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慶典持續整夜,但云隱宗規定在子時前回去,估摸時間差不多了,岑世聞和虞舟一同回了宗門。
才至宗門大門前,就見岑雨眠蹲在門口,一向明媚的臉上愁云滿布,一聲接一聲地嘆氣。
岑世聞看得稀奇,喊她:“岑雨眠,你蹲在這里做什么?”
岑雨眠聽到動靜立刻回頭,看到她后,更加愁眉苦臉:“姐姐,你可算回來了。”
岑世聞問道:“母親找我?”
岑雨眠搖頭:“不是不是,你、你過來,看看這個。”
她人往旁邊側了側身子,露出平放在地上的木質掌盤,上頭蓋了一塊紅布,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
什么東西搞得神神秘秘的?
岑世聞上前就要掀開,岑雨眠連忙阻止她:“等等等等,在這看不太方便,我們回去再看,我還有事要同你說呢。”
她看向虞舟:“舟舟姐也去吧,多個人多份主意嘛。”
岑雨眠少見的難為成這樣,虞舟預感此事不妙,拉住岑世聞道:“這邊光線昏暗,看不真切,去我那里吧。”
虞舟的住處離得更近些。
岑世聞小聲嘖了一聲,卻還是放下了手:“走吧。”
路上,岑雨眠簡單說了一下前因后果。
“我下午不是去了藏書閣么,路上恰好遇見了念錦的另一個侍從,端著這掌盤。那個侍從除了在念錦剛來那日出現過,其它時候都沒見過,我就比較奇怪,便上去問了一嘴。”
“那侍從整個人都陰森森的,若不是周圍人多,我也不敢與她搭話。她說她奉念錦的命給姐姐送東西,我還有點奇怪呢,想著多半就是掌盤上的東西了,便沒再問。”
“我都想走了,可她突然問我要不要看看這里頭是什么,我說不看,但她很詭異地笑了一下,接著便把掌盤遞給我讓我交于你,我接過時忽然不知道哪來一陣風,將紅布全掀了起來!”
岑雨眠左顧右盼確定周圍無人后,緊張兮兮道:“你們知道這紅布底下是什么嗎?”
岑世聞橫她一眼:“賣什么關子?快說。”
“是、是一張狐貍皮毛!”
“......”岑世聞面無表情,“這有什么稀奇的?”她當年鎮壓妖獸暴亂,莫說狐貍皮毛,就是龍筋她也抽過。
岑雨眠緊鎖著眉頭,嘆了口氣:“那又不是簡單的狐貍,進去說吧......”
談話間,三人到了虞舟住處,在夜明珠照耀下,屋內亮如白日。岑雨眠將掌盤搬到桌上,一把掀開紅布:“自己看吧。”
占了桌子一半位置的掌盤內,平整地鋪放著一張雜色的狐貍皮毛。
皮毛非常完整,四肢、尾巴、頭部全都不缺,毛色雖雜卻很有光澤,仿佛依舊存活在世間。
最引人注意是狐貍的臉部,一株妖冶的紅蓮從下顎處延伸至眼底,鮮艷至極。
岑世聞眉頭一跳。她還沒找上融雪,怎么自己先死了。
“怎么死的?”
岑雨眠搖了搖頭:“不清楚,我看到的時候嚇壞了,連忙把它蓋起來了,再抬頭看墨岱——就是念錦另一個侍從,已經走了。”
她停了一下,小心說道:“我看這皮毛色澤亮麗,生機充盈,像是……剛剝下不久。”
“……”岑世聞只掃了幾眼便沒興趣再看,“扔了,穢氣。”
虞舟站近幾步,確定那確實是融雪的胎記后,臉色微沉:“......念錦說要送的‘大禮’便是它?”
岑世聞隨意地坐在椅子上,聞言呵一聲:“大禮?一只雜毛狐貍的皮?不嫌寒磣。”
她掏出腰間剛到手的核桃小船把玩,對岑雨眠揮了揮手:“別拿到我那邊了,你若是想要你拿去,不想要扔了便是。”
岑雨眠也拖個椅子坐下,神情有些嚴肅:“姐姐,我總覺得念錦不只是送你一個皮毛那么簡單。那是融雪,狐族少主的近身侍從,死在了宗門內,她難道不該直接找宗主么?她卻把她的皮毛送你,姐姐有想過為什么嗎?”
“怎么?難不成要把融雪的死賴在我身上?”雖然她確實有殺她的打算。
“即便我真殺了她,那又怎樣?”岑世聞嘴角扯起一抹諷刺的弧度,漫不經心道,“本來就沒打算讓她活著回去。”
岑雨眠擔心她這種不以為意的態度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下午墨岱把東西交給我時,周圍有好些人都看見了,已經有一些謠言傳出來了。”
虞舟先皺起了眉:“什么謠言?”
岑雨眠道:“那是我經過事務堂的時候,當時我已經把東西放到姐姐的屋子里了,經過事務堂時忽然聽到了融雪的名字,就稍微留意了一下......”
“真的是融雪嗎?是不是師姐你看錯了?”
“千真萬確,那個胎記我不會看錯的。”
“可念錦為何要將融雪的皮毛......送給岑師姐?天啊,太殘忍了……”
“念錦少主平日里那么和善,必定是不得已而為之。”那人的聲音壓低下來,后面的聽不真切,“你說會不會是......”
第二人發出驚呼:“不會吧!若真是岑師姐所為,念錦何不找宗主主持公道呢?”
“你忘了那日結拜了?宗主心向著岑師妹,定然是寒了念錦少主的心。”
“可是......岑師姐如何會做出這般事呢?融雪與她無冤無仇,只在那日與她有幾分沖突罷了,何至于取她性命?”
那人冷哼一聲:“岑師妹定是囂張跋扈慣了,融雪護主心切無意冒犯到她,她便惱羞成怒殺掉對方。宗主與岑長老又百般袒護岑師妹,念錦少主求告無門,只好將融雪的皮毛剝下送與她,以平息此事!”
說道后面,她越發憤懣,聲音也拔高幾分,另一人連忙道:“你、你聲音小些!莫給旁人聽去了!”
“聽去又如何?師妹,若是我們裝作不知道,她岑世聞今日敢隨意殺掉妖族來使,明日就敢憑自身喜怒任意殺人!岑家日后家主之位,難道真要交到這種人手中嗎?”
“師、師姐......”
“總之,這件事必須有個說法!”
“再后來有人過來了,我就沒再聽了。”岑雨眠嘆了口氣,“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她二人都是岑家人,那位師姐......”
她看一眼岑世聞,繼續道:“曾經在比試里敗在姐姐手下,還被......羞辱了一番,想必是,積怨已久。”
岑世聞掏掏耳朵:“她一個人族還替妖族打抱不平上了。”
虞舟自打看到狐貍皮后眉頭就沒松過,這會兒問道:“此事宗主她們知道了嗎?”
岑雨眠道:“興許是沒有的,今日一大早母親她們就又去了議事大殿,消息還沒傳過去,但是總會……”
“多大點事,大驚小怪。”岑世聞打斷她,“我難道怕她那幾句閑言碎語?你也別管了,該如何處理自有宗主決斷。我回去了,這東西該扔哪扔哪去。”
說完她站起身,沒看桌上的狐貍皮一眼,干脆地走了,留下岑雨眠與虞舟相顧無言。
望著岑世聞離開的背影,岑雨眠有些發愁:“我就知道她會這樣。”
虞舟安慰道:“眠眠別太擔心,既然岑師姐與融雪的死無關,謠言也不過只是謠言而已,我們去找傳謠者澄清此事便好。這幾日師姐大多與我在一起,我可以為她作證。”
岑雨眠沒有她這樣樂觀,蔫頭蔫腦地趴在桌上:“我已經找過那位師姐了,但她不聽啊!非要姐姐給她道歉才罷休,這可能嗎?我都不敢把這事告訴姐姐,不然她非得找人算賬去。”
“而且……”岑雨眠頭埋在臂彎中,悶悶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其實仔細想想這件事也沒多嚴重,那位師姐是對姐姐有私怨才這樣想的,別人還不一定會信呢。”
“融雪死因稍微調查便能清楚,姐姐很快便能洗掉冤屈,對她也沒多大影響。”
“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沒那么簡單。”
虞舟的目光落到桌子上:“你是說……把狐皮送給師姐這件事嗎?”
呼——
冷風從敞開的窗灌進來,吹起狐皮一角,好像下一秒狐貍就會站起來一樣。虞舟去關上窗,又掀起紅布將狐貍皮毛蓋上,沉默著看著掌盤,好一會兒才嘆一口氣。
這半年來,她雖與融雪無太多交流,卻也知她心系狐族忠心一片,如今身死異鄉,皮毛還被剝了去,怎不叫人唏噓。
岑雨眠看著她的動作,壓低聲音問道:“舟舟姐,你覺得……融雪是怎么死的?”
虞舟轉頭,便對上了岑雨眠探究的眼神。
她無奈搖頭:“你心里已經有數,何必問我。”
云隱宗內,還有誰會對她們下手?
只能是……她們自己人。
岑雨眠道:“我只當念錦為人親和友善,沒想到能對下屬下這個狠手。”
掌權者心狠一些也沒什么,最重要的是,她殺掉融雪,又把皮剝下來送給她姐姐,目的到底是什么?
總不至于真想嫁禍給她姐,那樣拙劣的栽贓,不僅對她姐沒有影響,反而砸了自己的名聲,念錦又不蠢,不可能做這番損己的事。
肯定有什么她還不知道的事。
岑雨眠啪地拍桌站起:“不行,我去找邱白問問。”
那日講堂里,邱白對念錦分明有敵意,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經她提醒,虞舟一下便回想起今日聽到的邱白和虞瑛吵架的內容,于是道:“我同你一起去。”
她將掌盤里的東西收到柜子里鎖好,與岑雨眠一同出了門。
走至半路,忽見一小師妹慌慌張張地從荷花池的方向跑出來,跑地太急還被絆地趔趄一下,差點摔倒。
虞舟停了下來,眼底浮現一絲疑惑。
過了荷花池便是岑世聞的住地,這么晚了這小師妹怎么從那邊出來?
那邊的小師妹邊跑邊張望,看見她們揮手大喊:“師姐!虞師姐!”
焦急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
“不、不好了!岑師姐和岑師姐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