼻尖。
“怎么是你。”
她嘟囔道。
云懷錦頓了一下,捏住她后撤的下巴:“我是誰?”
第57章 第57章他回來了,他沒法阻止。……
鳳翾成了被揪住后頸的貓,左右扭著頭想將他的手甩開。
但他手勁也隨著她的動作變大,根本擺脫不了。鳳翾只好回答:“你是云懷錦啊。”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為什么非要她說?
難道只有她說出來他才能知道自己是誰嗎?
鳳翾表示不滿。
云懷錦卻心情愉悅,大發慈悲松開了她。
“看來阿翾醉得還不是很厲害。”
鳳翾搖搖頭,又是一陣暈:“沒啊,我醉得很厲害的!”
倒是個難得實誠的小酒鬼。
云懷錦笑著,牽起她的手,按起她無名指上的穴位:“我來幫阿翾醒酒。”
鳳翾呆呆地看了會,大概他的手法真的有用,她忽然反應過來:“咦?云懷錦?!”
“嗯。”他隨口應道。
鳳翾微張嘴:“你不是應該在牢里嗎?怎么會在宮里?”
云懷錦笑道:“難道阿翾想我在牢里呆一輩子嗎?”
鳳翾眼睛亮了起來:“是圣上放了你嗎?”
云懷錦點點頭,正要說什么時,門再次被推開。
鳳翾與云懷錦同時扭頭看了過去。
云懷真一手提著個白玉壺,一手扶門,身姿定格。
他面無表情,瞳孔微微放大,然后目光落在了懷錦與鳳翾牽著的手上。
鳳翾離席后,他心中總不安寧,便要了解酒湯來尋她。
卻撞見了這一幕。
云懷真如在雪峰上凍成了冰人,一動不動。
云懷錦自然地松開了鳳翾的手,喚道:“哥哥。”
他微笑:“好久不見。”
“你怎么說服的圣上放了你?”
“圣上自有決斷,何須聽我的辯解?圣上派人調查,又將赤蝎司上上下下嚴格審判了一遍,證明肅州追殺哥哥那些人,并不是我派去的赤蝎使。”
“不是你,又是誰?”
“陳建。”
云懷真冷淡道:“陳建若殺我,自可直接派人來殺,何須借你赤蝎司的名頭。”
云懷錦淡淡笑道:“若是他計劃一箭雙雕呢?他想殺的可不止你一個。”
云懷真打量了他一下:“你與陳建有過節?你憑何自以為陳建對你有殺機。”
“憑我親手殺了魏德景?”云懷錦輕描淡寫地。
云懷真皺了下眉:“陳建怎么會知道?”
“他當時就在京都,知道這個也不意外。他將魏德景視為畢生恩人,我殺了魏德景,他可是恨我入骨呢。”
云懷真沉默片刻。圣上既然釋放了云懷錦,想必是已有證據證明肅州殺手是陳建派出。
但他入京都后遭到的赤蝎司的圍堵,可確實出自懷錦之手。
若說他這個弟弟全無惡意,鬼都不信。
“等等……”
鳳翾出聲,打斷了兄弟兩人的對話。
她瞪圓了眼睛看著云懷錦:“魏德景是你殺的?”
“那是圣上組建赤蝎司后給我們下的第一個任務。要在他有所反應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取魏德景性命。”云懷錦說,“好在成功了。”
“可……那時候你才多大啊?”
懷錦與懷真同歲,若她沒記錯的話,兩人正是二十剛滿。
魏德景死在五年前,那時懷錦不才十五歲么?
正是打馬游街、恣意耍樂的年紀。
同齡的少年還在被家人扶持照應著,他卻已殺過了人。
鳳翾出神地望著他。
正是過往種種經歷,才造就了此時站在她面前的云懷錦。
那一定是驚心動魄的一天,但云懷錦的語氣卻滿不在乎:“那時候身子沒長成,力氣還不夠大,所以沒能一刀殺死魏德景,多補一刀,才將他頭顱砍下,送給了圣上。”
“哇哦——”鳳翾捧場驚呼。
云懷真對此了解一二,那時他也年少天真,也曾暗中羨慕過懷錦一劍在手俠肝義膽的瀟灑。
可鳳翾將歆羨明晃晃地表現出來時,云懷真有如生吞了個苦膽,滋味難言。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懷錦的臉上,云懷真仿佛是透明的一樣。
一種沖動驅使他開口,將她的注意力奪回:
“若陳建想利用赤蝎司對你我一箭雙雕,至少說明一件事,他對京都動向相當了解,他在京都中放了眼睛。”
云懷錦道:“所以哥哥所行之事,可要低調小心,別讓陳建知道了。”
鳳翾認真聽著,一邊點頭。
所以她以后見丁婆時也要多加小心,不能讓陳建的眼睛看到。
云懷真冷下臉。
懷錦的話中意令他不禁多想。
他在嘲諷他?
云懷錦從袖中拿出一張明黃絹紙,雙手捧起:“圣上手諭,讓我帶給你。”
那是寫給魏秀的,楊瑱言辭溫和,親口保證了若他肯降會將他以功臣待,封以爵位。
云懷真看后,小心收起,皺眉道:“圣上為何讓你帶給我?”
云懷錦仿佛知道他顧忌的是什么,挑唇道:“雖然肅州之事非我所為,但在牢中這段時間,我靜思己過,確實有濫用赤蝎司權職之錯。雖然圣上體恤,稱關我這些日子已是懲罰,但我卻不能寬恕自己。我已向圣上辭去赤蝎司指揮使之職,以后就在家中閉關思過。”
“所以哥哥放心,你這活我不同你搶。”
云懷錦語氣輕浮,懷真疏冷以對。
“小姐——”
惜香和慕月同時回來了,見到房中忽然多出來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都呆住了。
還是慕月先反應過來,屈膝福了福,喚道:“大公子,二公子。”
將兩人身份明明白白地與鳳翾分割開來。
惜香將解酒湯遞與鳳翾:“小姐還頭疼嗎?快喝些吧。”
鳳翾瞅了眼云懷真放在桌上的那個玉壺,她聞到里面也是解酒湯的味,但她還是毫不猶豫接過惜香的。
雖然已經清醒大半了,她依然乖乖地捧著喝了下去。
解酒湯味道味道酸辣,她怕嗆到,小口小口地,喝得斯文。
其他人就等著她,四雙眼睛靜靜地同時望著她。
慕月敏銳地覺得屋中氣氛古怪,似乎動一下就會撞破某種微妙的平衡。
她渾身難受,但她家小姐好像毫無察覺似的,喝兩口還要緩一緩。
慕月清了
下嗓子,道:“小姐,您離開的時間有些久了,長公主和侯爺該擔心了。”
也是。
鳳翾點點頭,又喝兩口就放下了。
惜香和慕月服侍著鳳翾換了身干凈衣服,從室內走出。
等在外面的就只剩云懷真一人了。
鳳翾眨眨眼:“懷錦呢?”
云懷真眸色冷然,煩躁的情緒像地下水無聲地奔涌。
但他仍回答她道:“宮中人多,容易叫人撞見,他回去了。”
“回哪兒?”
鳳翾不放心地問了句。
云懷真閉了閉眼:
“回家。”
————
鳳翾和云懷真回席不久,楊瑱就帶著妃嬪們先離開了,好讓臣子們接下來松散地吃喝會。
楊祐也催鳳翾回去:“你這點酒量以后還是多練練吧。幾杯果酒都能醉,趕緊回去睡覺。”
然后她直接對云懷真下命令:“你送阿翾回去吧。”
云懷真微微傾身,毫無異議道:“是。”
鳳翾被阿娘訓得不好意思,癟著嘴同云懷真一塊離開。
明天起就每餐都配酒喝,就不信她練不出來!
等回到云府,走了一會,鳳翾忽然覺得有哪里不一樣了。
她緩緩停住腳步,然后看了身旁云懷真一眼。
懷錦離宮時間早,此時應該就在云府中。
但以云懷真和嚴氏對他的態度,就算回來也不受歡迎吧。
云懷真回她一道視線,默默地看著她。
鳳翾假意揉揉眼睛:“困了。”
她邁開腳步,速度加快了些,警告他:“我要回去睡覺,你可不要打擾我。”
云懷真站在原地,注視她逐漸變小的背影。
他回來了,他沒法阻止。
他能感受到弟弟的氣息。
因為他的歸來,一切又將改變。
云懷真身上每一根神經,都在緩緩繃緊。
第58章 第58章鳳翾見李潛感激,就更確……
鳳翾甩開云懷真后,就將腳尖一轉,朝云府僻遠處走去。
鳳翾循著記憶,摸索去那個種滿了竹子的小院。
云府也曾經人丁繁盛,如今只留下空屋樁樁。
惜香與慕月沒來過這處,有些疑心:“小姐,這里是哪兒啊?”
鳳翾:“懷錦的住處啊。”
惜香不可置信:“這里都荒蕪了,還能住人?”
“就算是為了避人,也沒必要住在這種地方啊。”
慕月道。
她倆隨鳳翾衣食住行都享盡奢華,難以想象宰相之子要受這種罪。
鳳翾還未走近,就見綠竹小院前站著一個微微佝僂的背影。
“孽子,你還有臉回來!”
嚴氏?
是了,之前懷錦那般對待她,她怎能忍?
說不定要將懷錦趕出家去。
鳳翾忙快走了兩步。
懷錦回來的消息令嚴氏如鯁在喉。
他怎么能這么快就好好地放出來?就這樣寬恕了他犯下的罪過嗎?
嚴氏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便來見云懷錦,要將他斥得顏面不存。
可見到懷錦后,嚴氏才意識到,她怕他,怕這個從她體內誕生出來的孩子。
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那些日日夜夜,懷錦用那雙眼尾微微上揚、多情卻又無情的眼睛高高在上地看著她。
那視線令她無數次在噩夢中驚醒。
許久不見,當嚴氏再次對上云懷錦的視線,恐懼感重新浮出水面。
嚴氏退后了一步,強撐道:“你還有什么顏面在云府呆下去。”
云懷錦余光覷到正過來的鳳翾,他垂了下眼,神情就有了微妙的轉變,微冷的嘲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隱忍的落寞。
“阿娘要趕我離開嗎?我已離開了赤蝎司,已經無處可去。”
與云懷錦同時釋放的李潛安靜侍立在懷錦身后。他忽然聽到主子的語氣一轉,示弱起來,不禁愕然。
嚴氏心中頓時松快了一下。他到底還是遭了些報應。
沒有身份的他離開赤蝎司就什么也不是了。
她冷哼了一聲:“你本事這么大,去哪不都能耀武揚威?我身子還未好,見你在我眼前天天晃,就得擔心你還要如之前那樣下藥害我!”
鳳翾腳步遲疑了一下。
那可是下藥軟禁,天下是沒有兒子這么對母親的道理,嚴氏憤懣實屬正常。
“母親若不是想要給我下藥,也不會誤中毒傷了自己。”云懷錦淡淡地。
鳳翾堅定地落下腳。
原來是嚴氏先要給懷錦下藥。天下也沒有母親這么對兒子的道理啊!
她開口,對懷錦說道:“如果這里沒有容身之地,長公主府可以為你敞開大門。”
云懷錦假裝他剛發現她的到來:“阿翾?”
他露出不想讓她看到這一幕的些微難堪的表情:“你先回去,若有事,我等會再去找你。”
嚴氏則吃驚地看向鳳翾。
她說的這是什么話?她在護著懷錦?
但讓懷錦住進長公主府算是怎么回事,讓他與長公主府沾上關系,豈不是讓他占了便宜。
嚴氏扯了下嘴角:“你不要胡鬧,怎能將外人送進你父母親家中。”
鳳翾手指頭將胸前發絲繞了繞,說:“就算我從街上撿回個流浪漢,我阿娘也會順著我;其次,他怎么算外人呢?”
鳳翾給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設,昂起尖巧下巴,鏗鏘有力道:“按理說,我所嫁之人該是他,那長公主府就是他的岳母家,住一陣怎么了?”
惜香和慕月被嗆到一樣,輕咳了一聲,
云懷錦眸中浮現出詫然笑意。
他身后,李潛差些要給鳳翾鼓起掌來:說得好!謝小姐,您是自己人!
這個被寵壞了的小姑娘,嚴氏毫不懷疑她既然說得出這種話,那就真能做得出這種事。
但她萬萬不能讓她如愿。
嚴氏斥道:“胡說,與你成婚的是真兒。他——他只是你的小叔子。”
“是我什么人,我說了算。”
鳳翾驕縱地說。
這樣霸道又荒唐的話,聽得嚴氏嘴唇抖了抖。
“他在這世間連個身份也沒有,誰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不管你怎么想,別人都只會認為你是真兒的妻。”
嚴氏的語氣變得軟和了些:“罷了,就讓他還在家住著,你可不要去打擾你阿娘。”
云懷錦輕扯嘴角,語氣淡淡道:“多謝母親大發慈悲。”
嚴氏豎眉嚴厲地看他一眼,當觸及他嘲弄的目光,嚴氏心中一顫,不愿在這多待半刻。
嚴氏走后,李潛頗有些激動地開口道:“謝小姐,多謝您。”
其實,便是鳳翾不來,嚴氏也拿主子無可奈何。只是主子雖然從不愿表現出來,但從小陪他長大的李潛又怎不知,就算主子心腸越來越硬,每次與嚴氏交鋒后,他的心情都會變得糟糕。
但他主子從來就只有自己一人,他必須要親自面對他的母親。
可今天不同了,有人站在了主子前面,替他擋住了。
李潛不用看他主子,都能感受到他心情的愉悅。
鳳翾見李潛感激,就更確信她成功救懷錦于水火了。
她點點頭:“不用謝。”
然后一本正經對云懷錦安慰道:“你不用擔心,以后我罩著你。”
懷錦低下頭,輕笑著:“還好有阿翾。”
“離開赤蝎司,我就是個毫無價值的人了。母親本就恨我,以后也不會給我好日子過。若無阿翾照料,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李潛表情扭曲了一下:……主子,您是不是演得過了點?
但鳳翾卻信以為真了。
以前他是赤蝎司指揮使,手握特權,就算嚴氏懷真對他不喜,但總也有立足之地。現在他一無所有,鳳翾便真心覺得他可憐,深信如果沒有她幫一把的話,他就得流離失所三餐不繼。
懷錦一以這么示弱的語氣說話,鳳翾立刻燃起了為他挺胸而出的雄心。
“放心,”她打包票道,“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你!”
鳳翾尋思,不知道回頭嚴氏還會不會來尋事,便扭頭對慕月說:“你將我院里的侍衛調幾人過來,保護這里安全。”
李潛一聽就急。
懷錦又不是真就柔弱無依了,讓她那些侍衛過來只有礙事的份,想做點什么還要考慮避人耳目,多不方便。
但李潛不好替主子開口,只好凝重望他。
云懷錦唇邊笑意不變,對鳳翾說:“阿翾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武功尚在,還用不著侍衛保護。”
頓了頓 ,說:“只要阿翾想起來時,關心我一二就好。”
說得這般可憐,鳳翾自然滿口應下。
————
鳳翾與云懷真從中秋宴上離開后,謝端衍便端著酒杯找他平時談詩論畫的老友去了。
楊祐被謝端衍扔下一人在席上,心中不爽快,冷著臉。
但謝端衍對楊祐的不爽毫無察覺,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楊祐倒滿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咚地將酒杯重重放下。
胳膊落下時,她看到一個清秀的內侍躬身站在她跟前。
她認得他:“李公公?”
李小千彎下腰:“中秋佳節,闔家團圓的日子。圣上想念您,叫您過去敘敘話。”
楊祐起身道:“是有些時日未同皇兄好好說話了。我只道皇兄忙于國事,不敢打擾。”
李小千:“圣上今年是很煩憂。日日都批閱奏折到深夜,人清減了不少。長公主在圣上面前多勸幾句吧。”
“嗯。”
楊祐不禁嘆口氣。
如今形式動蕩,想也知道皇兄壓力會很大。
楊瑱在亭中等候著楊祐,皇后相陪在旁,月光清亮,在四角亭周圍灑了一圈白霜。
楊祐同兩人行禮后,被皇后拉著坐下。
“都是一家人,今日佳節,禮數不用那么足。”
說這話的與聽這話的,都知道只是客氣言辭,當真了才傻。
楊祐勾勾唇,看向楊瑱。
之前席上雖然與楊瑱坐得不遠,但人多眼雜,這時才方便好好打量打量他。
果然如李小千所說,清減了。
楊祐有些傷感,勸了幾句讓他多休息。
楊瑱笑著應了,說:“我倒是想分攤分攤多休息會兒,可是可用之人實在太少,還不是得我自己來。”
他嘆氣道:“云家那兩個小子——”
楊祐一個精神,專注地等著楊瑱接下來的話。
“想必你也清楚云家內情了。他們兩人都是我用心培養,算得上人中龍鳳,與阿翾也是配得。只沒想到阿翾這般招人喜歡,兩兄弟都非她不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好放手讓年輕人自己解決去。”
“結果懷錦越了界,我將他關起來小懲了一番。誰知他出來就跟我耍脾氣,撂挑子不干了。”
楊瑱無奈地搖了搖頭:“能用的人本就不多,這下又少一個。”
楊祐聽出來了,楊瑱嘴上雖然是抱怨,實際上卻是故意向她表示他對兩兄弟的偏袒。
楊祐不服:“這倆兄弟當您的左膀右臂是好使,可當我女婿未必是好的。”
楊瑱笑道:“之前不是你親自看中了懷真當女婿?你是對懷錦不滿意?”
楊祐皺眉想了想。懷錦這小子不是個簡單的,是條還未渡劫的蛟龍,之后化為仙還是化為魔都不可說。
要說對他滿意絕不至于,若說不滿……
“我對懷錦也有虧欠。”
楊瑱道:“本來魏德景死后,我就該給他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但赤蝎司需要,只好讓他繼續藏著。”
“我看他這次辭去赤蝎司之職說是要自省,其實多半存的是另一個心思。”
楊祐投去疑惑的眼神。
楊瑱微笑著:“他對阿翾可是志在必得,怎能繼續無名無分下去,他的目的可是明確得很。”
第59章 第59章鳳翾拯救了柔弱可憐的云……
從她家阿翾婚事烏龍事件上,楊祐已經體會到,若云懷錦下定決心做一件事,那他的膽子能有多大。
她不禁警戒起來,問楊瑱:“他同皇兄說過他要做什么嗎?”
楊瑱笑道:“他怎會跟我說?憋著立了功才好跟我討賞,你怕什么?”
楊祐見楊瑱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便知他也需要云懷錦去做這件事,默許也縱容。
畢竟帝王,馭人之術乃是基本。可他只管等待懷錦的表現,卻不曾問過阿翾一句意愿。
阿翾現在不明不白地呆在云府,倒成了皇兄對勝者的獎勵品了。
楊祐的臉色微變。
皇后同為女人,立刻覺察到她的心思,彌補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姻緣也是天注定。我們就等著看,要是這兩兄弟就算再努力,我們阿翾都還看不上,那只能說他們倆沒福氣。”
“不過,”皇后端水道,“云家兄弟非池中物,我看阿翾對他們也并非全無情意。你何必提前多憂?”
呵,也只有她這個母親是全心為她著想的,怎能不操心?
眼看皇兄擺出了撇手不管的架勢,楊祐琢磨,她得往云府盯得再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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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翾拯救了柔弱可憐的云懷錦,回去的路上昂首挺胸,像只驕傲的小雞。
云懷錦的歸來,讓在云府中的生活都變得沒那么沉悶了,她有些小小的興奮。
這種興奮勁止于她看到站在前方石徑上的林姣。
林姣徘徊著,好像在猶豫什么。
見到鳳翾時,她行了下禮:“謝小姐。”
她向鳳翾來的方向看了看,問:“謝小姐……是從二表哥那過來的嗎?”
鳳翾眨眨眼。她知道懷錦的存在了?
想想林姣一直住在云府,且有一層親戚的關系在,似乎知道也不奇怪。
她便點了點頭,承認道:“嗯。”
林姣輕輕咬了下唇。
鳳翾覺出她有心事,問道:“你……想找他?”
林姣忙否認:“沒有。”
“我只是在這附近掉了塊帕子,尋不見了。”
鳳翾覺得不對:“那你問懷錦做什么?”
林姣:“只是因為剛得了消息,聽說云二表哥回來了。這些日子,我覺得府內怪怪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輕輕苦笑了一下:“我寄人籬下,無人可依。姨母身子不好,府中下人也不同我說。我像個外人一樣什么都不知道,總覺得不太踏實。”
鳳翾恍然悟了。
林姣一個人孤零零住在云府,勢必要察言觀色。
以前也覺得她心眼子有點多,但想想她也是不得以。若是傻乎乎的,怎能活下來呢。
云府內情況復雜,懷錦忽然歸來,她肯定要多想。
鳳翾現在也住在云府,比以前更能理解林姣的處境。
況且上次,她故意引她去嚴氏院中,她才發現了懷真與嚴氏對懷錦的惡意。鳳翾就覺得林姣雖然心眼多,但人似乎并不壞。
鳳翾便將云懷錦目前的情況簡單講述了一下。
林姣低垂眼聽著。
她哪里能想到云懷錦是赤蝎司的指揮使?且當她知道的時候,他已經不是了。
這段時間,她過得心驚膽戰,不知什么時候就會遭到嚴氏的報復。好不容易等到云懷錦回來,卻得知他失勢了。
聽鳳翾的口吻,云懷錦連自保之力都沒有了。
那她怎么辦?
鳳翾說完,見林姣愁眉不展,思慮重重的樣子。
林姣本就身姿嬌小,這段時間又瘦了些,風吹就跑的樣子,我見猶憐。
鳳翾瞧著她衣服都遮不住的瘦削肩頭,懷疑她是不是在云府連飯都吃不飽。
這個地方,真不是人住的。
她抬手按在她肩膀上,果然,硌手。
“你在擔心什么啊?”她關心道,“說不定我能幫你一把?”
林姣含糊地輕聲說:“我不知道……我害怕哪天我就會被趕出云府,漂泊無依。”
就像懷錦一樣。鳳翾想。
頓時對林姣的憐惜更多了幾分。
“怕什么。”她忍著手心疼拍拍林姣的肩膀,“有我在呢。長公主府那么大,多養一兩個人完全不是問題。”
林姣有些愕然于鳳翾的這份保證,她輕笑了笑:“可我與謝小姐非親非故……”
鳳翾:“以前沒有,現在不是有了?不行我帶你與懷錦一塊回去住,誰能攔著?”
鳳翾忽然覺得這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
她還是覺得長公主府才是她的家。
林姣是與她同齡的姑娘,以后熟悉了總能玩得來。加上云懷錦。他們一起住在長公主府,豈不比現在快樂許多?
鳳翾把這不靠譜的主意說得這般理直氣壯,林姣一邊笑起來,一邊不禁對著她嬌憨明艷的臉蛋出起神。
她多羨慕她。
出身顯赫,父母疼愛。她自有任性妄為的特權。
不過,她羨慕過許多人,她卻是第一個不要她懇求就主動
要庇護她的人。
就連姨母,打著為她好的名頭接她過來,也只不過是為了拿她當槍使罷了。
“真的嗎?”她怯怯地同鳳翾求證道,“謝小姐真的愿意收留我嗎?”
林姣甚至不敢相信別人好意的這副模樣深深地戳中了鳳翾的扶弱濟貧的心。
鳳翾點點頭,對她保證道:“當然。只要你也愿意。”
林姣眼睛彎了彎:“我愿意的。”
看到鳳翾并不作偽的高興表情,林姣抬手按了下心口。
似乎有一股暖流注入了進來。
她說:“不過現在還不需要。”
她對鳳翾笑了笑:“但有謝小姐這個保證,我就像有個定心石一樣,覺得安定了許多。謝謝你。”
“不客氣!”鳳翾豪氣道,“若有什么為難的,你盡管來找我就是。”
林姣微笑著點點頭:“嗯,我記住了。”
她注視著鳳翾與她的侍女離去的背影,直到拐了個彎再也看不到,林姣才收回視線。
不過,林姣心想,還是要去見見云懷錦才好。看他是否真的力所不及了?
林姣雖是小門戶的女兒,卻知道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既然站定了陣線,就不可輕易更改。
她邁步向鳳翾的來處走去。
……
等林姣從云懷錦處回來,她的神色鎮靜了許多。
這段時間的憂慮盡消。
林姣回到她那個清冷冷的小院,進房后,忽然聞到強烈的香噴噴的味道。
桌子上放著一個食盒。
林姣楞了一下。
云府內人手稀少,云懷真回來、嚴氏能下床后,就沒有仆人來照顧她了。
每餐她只有親自去灶房那自己去找,有什么便吃什么,湊合罷了。
這時候,也只有一個人會突然給她來送吃的了。
林姣笑了笑。
她還真的要養她嗎?
林姣將食盒打開,里面塞著六個手掌大的暄軟白胖的包子。
里面的餡兒浸潤了面皮,往外滲出香味。
林姣的肚子被這香味勾起了動靜。她拿起一個包子,好像是剛蒸出來的,熱得燙手。
但她有些忍不住了,將包子掰出一個口子,熱氣頓時滾滾冒出,飽滿的一團肉餡露出真容。
林姣吹了吹口子里的熱氣,便迫不及待地塞入口。
好香。
她幾乎喟嘆地感嘆起來。
松軟的包子皮薄厚在正適中的厚度,咬下去既像按摩牙齒一樣滿足口感,又不會與里面的餡兒隔上漫長的距離。
而當肉餡兒在舌頭上滾上一圈,湯汁將被多種香料烘托得盛大的肉香傳滿整個口腔。
現在,林姣是真的動心了。
若謝小姐身邊廚子手藝這么好,被她收養也沒什么不好。
她坐在桌前,認認真真地將包子吃掉了三個,就已經很飽了。
她仔細將剩下的三個包子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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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翾一下子忙了起來。
她不僅要對丁婆送溫暖,還要關注下云懷錦和林姣。主要是在吃食上。
她每次給林姣送過去的食物都被好好地吃完了。鳳翾便知道她確實是餓的,于是干脆讓她每日過來她這邊吃飯好了。
林姣欣然應下。
她身無寸長,去見鳳翾前從針線簍中挑出了一個她所繡的香包,是云懷錦入獄后的那段時間,她在云府當縮頭烏龜,整日無事,便用了不少心力去繡了這個香包。
雖然謝鳳翾大概看不上,但這已經是她最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走到鳳翾所住院前,她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姣停下了腳步,轉瞬間心思就轉了幾百圈。
此時,鳳翾正坐在秋千上又悠悠地晃,拿著本閑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
忽然感覺有視線落在她身上,鳳翾抬起眼,看到了云懷真。
他今日穿著月白色的衣,未戴冠,只以一條與衣服同色的發帶整齊地束著頭發。便顯得整個人不惹塵埃地寡淡。
鳳翾皺眉:“你怎么進來的?”
她望了望四周。
她那么多護院呢?
云懷真見鳳翾這嫌煩的表情,像針細細密密地扎著,使他抿緊了唇。
這幾日,他一直在等。
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只是這幾日他都沒有見到她,卻得知她每日給林姣和懷錦送飯。
云懷真明白,他等不到了。
他主動來找她,站在她面前,看到她如一朵開得正艷的鮮花,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心中隱約有所啟示:他不僅輸了個徹底,并且如陷泥潭,再難爬到岸上。
“我想同阿翾討個飯。”
云懷真淺淡地笑了笑。
但他這少見的笑容也并沒能讓鳳翾動容。她心道糟糕,今日飯菜一根辣椒也沒放。
“你來太晚了,沒有你的份。”鳳翾拒絕道。
云懷真笑容如陽光下的冰雪,緩緩融化不見。
他輕聲說:“那我便討杯水。”
鳳翾不能說她這里連杯水都沒有,便讓惜香去倒茶。
她覺得云懷真今天像是有什么事的樣子,不能只是為杯茶水過來。
但云懷真在旁邊石凳上靜靜坐下,什么都沒提。
他一言不發,鳳翾就有些不自在起來。
今日她約了林姣來吃飯,她怎么還沒到?
心有靈犀般,一個粉色的身影走了來,鳳翾精神一振,笑道:“我怕你忘記,還想讓人去叫你呢。”
林姣福了福身,小心看了云懷真一眼,正與云懷真微暗的目光對上。
林姣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說:“謝小姐特意邀請,阿姣怎敢忘?”
“叫我謝小姐也太生疏了,以后叫我阿翾就行。”
林姣從善如流道:“阿翾~”
惜香端來茶水,分別遞給了云懷真與林姣。
“原來今日阿翾是要與表妹共餐。”云懷真輕撫著杯子,看向林姣。
林姣垂著眼,像是畏怯著他一般,小聲說:“謝小姐很照顧我。”
鳳翾盯著云懷真的杯子,他還一口沒喝。
既然不渴,干嘛說什么來討茶。
“我與阿姣提前有約,所以有她的飯。但也只夠我倆人的。”
鳳翾頗小氣地又強調了一遍。
林姣像是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地提醒:“二表哥今日一直未曾出門,還未飲食呢。”
二表哥?
云懷真冷冷地看著她。
因看她是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或許是受懷錦挾持,他才沒有計較她對嚴氏的不敬。
可看來,她仍選擇與懷錦站一頭。
“嗯……”鳳翾不禁看了云懷真一眼,她剛說完那種話,怎么好再當著云懷真的面給懷錦去送飯?
其實她并不用說什么,她的這一個眼神,就像驅散云霧的太陽,云懷真明白了一切。
他忽然覺得空氣變得稀薄起來,使他胸口憋悶。
他飲了口茶水,明明只是溫熱,卻像滾燙的開水,滑下咽喉的一路都是熱辣的。
云懷真站了起來,鳳翾的目光立刻追著他抬高。
他淡淡道:“多謝阿翾的茶水。我便不打擾你們了。”
“嗯嗯。”
鳳翾連忙點頭:“慢走,不送。”
云懷真離開她的院子,卻沒有走遠。
他停在一株樹后,沒多久,便見鳳翾身邊那個叫做慕月的侍女與一名護院,提著兩個足有三層的食盒走了出來。
云懷真跟著兩人走了半刻,就停住了腳。
不用再跟下去了,他們去的是弟弟那里。
云懷真的表情沒什么變化,卻自有一股冷意,如同附了一層冰霜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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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鳳翾都是一個人吃飯,今天有林姣陪著,雖然她吃相非常斯文,但鳳翾仍覺得比平時吃起來香些。
飯畢,慕月也帶著空的食盒回來了。
鳳翾問她
懷錦是否說了什么。
慕月道:“李潛出來接了菜,我沒有進院。”
“喔。”
鳳翾沒有多想。反正投喂成功了,他餓不死就行。
林姣忍住挑眉的沖動。
林姣神經纖細,對于人之間的情感分外敏銳。
她那云二表哥對謝小姐的情意,她不需要多做試探就能察覺出來。
林姣對云懷真云懷錦都各有了解,她確實覺得,還是懷錦與謝鳳翾一看就是合適的一對。
如今她對鳳翾有好感,又給云懷錦效力。若這兩人能在一起,林姣喜聞樂見。所以時不時地,她便要在鳳翾面前提一下云懷錦,
可鳳翾給他送飯,他竟避不見人,多半有事。
林姣柔聲說:“二表哥是不是身子不適,才不能出門?”
慕月道:“李潛并未同我講。”
“二表哥可能怕阿翾擔心呢。”
鳳翾眨眨眼:“那我是不是要去看看他?”
“萬一二表哥真有不適,阿翾過去說不定能幫他好起來呢。”
鳳翾的責任感被激發,她點頭肯定道:“也是。”
畢竟,懷錦就只剩她了。
林姣低下頭,微微笑了笑。
希望二表哥以后能感受到她的誠意。
第60章 第60章只要一將這倆詞同鳳翾與……
綠意蔭涼的院中,傳出的卻不是綠竹的清香,而是引人垂涎的菜香。
宋馳盯著李潛在桌子上擺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美食,口中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唾液出來。
宋馳等了半天,也不見云懷錦請他就座,不滿道:“懷錦啊,你這就有失待客之道了吧。”
云懷錦悠悠地夾了一筷細嫩無刺的魚肉,說:“你我關系這么親近了,到我這來就跟回家似的,怎么能算客人呢?”
宋馳拍桌道:“那你忍心餓著你家人?我為了避開人偷偷來見你,可是粒米未進。”
他這一拍,桌上的小瓷碟都彈了起來。
云懷錦手按在桌上略使暗勁,將宋馳的力道卸掉,保住了桌上一堆瓷碗瓷碟。
“太鬧了你。”
云懷錦退讓了一步,讓李潛再拿雙碗筷來。
宋馳這才滿意地在桌前坐下,目光在道道誘人的菜肴上巡游,在心中決定好了一會要先吃哪道。
“你這小子的日子比以前更好了吧?謝小姐真是好心眼,我怎么就沒這個福氣?”
云懷錦微笑:“我給你這個福氣,你敢要嗎?”
笑容里有殺氣,宋馳改口道:“你看你這護食的樣子!我沒這福氣,就想蹭口吃的,行了吧。”
李潛帶了碗過來,宋馳美滋滋地接過來,臉上笑容頓時凝固。
那碗都沒他掌心大,筷子也又細又短難握住。
就因為是謝小姐送過來,就這么不舍得讓被人吃。
宋馳低聲吐槽道:“小氣鬼……”
云懷錦:“不滿意可以不吃。”
宋馳立刻動起筷子:“我真餓了。”
他朝他一早就盯上的龍井蝦仁下了手。
一入口,宋馳就心滿意足地瞇了瞇眼,又吃了幾口,才說:“你現在不在赤蝎司,圣上也沒有對赤蝎司另作調整,只讓我暫先統管。我看圣上的意思,還是想等你回來的。”
云懷錦專注地將每一道菜都品嘗一遍,隨口“嗯”了一聲。
“但之前圣上確實對你有些不滿,要不是查出是陳建的報復,令圣上想起當初你殺魏德景的功績,你是沒這么容易出來的。”
“所以還是別讓圣上知道你與赤蝎司還有私下的聯系,省得將圣上此時對你的寬容也消耗了。”
云懷錦油鹽不進:“那你還來找我做什么?”
宋馳無語:“還不是關心你?”
他搖了搖頭,說:“接下來做什么,你肯定另有打算吧。”
“難道你想讓謝小姐一直照顧你?”
云懷錦的筷子頓了一下。
“我知道。”他道。
“那說說吧,你的計劃。我說不定能偷偷給你搭把手。”
云懷錦放下筷子,道:“我因魏德景而被迫隱藏身份,后來是因為在赤蝎司中隱姓埋名更方便行事。”
“這次趁機退出赤蝎司,之后我方才能有光明正大行走世間的權利。但只有這份自由并不夠。”
凝視這一桌菜肴,它們剛做出來就趕著時間送了過來,還很熱氣騰騰。云懷錦的目光渙散片刻。
“云府終究不是我的歸屬之地。我不僅要有自己的身份,還得建功立業,有自己的府邸。”
那之后,才能讓她相信,他根本不需要她的照顧。
云懷錦繼續道:“按理說,陳建遠在單州,與京都相隔千里,但他依然對京都了如指掌,足以說明他在京都中布下了眼線,其埋伏之深,赤蝎司都一直沒有發現。”
“在有針對單州的任何行動前,先將眼線揪出來才能保證之后的計劃。”云懷錦說,“但這人在暗,任何明處的行動都會被他發現。比這人更在暗處的,也只有我這個不為人知的云府老二了。”
云懷錦笑了下:“圣上也知道這點。”
宋馳道:“是,那人我們扒過,卻連根毛都沒翻出來。你若能揪出這個人,絕對是大功一件。”
“你要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兄弟我。”宋馳拍胸脯,補充道,“但要偷偷的,可不能讓人看見。”
話音剛落,李潛的聲音就在外面響起,比平常更大聲:“謝小姐,您怎么來了?”
宋馳騰地站起來,在云懷錦屋中轉了一圈,急道:“可不能讓謝小姐看見我來找你。我跟你不一樣,我還想好好在赤蝎司呆下去呢。”
云懷錦指了指頭頂。
宋馳抬頭看看,腳尖一點,躍了上去。
這時鳳翾也推門進來了,她探頭向內看:“懷錦?”
只見懷錦好端端地坐在桌邊,修長的手指上輕松地搭著兩根長筷。
看起來不像有什么不舒服。
那剛才李潛似乎要攔她是怎么回事。
“阿翾怎么過來了?”
云懷錦勾唇笑道。
“喔……我來看看飯菜合不合你口味。”鳳翾亂說道。
云懷錦風輕云淡地笑了笑:“能有一口熱飯就很好了。阿翾送來什么都是合口味的。”
這話說得凄涼極了,鳳翾下意識就往身上摸。
云懷錦目露疑色。
鳳翾摸出個金錠子出來,塞給云懷錦:“你是不是缺錢?把這個拿去,餓了可以自己買著吃。”
她的頭頂,宋馳呲牙咧嘴的。
這個金錠子的金光閃到他的眼了。云懷錦,你上輩子做了什么好事,今世能碰上這么個又漂亮又善良又富有的姑娘。
云懷錦拿著這個沉甸甸的金錠子,一時哭笑不得。
他只是想讓她心軟,她怎么把他當叫花子了。
他看了看鳳翾神色,他接過了她扔出的金子,她好像很滿意,并且覺得并不夠,在身上又摸了起來,自語道:“我記得還帶著一把金瓜子呢。”
她終于找到,對他說:“伸手。”
云懷錦乖乖地伸出手。
鳳翾
道:“不夠,兩只手。”
他便雙手掬起。
一袋精巧的金瓜子被鳳翾從香包中倒進了懷錦手中。
瞬間把他的手填滿。
金子沉甸甸的重量將他的心也壓得實實的。
鳳翾仍覺得不太夠。
她日常都由別人操持,對金錢的概念不深,但知道自己花費大抵挺多。所以她覺得自己給云懷錦的這些,可能還不夠用。
鳳翾真摯地望著云懷錦:“等我回去再給你送點。”
云懷錦垂頭,望著手心中的這一坨。
“太多了……”
他凝視鳳翾:“我現在這么落魄,阿翾為何要對我這么好?”
鳳翾愣了一下。
她從來沒想過,這需要理由嗎?
“因為……我很善良?”
她猶猶豫豫地說。
頭頂上,宋馳捂住嘴,以防自己笑出聲來。
云懷錦微微笑了笑:“阿翾是很善良。”
或許只是因為善良吧。
她不僅包了他的一日三餐,還會給林姣送飯,可見他并非是特殊的。
不過,那又如何。他喜歡她的就是這點。
這世間,善心人有幾個。
愿意將善心施舍到他身上的又有幾個。
云懷錦從獄中出來時,設想過失去赤蝎使身份依仗后將面對的境況。
他并不覺得會如何難過,只是他未曾設想過,會有人在他“落魄”時不計回報地給他這么多。
他此生都不能找到第二個如阿翾般的人了。
鳳翾見他盯著看了許久,還以為他對這些金子很是喜歡。
云懷錦因今日未曾出門,頭發松散地束著,衣衫也寬大松垮,但因身形挺拔,完全撐得起衣服,不顯萎靡,倒有種風流不羈的意趣。
他五官輪廓本就緊致,在獄中呆了一段時日,臉龐更瘦了些。他微側臉注視手中黃金時,下顎線條明晰,將光線截為明暗明確的兩塊。
金子所反射出來的金光,鍍在他的臉部線條上,給他增添了幾分神圣的光輝。
這一刻,他看起來溫柔與圣潔并存。鳳翾看得目不轉睛,同時滋生出了一些成就感。
從前聽史上一些公主的事跡,還對她們養面首的行為不解。
現在鳳翾好像有些理解了。
一擲千金討美人一笑,好像是挺快樂的。
鳳翾決定回去盤盤自己的家底,若是養懷錦一輩子,她應當也是能養得起的。
鳳翾盤算著離開了。
云懷錦含著微笑,將她給的金子仔細收入袋中。
宋馳翻身跳下,萬分羨慕地感嘆道:“出手可真闊綽啊,要不你幫我問問謝小姐,她還招不招保鏢侍衛什么的,我給她干活去好了。”
云懷錦淡淡瞥他一眼:“她那缺個倒凈桶的,你去不去?”
宋馳被懟了一道,惱火地大聲道:“你就小氣吧!”
云懷錦趕客道:“行了。你飯吃了不少,話也說了不少,可以滾了。”
宋馳扒住門框,回首道:“若有難事,別自己抗。”
云懷錦感受著身上那包往下墜的金子,勾了下唇。
“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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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翾給丁婆的那件衣裳,算著時間該縫補好了。鳳翾帶了一匹花樣很適合給丁婆做衣的布,去丁婆家刷好感。
為了不讓丁婆多心,她總是在北壽長巷前就下馬車,步行走過去。
路上總有些亂七八糟的雜物或者坑洼,鳳翾抱著步,視線受擋,看不清路,走得小心翼翼的。
忽然有個挑擔的漢子迎面走來,沒走近鳳翾就聞到了他身上的臭味,她臉色一變,急忙向旁邊躲,卻一腳踩進坑中。
“小心。”
鳳翾身體側歪的時候,有雙手扶住了她。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咦,這么巧,在這里碰見了懷錦嗎?
鳳翾驚喜地抬起臉:“懷……”
她表情變化之快就像狂風吹過的云彩,舌尖一轉,道:“懷真。”
云懷真將她臉上神色的變化盡數攬入眼中。
他幾乎聽到了自己心中的一聲冷嗤,其中的譏諷刻薄令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那就是她看到弟弟時的表情,雙眼是像明珠一樣能散發出柔和光輝的。
卻在認出他的那一秒熄滅了明輝。
“丁婆想你了。”他說。
鳳翾點點頭:“嗯。”
“丁婆對你已經頗有信任了,你做得很好。”
他夸贊了她。
鳳翾理所當然:“是的。”
“我們當初商量好的,你還記得嗎?”
鳳翾皺了下眉:“還不是時候呢。這段時間接觸下來,我發現丁婆并不是無知婦人,她從前在魏秀身邊似乎經歷了不少,有自己的想法。就算現在能聽我說上幾句話,但若不能觸動到她最深的那個點,她是不會按我們想法走的。”
她終于同他多說了幾句話。
云懷真默數著,與她并肩而行。
“那她在意的那個點是什么?”
鳳翾沒有發現,懷真對她說話的語氣柔和了很多,像春風吹進了雪山里。
她只是想著丁婆最近對她的態度,說:“我覺得,我很快就能讓她跟我講起過去的故事了。”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丁婆家附近。
她道:“好了,你不要再靠近了。要是讓丁婆發現我跟你認識可不好。”
云懷真停下了腳步。
鳳翾回頭看了看他,確定一會丁婆開門見不到他,才放心去敲門。
“丁婆,您在家嗎?我來啦~”
云懷真默默退后了兩步。
當丁婆給她來開門時,她對丁婆露出了甜而軟糯的笑容,就像一粒糯糯的甜栗。
看起來格外乖巧討喜。
那扇破舊的木門吱呀地關上了。
云懷真慢慢地將背靠在了墻上。
素來潔凈的他,此時完全想不到這堵陳舊的墻上滿是灰塵與泥漬。
她原來,只對他格外生疏。
云懷真表情淡淡,目光中卻流露出一絲茫然。
他好像終于從一腔情愿中清醒了過來,雖然沒人發現,他卻覺得自己狼狽不堪。
她是個好性兒的女孩。
以前……他對她冷淡,那般過分,她也不曾生氣。
所以現在她對他的冷淡,也被好教養壓著,只淺淺地流露出一些。可笑他竟沒發現她厭棄他的心思。
“呦,好俊俏的公子。”
云懷真冷冰的,又帶這些自嘲傷感的模樣,吸引了一個膽大的小嫂子。
她胸脯半露,五官雖然說不上多美艷,卻別有一股風情。
“你怎的一個人呆在這里,沒有人陪,是不是寂寞了?”
云懷錦側過頭,沒有心情理會她。
小嫂子錯把他當害羞,拿扇子挑了下他的下巴:
“還是說,在這等你的小情人呢?”
她嘻嘻笑了兩聲,說:“別等了,說不定你的小情人同別人相好去了,還是讓小嫂子我來陪你吧。”
她見云懷真清秀,就當他是好拿捏的,可是那句話剛說完,他用冰冷鋒利的目光猝然看向她,她嚇得心一下子乍涼乍涼的,連忙撤手后退。
她干笑道:“哎呦,瞧你,我只是開個玩笑,你怎么當真啦……”
小嫂子邊說邊撤,后怕不已。
是她眼瘸了。這人哪是她能調戲得了的。剛才那一個眼神好像要殺了她一樣,嚇死人了!
云懷真周身冷意漸漸滲出。
這女人的胡言亂語他并不想理會,可“小情人”“相好的”這些詞,卻扎入他耳中遲遲不肯消散。
只要一將這倆詞同鳳翾與懷錦聯系上,云懷真便覺得難以忍受。
母親身體不好,已經不能管事。現在云府中下人都聽他調遣。
這幾日,懷錦與她都在家,家中仆人應當知道兩人動靜。
但他只知道鳳翾每日都會給懷錦送飯,卻沒有問過,兩人是不是時常相見。
云懷真臉上的肌肉繃緊,他看向鳳翾進入的丁婆家的方向。
她會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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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鳳翾見到丁婆從房中拿出來的她的舊衣。
丁婆說:“最近眼花得有點厲害些,縫起來有些吃力,你看看哪里需要改嗎?”
鳳翾先看了看衣裙,見陣腳細密,雖然仍能看出修補的痕跡,但也足見用心。
“沒想到丁婆您能給補得這么好!”她語氣熱烈道:“丁婆您的手藝就算到宮里,皇后都要夸一番。”
她說得夸張,本是要讓丁婆開心,可丁婆卻臉色變沉,不言不語。
鳳翾腦筋急轉,忽然意識到,她可不屑于讓皇后夸獎。
丁婆對皇家的仇恨,好像很深……
她忙轉了話題,拉住丁婆蒼老的滿是硬繭的手說:“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才會眼睛不舒服?每天不要做太多活了。要不我陪您去醫館開個方子調理一下吧?”
丁婆擺手道:“不用費這個心,只是因為年紀大了,這是天道,人不服不行。”
鳳翾說:“可我覺得,既有天道,天道中便包含著規則;既有規則,那便有改變規則之法。”
丁婆笑了笑:“年輕人吶,輕狂。命運豈是人力所能修改的?”
“聽起來,丁婆您是有遺憾之事?”
鳳翾只是隨口接話。
她小心試探過很多次,但每一次丁婆都對過往避而不談。
她以為這次也一樣。
豈料丁婆沉默了一會,開口道:“以前……我有個孩子。”
鳳翾頓時屏住呼吸,豎起了耳朵。
但臉上表情卻不敢有什么變化,怕被丁婆發現她對這個話題額外的關注。
“那孩子命很苦,被人藏起來,見不得光。被關在深宅大院里,雖然有錦衣玉食,還有學識淵博的老師。可他過的根本不是正常孩子的生活。”
丁婆的眼中,逐漸亮起被過往點燃的幽光。
“他唯一能依賴的人只有我,我也發誓要保護好這個孩子。”
丁婆微微皺起了眉:“我一直知道這孩子的未來充滿莫測的危險,所以從很早起就做準備了。”
鳳翾小心翼翼地提問:“那然后呢……”
“然后,在危險果然到來的時候,我準備帶他逃跑,可有人卻把他從我身邊帶走了。”
“白白準備了那么久。我不還是失去了那孩子。”
鳳翾:“您沒想過要去找那個孩子嗎?”
丁婆搖搖頭:“我已經是個沒用的老婆子,就算找到他又能怎樣,他現在應該已經長大了,不用再像小時候那樣需要我了。”
鳳翾忍不住想說:他需要的!
不過理智告訴她,丁婆今天說了這么多,已是難得。再深入聊的話,恐怕會觸發丁婆的戒備。
她軟聲說:“他一定想念您……”
忽然,丁婆身后的墻頭有碎石頭滾落下來,砸在放在墻根的陶缸上,發出了噠噠聲。
鳳翾抬起眼看去,她以為是風將石頭吹下來的,卻撞上了一排四個人頭。
鳳翾嚇了一跳,呀地叫出聲來。
丁婆立馬回身,見趴在墻頭的是幾個頭發拉碴賊眉鼠眼的漢子。
她抓起掃帚朝他們打去,一邊喝道:“看什么看,挖了你們的眼珠子!快滾下去!”
四人嬉皮笑臉地從墻頭跳了下去。
丁婆憂心地對鳳翾說:“這幾個是這一片的混混,偷雞摸狗無惡不作,煩人得很。”
“他們大概看你一個小姑娘好欺負,盯上你了。你快回家去吧。”
任誰都會被墻頭突然冒出的四個丑腦袋嚇到的。
鳳翾驚魂未定,連忙起了身。
丁婆道:“等等,我陪你一塊出去吧。”
鳳翾手里握著把丁婆塞給她的菜刀,左顧右盼地出了門。
但走到人多的地方,就有人看向她手中的菜刀。鳳翾有些不好意思,將手垂下,讓袖子擋住。
在陰暗潮濕的一個死角處,幾雙眼睛窺視著嬌氣的少女與衰老的婦人。
“說這小娘子是來找丁婆縫補衣服的,同丁婆沒什么關系。”
“沒關系?沒關系她三天兩頭來找丁婆。還回回都帶著些酒肉布帛之類的東西,一看就小有身家。”
“我看就是個孤身小娘子,沒什么伴,就找丁婆來作伴。”
“那咱們下手不?”
四個人對視一眼,咧嘴笑了笑。
這么鮮美的小肥羊,還能看她從手心里溜走嗎?
四人一路跟蹤鳳翾與丁婆。
丁婆腿腳也不太好,走了一會便露出疲態,她扶著墻,緩了一會。
鳳翾忙停下,架住她的胳膊:“您累了?”
“不要緊……”丁婆道。
其實鳳翾的馬車就在不遠處,但馬車上有長公主府的標記,她怕丁婆看到,也不好叫馬車過來。
也快走出北壽長巷了,前面是大路,行人眾多,料想出不了什么事。鳳翾便勸道:“您送我到這里就可以了。”
丁婆卻仍不放心,搖頭道:“我看你回家才放心。你家住哪里?我還不知道。”
鳳翾張了張嘴,不管是云府還是長公主府,她都不能告訴她。
“我一個人回去就行了。”
她試圖把丁婆勸返。
但丁婆粗糙的手分外有力地握住鳳翾的手腕,拉動她說:“走吧。”
鳳翾無奈,只好先挑人多的地方胡亂走著。
但這一片她并不熟悉,不多時就不知道自己繞到了哪里,而且越走越七拐八拐起來。
鳳翾腳步逐漸遲緩。
糟糕,迷路了。
這里雖然還能聽得到旁邊街道上的叫賣聲,卻像隔了層東西,顯得此處非常安靜。
鳳翾背有點發麻,總覺得有人在盯著她似的。
但回頭看去,卻并沒有人。這反而讓鳳翾更覺得不安了。
得快點從這里走出去。
鳳翾四下辨別方向,忽然感到眼角有個黑影一閃。
嗯?
鳳翾抬起頭,往房頂上看去。
他像只大黑貓一樣蹲在瓦片上,幾乎與周圍融為一體,但臉頰白皙如玉,輕易地暴露了他。
鳳翾微張嘴。
這么巧的嗎?
云懷錦也是一怔,像是沒料到竟然有人發現了他,而且這個人還正巧是鳳翾。
他抬手摸了摸,觸碰到的并不是冷硬的面具,而是溫軟的皮膚。
他頓時了然。
平常習慣了以赤蝎使的服裝出任務,忽略了面具的作用。
以后他還是要記得遮住面容。
兩人之間就像存在不需明言的默契,鳳翾和云懷錦都表現得就像沒有發現對方一樣。
云懷錦的目光在鳳翾攙扶的丁婆身上頓了頓,然后滑向了另一個方向。
云懷錦的手指在他腰間佩劍劍鞘上輕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