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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VIP】 “牽緊一點。”

    小神女仗著沒人看得見她, 她愣在原地朝他們大喊道:“誒誒誒……不是,你們就這么就跑了?”

    就這么幾秒的功夫,他們已經跑了一里地遠了。

    額前的碎發被風吹起,沈遲鼻息間的喘氣逐漸加深, 他轉頭去看村民有沒有跟上, 確定已經拉了一段距離后, 他的視線才落到了裴枕的身上。

    裴枕此刻頭發也有些亂了, 白袍紛飛, 偶爾泄出一聲喘息, 看上去還好,只不過臉上泛起了紅, 顯得整個人有活力了不少。

    沈遲:“再堅持一會兒。”

    裴枕從鼻腔中擠出一聲:“嗯嗯。”

    沈遲篡緊了他的手, 他的呼氣聲就在耳畔, 裴枕跑的有些累。

    用不了靈力實在是太累了。

    裴枕之前剜心的傷還沒好全,再加上成仙以來,鍛煉的次數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相比起沈遲正當年輕氣盛的身體來說,可是說是十分虛了

    “師父, 你該鍛煉了。”似乎是知道裴枕心里在想什么,沈遲的聲音貼著他的耳邊響起, 還捏了捏他的手。

    風在耳邊疾速飛過,裴枕木著臉,在黑暗中太久, 他的記性差,都要想象不出沈遲是以一副怎樣欠揍的表情在和他說話了:

    “閉嘴。”

    一說話就被風吹散了,裴枕知道,他此時的戰斗力為零。

    從胸腔中傳來的低低悶笑聲更加印證了這一事實, 裴枕惱羞成怒了,他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回,卻發現抽不動,他也氣笑了:

    “你給我松開。”

    沈遲這個便宜徒弟趁他看不見屢次以下犯上,打著扶他的名義總是挨他這么近,一點都不尊師重教,別以為他什么都不知道。

    簡直大膽!

    對神明不敬!

    翅膀硬了。裴枕心想,等解決了漠關村這群人后,他要立一個師門祖訓!

    第一條就是尊師重教!

    尊敬師長,遵從教誨。恭恭敬敬離他一米遠,那才是一個弟子應該對師父的態度,而不是這么的……

    沈遲尾音拖的有些長,聽起來可憐巴巴的:“師父,那群人又要追上來了,我有點體力不支了,需要你牽著我跑一會,可以嗎,師父?”

    裴枕皺眉:“是嗎?那你牽緊一點。”

    他就知道,他們這些凡人不行的,體力比不上他們這些常年累月修煉的神仙。

    沈遲嘴角上揚,他調整著呼吸節奏,讓自己始終慢一步裴枕:

    “好。”

    盧風不明所以,哼哧哼哧地跟在他們身后,左顧右尋著了一個狹小的巷子,招呼裴枕和沈遲。

    “師父師兄,這里!”

    沈遲側過臉,盧風指了指幾十步開外的地方,沈遲轉頭看了一眼身后,那群拿著鍋碗瓢盆和刀棍工具的村民,此時此刻還窮追不舍

    沈遲朝盧風點了點頭。

    *

    “把他們捉了,讓村長放蟲子咬他們!”

    “我就知道這群人不是什么好東西,敢欺負我們村的人!”

    “讓他們有來無回!”

    有一個人起頭,便有無數人附和,罵紅了臉的村民們烏泱泱地沖過去,地面激起一層灰,養在路邊的走地雞也被嚇得“咕咕咕”跳起來,羽毛塵土亂飛。

    等到這一片恢復了一點安靜,巷子里遮著的三兩個竹篾掉落在低地,露出沈遲和盧風,以及在他們后面的裴枕。

    盧風等他們走了,這才敢大聲喘氣:“這群人,瘋了吧。”

    肩膀上搭上了一個東西,陰惻惻的女聲在身側響起:“是嗎?”

    盧風臉色唰一下地綠了,他僵硬地轉頭,只見一個巴掌大飄在空中,扎著雙髻,兩個大臂上帶著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臂環的女娃娃,盧風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怎么?被姑奶奶嚇到了?”小神女得意一笑,她雙臂環起,深吸了一口氣,一下又湊到了沈遲面前,又十分憤怒地說道:

    “我看你們是瘋了,逃跑!居然敢不帶上本公主!!!”

    沈遲冷靜地分析道:“我們必須想辦法和姑盼見一面,小十九,你去看看姑盼家的門開了沒有。”

    小神女:“什么?你有沒有聽到我剛剛在說什么!”

    裴枕莞爾一笑,即便是坐在地上,依舊出淤泥而不染,他道:“小十九,我們不方便出面了,只能靠你了。”

    小神女:“等等”

    “快去,快去。”沈遲催促。

    小神女嘴巴張成O:“等等等等”

    沈遲勾住她肩膀上的披帛,指頭一彈,就把她彈飛了。

    “知道了,我們等你的好消息。”

    *

    明月初升,星星稀疏地掛在天際,地面上的人兒停止了一日的活動,路上漸漸沒有人了。

    竹篾高摞,盧風鼾聲大作,沈遲屈起一條腿靠在墻邊,頭靠在墻上,下頜清晰,眉眼沉沉地盯著一處出神,裴枕以打坐的姿勢坐在他旁邊,調理體內的靈氣。

    一點小動靜傳來,沈遲的目光動了,他看向天空,靠墻處的房屋屋檐處探出來一個腦袋,是小神女。

    她原本焉頭搭腦的神情在看到他們時眼睛亮了起來,“嗖”一下飛下來,臂環上的小珠石發著光,整個人像個流光小炮彈。

    沈遲伸出手接住她,小神女順勢在手上滾了一圈,而后興奮地說道:“終于找到你們了!”

    盧風被他們的說話聲音吵醒,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怎么了?”

    小神女拔高了聲音:“你們知道嗎?要不是我記憶力好,我都回不來了!”

    裴枕伸出一只手,茫然地問:“怎么回事?”

    小神女跳到他手上,一口氣沒喘勻說了好長一段話,十分委屈:

    “河神哥哥你是不知道,這里的房屋都長的太像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姑盼的房子,在那里呆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差點迷路。”

    沈遲面無表情點明:“你一個神仙怎么還會迷路,你看師父就不會。”

    豈料裴枕想了一下:“不過,這里的路是難認了點。”

    小神女一有人撐腰就支楞起來了,很驕傲地揚下巴:“是吧!”

    裴枕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面色有點尷尬。

    想當初他剛成仙的時候還十分勤勉,日日坐守他的靈官廟,處理信徒的心愿,有的不自報家門,前來上香,自顧自地嘰哩哇啦說了一大堆給他聽,光說不自報自己的身份,讓他十分頭疼。

    那些祈愿,沒有自報家門的,他找人找不到,就只能暫時擱置了沒法處理。

    幸而大多找上門的信徒都是住在附近的百姓,找起來倒是不難,在路上多打聽打聽就可以了,就是,他總是找錯地方,還總是找錯人。

    因為大多數的凡人都長得太像了,建的房子也像,怎么看都長得一個樣,走著走著就忘了自己走到哪了。

    教訓吃了一次兩次了,再有找人的,裴枕就都讓靈氣在前方指引了,省去了許多操心的事,也再沒有迷路過。

    遇事不決,就問靈氣。

    第一愛好是沉睡,第二愛好是修煉的裴枕,如是將上述這句話作為他的至理名言。

    沈遲詭異地沉默一瞬:“師父,你不是路癡吧?”

    “當然不是。”裴枕下巴繃緊了,他否認,然后轉移話題,問小神女:“姑盼出來過嗎?”

    小神女嘆一口氣,搖頭:“沒有,反正我去的時候,她還沒有開門,剛去的時候天還沒黑,村里有幾個人在姑盼家門口晃悠。”

    “是幾個男人”小神女回想起白日時那個大伯說過的話,坐在裴枕的手上,捧著臉愁眉苦臉地嘆了一口氣:“哎呦,這個姑盼喲”

    五味雜陳,反倒不知道用什么詞來形容她才好了,這個可憐、可悲、可嘆的女人。

    盧風:“你在姑盼家呆了這么久,她一次面都沒出來露過嗎?”

    小神女搖了搖頭:“沒有。”

    盧風站起來:“師父,不如我們休息一晚上,明天就直接闖進去把姑盼抓了吧。”

    只要從她口中能套到話,就能知道那些尸腐蟲是怎么來的了,現在情況緊急,所有線索都指向了姑盼,事急從權,也只能先這么辦了。

    裴枕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動了動,他掐了掐食指,道:“快二更天了。”

    沈遲抱胸靠在墻上,臉上不見疲憊:“師父,我們今晚行動嗎?”

    “對,”裴枕點頭:“晚上沒有村民會來打擾我們。”

    盧風一拍腦袋:“是,現在動手是最好的時機,整個村估計只有姑盼是活著的人,晚上那些村民不會來,我們四個人捉她一個,就不用擔心會有節外生枝的事情發生了。”

    沈遲道:“事不宜遲,我們去抓姑盼吧,師父。”

    裴枕抬一只手,沈遲將他扶起,裴枕道:“先等一下,你們都過來,我有話要交代。”

    幾人圍了上來,裴枕面容沉靜,雙唇開合說著什么,沈遲不住點頭,時不時看一眼裴枕,盧風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

    “師父我明白了!”

    *

    烏云遮住了月亮,整個村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靜。

    有風吹過,吹的門窗嗚嗚作響聲,在床上用被子裹緊了自己的身體的女人察覺到什么,在睡夢中的雙眼直直睜開。

    她下了地,靠近窗戶邊側耳傾聽了一下,沒有聽到什么,她這才把心稍微放回去一些。

    她轉過臉來,猝不及防對上了飄在半空中的一個女娃娃。

    小神女眨巴著一雙圓潤的大眼睛,湊近了:“你好。”

    姑盼被嚇的手一抖,猝不及防地蹲下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尖叫聲劃破黑夜。

    “啊————”

    第62章 【VIP】 “他這么香嗎?”……

    “奇怪, 你可以看見我怎么還這么怕我?”小神女一下子飛到她的左邊,一下又繞到她的右邊,止不住地納悶。

    她有這么嚇人嗎?

    “可能是長的有點嚇人。”沈遲的聲音響起,小神女鼓著嘴氣呼呼的轉頭, 反駁:“你才長得嚇人呢!”

    裴枕和沈遲、盧風都在屋子里, 裴枕不發一語, 憑哭泣聲看向了姑盼的方位, 面容微沉:

    “姑盼, 告訴我, 你到底是誰?”

    姑盼只哭不應,她的肩膀單薄, 抽泣和換氣聲在這間不大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裴枕耐著性子又說了一遍:“姑盼, 你是誰?”

    姑盼終于有所動作了,她抬起被淚水浸透的面容模糊的臉,臉上的刀疤猙獰起來:“是你們逼我的……”

    她手一揮, 沈遲急急地拉著裴枕后退,一只巴掌大的尸腐蟲從她的袖子中飛出來。

    尸腐蟲巨大的翅膀張開, 薄到透明,金色的甲翅反射出慘白的月光, 尸腐蟲飛的速度十分快,眨眼間就飛到了他們面前。

    裴枕面色不變,只是道:“小十九!”

    “來了!”小神女飛快取下頭上的縮小荷葉發飾, 然后雙手張開:“放大放大,變!”

    那荷葉頓時長到比蟲子略大的大小,將蟲子裹進了荷葉中,那蟲子應聲倒地, 在地上瘋狂扭動,但即便掉在地上,也在瘋狂的掙扎前進。

    沈遲心里咯噔一聲,這屋里這么多人,但是這蟲子卻是不要命的朝他撲過來,上次在墳山也是這個情況,大多數蟲子的攻擊目標都是他,這到底為什么?

    小神女沖過去,屁股一壓就坐在了那荷葉上,那荷葉看似輕薄然而里面的蟲子瘋狂爭斗也掙脫不出來,小神女拍了拍荷葉道:

    “乖啦。”

    姑盼見蟲王被抓,他驚慌失措的拉開門想要出去,裴枕冷冷道:“哪里跑。”

    他一把抽出頭上的發簪一甩出去,那發簪“噌"的一聲,釘在了門上。

    姑盼被阻擋了去路,姑盼轉過來,痛苦的哀嚎,突然平地刮起了一陣大風,劇烈的罡風猛烈地沖擊房屋,頓時,不慎結實的屋頂被風刮起,砸到地面發出一聲巨響。

    屋子里的東西叮咚到處飛起又砸落到地,裴枕不得不抬起一只胳膊擋住臉,勉強穩住身形。

    嘶聲裂肺的尖叫聲讓人心神俱蕩,宛如千人齊嚎,萬鬼齊哭,虛空蕩漾出一圈一圈的音波。

    劇烈的嘶喊聲,撕扯著沈遲和盧風兩個凡人的耳膜,他們不得以蹲下身,緊緊的捂住耳朵。

    風將他們每個人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沈遲單膝跪地,突然,他從牙縫中擠出一聲:

    “那是什么!”

    姑盼身上溢出大量的黑氣,那些黑氣蔓延開來,圃一接觸到沈遲的身體,沈遲的心里突然一陣沒由來的難過,麻木、痛苦、崩潰

    各種負面情緒雜糅在一起,是他從前從未體驗過的黑暗情緒,嘔吐聲在沈遲耳邊響起,沈遲偏過臉,是盧風,他正撐在地上瘋狂地干嘔。

    這些負面的情緒來勢洶洶,盧風生性憨厚老實,第一次接觸這么復雜的情緒,消化不了,情緒軀體化了。

    姑盼渾身上下溢滿了黑氣,還有源源不斷的黑氣從他體內溢出,瞳孔眼白處頓時被黑氣覆蓋,她呲著牙轉了轉自己的脖子發出“咔咔”的聲響。

    裴枕一張臉白凈,他的袖袍被吹的鼓動,整個人屹立在那里,雙唇一啟,難掩驚訝:

    “怨氣?”

    無數的蟲子似有感應,從四面八方涌來,一只一只的蟲子連片壓境,烏壓壓的帶著翅膀震動的嗡嗡聲。

    沈遲瞳孔放大,這比上次在山上見到的數量還多。

    裴枕的臉偏了偏,側耳聽這蟲翅聲,臉色有些難看。

    那些蟲子三兩成群,大部分是簇擁著中間一個體型比較大的母蟲而飛,它們像是聞到了什么美味的東西,被召喚過來后,一個二個地往一個人所在的方向沖過去。

    裴枕心道不好,疾言厲色道:“沈遲!”

    沈遲勉強站起,眼見一個蟲子爬到了自己手臂上,張著口器就要刺進他的皮膚,他眼疾手快地捉住它甩掉了,而后一大群蟲子蜂擁而上。

    盧風捂著肚子干嘔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好受了一點,一抬頭,那些蟲子就和他來了個面對面。

    盧風嚇了一跳,他手忙腳亂,飛快凝起掌風劈了過去,然而一波又一波,根本砍不過來。

    受到黑氣影響,盧風的情緒十分低落,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反胃,再加上蟲子太多,還沒劈幾次他就氣喘呼呼了,抹著眼角的眼淚,一邊干嘔,一邊往沈遲的方向靠去:

    “嘔師兄嘔我、我怎么感覺嘔好像是沖著你來的”

    沈遲眼睛也紅了一圈,左眼眼尾的紅痣格外地紅艷,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

    他也覺得十分不對勁,雖說這些尸腐蟲也攻擊裴枕和盧風,但是九成都在他身邊飛,見縫插針地想咬他一口。

    怎么這些東西老是跑來找他?

    他就這么香嗎!?

    沈遲想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來不及了,他環顧了一圈家徒四壁的房屋,試圖尋找一個趁手的東西當做武器……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一根地上的麻繩上,撿起來,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還算勉強能用。

    沈遲調出自己體內貧瘠的靈氣附注在繩子上,一甩出去,將飛近的一波蟲子甩飛出去。

    那些蟲子撞到墻面或地面后便化為了一灘黑氣,又有前仆后繼地涌上來圍著他,殺了一會兒后,沈遲開始有些力不從心了,他喘著氣。

    太多了,根本殺不完。

    另一邊盧風還在勉力廝殺,沈遲余光瞥到還在痛苦嘶嚎的姑盼,那些尸腐蟲親密地落在她的身上卻并不攻擊她……

    蟲子是她召喚來的,沈遲對裴枕說喊:

    “師父,姑盼!”

    裴枕聞言轉過臉,他手上恰好把著一把扇子,將扇子往姑盼那邊一擲。

    玉骨做的扇子在空中滾了幾圈,直直逼近姑盼面龐,在姑盼滿是黑氣的瞳孔中劃過一絲亮光。

    姑盼呲牙,像是變了一個人,她猛地出手,抓住了裴枕的扇子。

    “!”

    單手接扇。沈遲瞳孔一顫。

    “怎么會?”盧風滿臉的不可置信。

    小神女在空中亂飛,躲著追她的尸腐蟲,看到這一幕音調驟然拔高:“怎么可能?”

    姑盼長長的頭發紛飛,活像地獄爬出來的厲鬼,在眾人的目光中,她兩只手抬起,抓住了兩邊的扇骨,生生將那把神器從中間撕開了。

    姑盼發了狂,她篡住撕成了兩瓣的扇子,又將扇面打開,發狠地將它撕碎。

    一時間,扇面撕裂的聲音在室內響起,裴枕身體搖晃一瞬,臉色發白。

    而后她將那扇子紛紛洋洋地拋到半空中,雙臂張開,朝他們怒吼了一聲,而后一步步,十分震怒地朝沈遲走來。

    小神女:“沈遲,她朝你那邊過去了!”

    盧風:“師兄,小心!”

    沈遲揮了揮手中的繩子,將眼前的蟲子揮開,繩子在空中發出爆破空氣的聲音,他喘了一口氣:“看到了。”

    額頭的碎發濕了一些,沈遲抬眸,眼底的猩紅一片,一滴淚滴下來,他反手擦去,渾身都透露著狠厲:

    “來啊。”

    姑盼一步一步踏過去,身上的怨氣又濃重幾分,小神女驚慌道:“河神,怎么辦?我們可別真的死在這里啊。”

    裴枕目光冰冷:“放心好了,死也不會讓你們死在這里。”

    他長臂一展,就攔在了沈遲前面。

    沈遲怔住:“師父”

    裴枕偏過臉,白布蒙眼,卻難掩其出塵不染的氣質,他的語速很快:

    “沈遲,盧風,聽著,這三十年來,姑盼日夜守著村子,身上的怨氣不僅來自她自己,還有那些枉死的和不甘心死的村民,

    這些村民釋放出來的怨氣將他們困在了三十年前,同樣姑盼也在不斷吸收她們的怨氣,她身上的怨氣已經積累了三十年,她可以說是個人,也可以堪比這世間最殘酷的厲鬼,不是你們能對付的”

    盧風抹了把臉,對他接下來的話似有所感,悲愴地說:“師父”

    裴枕抿了抿唇,繼續道:“等會你們拼死也要逃出去,不用管我,知道嗎?”

    盧風哽咽:“師父”

    小神女默默地擦了擦眼淚,只聽裴枕繼續道:“逃的越遠越好,不要回來找我和小十九,不需要,聽明白了嗎?”

    小神女嘆了一口氣,現如今情勢太過危急,盧風和沈遲是凡人,也只有把他們送出去,她和裴枕留下來才能博得一線生機。

    如果沈遲和盧風能逃出去最好,如果沒逃出去,那所有人就將直接葬身于此,今此一別,就是永遠。

    留給他們做抉擇的時間不多了,他們現如今的時間已經緊迫到以秒的流速來計算了。

    盧風粗魯地用手背抹去眼淚:“弟子盧風,聽明白了。”

    豈料,裴枕身后的沈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聲音低啞,倔強道:

    “不,我絕不”

    “別鬧!”裴枕打斷他:“這個村子本身就是虛幻的,如果姑盼死了,村子坍塌了,村子里現存的活人都得死,都得給這村子的幾百號冤魂陪葬!”

    小神女點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就連她此刻也沒有心情去開玩笑了:

    “河神說的對,我和河神是神仙,我們不會有事的……你們不要擔心我們了,先擔心擔心你們能不能活著出去吧。”

    沈遲猩紅的眼睛緊盯著護在他面前的人:“是嗎?”

    裴枕道:“是。”

    只要他們的元神不受損,他們就不會有事,頂多

    頂多,肉身灰飛煙滅。

    第63章 【VIP】 河神降臨。

    裴枕神色復雜, 思索間,姑盼已經到了近處,她雙手猛地一抓,而后濃烈的怨氣撲面而來。

    面前的姑盼已經神志不清了, 完全憑一點恨意活著, 可以說是行尸走肉, 如果始終喚不回她的神志, 地底下源源不斷的怨氣給她做補給, 她將成為不死不滅的存在。

    裴枕雙手一擋, 捉住了她揮下來的手腕,手指敲了幾下, 白色的靈氣浮動在指尖。

    那原先釘在門口的木簪有所感應, 自發從門上拔出, 在空中轉了幾個圈,飛過來,穿過了姑盼的額頭。

    額頭上的血緩緩流下, 姑盼神情茫然了一瞬間,身上的血肉又自動愈合了。

    裴枕雙手結印, 調用體內的靈氣,飛快在空中畫了一個符咒, 流光溢彩的符咒便隨著他的手掌飛過去,一拍,姑盼便被定住了, 只剩下眼珠子還在咕嚕咕嚕地亂轉。

    裴枕后退幾步,他對沈遲和盧風道:“快走。”

    然而,霎時,虛空中拍在姑盼額頭上的符咒破碎了, 上面的圖案碎成了彩色的星點,消散在空氣里。

    姑盼發怒,身上的黑氣暴漲,她怒聲道:“你們一個也跑不了,你們都欠我的,我要你們全部陪葬!”

    突然間地面止不住地搖晃,開始四分五裂,沈遲和盧風不得不蹲下以降低重心,避免東倒西歪。

    房屋此刻墻面倒塌,無數灰塵從地面浮起,宛如末日,此前還在負隅頑抗的蟲子察覺到姑盼想同歸于盡的心思,紛紛往外逃,只不過飛不出去多遠,一個二個接連地在空中爆開,變成了黑色的怨氣。

    抬頭看天,天上無星無月,一絲光都不見,黑沉沉的天壓下來,遠處的樹木迅速枯萎,變得和院子里那棵枯萎的棗樹一樣,干枯扭曲地沖著天空,白幡掛在其上也迅速變黑變干灰。

    不多時,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黑色的泥巴,融入了干燥的黃土地。

    所有人的心里浮上一句話。

    不好,這村子要塌了。

    地面裂開,天空破碎。

    就在絕望之際,黑沉沉的天空出現了一絲罅隙,一點光線透進來,那是比村子里的天空更淺,更明亮的光線。

    外界的靈氣從那里一股腦涌進來,裴枕和小神女均是身體一輕,就連沈遲和盧風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怨氣隨著絲絲縷縷外界靈氣的加入,消散了許多。

    聞到了一點外界的新鮮空氣,在靈氣自發的洗滌下,他們心里均是感到一陣輕快,仿佛百斤重的沉重包袱被拿走了。

    周圍的廢墟還在坍塌,目及黑灰的世界里,罅隙中的一絲月光照在裴枕身上。

    裴枕似有所感,他打開姑盼掐上來的手,仰頭,額間的神印浮現。

    兩撇冰藍色的印記簇擁著兩道金色的神印,與此同時,他的身體騰空而起,容貌迅速發生變化。

    一頭黑色柔順的黑發褪去,白色蜷曲的長發迤邐到腳腕,輕盈飄逸,月白色的衣袍料子變得柔軟,長且華麗,金色的暗紋浮現。

    他浮至半空中,白皙柔嫩的腳上未著寸屢,長又寬大的衣袍古典繁復,遮蓋住了一半腳踝。

    一陣風吹來,裴枕臉上蒙眼的白布被揭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張天地人神都驚嘆的容貌,面龐雪白干凈,五官立體,薄厚適中的雙唇,鼻梁高挺,宛若女媧精心雕琢的美玉。

    薄紅的眼瞼,高挑的眼尾,眼皮上受傷的皮膚光潔,那些傷痕全數消失不見了。

    那雙在沈遲夢里總是闔著的丹鳳眼微啟,濃密纖長的白色睫毛睜開,琥珀色的瞳孔里滿是波瀾不驚的冷漠,仿佛千萬年的冰雪化不開。

    沈遲心神一顫。

    盧風和小神女看呆了,小神女難掩激動:“河、河神現世了!”

    河神的美貌那可是在整個天界都聞名遐邇的存在!

    盧風:“師、師父?”

    饒是見過,沈遲還是震撼得久久回不過神。

    裴枕身上蕩出一圈靈力波動,帶起一陣勁風,姑盼受到波及,她倒在地上掙扎著起來。

    “走。”裴枕看向其他人,雙唇微啟,沈遲、小神女和盧風都呆呆地在愣在原地,還沒有反應過來。

    裴枕浮上一種厭煩的神色,一支白皙如雪、指尖紅潤的手,朝他們輕輕掃了一下,而后沈遲只感覺自己被人拎著衣領丟了出去。

    周圍是不斷坍塌的房屋,小神女被拋出去的時候喊了一聲:

    “河神!你怎么——啊啊啊啊”怎么把她也丟出來了?她還要幫忙呢!

    十分委屈的長音逐漸消散,聒噪的聲音終于消停了,裴枕冷淡地將視線投到了面前的姑盼身上。

    姑盼朝他哈了一口氣,眼珠轱轆轉的時候黑氣不斷冒出來,她手心凝起怨氣,朝裴枕撲了過去。

    裴枕離地不過幾尺,他一只手抬起,五指收攏,靈氣從他身后、從四面八方聚起,沖到前面,和姑盼的怨氣形成相撞。

    “澎!”

    巨大的沖撞聲響起,方圓百里的一切瞬間都移為了平地。

    抗衡間,神音在這一方天地間回蕩:“姑盼,你可知我是何人?”

    外界的靈氣正瘋狂地剝削著她的怨氣,姑盼好一會兒才喘聲道:“你,你是誰”

    說話口齒含糊,但是眼睛里的黑氣正在不斷褪去,她正在逐漸恢復清醒。

    裴枕垂眸,靜靜地看著她:“我是河神。”

    姑盼:“原來是你。”

    她眼睛的白色瞳仁浮現,眼里有哀傷的神色:“我曾經,向你祈求過。”

    裴枕不喜不悲:“是嗎?”

    “所有的神仙我都跪拜過,”姑盼凄慘地一笑:“可惜沒有神仙保佑我。”

    裴枕:“你向我許了什么愿望?”

    “保佑我的孩子健康。”

    裴枕長長的羽睫一顫,垂至身側的手一動,拇指劃過中指指腹,姑盼的因果一下就清晰了:

    “他是個死胎,注定活不了。”

    姑盼的雙眼通紅:“你騙我,我在我肚子里的時候,我分明能感覺到,他還在動,若不是公孫明又喝多了,他帶了個男人過來,強迫我與他做那事,我的孩子怎么會死?

    全都怪他,這村里的所有人都對不起我,所有人都有罪,所有人都該去死!”

    姑盼渾身上下縈繞的黑氣又濃烈了幾分,她光是想到那日的情景她就恨,她怎么能不恨

    ……

    黃昏日斜,長到一人高,顆顆飽滿稻穗的金黃色稻谷彎腰垂向地里。

    姑盼漫無焦點地看著天空,眼里的淚已經流干了,匍匐在她身上的男人起身,系緊了褲腰帶,和她的相公有說有笑地揚長而去。

    而她躺在金黃色滿是豐收的地里,滿胸口都浸透著荒涼。

    不過是婚前見過一次心上人,公孫明就給她打上了蕩//婦的標簽,從此夜長夢多,日日夜夜都是擔驚受怕。

    早知如此,養母就不該撿她回家,不該把她養大。

    她空洞又麻木地起身,突然,肚子傳來絞痛,她神色終于動了,干裂的雙唇顫抖,她的手往下一摸。

    再一看,手上滿是鮮血

    “啊——”

    金色的土地上,一灘鮮血沁暈開,姑盼雙唇都沒有了血色,她害怕又驚慌地尖叫,哭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不要,不要這么對她。

    她活著唯一的寄托,不要離開她。

    姑盼頭發散亂,她渾身疼痛,躺在地上拼盡全力地呼喊:“有沒有人求求你們,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聲嘶力竭,卻沒有人聽到,麻木又機械的她恍惚中聽到了腳步聲,但隨即而來的卻是指指點點,那些竊竊私語壓垮了她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個妮子又在偷人了。”

    “到底是誰留的孽種”

    “這個姑盼留著真是一個禍害,害的那個傻子溺水死了不說,還勾引全村這么多男人。”

    “我看她和她男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村里的風氣都被她敗壞了。”

    為什么?

    為什么要這么對她?

    姑盼本以為她已經聽習慣了,她張了張唇,卻說不出來一個字,眼角滑落一滴淚,可是

    可是,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他是無辜的

    夕陽西下,涼薄的風遲鈍又凌厲地刮擦她斑駁淚痕的臉,她躺在地上,無聲地流淚,無聲地為她的孩子哀悼。

    誰能幫幫她?

    她好恨啊

    “我好想你們全部都死”姑盼無助地恨聲哽咽,掌下篡緊的土在她的手心里變成齏粉。

    “好濃的怨氣。”一聲譏笑聲在耳邊響起。

    姑盼滿是恨意的眼眸一滯,她轉過臉去,只看到一個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

    姑盼喃喃道:“你是誰?”

    “我可以幫你。”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說完,他抬手,指尖凝聚起絲絲白色的靈氣,注入了她的體內。

    “我要殺了他們。”姑盼雙眸充血。

    “當然,他們這么對你,你必須得殺了他們,而我,就是來幫你的。”

    黑衣人咯咯笑著,手掌一翻,手心里是一個指甲蓋大的幼蟲,在手心里緩慢地涌動:“來,吃了它。”

    蒙蒙陰雨天,地上凝起一個個小水坑,稀稀點點的雨滴滴在水坑里,泛起一圈圈止不休的漣漪。

    嗩吶聲響,銅鑼敲。

    無數白色銅錢紙撒在天空,飄在地上。

    灰白布鞋踏過,將白色的銅錢紙踩進水坑,臟水濺到鞋子表面,卻無人在意。

    姑盼披著白色的麻衣,披頭散發,臉色蒼白,她抱著一個木碑走在最前面,形容枯槁。

    上面寫的是她亡夫的名字——公孫明。

    左右兩邊分列兩排,抬著棺走,有人扶著棺柩痛哭不止。

    晚上很安靜,他們算好了吉時,姑盼站在后方,看著他們揚起鐵鍬,泥土紛飛,一人深的土坑露出來。

    棺柩被他們抬著,放下去,親朋們失聲大哭,姑盼眼眶通紅,十分柔弱。

    聽到了一點動靜,姑盼微微轉頭,看見了一個低矮,頭上披著麻衣的人,他手上拿著一個黑色的袋子,離得近,她看到里面的東西還在動。

    目光從他的手上移,這人始終低著頭,姑盼看不到他的神情和樣貌,只看到他的嘴角上揚。

    姑盼心一驚,裂開的唇瓣開合,輕聲:“你是那天的”

    “跟我來。”

    隨著最后一筆詭譎的筆畫落成,藍光大盛,陣法開始啟動。

    村子一隅不起眼的角落,天界禁術——縛仙陣法現世,柴房之下,幽幽的藍色陣法吞噬一切靈力。

    他解開黑色袋子的系帶,將里面的東西丟了進去,哈哈大笑:

    “從今以后,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你了”

    “——哪怕是神仙也不行。”

    第64章 【VIP】 “死同穴墓同寢。”……

    遠處是一片遼闊的荒蕪, 四周無盡的黑暗寂寥,像是要將一切吞噬殆盡,風聲嗚咽,訴說遙遠的心事。

    裴枕和姑盼上方的天空大片破裂, 柔和的月光如洪流般傾瀉而下, 照在他們二人的身上。

    裴枕周身圍繞著白色霧蒙蒙的靈氣, 他在半空中漂浮, 俯視著跪在地上嘶聲痛哭的信徒。

    神明降臨, 側耳傾聽這人世間的不公和委屈。

    “我所有的苦難都是他們造成的, 我就讓他們全部給我陪葬,我有什么錯?”

    姑盼的眼里蓄滿了淚水:“我有錯嗎?”

    裴枕不語, 她便一步步挪進, 一遍遍地問:“我有錯嗎?”

    “我守在這里三十年了, ”姑盼發狂:“我要他們死了變成鬼魂了也不得安息!我要他們日日夜夜為我提供怨氣”

    裴枕輕聲:“耗在這里三十年,值得嗎?”

    他垂眸道:“日復一日地過全村人覆滅前的生活,值得嗎?”

    姑盼愣了一瞬,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值不值得,她冷冷道:“不值得又怎樣?起碼我夠痛快。

    我守在這里, 每隔一段時間就可以親眼看著他們死在我的面前,我現在才終于體會到, 看著別人在我面前痛苦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特別是看著他們兜兜轉轉始終找不到兇手,而他們死也不會想到,殺死他們的, 是他們曾經欺辱過,認為手無縛雞之力,懦弱無能的我!”

    她惡狠狠說道:“想當初,他們看我無父無母、無人可倚靠, 便如此欺辱我,而如今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我有什么錯?”

    “你沒有錯。”裴枕凝眸,神音回蕩:“可是,俞叔、蓉兒,還有村里的許多人都并沒有害過你,那些誤入村子的人也沒有害過你。”

    姑盼:“那有什么辦法,只能說是他們命不好,生在了這個村子里。而那些外人,他們既然喜歡多管閑事,那那些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裴枕十分冷靜,始終像是一個外人,一個看客,在訴說一件再平淡不過的事情:

    “所以,每一任外來闖入的人,你的婆母都會端來飯菜,再誘使我們來你家,而后他們的死,也是你做的。”

    “當然,”姑盼點頭:“那群人這么害我,卻還死不瞑目,想查出真相,我就更不可能留這些外來人活下來,實話告訴你吧,今日哪怕你們不來,我也會找到你們,然后殺了。”

    姑盼一步一步跪到了裴枕腳下,她眼里閃過一絲狠毒,趁裴枕不注意,突然發難!

    怨氣猛地直沖他的面門!

    裴枕嘆了一口氣,一個淡黃色的結界出現,靈氣飛速在上面流動,那黑氣圃一觸碰到結界便消散了,姑盼卻還在調用身上的怨氣,試圖用怨氣化解結界。

    “姑盼,收手吧。”裴枕抬手,他手掌凝聚起靈氣,穿過結界,穿過繚繞到逼人的黑氣,擊到了姑盼的胸口。

    霎時,姑盼噴出一口紅黑色的鮮血,她踉蹌著后退,慌亂地跌倒在地,往后爬。

    裴枕收了法力,他飛過去,俯身,輕輕在姑盼的額頭上點了一下:

    “姑盼,我知你受了委屈,本性不壞,不過是誤入歧途。”

    冰冰涼的指尖相觸皮膚,一道金色閃著細碎光芒的法紋咒語就沒入她的體內。

    頃刻間,姑盼身上的怨氣盡數消散,她茫然地抬頭,不知道他對她做了什么。

    身上的疼痛全數消失了,溫暖充盈她的四肢五骸,渾身暖洋洋的,沉重的軀體如羽毛般輕盈,如丘壑般坑坑洼洼的心,感受到了春風化雨般的慰藉。

    她心里如火山噴發的怨恨和憤怒被安謐的雪花覆蓋,隨后有叮咚的泉水流過,幾十年的寸土不生、被人為踐踏的焦土有春芽抽枝。

    感受著這股陌生情緒,姑盼不由自主抬手觸摸她的臉,光滑,那道貫穿她一生的可怖疤痕消失的干干凈凈,一點痕跡都沒留下,指尖沾上一點濕潤。

    她眼前一片模糊,心里滿滿當當的,這是什么情緒?

    怎么回事……

    她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上面有濕痕,

    她竟然哭了……

    從天空縫隙中滲出的月光朦朦朧朧,落在他們身上,像是披了一層紗。

    裴枕長睫微垂,潔白圣潔,且懷著無上的憐憫和珍視道:

    “以河神之名,賜福予你。”

    梵音響起:“希望你下一世,無病無痛無災厄,順順利利過一生。”

    一語定音,一顆豆大的眼淚滴答掉在地上,在塵土里掀起波瀾。

    姑盼捂著臉,如嬰兒般在地上蜷縮,眼淚從手心里滲出來,滴落到地上,隨著裴枕的話語落下,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為什么,為什么”

    她感受著體內重新澎湃和豐富涌動的情緒,溫暖和幸福將她包裹,身體和精神上的傷痛都在愈合。

    她的情緒起伏劇烈,在賜福的洗禮下,無法平靜。

    她匍匐在地上,她從來不像這樣,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悶了近二十年的苦楚,她的世界下起一場大雨,經久不息

    “姑盼,”裴枕等她稍微冷靜一些了,問她:“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姑盼知道他問的是哪個人,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不知道,他當年只給了我一點靈力和一個幼蟲就走了,回去之后,我第一個殺的人就是公孫明。

    我可以驅使蟲子行動,那蟲子喜好吃人,一旦吃人肉喝人血,便會很快長大,不斷繁殖

    后來,整個村子的人都死后,我十分快意,問他要我怎么報答他,他卻說不需要,只要我一直守在村子里就好。”

    “這三十年我與世隔絕,他從未來找過我,我有時會想,”姑盼坐在地上,平靜了不少:

    “他當初找上我,應該就是為了怨氣,甚至不惜借我的手來殺人,但是這幾十年來從未來找我索要過怨氣,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也全然不知。”

    裴枕心念一轉,隱約有了個猜測。

    怕不是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怎么可能”姑盼嘴角滑落一滴血,她苦笑著搖頭:

    “他怎么可能會放過我?我,就是他收集怨氣的容器。”

    遠處房屋崩塌,樹木傾倒,萬山崩裂的聲音還在“轟隆”作響,被一切隱沒在的黑暗中的黑泥吞噬。

    一道長長的地面裂縫出現在他們腳下,二指寬,還在不斷擴大,即將將他們二人也拉入這底下的深淵黑洞。

    “好了。”裴枕修長的指節點在她身上,一圈圈蕩漾的靈氣波動在觸碰的地方顯現,裴枕封住她身上的幾個大穴:

    “我先帶你出去。”

    姑盼嘴角掛血,她笑了:“沒用的,我就是他用來承載這么些怨氣的容器,如今怨氣沒了,他肯定已經知道了

    我對他已經沒用了,他怎么可能會放過我?這村子塌了,我也很快就會死。”

    “我、我……”姑盼突然猛地一抽搐,整個人掙動,她捂住心口,用力嘔出一口血。

    此前埋在她體內的尸腐蟲幼蟲發作,周圍縈繞的絲絲縷縷黑氣迅速聚攏,鉆到了她的心口,與此同時,一只肥肥胖胖的蟲子從她的心臟里鉆了出來。

    裴枕指尖凝起一點靈力,一點,然而那團靈力還未碰到那只蟲子,那蟲子就變成了一團黑霧消失了,靈力直直地從它的身體里穿過,并沒有捉到它。

    消失了?

    裴枕面上有疑惑,怎么會……

    “河、河神,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姑盼倒在血泊里。

    她回顧自己的一生,想笑,卻因為疼痛只能勉強扯扯嘴角,無數的血液從她嘴角涌出,她嗆了口血,眼神開始渙散。

    柔軟的衣袍落在地上,裴枕腳尖觸地,踩在了四分五裂、一片狼藉的土地上,無數的靈氣包圍著他,爭先恐后地為他拂開地上的污漬。

    潔白無瑕的腳踝上沾了一點血,又很快消失干凈,地上的灰塵和鮮血自動為他開道。

    裴枕走到她面前,垂眸,無機質般的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模樣,白色的羽睫下,是柔軟、悲憫。

    “你說。”

    “我我不要死在這里,”她說話十分吃力,每吐出一個字要喘好幾口氣,越說越小聲,幾乎聽不到了:

    “你帶我去其他地方,葬了吧……”

    說完這句話,她再也撐不住,眼睛還沒合上,眼里的最后一絲光亮消失了。

    她不要葬在這個村子里,她最后一次,祈求上蒼,祈求神明,把她的尸骨帶出去。

    埋在任何一處地方,最好有山傍水,沒有任何一個人經過的地方。

    她不想再和人打交道了。

    她在最后一刻請求,卑微地希望,她的神明可以眷顧她一次。

    這是她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在人世間最后的愿望。

    渺小,卻用了她一生去實現的愿望

    荒蕪的一片平地,放眼望去,滿山遍野的野草野花叢生。

    被火燒焦的半根木梁半露出土,剩下半截被埋在了時間的風沙里。

    稀稀拉拉半人高的殘垣敗壁立在地上,分散在一叢又一叢雜草中,幽幽發光的螢火蟲從草垛里飛起來,依稀可見上面被火燒燎出的黑色痕跡。

    “我我們出來了?”

    小神女不敢置信地摸摸自己的頭,摸摸自己的身體,盧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劫后慶幸。

    沈遲一言不發地起來,拍掉自己身上沾染的泥土和草,穿過到他膝蓋的草叢,在附近找著什么。

    “師兄,你在找什么?”

    盧風還謹記著師父的叮囑,他說:“師兄,公主,我們先走吧。”

    小神女問:“去哪?”

    盧風一噎:“師父說讓我們走的越遠越好,免得節外生枝”

    “不,”沈遲搖頭:“我就在這里等他。”

    盧風焦急:“如果師父對付不了姑盼怎么辦?我們在這里等也不是個事,誰知道那個姑盼會不會沖出來。”

    小神女贊同地點頭:“我們先離開這里吧。”

    “可以,你們先走。”沈遲臉色沉沉:“師父萬一不敵姑盼,我就在這里給他收尸。”

    反正他和河神舉行過天地儀式,他生河神的人,死是河神的鬼,既然如此,萬一河神死了,他們合理死同穴墓同寢。

    小神女雙眼瞪大了:“啊?”

    等等,祭出真身的河神應該不會有什么事吧?

    她沒想過河神會死的。

    可是萬一呢?

    萬一河神真的死了,她要怎么和天界的人交差?

    把她緝拿歸案不說,說不定她還會被那天界的刑神—蓐收,嚴刑拷打,繼而發現,河神為她元神受了傷,然后發現河神的死和她脫不了干系,最后,她就要被關進九淵里受天罰了!

    她不要啊——

    小神女在空中急的打轉,她不知道怎么回去幫河神,所以,要不然趕緊丟下他們跑路好了?免得被天界的人抓到……

    走還是不走?兩種想法僵持不下,盧風一咬牙:“那我也留在這里等師父!”

    小神女糾結了一會兒,最終皺巴著臉道:“算了算了,我也留在這里吧,起碼我法力比你們高強,萬一姑盼真沖出來了,我還能擋擋。”

    看在河神救過她的面子上,照顧一下兩個凡人好了。

    等等,這不會是河神把她丟出來的原因吧,其實是有托于她而不是嫌她礙眼?

    小神女正義凜然,挺起胸膛,指指點點:“放心好了,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們的!你們這兩個凡人,都躲到我的身后來!”

    第65章 【VIP】 “他好喜歡。”……

    沈遲置若罔聞, 越走越遠,還在草叢里翻找看有沒有尸體,盧風繞頭訕笑:“公主,你要不在我后面躲一下, 我怕姑盼出來壓到你。”

    小神女憤怒, 丁點大的拳頭握緊了, 咬牙切齒:“盧風, 你說什么?”

    所幸他們并沒有等很久, 裴枕的身形從虛空中出現。

    白色的卷發長及腳踝, 柔軟如云的長袍曳地,裴枕懷里還抱著一個人。

    裴枕出現在沈遲的視線里, 他是第一個發現他的, 沈遲驚喜地大邁步過去:“師父, 你出來了。”

    裴枕淡淡道:“嗯。”

    沈遲驚喜的視線下移,挪到了姑盼的臉上,姑娘臉上干干凈凈, 傷口和血都消失了,閉著眼靠在裴枕懷里, 仿佛只是睡過去了。

    趕過來的盧風被姑盼嚇得退后了幾步:“不是吧,師父, 你怎么把她也給帶出來了?”

    裴枕:“我答應了她一件事。”

    盧風:“什么事啊?”

    沈遲遲疑道:“師父,姑盼交給我吧。”

    裴枕看他一眼,而后把姑盼的尸體交接給了沈遲, 沈遲把她放到了不遠處的草垛上。

    裴枕沒有跟過去,清清冷冷的視線落在她的面龐上,仿佛在念悼詞:

    “姑盼,年十九, 汝林人。你們此去坯都,路上遇上風水好的地方,就地把她葬了吧。”

    眾人沉默,沈遲率先反應過來,和他們還隔著段距離,眉目一沉:

    “什么意思?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坯都了?”

    裴枕:“我要回天界一趟。”

    小神女察覺:“什么?我不去,我還沒玩夠呢,我好不容易才重獲自由的,我才不回去。”

    裴枕涼涼地看了她一眼:“沒讓你去。”

    “那你去干什么?不是壓我回去嗎?”小神女狐疑道。

    “十九小公主想多了,”裴枕臉上波瀾不驚,他的相貌發生變化,連同聲音也變的更好聽了,宛如山澗溪流涓涓流過,讓人情不自禁仔細聽他娓娓道來:

    “有人利用人間的怨氣肆虐,這乃是修行大忌,我覺得,行事頗有些像十幾萬年前禍疫的手筆”

    沈遲面無表情,小十神女張圓了嘴:

    “什么?!禍疫!”

    盧風撓頭:“禍疫是誰?”

    小神女:“禍疫你都不知道是誰?你沒學過嗎?你沒讀過書嗎?

    小神女撓嘴:“噢噢,差點忘了你還是個凡人總之呢,禍疫這個神,不是個好神仙,它掌管瘟疫和災禍的,十幾萬年前,它利用怨氣在人間那可是大肆屠戮,血流漂浮,流血千里

    你們現在還活著,全仰賴你們的曾曾曾曾曾祖父當年躲的好,還有我們當年的正神因明神武,不然,怕是你們都活不到現在!”

    盧風大驚失色:“原來是這樣。”

    沈遲對于十幾萬年前的事情并不是很感興趣,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裴枕要去哪,要走多久,什么時候能回來,還沒開口,就聽到裴枕說道:

    “我必須去關押禍疫的地方親自確認一下,你們先去邳都,小十九,你負責保護好他們。”

    小神女砸吧嘴:“那好吧。”

    沈遲出聲:“你要去多久?幾個時辰?一天?還是兩天?”

    裴枕側過臉,后知后覺覺得,沈遲是不是有些太過黏他了?

    裴枕雙唇抿緊了,吐出幾個字:

    “不好說。”末了,看一眼沈遲,發現他好像有點失望,但是沈遲很快又打起精神來:

    “沒關系,我等你。”

    裴枕難得猶豫一瞬:“別等我,對你們凡人來說,可能是幾年,甚至幾十年。”

    “什么?”盧風拔高了音量:“師父你要去這么久嗎?”

    小神女揮揮手:“哎呀正常的啦,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慢走慢走,我一定會在凡間照顧好他們的。”

    裴枕不動聲色地勾唇:“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們都還活著,我的徒弟就交給你了,小十九。”

    小神女拍拍胸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裴枕又交代了一些事情,笑鬧過后,裴枕不經意間一轉頭,意外撞入了沈遲的視線。

    沈遲一雙眼睛確實生的很好,裴枕多日雙眼蒙蔽,不見天光,還沒適應周圍的一切,猝不及防與這樣一雙勾人的眼睛對視上,裴枕晃神。

    沈遲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泛紅,一點紅痣綴在眼尾格外妖艷,黝黑發亮的眼里滿是執著、不舍和占有。

    占有?

    裴枕一雙好看的眉毛蹙起,怎么可能?

    沈遲不過十四

    本來就擔心裴枕會不會出事,眼下好不容易見到他,卻被告知即將分別,沈遲突然和他對上視線,內心壓抑已久的情感沒來得及調整回去,只能倉皇低頭。

    裴枕怔愣。

    沈遲吸了吸鼻子,裝作不經意地隨口問道:“師父,一定要去嗎?”

    喔噢~河神和他的意中小郎君要面臨分別了。

    小神女十分有眼力見,指使盧風去給她抓螢火蟲了,二人離他們遠了。

    嘻嘻哈哈的聲音傳來,沈遲和裴枕擱著十幾步的距離相望,黃色的星星點點螢火蟲繞在他們周圍。

    裴枕淡淡道:“必須去。”

    沈遲呼吸一停:“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裴枕眼皮一撩,與他對視:“你一介凡人怎么去天界?”

    沈遲倉促笑了笑:“那你能不能每隔幾個時辰就回來看我一次?”

    他在天界一天,是凡間一年,而每在天界一個時辰,就相當于凡間過去了半個月。

    半個月也很久。

    然而這已經是他能接受的最低底線了。

    裴枕無情又冷漠地戳破他的幻想:“禍疫鎮壓在極寒之地,是在天界重兵把守的地方,光是進去都要費一番功夫,哪里能每幾個時辰就回來一趟?”

    沈遲漲了張口,生澀道:“這樣啊”

    裴枕緩慢眨下眼睛,向來淡漠沒有情緒的琥珀色瞳孔神色復雜,光潔的腳心踩在厚實的草垛上,向他走來。

    裴枕姿態清冷端莊,首先是香氣飄過來,隨后是裴枕一步一步踏來,壓迫感驟然降臨。

    沈遲干干地咽了一口口水,驀然感覺在被打量,被審視。

    裴枕走到他面前,一根修瘦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驟然與他距離拉近。

    裴枕與他距離不過幾寸,呼吸灑到對方的面龐上,清淺的氣味撲在臉上,沈遲耳朵漫上了一點紅暈,眼神迷離,河神的氣息,好香

    他好喜歡。

    “說不定,等我回來的時候,你都有孩子了。”

    美夢破碎。沈遲眼里驟然清醒,驚愕道:“你說什么?”

    “我說,”裴枕的拇指搭在他的下巴上,捏了一下:“祝你找個如花美玉的娘子,然后早生貴子,沈遲。”

    沈遲目光下移,落在他在他下巴的指尖上 ,語氣十分危險:“如果我不呢?”

    “不?”裴枕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為什么不?”

    “看著我。”

    裴枕的眼睛仿佛有無限漩渦,誘使人只對視一眼,便無限沉淪下去,沈遲像是被定住了,陷入了他那雙顏色很淡的瞳孔里,誘導般,沈遲鬼使神差地說出口。

    “我”

    “因為我”

    他著迷地沉浸在裴枕的眼睛里,仿佛被扒光了內心,赤裸地站在他面前,所有的思緒一覽無余,可是,裴枕的眼睛依舊清明,毫無感情。

    沈遲心神一動,瞬間清醒。

    好險……他差點就說出口了。

    裴枕的眼里,只有冷漠。

    沈遲自嘲地輕笑了一聲,深刻認識到,自取其辱是什么意思。

    聲音低的自己都要聽不見了:“可是啊師父,喜歡的人不喜歡我怎么辦?”

    “哦?”裴枕似乎有些驚訝:“那你現在是有喜歡的人了?”

    沈遲字字泣血,違背真心:“沒有。”

    裴枕神情一怔,像是滿意,又有點說不上來的意味,他道:

    “沒有就好,沒有最好。”

    他從來不以真面目在凡人面前現身就是這個原因,怕他們會對他產生什么不該有的想法。

    神仙和凡人,本來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現在看來,他的徒弟對他沒有這些非分之想。

    很好,不愧是他選中的徒弟。

    裴枕冷冷地收回了手。

    沈遲臉色不太好看,閉上眼,喉結滾動一下,再睜開眼,沉默了。

    這就是通過考驗了?如果他發現他他會怎么對他?

    “師父,”沈遲垂下眼眸:“可以就離開幾天嗎?”

    他知道,裴枕如果想早點回來,怎么樣都是能回來的。

    幾十年真的太久了。

    “也許可以。”裴枕看著沈遲期盼的視線,緩緩說道。

    既沒有答應也沒有駁回他的請求。

    晚風徐徐地吹過來,螢火蟲在深綠色的草叢里飛的飄搖不穩,有風將荒涼的草木吹的沙沙作響,將他們幾人的身影拉的格外的長。

    沈遲額前的碎發被吹開,他覺得今晚的夜色格外的涼。

    裴枕抬頭望月:“時辰不早了,我必須即刻出發。”

    功德一事還沒解決,如今還得處理怨氣橫生的事情,時間緊迫,他必須盡快去盡快回,如果真的是禍疫出世,那得即刻稟告天帝,再次想辦法鎮壓禍疫,如果不是禍疫就難辦了。

    不知道幕后是誰在操縱這一件事,而他也只有在解決自己功德虧損的事情之后,才能有精力去探查此事了。

    一念之間,思緒萬千,裴枕干脆利落地捏了個決,無數淡藍色的星光從腳下升起。

    天界的南天門有重兵把守,他功德有損,暫時不能就這樣進去。

    他需要去找一個人幫忙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沈遲垂至身側的手篡緊了,他眼睜睜地看著裴枕消失在他面前,而從始至終,裴枕所做的決定里都沒有他。

    為什么他只是一個凡人?

    哪怕是修煉一輩子,也依舊沒有辦法在他身邊。

    不行,他沈遲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他,絕不答應。

    師父必須留在他的身邊。

    他還

    偏偏就要他了。

    第66章 【VIP】 “很想你。”

    初夏, 樹上的枝丫嫩綠,抽長的枝條長的很高了,嘰嘰喳喳的小鳥的身影在樹杈之間來回穿梭,歡快地招朋引伴。

    沈遲在屋內坐不住, 他起身, 打開窗戶, 樹上的鳥在樹椏之間歡快地跳躍, 陽光從樹杈之間泄出, 在室內投下了斑斕光影。

    街上熙熙攘攘, 擔夫擔著重重的扁擔,放下, 而后在路吆喝, 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 或步履匆匆,或信步慢行。

    叫賣聲、交談聲嘈雜于耳,這鬧哄哄的場景, 沈遲卻覺得自己是這畫外中的人,他沒覺得好玩, 只覺得厭煩。

    現在是裴枕走的第十天了。

    快半個月了,他還沒有回來。

    師父不在, 他每一日都是數著時辰過來的。

    他想告訴師父,他們一路沿著北走,出了漠關村所在的遺址, 他們背著姑盼,跋山涉水,走了十幾里地才找到一戶人家。

    那戶人家告訴他們,漠關村三十年前就沒了, 得知他們從那邊過來沒去處住,還收留了他們。

    他們住了一晚,便匆匆啟程,背上姑盼,尋了一處花香鳥語,人跡罕至的高山,把她葬了,那里有很多小動物,還有許多在修煉的山野小精怪,姑盼住著不會孤單。

    沈遲漫無目的地想著,光影隨著日光的移動而移動了,照在他的臉上,將他黑沉沉的眼眸照亮了不少。

    小神女從窗外鉆進來,手上抱著一個熱氣騰騰和她的身子差不多大的小籠包,恨鐵不成鋼:

    “好不容易來這這么熱鬧的地方了,你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出門,看著怎么比我一個被關了三十年的還要消沉啊,你這小小年紀,怎么思緒這么重呢!”

    沈遲不冷不熱地看她一眼:“小孩別說話。”

    小神女被他嗆到,氣鼓鼓地說:“我才不是小孩呢,我已經三百多歲了,我可以當你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了,你不許對本姑奶奶這么無禮!”

    沈遲瞇著眼,十分嘲諷道:“哦。”

    “你奶奶的,”小神女抹著眼淚咬了一大口包子,飛去找盧風了:“盧風,你看他又欺負小孩!”

    盧風向客棧的小二借了一點油正擦拭著自己的斧頭,聞言只能訕訕一笑

    [師父,我很想你。]

    一點墨水泅暈上信紙,沈遲回過神,抿了抿唇,把手上的那支上好的紫毫毛筆擱下了。

    他的身邊堆了一堆的宣紙,上面的字跡有的筆力遒勁,力透紙背,有的筆走龍蛇,隨心所欲,有的工工整整,甚至一橫一豎都經過精心地書寫,所有紙上都只有兩個字。

    裴枕。

    日益累積的思念和無法宣泄的情感,化作筆墨,提筆想說的太多,最終只是落下他名字。

    “裴枕。”沈遲曖昧地念著他的名字,河神的名諱在他唇齒間反復廝磨。

    他沉沉吐出一口氣,筆一丟,往后一仰,靠在了寬大的紅木椅上,手指拂過身邊堆積如山的宣紙,目光落在面前,在桌案上展開的信紙上。

    那是他要想寫給裴枕的話。

    他想要裴枕知道這一年里發生了什么。

    他想把這些話都悉數告訴裴枕,就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因為,距離他們分開,已經一年了。

    他們已經出了遂州,到了虔陽,虔陽刺史家中遭逢變故,恰逢他們經過,撞上近十幾年來十分罕見的大妖,于是舉全力將大妖收服了,換來了虔陽百姓的太平安寧日。

    他們便搖身一變,成為了刺史的座上賓,吃穿用度,樣樣是頂級奢侈的。

    一人一間上好的宅院,得知他年紀尚輕,還專門給他配了一間書房,小神女則被他丟去和盧風一同住了。

    一切都好,只是沈遲目光沉沉地掃過桌案上的字跡。

    只是,他有點想裴枕了。

    不過也才一年而已。

    他不是等不起。

    沈遲沉氣,提筆,在硯臺里蘸了點新墨,在硯臺邊刮了刮,將先前的那一行字劃了,他注視了一會兒,又把它涂黑了。

    不能給裴枕看到,他會生氣的。

    他嘴角勾起,惡劣一般,他的手腕極穩,牽著手上的墨筆在紙上蜿蜒寫下幾句話:

    [師父,我和盧風、小十九都很想你。]

    他將這張紙拿起,將這句話吹干了,放到一旁,作為信札的第一頁,而后又提筆寫下這一年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他一只手撐著頭,洋洋灑灑地寫著,當然,主要是寫他的事情,其余的多少提一句,但是大多都一筆帶過。

    師父沒必要知道那么多旁人的事。

    沈遲黑沉沉的眼眸漾上了一抹溫柔繾綣。

    師父也會想他嗎?

    肯定會的。

    相信不用很久就可以見到師父了。

    *

    天界,南天門。

    云霧兩繞,兩根直直沒入天際的龍騰鳳舞的柱子邊,五六名侍衛重兵把守。

    空氣中的靈氣扭曲一瞬,隨后,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一身褐色長衣,唇色鮮紅艷麗,挺直的鼻梁,烏黑發亮的頭發,頭上還十分騷氣地別了一朵深紅色的大瓣花朵。

    來人容貌昳麗,扭著腰肢過來:“哎呦,守將哥哥,辛苦啦~”

    駐守南天門的幾個侍衛們對視一眼,均掩蓋不住眼里的的嫌棄,這聲音

    是個男的。

    來人媚眼如絲,對著他們一人拋了一個飛吻,而后扭著腰過去了。

    “嗯?”兩個帶著頭盔的侍衛,將手中的長戟一橫,將他攔在了外面。

    “有無拜帖?”厚重的盔甲里面傳來聲音。

    男人伸手捏住了刀戟的一角,挪了幾毫米的位置:“哎呦,守將哥哥,別對人家這么兇嘛~”

    那長戟又挪回了原位,盔甲里面穿來冷酷的聲音:“有無拜帖?”

    打扮花哨的男人只能嘆了一口氣,然后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了一張紅色滾金邊的拜帖,手指芊芊遞過去:

    “諾。”

    后面一個侍衛接過來,一打開拜帖,不出幾秒,里面流光溢彩的流動云紋就失去了色彩,黯淡下去,變成了灰色。

    侍衛納悶道:“你這不對啊,都失效了!”

    他打開拜帖,三面折疊的冊子上,第一頁最上面的一行字是:拜請青帝句芒。

    句芒挺直了腰桿,變了一副臉色:“你們干什么吃的?本君不過幾百年沒上來,連我都認不出來了?信不信我去天帝面前參你一筆?!”

    侍衛們嚇的手一抖,頓時理虧:“這”

    句芒把他們的刀戟推開:“閃開閃開,爺爺我今日找王母娘娘有事,王母娘娘在宮里等我多時了,若是怪罪起來,唯你們是問!”

    侍衛還想搜他的身,但礙于剛剛吃了癟,青帝又十分張狂,不敢攔他,等想起來還沒搜身的時候,句芒已經化作一道流星往一個方向去了。

    “這青帝不是聽說被白帝關禁閉了嗎?這就放出來了?”

    “誰知道呢?反正不是個好招惹的主,下次見到他理他遠點。”

    “我說,你下次可以不要噴那么重的香嗎?”

    句芒的袖子里傳來聲音。

    “你懂什么,這是是九茆香,由千年難得一現的簇姬花所制!”句芒袖子一揮,里面一道白色流光閃過,裴枕的身形就出現在了他身邊。

    他們并肩朝這一個方向飛去,句芒側頭打量裴枕,眼里是止不住地驚艷:

    “好你個裴枕,不過幾百年不見,怎么感覺比我好看了?我才是天界第一美人。”

    裴枕一張白皙輪廓清晰的臉面無表情,吐出兩個字:“別吵。”

    句芒氣笑了:“好你個河神,我幫你渾水摸魚進這九重天,你不感謝我就算了,還嫌我吵!”

    “是誰把你從你爹的禁閉陣里救出來的?不然,你怕是再等個幾千年都出不來。”裴枕提醒他,瞥了他一眼,速度加快了。

    句芒急忙催動靈力:“喂,你好歹等等我啊,告訴我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去!”

    裴枕留下一句話:“還不快跟上?”

    句芒在原地里獨自環著手臂氣急敗壞:“你倒是告訴我要去哪里啊,你這個方向,該不會是要去找禍疫吧?”

    裴枕勾唇:“重【1】,你來就知道了。”

    汲川。

    怪石嶙峋的墻面將里面的景象與外界的景象隔絕,只能透過弧形的兩人寬的縫隙,窺到里面冰天雪地的一角。

    幾隊侍兵手持著重戟,儼然有序地在墻外頭巡邏,鋒利沉重的盔甲隨著踏步聲發出碰撞的聲音,整齊劃一的步伐,嚴肅得能聽到墻里面寒風呼嘯,刮擦墻壁的聲音。

    不遠處傳來一點動靜,領隊的侍衛警覺,他打了個手勢,后面的人停下來,他一指那里:“跟我來。”

    隨著一隊侍衛離開駐守汲川的結界口,裴枕在暗處,捏緊了手心里的一個法寶——不會攪動結界的無界石。

    裴枕朝遠處看了一眼,心道希望句芒能多拖一些時間,隨后他化作一道流光,悄然不備地潛進了汲川里。

    外面零星駐守的幾個人絲毫沒有察覺。

    ……

    汲川結界內。

    冰雪交加,這是滿是冰晶和白雪覆蓋的世界。

    天地間是一片蒼茫的白色,地面是層層雪覆蓋的松軟層,裴枕化作真身,緩緩降落。

    雪自動向兩道掃開,留出一人的通道,潔白修長的腳踩在地上,圓潤齊整的腳趾頭以及腳后跟被凍的通紅。

    冰藍色的地面堅硬,很快,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覆上了一層晶瑩冰晶,又破碎。

    裴枕寬松的衣袍在地上長長地迤邐,長而蜷曲的白色絲發被風吹的飄動,他仿佛和這汲川內的天地混為一色。

    凌冽的風混著雪花飄在臉上,裴枕走在雪地里,一眨眼,濃密纖長的睫毛上掛著的雪花掉下來。

    第67章 【VIP】 “等你很久了。”……

    裴枕估摸著靈氣聚集的地方, 走了大約一刻鐘,繞過一處巨叢聳入天際的冰晶,面前就出現了一個毛發黝黑的龐然大物。

    那怪物有十幾層樓房高,粗長的鐵鏈扣在它趴在地上的腳上, 末端嵌入四周將它圍起來的冰晶中, 將它困住。

    裴枕站在他面前, 渺小的只有它趴在地上的指頭大。

    鐵鏈上堆著厚厚的雪和冰晶, 看上去這怪物已經很久沒有挪動過了。裴枕冷漠地打量它, 那怪物渾然不覺地還在呼呼大睡。

    禍疫還在沉睡。

    裴枕盯了它一會兒, 而后化作一道流光,出去了。

    被稱作禍疫的怪物, 在他走后, 睜開了一雙猩紅的眼睛, 貪婪地盯著他的背影,他的鼻尖聳動。

    “你是,”巨獸低喃, 多重聲線重疊在一起,雌雄不辨:“河神”

    禍疫詭譎地一笑, 聲線粗魯:“我也等你很久了。”

    白雪傾蓋而下,不一會兒就將來人的痕跡悉數掩蓋, 一切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

    寒冬凌冽。

    一粒雪花飄飄搖搖地從天上落下,被一個凍的通紅的手心接住。

    亭臺樓榭繞梁,沈遲披著一件貂毛大氅, 打量著這月色籠罩的庭院。

    雕梁畫棟,幾曲游廊,庭院里的積雪厚的能蓋過人的腳踝,青黑色的瓦片上壓著雪白松軟的雪, 一只烏鴉飛起,高翹的檐角上掉落一些雪下來。

    景色很美,就是寂寥。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難捱。

    沈遲陰陰沉沉地看著,一把將手心堆積的雪揚了。

    “我教你的,都會了嗎?”一個含混的男聲出現在他的身后。

    沈遲頭都沒回,嘴角一勾,殘忍嗜血:“當然。”

    “那你在這里做什么?”

    沈遲眼神狠厲:“關你什么事。”

    “我也是好心勸你”

    “滾。”

    后面的氣息淡了,沈遲卻在這廊下站了許久,他仰頭看那輪鐮刀似的月亮,厭惡的神情逐漸轉變為無限的繾綣。

    師父。

    第三年了。

    *

    元華三十五年夏,伏月。

    禍妖橫出,百鬼當行。

    坯都城外有千年難遇的大妖現世——梟陽,望月派舉全門派全力追殺,將大妖圍困于郊外一座寺廟內,卻被大妖逃脫。

    寂靜的樹林中只有一道急速跑動的身影,周身的樹影都模糊了,只余跑過時樹叢摩挲的聲音。

    一個高大的身影倚靠在一棵樹下,雙手抱胸,修長的指頭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

    “哥哥,下山的路怎么走?”一個稚兒的聲音響起。

    沈遲的嘴角不動神色的勾起,黝黑的眼底深不可測,他轉身,銀制發箍束起的頭發揚在半空中,落下來。

    面前的小孩不過膝蓋高,胖嘟嘟的稚氣未脫,扎著兩個紅色繩子系著的總角,見沈遲打量他,他可愛一笑,露出齊整潔白的牙齦:

    “哥哥,我迷路了,你可不可以帶我下山去找我爹爹娘親呀?”

    沈遲的聲音低沉,緩緩道來:

    “哦?迷路了啊。”

    小孩泫然欲泣,他猛地點頭:“對的,哥哥,你能不能幫幫我。”

    沈遲動了,他一步步向前:“好,就是不知道,你爹你娘”

    小孩睜大了眼睛:“什么?”

    “吃不吃人?”沈遲這句話剛落下,那小孩頓時面容猙獰起來,他猛地飛起,擊向他的胸口。

    沈遲輕易就避開了,他一把篡住了小孩的手臂。

    “你爹娘知道你亂跑嗎?梟陽?”

    小孩身形十分矮小,可面容卻不復剛剛那般可愛,他粉雕玉琢的皮膚迅速枯萎老化,大大圓圓的眼睛縮小到兩顆豆子般大小,又大又厚的嘴唇幾乎占了他下半張臉,裸露出來皮膚長滿許多又黑又長的毛。

    “嘖,”沈遲看他一眼:“真丑。”

    “你們這些捉妖師,還真是陰魂不散!”

    他聲音像嬰兒啼哭,夾雜著尖銳刺耳的笑聲。

    梟陽猛地化作一團氣體,掉落在地上,朝一個方向飛速跑走。

    它的腳掌和常人不同,是反著長的,腳趾和它跑步的方向相反。

    “那你就錯了。”沈遲輕笑一聲,手心聚起一團黑氣,飛身過去擒拿,將它兩只手一撈起,牢牢交叉束在背后,那梟陽就落到他的手心里,頓時再往前跑不能了。

    梟陽驚恐萬分地掙扎,這個人是什么實力?怎么會就這么輕易的捉到他?

    他不死心地掙扎,奈何身后像有一堵鐵壁銅墻,長長的腳板在半空中滑動,宛如溺水的鴨子,再也不能往前一步。

    “你對我做了什么?”

    沈遲將它往前一丟,好整以暇地將手上纏繞的骨鞭抽了出來,一拍,鋒利尖銳破空的聲音隨之呼嘯。

    “啊!”劇痛落在身上,梟陽忍不住大叫。

    樹葉被踩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梟陽終于感到驚恐了:“你不對勁,你不是凡人,你也不是捉妖師,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殺我?”

    沈遲冷笑:“殺你還要告訴你原因?”

    梟陽渾身發抖,眼珠子咕嚕咕嚕轉,盡力在拖時間,他急速說道:

    “等、等一下,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關于你的”

    骨節泛著鐵一樣冰冷的鞭子,高高揚起,停頓一下,繼而毫不留情地甩了下來。

    “不需要,”沈遲冷冰冰的聲音響起:“我師父會告訴我的。”

    “你這種人,還有師父?”梟陽倒在血泊中,他忍著身上皮開肉綻的痛苦,憤怒道:“你和你師父狼狽為奸,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鞭子一下比一下重,末了,沈遲松開鞭把,那鞭子自動纏繞上了梟陽的脖頸,他輕笑:“可惜啊,你是個妖,沒有來世的。”

    “你會遭報應的”

    脖子被一個堅硬的東西絞緊了,梟陽紫紅著臉撐著最后一口氣說出這句話,隨即,脖子生生被鞭子勒斷了。

    “是嗎?”干干凈凈繡著祥云瑞獸的錦緞靴走到他面前,沈遲從上至下地睥睨著它:

    “可惜你看不到了。”

    *

    清晨,客棧。

    “喂,聽說,最近出現一個叫梟陽的厲害妖怪,咱們可都得小心了。”

    “梟陽性情殘暴,喜歡抓人,吃起人來血盆大口,望月派的那些人早就到處張貼告示了,說附近居住的百姓最好隨身準備一個竹筒套在手臂上,等梟陽張口吃人的時候,把竹筒塞進去堵住他的嘴!”

    “還聽說呢,你們的消息都過時了,你們不知道,就在昨夜!梟陽被殺了!”

    隔壁桌的盧風嘴里塞滿了面點,一邊吃一邊轉頭聽他們的對話。

    他們今日才到這里,離坯都城郊都還有幾十里的路程,一路上長途跋涉,他們計劃在此地休息幾天再進京。

    沈遲目不轉視,慢條斯理地吃東西,對這些事情毫不感興趣。

    “被誰殺的?誰這么有本事?”

    小神女仗著他們看不見他,直接大搖大擺地坐在桌子上,捧著臉聽對桌的人說話,唏噓不已:

    “啊?怎么這么快就被殺了?我還沒見過它呢!”

    “該不會是望月派的捉妖師吧?普天之下也就他們門派的能人最多,不然還有誰能捉住梟陽?”

    “可是我怎么聽說不是望月派的人做的?據說那梟陽的內丹都被掏了,妖怪的尸體曝尸荒野,死的好生凄慘,你說,望月派是名門望族,向來是直接誅殺了的,怎么會做這種不入流的事情。”

    “掏內丹?這”

    桌上的幾人對視一眼,捉妖師捉妖,向來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將妖斬殺后,不出半個時辰時,妖就會消散于這人世間。

    雖然說當今世道,也有不少用了一些奇門方法,把妖怪內丹保存下來了不說,還在黑市內倒賣妖怪內丹,但是大多人還是不敢買的。

    因為妖怪的內丹只有一種用途,也是最不入流,最被人看不起的一種,那就是服用,走捷徑來增長修為

    妖獸的內丹服用下去,輕的話要承受灼燒撕筋裂骨之苦,重則容易走火入魔暴斃而亡……十分鋌而走險,對妖獸來說生剖的過程也過于殘忍,所以早早就被仙家門派列為禁物了。

    他們心懷各異地喝酒。

    不過,若是能煉化內丹,就能得到妖獸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修為

    一個女聲打斷他們:“哪有平白無故白的好事,凡人煉化妖丹,輕易吞服,小心遭到反噬,你們沒看到那些妖修個個都不是長命的嗎?”

    沈遲抬眼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她那藍綠色的古樸耳墜,月牙色的很是顯眼。

    這個女人容貌姣好,看著也才二十出頭,一身深藍色的束腕衣服,看著十分干練。

    沈遲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視線,小神女從隔壁桌飛回來,說道:“沈遲、盧風,那個梟陽既然已經被殺了,要不我們早點離開這里進京吧。”

    剛好,她聽說坯都城內好玩的東西很多,早點進城,也就能早點吃喝玩樂了!

    盧風:“我們直接進京嗎?”

    沈遲喝著茶:“不,再等等吧。”

    小神女聞言,嘆了一口氣。

    等等等,又是等。

    春去冬來,這都是第六個年頭了。

    在等誰不言而喻。

    他們從遂州到虔陽,再到坯都,腳程快其實半年就能走到了,可是他們走走停停的,一歇就是大半年,這都第六年了,還沒走到坯都京郊。

    一路除妖除鬼,沈遲和盧風名聲大躁,每到一個地方,都是各知府大人出來親自迎接的,一路上,他們手上的銀兩也寬裕不少,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的,路上是住的也最好的客棧酒肆。

    一切都挺好的。

    一晃過去六年了,小神女撐著下巴打量盧風和沈遲。

    她是毫無變化,可是沈遲和盧風是凡人,他們的變化可大的很嘞……

    第68章 【VIP】 “河神大人的男寵。”……

    盧風長著胡茬, 長相憨實,多了許多歲月的痕跡,濃眉大眼五官端正,又脾氣好, 講義氣, 為人可靠。一路上不少人想將自己家的女兒許給盧風的來著, 只是盧風說他居無定所, 拒絕了。

    至于沈遲, 就更加不用說了, 二十歲的年紀。

    小神女打量沈遲的眉眼,只能四個字來形容, 豐神俊朗。

    越看越滿意裴枕的眼光。

    真不愧是河神大人的男寵啊

    沈遲褪去稚嫩了的外皮, 一舉一動都十分有魅力, 挺拔的眉骨和輪廓清晰的下頜,再加上他現在近九尺的身高,丟到人群里那叫一個鶴立雞群。

    難怪那些小女娘總是看到沈遲就羞紅了臉。

    小神女眼眸一轉, 看到先前那個說話的姑娘坐了回去,她在沈遲斜對桌的位置, 看打扮有點像六年前他們在漠關村遇到的望月派的人。

    小姑娘看似坐的端正,氣勢也十分嚇唬人, 可是眼睛總是若有若無地瞟一眼過來。

    小神女感嘆,又來一個

    姑娘有一雙圓溜溜的杏仁眼,長得清麗婉約, 和沈遲郎才女貌,若是在一起也十分養眼。

    可是,小神女有些犯愁地嘆一口氣,可惜沈遲喜歡的是男人啊, 男人!

    他喜歡男人就算了,他喜歡的人還是個神仙,搞人神戀

    搞人神戀就算了,神仙還把他拋棄了,沈遲還要獨守空房,寂寂終老。

    小神女悲憤地敲桌,這個河神!胡亂收徒,害得沈遲芳心暗許不說,他還十分不負責任,說走就走,一走就是六年,也不說什么時候回來

    該不會真要五六十年后再回來吧,那時候他豢養的凡人都老了。

    真是的,那個詞怎么說的來著?

    負心漢!

    薄情郎!

    沈遲點了一下她的頭,把她的頭戳的一歪,他的聲音低沉很有磁性:“看我干什么?”

    沈遲額前的頭發有些長了,碎發分撥至兩邊,偶爾會遮蓋住眉眼,顯得有些陰沉,而眉心處露出來的額頭光潔飽滿,一雙點痣的桃花眼又中和了那些陰郁的氣息,襯得他面如冠玉。

    就是這雙嘴能氣死人,薄情的雙唇上下一碰,冷酷道:“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小神女擦擦自己的口水,撐著腰勉強讓自己有氣勢起來:“你敢!”

    沈遲勾唇一笑,一雙墨黑的深不見底的眼眸里沒有感情,陰惻惻地看著他。

    小神女轉身對盧風控訴:“盧風你看他,又嚇人!”

    盧風撓頭:“那你就不要惹他嘛。”

    說實話,雖然師兄比他小,但他也有點怕師兄來著

    “你們這些膽大包天的凡人!我一定要統統告訴天帝,把你們都關到九淵里受天罰!”

    小神女站在桌子上宣布,然后就被沈遲一指頭彈飛了,

    “誒呦!”

    沈遲:“安靜點。”

    吃完早點后,沈遲和盧風起身,叫來小二就把錢付了,要走的時候卻被人叫住了。

    沈遲轉頭,他沉著臉,打量對面的兩個人,神色十分不耐煩,打從他們坐下,那兩個人就一直有意無意地盯著他看。

    “有何貴干?”幾乎是一句一句蹦出來的。

    對面的男人頭上交叉綁著兩個黑色的束額,額后系著兩抹穗垂在腦后,發帶至穗之間有一個金色的菱形的回字金飾別在側面。

    額頭上有一個紅色的倒v形狀的印記,他旁邊的姑娘以亦是如此裝扮。

    姑娘十分爽朗大方地伸手,露出了一個明亮的笑容,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

    “你好,我叫烏音,你可以叫我阿音。”

    沈遲低眸一掃,沒有握上去。

    “什么事?”

    烏音的臉微微泛紅,她支支吾吾道:“沒什么事情,就是,就是和你交個朋友”

    旁邊的男人笑了,他的聲音十分溫潤:“我叫烏鄞,我妹妹多有冒犯還請見諒,我們沒有惡意,就是看你們風塵仆仆,想問你們是從哪里來,又要去往哪里?若是順路,我們一行人可以互相做個伴。”

    這個凡人也挺好看的,謙遜有禮,很有君子之風,沒事小神女盯著他猛地點頭:“可以哇可以哇。”

    沈遲冷淡地回:“不順路。”說完就要走。

    “等等等”小神女猛地拽住他的衣角,將沈遲拽的生生停了一秒。

    “嗯?”烏鄞指了指小神女,驀地笑了:“這是你養的小靈寵嗎?”

    “哇,”烏音湊上來,一根纖纖玉手懟了懟小神女的臉:“她長得好可愛。”

    沈遲眼皮一撩:“什么?”

    盧風大驚,上前幾步:“什么?你們能看到?”

    小神女直愣愣地飄上來,與對面的兩人眉眼齊齊的位置,大眼瞪小眼,她面色嚴肅:“你們為什么可以看得見我?”

    這回烏音不解了:“這不就是你們養的靈寵嗎?為什么看不見?”

    小神女:“大膽!竟然敢說我是嗚嗚嗚我不是唔唔”

    盧風趕緊捂住她的口鼻,點頭:“是的,但是一般人是看不見的。”

    烏音緊張羞澀地點頭:“原來是這樣。”

    烏鄞:“不瞞諸位,我與阿音打算去坯都,不知你們去哪?”

    沈遲:“坯都。”

    烏音眼中一抹驚喜閃過:“那太好了,那我們要不要一起?”

    沈遲眼底一抹狠厲閃過,隨后他笑了,語速很慢:“你們確定?”

    烏音欣喜點頭,烏鄞見狀,取下自己腰間的雕刻精細的玉佩,上面刻著一個大大的“月”字,他說:

    “沈公子,實不相瞞,我和阿音都是望月門派的大弟子,你們既然會豢養靈寵,想必也是修行之人,坯都近幾年來不太平,就連我們的弟子都多有折損,你們若與我們同行,我們肯定會保護你們的安危的。”

    沈遲似笑非笑:“是嗎?”

    烏音紅著臉點頭:“我和我哥哥都是門內的出色子弟,輪術法還是能排的上號的,捉妖經歷很豐富,與我們一道,你們大可以放心。”

    盧風很高興:“那我們明日一同啟程如何?”

    烏音烏鄞也笑臉盈盈,一拍即合:“可以。”

    他們幾人坐在一起商議了一下,原來烏音和烏鄞去坯都是因為聽聞坯都城外有一件大事,急需趕過去處理。

    盧風也告知他們,他們去坯都則是因為,要在坯都等一個人。

    *

    晚上,涼夜寂靜。

    一道喘息聲格外地突兀,隨后是一陣沉重的東西砸到地上的聲音。

    沈遲捂著丹田的位置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脖頸和手背上粗細盤虬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水從額角滑落,他仰頭大口喘氣。

    這次比之前來的要痛的多,也超出了他的預料。

    “千年大妖”沈遲喃喃自語一聲。

    “我說了,別吃他,你受不了的。”一聲嘲諷聲突然出現在窗邊。

    躺在地上的沈遲倏而轉頭,只見睡前緊關的窗戶不知怎么開了,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戴面罩的男人坐在窗邊,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地上的沈遲,聲音雌雄莫辨:

    “要不要我來幫你?”

    沈遲一雙桃花眼瞇起,咬牙切齒:“滾,不需要。”

    黑衣人嗤笑一聲:“怎么說我也算是你半個師父了,你這是什么態度?你很難受吧?求我一聲,我就幫你,怎么樣?”

    沈遲:“我”

    黑衣人眼眸一閃。

    沈遲手一抖,手臂上纏好的鞭子頃刻掉落,朝他的方向甩去。

    “想當我師父?你還不配。”

    “你!”隨著鞭子在空中爆出聲響,黑衣人拉起自己的衣角,一揮,飛快籠罩起自己的身體,下一秒,他的身體就化作了黑霧,消散在了半空當中。

    他走了。

    涼風習習,沈遲混沌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在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身體悄然發生變異,五臟六腑仿佛都重組了一般,指甲長到駭人的長度,身上長出了一些又黑又粗的毛發

    丹田處就像要爆開了一樣,沈遲急忙打坐,將體內到處沖撞的妖氣強行壓下,而后他雙手飛快結印,點在自己的額頭上,平緩自己的吐息,盡量不被體內的那股妖力奪據主權。

    額頭上大汗淋漓,始終貼身帶在身上的追魂珠驟然發燙,一股清香從追魂珠中溢出,很好地撫平了一些體內的躁動。

    沈遲得以有了喘息的機會。

    “師父”

    不知過了多久,一大股靈力波動在房內突然炸開,沈遲猛地仰頭,一雙瞳孔在黑暗中閃著野獸般的光芒,一會兒是毒蛇般幽冷發綠的豎瞳,一會兒又切換成金紅色的重瞳

    不變的是,他的眼神始終冰冷而殘忍。

    終于,沈遲吐出一口氣,眼睛閉上,再睜開,恢復到了正常人的瞳孔,一雙上挑的眼尾周圍發紅,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水洗過一樣。

    潮濕的頭發黏在臉上,沈遲渾身濕淋淋的,像是從水里出來的惡鬼,他悶聲一笑:

    “哈……”

    體內的那顆內丹終于被他煉化了。

    “什么千年妖丹,”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低沉的聲音如流水般在房間緩緩流淌:“不還是被我煉化了?”

    他解下一直系在自己腰間的那顆圓潤飽滿的珠子,骨節分明的手在上面摩挲,他放在鼻尖著迷地嗅了嗅,借此平息體內還在涌動的劇痛,喃喃道:

    “師父,我就知道,你是不會拋棄我的。”

    而后,沈遲轉了轉珠子,轉到那面裴枕的那一滴如羽毛般散開的血,萬分珍重地在追魂珠上印下一吻:

    “師父,你不會怪我的,對吧?”

    第69章 【VIP】 “有心上人。”……

    天光將明, 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

    小神女在門外喇著嗓子喊:“沈遲快起來了,快起來,說好了我們今天要去”

    門驟然被拉開,門口的小神女嚇了一大跳:“你你你”

    沈遲眼里沒有絲毫情緒, 眼底下有一點烏青, 他的語氣很冷淡:“走吧。”

    沈遲身穿黑紅色的衣袍, 單肩隨意地背著一個包袱, 衣領是紅色掐金絲領, 衣擺處繡了金色的纏枝紋, 身高九尺,黑色的腰帶束在腰間, 掐出了勁瘦有力的腰身。

    寬肩窄腰, 走路掀風, 他走幾步見盧風和小神女沒有跟上,他停頓轉身,額前碎發凌亂, 眉目低壓,很有壓迫感:

    “不是要走?”

    又在看什么?

    烏鄞作為根正苗紅的望月派子弟, 直覺沈遲給他的感覺和昨天不一樣,有一點不對勁, 但是是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他看向烏音,卻見烏音一整張臉都漲紅了,一雙眼睛移開又落到沈遲身上, 烏鄞見狀,只能無奈地笑了。

    *

    一路上,烏鄞說,他們掌門接到秘信告知, 城郊發生了一些事故,可能是妖物所為,請求望月派的幫忙,于是他們長老派了他們前去查看。

    烏音:“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總是有妖鬼出沒。”

    沈遲沒有搭腔,盧風贊同道:“最近我們也收了不少妖怪,奇怪,我們一路從鴻洲上來,也不過偶爾會遇見一些道行不高的小妖作祟,怎么坯都這里這么多妖怪,三天兩頭就出沒在附近,還都是道行高深的大妖。”

    小神女:“確實,感覺有蹊蹺。”

    烏鄞點頭:“最近確實不太平,天生異像,大家平時還需格外小心。”

    沈遲盧風與他們二人結伴而行,一行人走了幾十里路,終于到了邳都城郊。

    離京城百里的城郊,有一片用竹、木隨意搭起來的簡陋窩棚,打眼望去五六個窩棚,每個窩棚都有數十個人。

    幾個窩棚緊挨著,但是他們并沒有坐在一起,反而都恨不得離對方十萬八千里,瞧著外來的人,臉上滿是警惕。

    這條路最前方有一個稍微大的屋子,是用磚瓦搭建而成,里面有一個年紀大的胖胖的女人正在熬粥。

    烏鄞按照信件上落款的地方,問了一圈主事的人是誰,三三兩兩的人指了指熬粥的那個女人,于是他過去,掏出懷里的玉佩給她看:

    “我們是望月派的捉妖師,接到你們傳信,說此地有怪事發生,我叫烏鄞,這是我妹妹烏音,掌門派我們專程前來處理這件事。”

    胖胖的和藹女人放下自己拿著的鍋勺,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水珠,接過烏鄞的玉佩仔細端詳,喜出望外道:

    “太好了,是望月派,我們有救了!你們終于來了,我們等你們等了足足有半個月了。”

    烏鄞:“揚州來此地有些遠,我與烏音路上不敢歇息,生怕來晚了耽誤了事情,但是饒是緊趕慢趕也還是花費了半個月,實在是沒辦法。”

    烏音:“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主事的女人說:“我叫柳鶯,我們這里離京城百余里,雖然比起京城來說不富裕,但是日子還算過得去,有不少達官貴人在我們這里買賣田宅。

    坯都地廣,我們這塊兒大多是一些窮苦人家的百姓,日子雖然艱苦拮據了點,但也不是不能過直到兩個月前,一夜之間,我們這里許多人都生了一場大病,我們找了許多大夫來看病,但都束手無策,甚至打聽了很多民間偏方,也都無濟于事。

    前不久驚動了皇后,皇后宅心仁厚,她下旨讓太醫過來瞧病,那太醫是何等的醫術高超”

    柳鶯愁得嘆了一口氣:“可是,就連那太醫都說沒法治,把我們臨時安置在這里,就再沒有來過了。”

    “我們這街上百來戶人,也就靠做點小生意、小買賣謀生,突然間得了這怪病,有的一家人全部中招,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難不成我們只能等死嗎?”

    柳鶯說著說著眼淚婆娑,一個男孩過來,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腿,柳鶯推推他:“快,給哥哥看看你身上的傷。”

    男孩便拉起自己的袖子,只見他白皙的胳膊上有一個黑色的塊狀物,烏鄞握住他的手臂,輕輕摸了一下。

    不像是人的皮膚,倒像是一塊炭。

    粗糲干燥,帶著砂礫的質感。

    烏鄞一抬手,發現手上沾染了一點黑色的痕跡,嗅聞一下,還有一點燒焦的味道,他與烏音對視一眼。

    “是他自己不小心燒到的嗎?”烏音問。

    柳鶯說:“不是,我們這里得病的人身上就會長這個。”

    她大著嗓門把周圍或蹲或坐著的人叫起來:“李叔、志哥、從嬸你們都過來一下,活菩薩來了,快,給他們看一下你們身上那些爛的地方。”

    周圍一群人圍了上來,他們擼起自己的袖子,或者褲腿,上面的皮膚上有大小不一,顏色有深有淺的炭塊。

    離沈遲近的這個老人松弛的皮膚上有巴掌大的碳化的地方,一按都沒有知覺了,老人家比劃著說:

    “我一覺醒來身上就長這個了,剛開始只是癢,我還以為是被蟲咬了,就沒放在心上,誰知馬上它就開始潰爛了,我心想這哪是好啊,我就馬上買了點膏藥涂上,誰知道一點用都沒有,它就是不結痂,反而這一塊,就是這一塊”

    老人家抖著手指給他看:“越來越黑,碰一下都疼的要命,就是用點力,它還會往下掉渣,這一塊地方爛的越來越大,發黑,你說這可怎么回事?”

    沈遲沉思:“它還會往兩邊擴大長?”

    旁邊一個中年大叔搶答:“是啊,我的它剛開始就指甲蓋大來著,現在它越長越大,我的腿都要廢了!”

    他驚恐萬分地撩起自己大腿的褲腳,沈遲蹙眉,只見上面幾乎要沒有完好的地方了,稍微用點力就會如朽木折斷的感覺。

    眾人七嘴八舌,紛紛指著自己的傷口訴說遭遇,神情悲愴。

    “我們什么都沒做,為什么這種事情會找上我們?”

    “對!這不公平!”

    “那群戴著烏紗帽的狗官,享著高官俸祿,還治不好我們,隨便搭了個窩棚把我們丟在這里自生自滅,為什么不讓他們嘗嘗這種痛苦?憑什么苦命的事情都找上我們?”

    一些人忿忿不平,印堂隱隱有黑氣冒出。

    恰時沈遲轉頭問柳鶯說道:“有死人嗎?"

    “有,”柳鶯點頭:“這里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剛開始有兩百多人吧,現在死了一半人了已經,你是不知道,他們一個個躺在地上疼的打滾哀嚎,說自己腦袋疼肚子疼

    那些東西啊,有的人長的太大了,有的人長到了不該長的地方,在心臟和頭里面啊,可不就是要死了嗎?”

    柳鶯細長的小眼睛里滿是恐懼:“啪一下,沒撐過幾天,人就沒了!”

    一個老爺爺見多識廣,他道:“這東西會擴大著長,甚至連長的位置都不是固定的,皮膚會變得脆弱的很,它是一塊占據血肉附著在上面的炭疽!”

    烏音解開腰間的錦囊,拿出來一瓶丹藥:

    “這是我們藥王谷長老特別研制的秘藥,可保護心脈,柳姨,你發下去給他們吧,一人一顆,且不說對這病癥有沒有效果,但是起碼可以保證他們的性命無憂。”

    柳鶯感激地接過,而后分發下去了。

    烏鄞對沈遲和盧風他們說道:“我們需要暫住在這里幾日,若是你們事情緊迫,我們在坯都會面也可以。”

    盧風見這些人十分痛苦,主動道:“沒關系,傷者眾多,我們留下來幫你們。”

    沈遲嗤笑一聲,沒有說話。

    烏鄞感激地看向他們:“太好了,多謝你們。”

    晚上,柳姨安排他們在不遠處的一個院落中吃飯,再往里走,就是他們的廂房了,沈遲吃過晚飯后早早就離席了。

    見沈遲走了,烏音好奇打聽道:“沈遲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神女正抱著一個比她還大的雞腿吃的不亦樂乎,聞言頭都沒抬:“嗨呀,他能有什么心事。”

    烏音試探問道:“那,他可有心上人?”

    盧風思索了一下,疑惑搖頭:“沒有吧,烏音姑娘你問這個做什么?”

    烏音頓時漲紅了一張臉:“沒、沒有,我就是好奇。”

    自認為掌握了唯一真相的小神女諱莫如深:“啊哈他有!”

    盧風驚訝道:“什么?大師兄有心上人了?誰啊?在哪?我怎么不知道?”

    烏音臉上的紅暈一下子褪的一干二凈:“什么!?”

    小神女搖頭嘆氣:“只不過很可惜,他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他的心上人了。”

    “啊?”盧風疑惑不解:“為什么?”

    小神女緘口不言,“嘖嘖”兩聲,感慨道:“不好說,反正他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天界的時間流速和凡間不一樣,萬一裴枕在天界遇上什么事情要處理,等過一個月再回來,人間三十多年過去,凡人說不準都老死了。

    而且現在都已經六年了,裴枕要回來早都回來了

    說不準接下來幾十年都不會回來了。

    而把她留下,也就是想她照拂一下給他們收尸罷了。

    小神女無限感慨,卻不能對他們說。

    白云蒼狗啊,世態炎涼啊,還是河神拿得起放得下,說走就走了。

    第70章 【VIP】 “孔明遙寄。”……

    小神女撕扯下一塊雞腿肉。她就和河神不一樣, 她就很舍不得人間,又好吃又好玩,每天都過的很刺激,每天都有新樂子新發現, 比天天悶在南海里好玩多了。

    就是要看著他們在她面前老去小神女心想, 等真到了那一天, 她一定會伏在他們倆身上傷心地哭的

    烏鄞夾起一塊肉到烏音碗里, 烏音聽小神女說他們不可能在一起, 回過神來, 臉上恢復了紅潤:“謝謝哥哥。”

    烏鄞:“盧風,幾家門派的掌門和長老我大多認識, 我聽你叫沈遲作師兄, 不知你們師父是哪位高人?”

    盧風道:“不是, 我們師父未曾拜入任何一個捉妖門派,我們我們不過是,呃閑散小門派。”

    烏音:“原來如此, 盧大哥,你放心好了, 我和烏鄞自幼修習術法,真有危險的時候我和哥哥會保護你們的。”

    小神女:“啊?”

    盧風:“噢噢好。”

    吃過飯后, 他們各自回了廂房里休息,柳姨給他們安排了一人一間房。

    沈遲房間的燭燈早就熄了,眾人遠遠地瞧著還以為他已經睡了, 識趣的輕手輕腳經過沒有去打擾。

    隔著一堵墻,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嗬嗬”

    一個額頭上長著血盆大口,邊緣有無數細密利齒的妖怪,正漲紅了臉使勁拍打掐在他脖頸的手。

    “放放開我”隨著他瞳孔上翻, 它額頭上張張合合的口子也吐出了一個舌頭,有涎水從邊緣流出來。

    沈遲“咔擦”一下,就把它的脖頸扭斷了。

    他把妖怪丟在地上,從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了一個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

    “你差點把口水沾到我手上了,知道嗎?”

    一松手,白色一塵不染的帕子輕飄飄地墜在地上,蓋住了妖怪的臉,沈遲聲音在這間不大的屋子里緩緩流淌:

    “有點惡心呢。”

    *

    “最近遇到的妖怪變少了好多。”小神女走在大街上,東瞧瞧西瞧瞧。

    盧風贊同:“是的,說明這是好事。”

    師父不在的第一年的時候,他們術法低微,幾乎是每隔幾天就要碰到一個妖怪,偶爾還會碰到修煉了幾千年的大精怪,哪怕有小神女在,他們的逃亡過程依舊十分困難。

    小神女學藝不精,帶著他們兩個大男人十分辛苦,可以說盧風和沈遲是多次在刀尖上舔血,摸爬滾打活下來的。

    幸好,等到第三年的時候就好很多了,幾乎都碰不上什么妖怪邪祟了,一路過來,還算順利。

    小神女落回盧風的肩膀上,今天街上好像格外熱鬧一些,張燈結彩的,還有不少攤主架起了高高的鐵架,正在把一些點了燭的燈籠往上面掛。

    她一拍腦袋:“噢!我怎么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盧風:“什么日子?”

    小神女拉長了尾音:“乞巧節啊。”

    相傳天帝的一個女兒偷下凡間,與河西的一個牛郎相會,過上了男耕女織的生活,直到這件事被天帝發現,把她捉回了天宮,王母娘娘拔下金簪,在二人之間劃出一條鵲橋,只允許他們在每年的農歷七月初七相會一次。

    小神女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是她第一次在人間過乞巧節,那時裴枕已經離開了。

    整個天界沒有人敢妄議天帝的私事,嚼天帝的舌根,而她只知道九淵關了一位罪仙,沒想到就是天界那位私逃凡間的仙子。

    如今千年過去了,那個牛郎哪里還在呢?早就轉世輪回了吧。

    小神女唏噓地長嘆一口氣。

    盧風問她:“怎么了?”

    小神女打起精神來:“沒事,今天晚上肯定很好玩,我們叫上他們一起出來逛逛吧!”

    盧風點頭:“好啊。”

    *

    等到了晚上,小神女和盧風興沖沖地推開門,就見烏音和沈遲面對面說著什么。

    烏音笑著道:“要不我們一起去吧沈公子。”

    沈遲:“不去。”

    烏音一愣:“為什么?”

    沈遲饒有興致地反問:“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原因?”

    小神女見狀嘆了口氣,旁邊的盧風是個木頭,這個沈遲也是個木頭。

    烏音長的這么漂亮又活潑開朗,這么好的女孩,沈遲怎么就看不上呢?要是你們兩人能成,那也是一對佳偶啊!

    沈遲就不用孤單一輩子了。

    她飛過去:“我打聽過了,今天不僅有猜燈謎、拜魁星,還有香橋會和放孔明燈呢,可以許愿的!”

    沈遲似乎有了點興趣:“許愿?”

    “哎呀,”小神女飛到沈遲后面,動用了點神力,把沈遲硬生生推著走了幾步:“盧風,你去叫上烏大哥,我們一起去轉一轉。”

    盧風跑的飛快,地面“咚咚咚”的:“好嘞!”

    *

    一道火龍“歘”從口中沖出,圍觀群眾紛紛叫了一聲好,鼓掌聲絡繹不絕。

    盧風的大塊頭擠在人群后看的目不轉睛,烏音和小神女在一個鋪子面前駐足,上面擺了一些精致的女紅,還有一些胭脂水粉。

    烏鄞對這些都不太感興趣,他笑了一聲,對沈遲道:“我們不等他們了,前面好像有一個猜燈謎,一起過去看看?”

    “燈謎?”沈遲久遠的記憶被喚醒,他年幼時也曾和她娘猜過燈謎。

    烏鄞的個頭不矮,視線穿過一群打扮華麗的公子和女娘,目光落在了不遠處一個酒樓面前。

    那個攤主的架子架的很高,最高處的孔明燈是整條街最好看的,流光溢彩,和旁的紙糊的燈面不同,它像是絹質料制成的,上面的貼面是一個長長的鵲橋,兩端是兩個人遙遙相望,畫的栩栩如生。

    烏鄞遙遙一指:“就那個吧。”

    沈遲瞇了瞇眼:“可以。”

    月亮逐漸露出了完整的圓月,不少男男女女站在橋頭上,兩手拉著一盞孔明燈放到天上。

    千萬盞燈火升起,照亮了這附近繁華的街條小巷。

    ……

    ……

    “這兩位好生厲害,剛剛贏下了兩盞燈籠,現在又在猜第三盞。”

    “那個燈是最好看的,僅有一盞,謎題也是最難的,也不知道他們兩個誰會拿下。”

    “這兩人看著都氣度不凡,不知是不是為了自己喜歡的小女娘來贏孔明燈的。”

    眾人紛紛看向沈遲和烏鄞,竊竊私語。

    “我猜,是‘成’,對嗎?”沈遲下巴微抬,神情有些不屑。

    因為太簡單了。

    他和烏鄞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烏鄞負手站著,但笑不語,他也猜是成字,但是被沈遲先聲奪人了。

    “咚~”一聲銅鼓聲敲響,攤主十分喜慶地說道:“本店最大最豪華的孔明燈,歸屬這位公子~”

    隨著敲鑼的紅色棒槌指向沈遲,眾人紛紛投來羨慕嫉妒的神色。

    “今年的好兆頭孔明燈給他贏走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幸運的小女娘能與這位公子一起放燈。”

    “”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聲音中,沈遲步伐沉穩地去拿了自己的燈籠。

    烏鄞接過了攤主遞過來的另外兩盞,不過不是孔明燈,是手提燈籠,一盞是兔子形狀的,一盞是一頂貼了祝福語的紅色扁形燈籠。

    “沈遲,恭喜你了,這兩盞燈籠一盞給盧風,一盞給阿音,如何?”

    沈遲:“隨你。”

    孔明燈在手,他并不是很在意這兩盞普通燈籠的去向。

    盧風和烏音小神女找到他們后,對他們手上的這幾盞燈籠十分驚喜。

    不過,孔明燈向來都是有情人一起放,如今沈遲贏了孔明燈回來,不知道他是想和誰一起放

    他周圍除了她之外沒有女眷,烏音摸了摸自己身前的辮子,把手上的燈籠遞還給了烏鄞,而后緊張地拉著自己的衣角:

    “沈公子,你這是”

    沈遲沒注意她說了什么,拿起兩張彩箋,在紙上瀟瀟地寫了幾個字,而后掛在了孔明燈的最下面。

    彩箋兩面是相對的,沈遲攏了一點靈氣在上面,旁人很難看清兩面彩箋上寫了什么內容。

    橋上熙熙攘攘,有點擠,談情說愛互訴衷腸的男女彼此間的交談聲都能聽到,無數的孔明燈向上漂浮,底下無數人抬頭,看著他們的祈愿,匯入無數明燈璀璨之中,連成片,流向寂靜的黑夜長河。

    沈遲松開了手里的孔明燈,精致美奐絕倫的孔明燈緩緩飄起。

    在這樣的氛圍下,烏音鼓起勇氣:“沈公子其實我從第一眼就”

    “嘭!”

    一聲巨大的響聲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眾人看過去,只見一個男人捂著自己的腿,他的衣著樸素,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我不想死,求求你,你別纏著我,我沒做過,不是我救命啊,救命啊”

    隨后,在眾目睽睽之下,先是他的腿整個腿一點點碳化,他驚恐萬分地搬動自己的腿,而后那截腿轟然倒下,倒在地上變成了一堆黏著血肉的炭塊。

    他在地上亂爬,這驟然間引起的變故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無數人爭相推搡著離他遠一些,橋上擠擠挨挨,人頭攢動。

    “這個人怎么回事?”

    “相公,他好可怕。”

    “這個人怎么了?別過來”

    男人在橋頭的平地上,他驚恐地以手為腿,朝著人群密集的地方爬去:“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們,我不想死啊!”

    沈遲他們幾人正站在橋的中間位置,周圍的空氣間隙驟然壓縮,四處都是推擠的人群。

    這時,不知道從哪里伸過來一只手,把他剛剛放起來的孔明燈打掉了。

    沈遲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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